一生孤注掷温柔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阿堵
子释想:好一个昏头昏脑,完全算无遗策哪。从见面到现在,你哪句话哪个动作没有借机造势,硬把我绑到河中间?面前这个人,实在太过熟悉自己的软肋死穴,不必处心积虑,信手拈来,飞花摘叶,已经把李子释牢牢吃定。不由得想起当初他要离开,也是这般将自己弄得五迷三道,后知后觉,上了他的贼船恶当犹不自知。
或者,这番重逢虽然意外,但二人今日局面,早在五年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套,备好了饵,种下了引,埋下了根。
这样用心,叫你连怨恨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一股无法控制的悲凉之意从心底泛上来,越发显得身后的怀抱格外温暖。沉默许久,才发现纵使如此温暖的怀抱,仍然无法驱散胸中凝结的这团寒气。
原来,也就只能到此为止。
原来,也就不过如是而已。
然而忍了几忍,终究忍不住出口追问:“如果——如果来的不是我,你预备怎么办?”
“我……”不过是个未成事实的假设,长生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思考,最后却只有一句:“不知道……”
心底深处似乎对这个假设充满了畏惧,抱紧他,“我不知道……我还没想好,你就来了……子释,幸亏你来了……”
子释心中无限酸楚。
如今看来,恰是西京请和之议,阴错阳差,歪打正着,造就了这场意料之外的重逢。进一步说,若非自己推测过了头,顺势上场一探虚实,何至于生挨这晴天霹雳平地惊雷?再退一步讲,此前他如有半分杂念,不肯及时收手,又谈什么出使求和?恐怕只余得两军对垒中遥望,成王败寇下相见,此生再无这般相亲相近彼此诉说的机会。
如此珍贵的……最后一个机会。
闲闲道:“如果……没有遇见子归,你本来怎么打算?”
“原先的打算……先拿下峡北关,夺取太子兵符,顺利的话,连云头关一块儿占下来,然后把北边也换成我的人。待外围初定,就想办法去西京……找你们……”
“你就这么笃定——”子释抬起眼睛,倒瞅着头上那张脸,“我们仨一定会在西京老实待着?过了这许多年,没准,”顿一顿,“没准,孩子都满地跑了呢?”
“胡说!”长生被他逗笑了,满眼温柔哀伤,抱着他的头,“别瞎说……你答应过我的,你明明都记得,非要那样吓我气我……说好了我去西京找你,你当然不能到处乱跑。再说,哪有许多年,一共才五年,比我自己预想的还要快……你知不知道,这五年里,我做了多少事?我一想到你也像我想你一样想着我,就一刻也停不下来——我这样拼命,你还敢去找女人?我知道你不会的……”
想起见到他之前如何方寸大乱,想起刚见面就把他气得吐血,想起他一夜惊悸不得好眠,想起那颗石头垂在他胸前,刺得自己双目流泪……长生低头贴在他额上:“我知道,你不会……”
子释静静听着。
他听见他说“当然”,他说“才五年”,他说“我知道你不会”。
如此自以为是,理直气壮。
心中早已有了决裂的预感,身体贪恋着熟悉的温度,灵魂被理智强行冻结。本以为需要竭力克制的会是怨尤愤恨,谁知对话进行到此刻,望着他无可置疑的眼神和表情,种种不甘不平涣然冰释,忽然于瞬间真正认清了一个长期存在的隐性事实:
李子释与顾长生,从始至终,都隔着一条千年代沟。
不独他,这时代所有人,包括子周和子归,李子释和他们之间,从来隔着这条千年代沟。一直以来,自己并非没有意识到,却盲目而自大的将这代沟两岸分出了上下前后,不由自主总以俯视的姿态,回首的姿态面对一切。
子释想:我看到了,自以为理解了,体谅了,却忘记了一个基本前提:我已身处其中。
这是一个关山阻隔,萍水飘零的时代。
这是一个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时代。
这是一个义士不惜断头,忠臣愤而死节的时代。
这是一个伯夷仍旧采薇,尾生依然抱柱的时代。
这时代的许多人,不论好人、坏人、聪明人、愚蠢的人……都比自己执着,比自己坚强。
很多时候,没有为什么,只有必须坚持。
