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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罐子破摔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非天夜翔
姜维拉起阿斗的手,道:“罢了,别与下人一般见识。”侍婢方悻悻走了。

日渐西斜,姜维还须练武,阿斗虽不舍亦无法,只得自己回房歇下。
荆州本是暑地,房内被西晒日头蒸得如铁坊一般,这时代一无空调二无风扇,阿斗只是坐不住。自己不是太子么,叫人来摇摇扇总是可以的,召侍婢。一声两声,叫得只想踢桌砸椅,忍不住探头出窗,见两侍女廊前坐着,不知织补何物。
“来给本少爷……本太子……”阿斗想了又想,竟不知如何自称,道:“给我摇扇!热死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阿斗坐在榻边,侍女却是摇一摇,停三停。他瞪她一眼,她便继续摇,不瞪时便偷懒耍滑,半天没动静。阿斗憋了一肚子火,一把抓过羽扇来自己使劲扇,道:“算了算了,开饭吧,中午喝粥,老子肚子打鼓了。”
侍女不认识般地看着阿斗,失笑道:“没到戌时不能开饭,小主公饿昏头了?”
“什么?!”阿斗抓狂道:“谁定的规矩?晚上七点才开饭?!!”
经那侍女解释后,阿斗才知道,刘备向来生活俭朴,夏夜戌时点灯开饭,除了东吴嫁过来的孙尚香,荆州牧府内厨房不为任何人开小灶,每顿饭都统一做好,再分到各房。
诸葛亮、张飞、关羽等几人与刘备亲如手足,粗茶淡饭均在一处。孙尚香的饮食则不敢怠慢,厨房加一小菜一汤,捧了食盒去伺候,若把大好东吴公主养得面黄肌瘦,两国恐怕便有刀兵之祸。
“……”
阿斗欲哭无泪,把羽扇狠狠一摔,唯一的念头就是:去他【哔——】卖草鞋的便宜老子!

赵云初为公孙瓒麾下大将,十七岁便成婚,生有二子;后其妻病逝,投奔刘备。大好男儿孤身从军,无法照顾两名幼儿,只得让七岁的长子赵统带着四岁弟弟赵广,随驿使回了母舅家。
二十余岁的年轻鳏夫,在荆州士族眼中,自是择婿的最佳人选,然而赵云却无半点续弦之意,只带着徒弟姜维过日子。
傍晚教完武技,师徒二人便回到居所——州牧府外的一间民宅内。姜维入内间做晚饭,赵云拾起草叉,朝马厩食槽中添了些许干草,一手抚上马的前额,微笑道:
“成日在院里呆着,快跑不动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师父还未到暮年,怎么也发这穷感慨呢。”带着些微调侃的语声从背后传来。
赵云哭笑不得,转身道:“怎到这处来了?!”
进院的正是阿斗,赵云盯着阿斗看了片刻,只觉昨夜过后,今天的阿斗竟是全然不同,但那模样,却又完完全全的,是自己所熟悉的阿斗。
阿斗敛去眼中那抹狡猾的笑意,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道:“我肚子饿了,府里不开饭,来师父这儿讨吃的。”
赵云哑然失笑,只得把刘禅让进内间,又吩咐姜维加菜。
赵云身居牙门将军之位,住处竟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一切亲力亲为,姜维更是诸葛亮的继承人,这两师徒便挤在一间破败的民宅中,民宅内光线昏暗,直至夕阳落山,赵云方点了油灯,阿斗见之心酸,姜维却兴高采烈地摆上晚饭,道:
“你怎来了,常说府里饭食好,放着好好的菜不吃,跑我这……”
“别提了。”阿斗哀嚎道:“那府里简直不是人呆的。”
赵云刚斟了一杯小酒凑到唇边,一听这话险些被呛着,道:“主公开拓基业亦是不易,你不体谅着也罢了,哪有朝外人说这话的道理?”
阿斗驳道:“师父和伯约不是外人,我被丫鬟下人欺负还不兴说了?”
