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青浼
已经是放寒假的时间了,楼道里隐隐约约还传来小孩子调笑以及放那种响天雷炮仗的声音,每家每户的窗户前面几乎都挂着刚洗好的衣服,甚至还有很喜庆的红裤衩——筒子楼底下是一群裹着棉袄坐在一团烤火吃柚子聊天下棋的老头老太太,其中一个老太太大概是看见了张一扬,直接从火边站了起来,头发几乎全白的老太太踩在这冰天雪地的地上也不怕滑,蹭蹭蹭地就走了过来,停在张一扬跟前,中气十足地吼:“张一扬!再不交这个月和上个月以及上上上个月的租金你就给我滚!”
“我交,我交,我交!”张一扬笑嘻嘻地将刚才萧末给他的一百五十块掏出来,想了想又摸出三张一百的,一块儿塞进老太太手中,“给您给您——这不是交了吗,哎呀,这位女士您不要动怒,你看,我还给你带了个租客!”
张一扬一边说着,一边把身边的黑发男人往前推了推。
老太太收了钱,抬起头狐疑地将面前这名白皙英俊的黑发男人从头扫到尾:“叫啥名字?”
“元贞。”萧末微微眯起眼,露出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长得还挺帅,咋不叫周润发?”老太太嘟囔了声,目光停留在萧末身上的衣服上,“浑身上下都是名牌,你来我这租房?——别是警察吧!”
萧末:“………………………………”
萧末不知道这年头警察怎么了,当个警察连租房子都没权利了吗?当个警察走到哪儿还要受歧视了么?
“大姐,我不是警察,”黑发男人笑了笑,“身上的名牌也是假的,这不是偶尔出去谈事情,老大让我们穿得利索吗?”
“老大?你也是北区道上的人——也是,要不是道上的人哪能上咱们这瞎搅合。”房东老太太看上去没有张一扬那么好忽悠,掏出一把瓜子响亮地磕了,“搁哪混的?说清楚,你要是警察跑进来当卧底,那天被人砍死在家里弄脏我的房子。”
“……”在今天以前,萧末一直以为自己过得日子其实就是提前进入老年人保养期——然而今天他才明白,老年人的精神世界好像跟他想象的有点儿不太一样,“………………我还没开始混。”
房东一挑眉:“恩?”
萧末:“还不知道头顶大哥的名字,只是知道,我们东新街这一片,划到青龙堂管辖范围内的。”
为了防止有不怀好意的人套话,街区划分年年都在变,只有真正混在道上的人才知道哪个街区最近是归哪个堂口管,萧末其实并不知道这么详细的东西,他也只是恰巧了隐约记得他前段时间在李堂上任的那天去的酒楼就在东新街——并且萧末也听见,李堂那天抢地盘的事情之后也确确实实地跟西区的那些人说了,那条街现在归他管。
在高层坐久了,萧末这会儿都有些惊讶这些下层的对于“会不会被条子打入内部”这件事情居然看待得如此“严谨”——每一句话都像是对暗号似的,就好像他如果现在他说错了一句话,面前的房东老太太手一挥,立刻就能从楼上某扇窗户里伸出把枪崩了他脑袋似的。
而很显然,那天李堂没吹牛——东新街确实是青龙堂在管,而他似乎幸运地说对了。
面前的老太太明显露出了个放松的表情。
又上下打量了一通萧末,只是招招手扔下一句“你来”,就将他引了上楼:“我们这最近住满了,你能不能接受跟别人搭噶住?”