且不论立场与追求,单说离别和等待。子释忽忆起当年从小姨娘那里听来的往事:父亲新婚之后,上京赶考,这年却不知何故名落孙山。羁留京师两载,下一轮终于高中状元。才当了年余京官,家眷还在路上,已经外放去做凉州刺史。路遥地偏,前途难测,只得留人捎话,家眷暂寓京城。又是两年过去,父亲应召回京,一家才得团聚。当时犹属太平世道,从离别到重逢,母亲整整等了六年。
幼时听过便忘,并未觉得有何特别难过之处。也许,是叙说者理所当然的语气,淡化了那过程中的孤寂恐惧、痛苦煎熬。总之,不管因为什么,对于离别和等待,这个世界,有着远比自己从容的态度,坚定的信念。
五年,不过两轮科举,确实没什么。各方面综合考虑,他做出的是最优方案,最佳选择。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子释闭上眼睛,细细感受那最后一缕温柔,直至被广阔无边的悲悯哀伤浸没。
就这样吧。
没有怨,没有恨,没有谁欠谁。老天画完了这个圈,在终点完成对接碰撞,就此归于湮灭。
对不起,我已失去力量继续向前。
“长生。”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声清醒着叫自己的名字。长生心中激起千重波澜,却只轻颤着应了一声“嗯”。
“我出使而来,无论如何,总得回去复命……你看着安排安排,事情到了这一步,好歹做样子谈一谈。”子释坐起来,蹬上靴子,下了地。取过一旁叠着的外袍,抖开来,慢条斯理往身上穿,一面分心说话。
声音虚无缥缈,大脑好像交给了另一个自己做主。
“虽然有些意外……来的是你,总比别人强。我回去以后,交了皇差,就设法把子周和子归悄悄带走,彻底离开西京朝廷。”
子释穿好外袍,拿起玉带围在腰间,四顾寻找发簪头冠。
长生一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直觉情形大大的不妙,糟糕到不能再糟糕,手足无措之下,横移两步挡在他面前,直接做了一堵墙。
子释抬起头:“看你峡北关夺权制胜的手段,放眼华荣锦夏,大概没几个抵得住罢?你能兵不血刃诱降严臻,收买人心的怀柔功夫也很是到家。听说你之前刚平了东北?——华荣太子已死,靖北王一统天下,迟早的事。早知道……我们兄妹大可不必在西京干耗着。”
长生涩声道:“你,你要去哪里……”
“既然天下太平指日可待,去哪里都行啊。”子释淡淡一笑,“还是要托你的福,可别搞砸了。”注目望着他,“——能少杀几个人就少杀几个,千万记得别乱烧乱毁东西。”
长生脑子里轰隆直响:“子释……你、你不陪我么?为什么……”
“过去没有我陪,你不是一样干得挺好?何必拉着我给你添乱?——你不嫌麻烦,我还嫌麻烦。”故意偏了脑袋,正好看见桌上放着自己的玉簪金冠,抬腿过去拿。
长生一把拖住他,两只眼睛红得要出血:“子释!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对不对?”
子释背对着他。过了一会儿,轻轻道:“我不相信你?顾长生,你自己想想,除了最初不便说明身世,我几曾有过不相信你的时候?若非……因为相信你,我何至于……”
子释想:我何至于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只不过,有些事,你已不必知道。
“我过去相信你,现在相信你,也同样相信你保证的将来。所以……我非带子周子归离开不可。”
长生跨到他前面:“那么,你是不肯原谅我……对不对?”
子释摇摇头,笑了:“你从未做错什么,哪里需要原谅?我只是……嫌麻烦……或者,十年二十年后,如果你还记得,也许……你我之间,尚有相见的余地。现在么,实在太麻烦……”
长生记忆中,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凄美的笑容,笑得自己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就像被人硬生生掰开心脏,剖肉剔骨,剜走了长在其中的珍珠。
“你嫌麻烦……我知道你怕麻烦,就想……把麻烦都料理了才告诉你,谁知道——”
长生既痛且怒,脑中一片混乱,猛地揪住他脖子:“你嫌麻烦——我都不怕麻烦做成这样了,你还敢给我嫌麻烦?你以为,我干什么非要做这么麻烦的事?你以为,这么麻烦到底是谁害的?你敢撇下我一个人收拾这烂摊子,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我告诉你李子释,你休想!”