赵云投刘备亦有年余,早知州牧府中下人均瞧不起阿斗,遂一手揉了揉阿斗额头,道:“别想了,吃罢。”
那桌上几碟小菜,酱味倒是够足,油煸茄子,嫩青菜炝炒腊肉,又有一瓷碗,盛着青椒炒田鸡,田鸡肉质幼嫩,白玉般在青椒簇拥中折射美味光泽,看得阿斗胃口大开,遂把烦闷丢到九霄云外,伸筷狼吞虎咽,不时与姜维说说笑笑,扒了两大碗米饭下肚。
饭后阿斗与姜维收拾碗筷,一同蹲在地上,就着个木盆洗碗,姜维才小声道:“府里人欺负你了?我去与军师说。”
阿斗忽然想开了,笑道:“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不有你和师父么。”
姜维见阿斗衣袖沾湿了些水,遂伸手为他卷了卷衣袖,两少年都是一般的眉清目秀,形如美玉,俊脸又挨得极近,呼吸交错间,依稀能见姜维唇上绒毛;阿斗心中情不自禁地一荡,再看姜维双眸,彼此均是目光若水,只想就着势,凑上前去亲一口。
忽听赵云在隔间唤道:“公嗣。”
“唤你呢。”姜维脸上泛红,道:“你去,我来洗。”便埋头下去。
阿斗起身揉了揉太阳穴,仍有点泛晕,踱到赵云房内,自朝竹椅上坐了,侧头端详赵云英俊容貌,见赵云放下手中书卷,道:“军师吩咐,你与伯约不须再去听书?”
阿斗笑道:“嗯,没说几天,忙完后再让人来通知。”
赵云沉吟片刻,道:“你知师父在想何事?”
阿斗只是顺口回答一句,并没想这许多蹊跷,此时经赵云提醒,才认真思忖,诸葛亮不会无缘无故停课,赵云该是想问停课的时间,料想孔明安排了某个计划,无暇他顾之时,便是停课持续时间。
一想通关窍,便反问道:“我爹要出兵了?军师忙不过来,才停的课?”
赵云微笑道:“你怎的聪明了不少?以前那碌蠹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如今为何又想开不装了?”
不待尴尬的阿斗糊弄几句,赵云又道:“此次主公进军汉中,就连军师也拿不准多久能竞全功……”
阿斗心头一动,问道:“庞统,那啥,凤雏也去?”
被问到这句,赵云略觉意外,道:“那要看主公与军师安排,何来此问?”
阿斗面色迟疑,摇了摇头,想起庞统雒城中箭一事,刘备伐汉中,取道益州,却趁机夺了川蜀,庞统在此战中不幸身死。
凤雏与卧龙齐名,自己要在乱世安身立命,不说争霸天下,起码别当被软禁的安乐公,也少不了这人辅助。
只是要怎么保庞统性命,倒是个难题,阿斗尚在思索中,赵云却转过身,把温暖大手覆在刘禅手掌上,道:“现说不准师父是留守荆州,还是随军出征,公嗣,你是个好孩子。”
阿斗笑道:“那是自然的。”
赵云凝视阿斗双眼,微笑道:“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我该如何处治乎?”
他的双眼中蕴含的神色,如同旭日般温暖,令阿斗心中不自觉地生起一丝温情,正要问时,赵云却笑道:“回去罢,别让人不见了小主公,寻得着急。”
竹马成双
翌日。
孙尚香睡眼惺忪,一肚子下床气,道:“军师停了晨课不正合你意,不好好睡觉,这一大清早便来做甚!”
阿斗只笑不答,与姜维忙活得不亦乐乎,两人面前摆着一副薄钢武衣,正是孙尚香陪嫁时带来的女子甲胄。久不习武,这钢衬武衣早被压在箱底,被刘禅起了个早兴冲冲来寻,翻了出来,孙尚香只睁着一对杏眼,不知他为何又拆又改,作何用处。
日前闷气早已消了八分,孙尚香见姜维与刘禅均是俊秀少年,忍不住调侃道:“俩孩子如玉人一般,倒显得姨娘老了。”
“哪能呢。”阿斗头也不抬,只取了把镊子,把线一挑,唰一声钢鳞散了满桌,笑道:“姨娘在江东,可是和二乔齐名的大美女,又不像那俩娇怯怯,黄怏怏的病西施,兰有兰芳幽,梅有梅铁骨,怎就说……”
孙尚香一听此言大笑道:“谁说的?我长嫂可不是病西施。”
阿斗只笑着又道:“都传四大美人,江东得三,洛阳得一;貂蝉二乔孙尚香;我荆州倒好,一个没有,多亏姨娘远嫁,否则让我爹爹一张脸往哪搁?”
姜维听得起了一背鸡皮疙瘩,这马屁也拍得太过了点,孙尚香顶多只能算面容姣好,要和闭月羞花的貂蝉比简直就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孙尚香却不知这话是滑头瞎编,只道阿斗半大小孩,听什么便说什么,八成是刘备说过的话;又想自己容貌竟能与大小乔,貂蝉……呃这个虽有点勉强,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说不定,自己在武人们眼中真与貂蝉不相上下呢。
当即被阿斗哄得心花怒放,笑逐颜开,道:“你大姨虽不擅武技,一身本领,比之须眉,却决计只强不弱,来日若有缘拜会,可千万不能说什么病西施的话,知道么?”