萧末微微眯起眼,他是无所谓跟别人一起住,但是他会比较介意舍友素质——太脏的不行,早出晚归影响他作息的也不行,喜欢男人的那是更加的绝对不行……这么想着,男人直接掏出一百块塞进前面噔噔噔上楼的老太太手中:“搭住没问题,还希望能有个正常点儿的室友。”
老太太接了钱,完全跟张一扬走的两个路线,她不仅没能给个笑脸,还斜睨了萧末一眼,扔下一句“德行”之后,就看似十分随便地在一个楼梯间停下来了——扬了扬下巴,呸地吐出凉瓣瓜子壳:“就这吧。”
萧末停顿了下,顺着老太太下巴指着的方向看去,他看见了一摇晃一下大概整个儿都会掉下来的长满铁锈的铁门,铁门边上挂着一束落满了灰尘的端午节艾叶草,这样的门上偏偏还穷讲究地挂着过年时候都要贴的年画,年画很新,鲜红鲜红的,看上去是刚刚贴上去不久的。
“这房可好,独立浴室,独立洗手间,你不用死冷寒天大半夜睡得正好还得跑下楼去公共厕所尿尿,房租三百一个月,拒绝拖欠,张一扬那样的王八蛋老娘我养一个就够了。”房东也没等萧末发表任何意见,直接掏出钥匙就开了门,然后身体让开了些,示意萧末进去看看。
萧末点点头,一边往里走一边随口问了句:“张一扬跟您挺熟的哈?”
“恩,”房东老太太看似不耐烦地应了句,“我儿子。”
萧末:“…………”
萧末刚进屋,就看见一以挨着暖炉在沙发上睡午觉这样危险的姿势睡得正香的五六岁小姑娘,小姑娘的脸被电暖炉烤得红扑扑的,特别可爱——可爱到萧末看了一眼就想转头往门外走。
然后男人刚刚作出个回头的动作,就看见墙上挂着一副拳击手套。
萧末停住了步伐,指了指那副手套:“那是什么?”
“拳击手套,没见过啊?”老太太翻了男人一个白眼,似乎是嫌弃他少见多怪,“这小姑娘的死鬼老爸在北区打拳,就打那种最廉价的巡回赛,没多少钱,缴完这个月的房租我看他们过年连肉都吃不上——要不是看在姑娘年纪小吃不得苦,这样的高级套房我是不可能就这样租给他们的。”
“……”
萧末无语地打量着面前的“高级套房”,正巧,墙角噼里啪啦掉下来一大块石灰。
男人停顿了很久,直到在他身后的老太太催促似的问了句“你到底租不租”,男人的目光同一时间再一次落在了挂在墙上的拳击手套上——
在北区打拳的室友?
无声地勾了勾唇角,男人点点头:“我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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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父之名 第一百零六章
房东老太太随便找了张纸将萧末的身份证号抄在纸上,然后一点儿也不含糊地收下男人的三个月租金钱外加一千块定金,就直接走了——那腿脚利索的劲儿,年轻人都不一定比她行,看着老太太搓着手一边喀拉喀拉嗑瓜子一边头也不回下楼的背影,萧末觉得特别无语——
他搞不懂这老太太哪来的自信就这样放心地让一个对于她来说几乎完全陌生的男人和一个小姑娘关一屋里。
这要是遇见了拐卖儿童的坏人呢?