开始不讲道理了啊。子释无奈:“长生,别这样……”
“当初要不是你救我,我死了就死了;要不是你……”咬牙切齿,“要不是你勾搭我,我走了就走了;要不是你一路有事没事啰哩啰嗦,我符生杀人就杀人,打仗就打仗,夺权就夺权,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替天下人操心?想当初你要入蜀,我便送你入蜀;你要救人,我便陪你救人;你不愿见血,我想尽办法,不让你见血;你不爱吃饭,我千方百计,不叫你挨饿,不叫你生病……那么多日子,昼夜相伴,朝夕相对,你给我添了多少麻烦?嗯?莫非你都忘记了?”
抓住他的肩膀:“李子释,你给我听着,我今天会自找这许多麻烦,哪一桩不是你害的?“始知兵者是凶器”,是你教的;“体民之心,遂民之情”,是你教的;“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是你教的;“柔之胜刚,弱之胜强”,是你教的;“益之而损,损之而益”,是你教的……我问你,这许多圣人之言,权谋之道,哪一条不是你教的?是你告诉我,一旦下场,就要竭尽心力,以图完胜。是你告诉我,人生苦海,最苦不过苦海迷途。你要我不再迷惘,努力奋斗;你要我斩妖除魔,普渡众生;你要我能杀而不嗜杀,强身而守心……你现在,竟敢跟我说……麻烦?”
子释完全傻了。
半晌,嗫嚅道:“啊……我不过纸上谈兵,难为你……活学活用……”
“纸上谈兵?”长生把他狠狠揽过来,“哼!这些都是纸上谈兵,那么有件事,总是你言传身教,身体力行,手把手教给我的——”
一手圈住他的腰,一手捧着他的头,往唇上重重压下去。慢慢放轻力度,变换方向来回辗转,叩开两排串珠编贝,缠住一瓣羽叶丁香,直到他色上胭脂目泛流光,意识朦胧软在自己怀中,长生好似咕咚掉落滚油锅里,从内到外都炸酥了。残存的一丝清明告诉自己:别急,不能急……
恋恋不舍凑到耳边:“你看,都是你教的,你忘了么?……子释,你害我……再也没法抱别人,这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么?……枉我为你死心塌地守身如玉,我可听说,你在西京到处拈花惹草招摇撞骗——”
“咣当”一声门被撞开,文章二人抬着大木桶出现。李章一脸严肃:“王爷,小人们送水来了。”
一生孤注掷温柔 _分节阅读_116
第〇七五章 焉得无悔
长生就着最暧昧的姿势开口:“放这儿吧。”看两位忠仆把桶搬进来,站立不动,道,“其他的事,交给我就行了。”
李文李章对望一眼。
李文盯着子释的背影,犹豫片刻,道:“少爷,米大人他们不知少爷境况,都很担心……刚才,聂大人找到我俩,问起少爷……”
长生立即抬头:“你说的聂大人是谁?这个院子守卫森严,他怎么可能进得来?”
“这个……聂大人找到我俩的屋子,问了几句,很快就走了,我们也不清楚他怎么进来的……”
长生心中一动:“这位聂大人,是不是昨天站在你们少爷身边,戴高筒乌纱帽那个?”
“……是。”
“原来是高手。”长生扬声叫道:“倪俭!”
倪将军“嗖”一声出现在门口:“殿下?”
“使节团里有个武官,姓聂,是个头头,功夫相当好,你悄悄缀着点儿。人家可是刚刚光临了咱们帅府。”
“啊!有这等事?”