阿斗疑道:“她有啥本领?”
姜维忽地插嘴道:“女子少修武技,不是奇门遁甲,便是岐黄之术。”
孙尚香心情正佳,听姜维插话,倒不着恼,只笑道:“正是,小乔擅医,大乔擅毒,自古医毒不分家,我这小姑子也得让她们三分。你若有心想学,哪天我回娘家时,带了你去,她俩看我面子,指点一二,便足可成一代名医了。”
说话间孙尚香又取过剪刀,帮着阿斗剪开布条,叹道:“我嫁过来也有一段时日了,没能给你生个弟弟,下次回娘家得让小乔给我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水土不服也太久了点。”
阿斗正要说几句来日方长的话,忽听门外有侍婢请安,捧着一个木盘款款进来,道:“军师请主母用药。”那正是日前他在军机处出来后,见到的侍婢。
孙尚香未及多看,正要接瓷碗时,那侍婢却脚上一绊,惊得失色,飞扑上来。那瓷碗竟是朝着阿斗与姜维二人头上摔下。
孙尚香怒喝一声:“大胆!”随手一掌掴在侍婢脸上,连着药碗直甩出去,稀里哗啦响了一间。
骤变突生,房内数名侍女被吓了个惨,忙慌张上前收拾,阿斗还不知发生何事,姜维已狡猾一笑,把横出去的腿伸回桌下,朝阿斗动了动唇,作了个“报仇”的口型,阿斗终于回过神,苦忍着爆笑,目睹那侍婢脸上带着孙尚香的掌掴印,灰溜溜出门去了。
在孙尚香帮忙下,阿斗与姜维收拾停当,薄铠被拆改成一件衬钢马甲,阿斗试了试,便捧着马甲与孙尚香告别,带着姜维离去。
孙尚香本就不擅女红,三人合力只把那马甲缝得歪歪扭扭,蹩脚四处,惨不忍睹,阿斗看了心中好笑,不防出府门时,却被一名府卫喝住去路。
“姜伯约休走,军师有请!”
阿斗心里打了个突,定是那侍婢回去告状,板子来了,遂把姜维护在身后,朝那府卫道:“你去回军师,我召伯约有正事做,不容耽误。”
那府卫看清是阿斗,却吓了一跳,烂泥何时变这么利害了?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片刻后又道:“属下不敢擅作主,小主公若要留伯约,还请随属下一同面见军师。”
姜维却吐了吐舌头,笑道:“不妨,师父顶多骂几句,我去去就来,你先办事,别耽误。”说毕又拍拍刘禅手上马甲,使了个眼色,阿斗无奈,只得让姜维走了。

阿斗独自来到州牧府后,长街尽头偏僻处,站在一间幽寂院落前。秋季梧桐凋零,眼看这宅邸条件比赵云居所不知好了多少,暗骂刘备真是个看菜吃饭的主,赵云拼死拼活,帮他救儿子救老婆,竟还比不上一个领闲职的师爷,这年头,脑力活果然比体力活值钱。
又听院中传来竹椅摇曳之声,主人在家,遂一整衣襟,道:“刘公嗣有事求教。”
站了片刻,不见应答,阿斗可不像刘备有三顾茅庐的兴致,边腹诽边抬腿迈入院中。见那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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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树荫下,竹椅上半躺着一肥胖男子,男子眯着双眼,任由秋末阳光透过梧桐叶缝隙,照在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上。
阿斗装出一副谨慎模样,恭敬道:“先生。”
胖子身上长袍油腻邋遢,头发如鸡窝般纠成一团,双手交握,搁在隆起的小腹上,像只躺在摇篮里的猪。阿斗连唤几声,胖子俱是置之不理,片刻后,抬手拭了一把嘴角流出的口水,朝着刘禅甩去,“啪”的一声轻响,正甩在阿斗脸上。
“……”
阿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怒极反笑,左手紧握,只想狠狠给这肥猪鼻子一拳,想了又想,终于克制住,若没这气量,不免令人小觑。
阿斗清了清嗓子,道:“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我该如何处治乎?”
那胖子眼皮微动,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于竹椅摇动的“嘎吱”声中,缓缓道:“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
胖子睁开双眼,眼中精光只是一闪,便即敛去,看着刘禅,续道:“……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阿斗见过庞统先生。”
胖子懒洋洋答道:“庞统先生见过阿斗。”
阿斗忍俊不禁,只觉凤雏庞统十分有趣,擦了脸,正色道:
“阿斗夜前做了个梦,问先生,先生没空搭理我;听说庞先生跟先生一样聪明,想来想去,只好来找庞先生解梦。”
“何梦?”