小姑娘要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肾没了那可多那什么……一边这么想着,男人一边回头看了眼沙发上的小姑娘,随即男人发现现场和正常逻辑脱轨的不止是老太太还有小姑娘的本尊——完全没被他们之前那些个动静吵醒,姑娘这会儿正呼哧呼哧地睡得香。
茶几上,放着一杆铅笔以及一本大概是学校发的寒假作业之类的东西,那一看就知道不知道从哪个二手电器专卖店拎回来的电暖炉正亮着光,萧末走进了看了眼,然后叹了口气,将那已经被电暖炉的热量弄得烧黑了一页书脚的作业本拿开,然后顺手关了电暖炉。
做完了一系列动作,萧末往四周看了一眼,然后发现,客厅里除了被这小姑娘整个儿霸占了的沙发之外,连把最简单的椅子都没有,一张油腻腻的、破破烂烂大概是餐桌的东西摆在角落里,远远看过去就能看见一层灰——也不知道这房间的主人有多久没正儿八经地在上面吃过饭了。
萧末走到他的房间里看了一眼,果然只看见了脏兮兮的、几乎被当成了杂物间的空房间中,只放了一个光秃秃的弹簧床,以及一张老旧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大概是录音机的东西——
冲凉房是有的,虽然准确地来说那是用水泥糊着的一个隔间,小得大概抬腿就能碰到屁股,转身就能撞到叽叽。
厕所也是有的,不过不是马桶,而是一个十分不讲究的蹲坑,它在那儿给人所有的“我是厕所”的提示,仅限于那个比厕所的地面稍稍挖进去了一些的坑——连访华的瓷砖都没有。
以上全部,就是老太太口中的“高级套房”了。
环境比他以前住的筒子楼更加糟糕——要不是已经交了两千块,萧末恨不得现在就转头去快捷酒店住个十天半个月的。
在沙发上的小姑娘睡得呼呼的时候,萧末将房子里转了个遍,他在大概是小姑娘和他老爸住的房间中找到了扫帚和拖把,男人把自己那边房的地扫了扫顺便拖了几道,这才勉强看出他那边房地板上铺着的地砖花色,扔了拖把,男人又打水将弹簧床以及那张破烂的桌子这两件唯二的家具仔细擦洗了一遍,然后将录音机扔掉——等到萧末收拾完一切重新推开窗,让窗外的自然光照射进来驱散掉房间中因为太久没主人而产生的腐浊之气时,这个房间看上去,才勉强像是人类可以住的地方。
放下劳动工具,男人到附近的商场给自己买了一套卧具以及一个床垫,价格不贵,加起来一共只花了伍佰元,为了奖励自己足够节省,萧末又绕到了卖家具的地方,多订了个五百块的衣柜,和一张两百块的书桌……牙膏牙刷内.衣内.裤等一系列生活用品是顺便在超市买的,在萧末拿起十元三条的内.裤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身上那条内.裤大概就是他最后一条名牌内.裤了,男人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怀着复杂的心情学着身边同样在挑内.裤的老大爷一样,挑了三条拿出来,放进了自己的选购车里。
男人买了一箱泡面,还有一些小孩子喜欢的零食,在经过熟食区的时候,从来不太喜欢吃肉类的男人却停下了脚步,在考虑了三秒之后,他又买了一只烤鸭。
来来回回,走出商场的时候萧末算了算,添置家具以及日常用品等一系列东西这方面,他大概花了两千块钱。
家具大概要晚一些商场才能送上门,所以男人直接回了家等——当他用房东的钥匙打开房门的时候,发现这个临时的“家”里居然什么都没有变,一切都如果他走的时候一样,除了沙发上的小姑娘翻了个身,面朝里正睡得香。
萧末顺手将手中的食品袋放到了桌子上,回到自己的“房间”,在那空荡荡冰凉的弹簧床上坐下来,掏出手机,习惯性地想要看看有没有未接来电或者是电话短息,却在进入收件箱,看见那两条早已被打开过,来信人是两个长长的手机号码的短信时,男人愣了愣,抓着手机的手指忽然有些发冷。
萧末站起来,关了窗。
重新回到弹簧床边坐下,萧末却发现那股从弹簧床本身散发出的冰冷金属寒意,从他的屁股一直传遍了他的全身……没来由的,男人开始想念家里的沙发,在十几个小时前,他还坐在那张沙发上,他不是一个人,身边一左一右地坐着两名英俊的年轻人,他们一个人拽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温暖的手心,另一个人用过于强壮的手臂搭在他的腰间——
那张沙发很大,可是三个大男人,却偏偏能把它活生生地坐成了很拥挤的模样。
萧末想思考一下人生。
只不过男人完全没想到,他思考人生的第一个关键词,居然是“空虚寂寞冷”。
太操蛋了。