“是偏院。主宅料他也不敢挨近。”
“属下失职。”
“我昨天就探出他功夫底细,忘了跟你说。”
倪将军一眨眼没影了。
文章二人心中惊惧,李文打定主意要讨少爷一句回话,硬着头皮重新开口:“少爷,聂大人问……”
忽听少爷缓缓道:“你这就去告诉他们,我水土不服,心慌胸闷,气短乏力,下不了床,军中大夫正看着,过两天自然会好。”停一停,仿佛思考什么,接着道,“烦米大人写封请安的折子差人送回去,就说——就说“北或可意动,和谈有望”。其他所有事情,都等我好了再说。”
“少爷……”
“去吧……我自有分数,以后跟你们细讲。”
“是。”二位忠仆再次对望一眼,终于退了出去。
屋里剩下的两人彼此倚靠,久久没有声息。
这一打岔,两个人的恩怨不小心又回到家仇国恨,种种现实难题重新摆在面前。
长生想:还真是……麻烦。没话找话:“你这两个书僮,太不好糊弄……果然仆肖主人形……”
没反应。
桶里水正冒热气,低声道:“现在洗好不好?粘乎乎的早难受了吧?”撩起他的头发,后颈凉湿一片。吃惊:“怎么又出这许多冷汗?是哪里不舒服?”扶正了身子,却见他脸色蜡白,眼中毫无神采,只有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子释,怎么了?觉得哪儿难受?”想要替他松开衣领,伸手去解纽扣。刚解了两颗,怀中人突然肩头僵硬,浑身颤栗,越来越厉害,竟至不能自已,连嘴唇都直打哆嗦。
长生定睛细看,他那木然的表情,直如不认识自己。
大慌:“子释!”立刻将掌心贴上印堂神庭,注入柔柔一缕内息护住元神,一面迅速回放刚才经过: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让他这般失控。
冷不丁记起文章二人进门前,自己似乎脑子一热喉头一松,把那个时时缠绕心间刻刻强自按捺的问题,以最糟糕的方式,问出了口……
怎么办?
“子释,别生气,我胡说的,我只要看见你,只要你在身边,你知道……”
“长生……”
太过微弱的呼唤,恍若无底深渊传来的叹息。转瞬即逝的尾音如丝弦乍断,在心上弹出一把溅珠血线。
“我在这里,在这里……”长生紧抱住他,企图用不停重复的抚慰唤回远去的意识,平息突如其来的反常状况。
“长生……”一下认出了面前的人,情绪迅速稳定,整个身子瘫在他怀里。
“子释。”让他对着自己的眼睛,长生狠狠心,问:“子释,告诉我,为什么?”
——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让你这样难过?
如此这般,曾经下定决心不再追问的一切,已非问不可,不能不问。
看他不说话,长生仔细回想之前的交谈,忽道:“那个米大人……不对,那个聂大人……到底是谁?”
他在他脸上读出一片空白。
长生捏住自己的心,不让它胡乱蹦跳。放平语调,轻轻道:“子释,你告诉我,他是谁?你……是不是,是不是……和他……在一起?是不是?……”
子释慢慢摇头。摇了几下,停住,两只眼睛直勾勾空荡荡望着前方。
长生刹那间从中看到了漫无边际的荒芜。
那荒芜中断壁残垣、火光血泊、金珠瓦砾、锦绣泥沙,令他顿时想起无数曾经共同目睹的凄凉场景,看清了无数倍加惨烈而偏偏自己缺席的残酷内容。
他看见他站在满地华丽废墟之上,如冰川雪莲般优美而寂寞,却始终无法逃开。任凭倒塌的梁柱砸下来,翻飞的火焰烧过来,终于,花儿遍体鳞伤,无声委落。
“子释,告诉我……”
长生捧着他的脸:“子释,说出来。我要你都说出来,全部告诉我。不管是什么,统统告诉我。告诉我,就没事了……”
良久,枯涩的声音打破死水般的沉寂。
“……子周……”
“嗯,子周怎么了?”
“那年……子周……中了状元……我不想他去,可是……要征兵……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身世,只好也去做官,我……子周和子归,本就不姓李,该姓谢的……”子释茫然的复述着,前言不搭后语,颠倒凌乱。
“我知道,他俩姓谢。然后呢?”
“然后……兰台令,我很喜欢……可是,有一天……半夜……”子释目光四散飘荡,下意识的跳过去,“花家和白沙帮的人……居然也到了西京……国舅家的孙子缠上了子归,皇帝要赐婚……所以……子归跑到边关去打仗……”
“子释!”长生听出蹊跷,握住他的手,掐在合谷穴上,“告诉我,那天半夜,发生了什么?”
子释被他掐得灵台一醒,抬起头,看了一会儿,慢慢道:“有一天半夜,一个人……闯到家里来……”
“谁?!”