“梦中有个地方,叫雒城,城周有许多冤鬼,尖叫声把我吓得一背冷汗。”
“唔,雒城恐有刀兵之灾。”
“阿斗从雒城走出,到处都是白雾,大河滚滚流过远处。”
“唔,十里阴曹路漫漫,阴司路上,景色又如何?”
“忘了,雾气一散……见一块石碑,被断箭密密麻麻掩住,阿斗好奇,把碑外折箭撇开,看到碑上写着三个大字,识不全,连猜带蒙,好像是……落、凤、坡。”
庞统倏然坐直身子,睁大双眼,盯着阿斗,阿斗却笑吟吟地捧了那马甲,躬身道:“这是我亲手为庞先生制的内甲,还请先生出军时穿在袍里,别让阿斗提心吊胆。”
终于解决要紧事,庞统穿不穿那马甲,阿斗倒不如何担忧,谋士看似狂傲,却最怕死,且十分相信天命,不然何来“气数”一说?离了凤雏居,阿斗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府去,只不知姜维怎样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暗自祈求,别因为帮自己出气挨板子才好。
孰料浑身大汗跑回军机处,只见诸葛亮书房大门紧闭,庭中横着一条丈余黑石,撩起裤脚,跪在院中,双膝贴在黑石上的不是姜维又是谁?!
“先生呢?”阿斗一看险些肺也气炸,上前便去拉姜维,姜维跪着的正是行军用的磨刀石,那石上沙砾点点,姜维膝盖抵着这粗砺物,已泛红肿,艳阳高照,所跪之地湿了一大滩。全身衣裤更被汗浸得如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姜维本被晒得昏昏沉沉,见阿斗回来,有了精神,忙道:“庞先生没难为你罢。”
“先生!”阿斗朝那紧闭木门叫道,便要上前踹门,却被姜维一把拉住,道:“先生不在!议事去了。”
阿斗气不打一处来,恨道:“不是说被骂几句就完事了么?”
姜维道:“我也不知,先生今日火气很大,罚我跪到酉时,平时从不会这样的。”
阿斗无奈,被姜维扯着衣袖,一挣便会令跪在地上的姜维磨破皮,只得回转,姜维方松了手,讪讪道:“你回房去,回去,别中暑。”
阿斗骂道:“奶奶的。”不理姜维,径自卷起裤腿,朝那磨刀石上一跪,杵在那儿便不动了。
姜维软硬兼施,阿斗只是横眉以对,不说半句话,姜维只好由得他。跪了不到半个时辰,阿斗只觉膝头如同万针乱贯一般的难耐,两腿又酸又麻,烈日照得脑中嗡嗡作响,面前有虚蝇飞来飞去,怕撑不住晕倒,只得强打精神道:“嘿,这刑罚也不知哪个混账东西想的。”
姜维同情道:“方才我也是,刚跪下痛得很,过一会儿便好了。”
过了一会,阿斗果然觉得膝上疼痛渐消,两腿像木桩似的没了知觉。见姜维东摇西晃,忙微微侧过身,把他扛住,俩少年肩膀互抵,斜斜靠在一处。随口扯着闲话,苦中作乐,倒也不甚无聊。
阿斗早把诸葛亮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听得姜维浑身恶寒,阿斗又道:“你说,打翻个药碗,姨娘不喝那药就死了?犯得着发这么大火,军师是更年期还是怎么的……”
姜维灵机一动,笑道:“是我傻了,该让主母先喝药,喝完再绊那侍女,这样八成不会挨罚。下回得等送完药,出房时再整她。”
阿斗笑道:“对,军师定是气那碗……”
不知为何,心里忽生一念,阿斗打住话头,转头看了姜维一眼,道:“先生为什么要亲手熬药,再让人送去,不让姨娘自己……”
姜维目中颇有惧色,似与阿斗想到同一件事上,失声道:“公嗣,你想多了,主母身体不是好好的么?”
阿斗忙打了个“嘘”的手势,蹙眉低声道:“姨娘生不出小孩,会不会就是军师弄的鬼?”俩少年想到此处,头上烈阳炽热,浑身却如坠冰窟般地打了个寒颤。均是约好般的不敢再提这事。
早饭是在孙尚香处吃的,午饭未吃便来罚跪,挨罚的正主儿还没倒,陪跪的却要倒了。阿斗实在扛不住,见姜维闭着眼,便垂手动了动,把袖子垫进膝下,再转头偷瞥姜维时,只见他嘴角微翘。
“笑什么。”
“没笑什么。”姜维把头侧过来,蹭了蹭阿斗额角,道:“你别跪了,起来罢,待会咱俩都倒了,谁背我们回家。”
阿斗一想也是,看诸葛亮那样一时半会回不来,军机处今天定不会有人,若跪完都走不动,说不定都得在这躺到明天早上,自己不能再跪,才能把姜维背回家去。
阿斗手足并用,转了个身,咬牙坐在磨刀石上,揉了揉腿,膝下已是红肿,道:“我人不跪,心陪你跪。”
姜维更是好笑,点了点头,二人一同望向那院中日冕,已近酉时。
许久后,姜维忽道:“我以后当你的将军,为你披甲征战。只要你高兴,赢了,我不要封赏;输了,我战死沙场。”
阿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片刻后方答道:“像我爹和二叔,三叔,军师,师父他们那样。”
姜维“嗯”了一声,不再出言。
这一刻,阿斗隐隐觉得,自己那个大耳朵长臂猿老爸,其实还是很有点本事的。

丹青绘卷
公元二一一年,刘备亲自率军,发兵汉中,取道益州。
大战前夕风声鹤唳,城内却是传报奔马处处,火把满街夜不眠,军需用品源源出城,于城外装车,粮草从四面八方运来,聚于平原外。
城门处搭起誓师高台,油盆烈火映红半边夜暮。
刘禅背着姜维,两名少年郎穿过长街,回了赵云住处。赵云不知去了何处,料想这时间不论留守还是随军,交接预备之事均忙得焦头烂额,无暇再顾他们。
阿斗推门进屋,背过身,让姜维坐在榻上,看姜维肿得发红的膝盖,姜维问道:“你肚子饿不?师父不在家,晚饭还没着落呢。”
阿斗耸了耸肩,转身去打了盆水,蹲在地上帮姜维洗脚,清水浇上膝头,冰凉沁骨,姜维舒了口气。
阿斗为他洗完脚,童心忽起,重重捏着姜维脚踝,那处本是个穴位,姜维吃不住酸,失声道:“停!”使力挣扎,便把水溅了他满身,当即二人扭来扭去,笑成一团,阿斗方正色道:“我去买点吃的,师父有留钱么?”
出了外间,听姜维在内间道;“红桌小木屉里。”
阿斗随手拉开木屉,见屉中孤零零躺着一枚铜板,“啪”地一声把屉摔上,弯腰去拉下面把手,道:“第几层?”边拉风箱般把抽屉开来开去,最后一层只有一块大理石镇纸,压着一张薄宣。
内间答道:“第一层便是,别的没了。莫乱翻师父东西,否则等他回来,仔细你的皮……”
阿斗笑着展开宣纸,纸上以水墨绘着一个女人背影,浓墨氲得满纸均是冬气,那女子身穿一袭素衣,袍带直拖到地,与满地皑皑白雪同成一色,一根梅枝挽起满头青丝,高雅出尘之气尽显无余。
“画功不错。”阿斗道:“师父的老婆还是情人?”
姜维笑道:“不知,上回我偷看一眼,便挨了十板子。”
阿斗撇嘴道:“说不定转过脸来就是个对眼儿!”姜维发出一阵爆笑,阿斗径取了赵云留在抽屉里的铜板,心生难过,小声道:“师父存款就这么点,真不会理财……”
阿斗把赵云的全副家当——大钱一枚在手里抛来抛去,出门右拐,买了两个烧饼,烧饼里破开两半,夹着红油腊肉,烧饼摊边有腌制泡菜,供买家取了配饼。阿斗把烧饼用油纸一包,又取过盛泡菜的海碗,兜起衣襟,不由分说就朝里倒了半碗。
“怎么。”阿斗见那烧饼摊老板与数名顾客均瞪着自己,便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心中不忿,又道:“泡菜值几个钱,老子是荆州城太子爷!”
“……”
籍着昏黄夜火,顾客与老板终于认出,那抢了半海碗泡菜,扬长而去的正是荆州牧独子……顿时呼啦啦晕了一大片。

夜间阿斗姜维二人吃一口烧饼,就两三口泡菜,只吃得嗓子咸涩,喉渴无比,又各灌了两大瓢水。阿斗也不回州牧府去了,便在姜维旁边睡下。跪了一天,均是疲惫,阿斗拉过姜维手臂,枕在身下,互相抱着便入睡。
梦里,那水墨画女子背影朦胧,阿斗总觉得她与自己关系极近,然而中间终究隔了一层,似是笼着一层轻纱,想伸手去触,却摸不着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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