“这个人……你也认得的。你认得,子归认得,子周却不认得。我……我本来应该认得的,可是我……忘记了。朝中遇见,也没往心里去。谁能想到……早该死了的人,居然还活着。不但活着,还摇身一变,成了国舅亲信、皇帝宠臣……”
长生脑中巨闪,浑身血液都被冻住。
子释反而似乎平静下来:“那天……是重阳节,子周和子归去了外祖府上,我自己留在家里,很晚才睡。后来……后来……后来,我生病了……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却又没有死……”
“子释!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长生再没有丝毫力气支撑自己,抱着他的身子一点点滑下去,跪倒在地:“求你……不要说了……”
“……预备入朝做官,我想着,没准……能有你的消息。万没料到,会……碰上了……这个人……”
长生抬起头,哽咽哀求:“子释……不要……说了……”
“那时候……也不是……完全不能坚持。可是……我……没有坚持……长生,我累了……”
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汇聚到颔下,凝成晶莹剔透一颗,倏忽坠落,滴在长生衣襟上。
万箭攒心。
眼泪一旦开闸,便再也止不住。成串成行,成湖成海,掀起滔天巨浪,恨不能淹没彼此,淹没世界。
还能有什么办法?沧桑历尽,只余俯仰茫茫,倾泪一哭。
哭山河破碎。
哭身世浮沉。
哭天地不仁。
哭红尘有爱。
所有矜持考量形势后果俗务旁人统统抛却,子释攥着拳头,涕泗滂沱:“顾长生……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儿来?”
——为什么,总是我等你?
——为什么,总是在等你的时候,等来一场劫?
纵横交错的泪水沸腾翻滚,如凌讯熔浆,浇得长生从头到脚体无完肤,血肉筋骨腐蚀殆尽,找不着心在哪里。
“你叫我……等那么久……咳!……咳!那么……那么……久……”子释哭得几欲断气,“你个……个该死的……混蛋……我……咳!……我……”只觉五脏六腑都咳碎了也不解恨,禁不住四肢抽搐胸口发麻,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
长生“腾”地站起来,把那伤痕累累的身躯紧裹在怀中。明知道再多的心痛也无法偿还他,再多的温柔也无法安慰他,却只能不停的亲吻着,抚摩着,低语着:“子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好,我混蛋,我……我竟没有守在你身边,跑去为不相干的人操心;我竟不能伴你左右,护你周全;我害你吃苦,害你……被人欺负……我错了,我错了,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分不清到底是两人之间谁的泪水,让自己整个溶化在里面。长生顾不上愤怒,来不及悔恨,只有一个念头清晰无比:永远不要再看见他这样哭泣。
薄薄的肩胛骨在掌下剧烈颤动,如同蛛网上痛苦挣扎的蝴蝶。汹涌的泪流浸湿了前襟,渗透到创口深处,把那无形的伤痛直接传达至心底。
长生忽然害怕极了。恍惚觉得泪水似乎化作了鲜红的血液,他把全部精神力气都用在了这场痛哭。哭过之后,再无牵挂,就此永诀。
“子释,别哭了……别哭了……”长生轻拍着他的脊背,“你这样哭下去……我、我要疯了……”
不能任由他这样纵情发泄。长生迫使自己凝神定息,低头含住他的唇,强行度进去一缕真气,为他归经顺脉。
小心试探着走过一个周天,情绪已经不再无法控制。他闭着眼睛静静靠在自己胸前,泪水并没有停止,源源不断汩汩而出,如同无声的潜流,在黑暗中汇聚上涨,没过坻石沙洲。
这样沉默。比表面的惊涛骇浪更加令人心慌心痛。
“子释,说句话,说句话好不好?……不管是什么,睁开眼睛,跟我说句话……”长生将他横抱而起,带到床上,让他的头搁在自己肩窝里——从前他就最喜欢这样,半趴在自己身上,枕着肩窝于耳边叽叽咕咕,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感觉他的气息就在颈侧,微微痒痒落到脖子里,渐渐安下心来。双臂环着腰身来回抚摸,一面喃喃低诉:“别哭了呵……哭坏眼睛怎么办?我上哪儿找那么亮的星星赔给你?哭坏嗓子怎么办?我上哪儿找那么脆的水晶赔给你?要不——把我的换给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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