一边想着商场的床垫什么时候能送来,男人一边合上衣服躺在了弹簧床上——昨天晚上他在牛奶里下得安眠药并不多,为了防止意外其实男人今天早上起得很早,跑路的时候提心吊胆,几乎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萧末只觉得自己就像是随时要被猫待着的耗子似的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一个程度,再加上之前收拾房间也浪费了一些体力,这会儿,安安静静的独自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弹簧床上,耳边是窗外呼呼的风声,神经渐渐地放松下来,没多久,男人就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倦意——
萧末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梦中,他梦见萧家两兄弟又找到了他,他们来到了这个筒子楼的跟前,为他们老爸的“离家出走”大发雷霆,他们踩着昂贵的皮鞋以及帅气的警靴在房东老太太的指引下穿过了破旧的楼道,站在了萧末的“新家”的门口,在门口,是萧炎黑着脸接过了钥匙,将门打开。
他们闯了进来。
进了萧末的房间。
他们的动静很大,也不知道惊醒了外面正在睡觉的小姑娘没有——萧末很想睁开眼睛看看,或者跳起来逃跑,但是他发现他仿佛就像是被梦靥了一般,整个儿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闭着眼躺在冰凉的床上,感觉他的两个儿子来到了他的床边——
他们在无声地看着他。
良久,萧衍低下头,指尖以很暧昧的方式从他的耳朵边滑过,一路滑到了他的衣领内部,然后他停了下来,用他习惯的那种语气问男人“为什么”——萧衍问得很简单,然而萧末知道,这是他在梦中,大儿子问他“为什么要离开”。
萧炎没说话,但是萧末却能感觉到小儿子也在看着他,
梦中的萧末想挣扎着醒来,但是他却仿佛是陷入了一个黑色的沼泽,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没有办法睁开眼或者移动哪怕自己一根手指——直到他感觉到,小儿子的手伸了过来,忽然以十分危险的姿态拽了拽他的腰带……
腰带。
这一秒,萧末却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响了起来,然后毫无征兆地,男人睁开了眼。
然而,在那双瞬间恢复了清明的黑色瞳眸之中,倒影出来的却并不是萧家少爷们那英俊的年轻面容,反而是一个胡子拉碴,眼角和唇角都挂着淤青的陌生中年男人的脸——萧末猛地顿了顿,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与此同时,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忽然醒过来似乎也吓到了这个正蹲在自己床头的男人,他就像是被滚水烫到了似的整个人往后仰了仰,然后一下子没控制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萧末沉默着翻身坐起来,瞥了眼窗外,却发现天已经快黑了,他的房门口,正摆放着他买的那些家具——不知道什么时候送过来的,大概是在他睡着的时候,他的“室友”替他签收的。
“你刚才在做噩梦?”中年男人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似笑非笑地瞥了坐在床上白皙到极点,就连惊慌都显得十分优雅的男人,他看过很多人,自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黑发男人不应该是会出现在他们这里的人。
萧末嗯了一声,从床边站了起来,嗅了嗅鼻子隐约闻到了一丝丝香味儿,男人探头往门口看了看,发现自己放在餐桌上的食品袋已经被人打开,那个之前还睡得很开心的小姑娘已经醒了过来,这会儿正坐在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破烂椅子上,一边烤着火,一边看上去很开心的抱着萧末买的那只烤鸭狂啃。
那样子,像是被饿了三百年了似的。
似乎是感觉到了男人的目光,小姑娘转过头,呲牙咧嘴地冲着房间里一脸沉默的漂亮叔叔笑了笑,小脸上全是油,牙齿缝隙里也卡着鸭肉……萧末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豪放的吃相,愣了愣之后,勉勉强强回复了小姑娘一个不怎么真诚的微笑。
萧末缩回脖子,扫了一眼靠在自己房门边的男人——这才发现,其实对方的脸色很不好看,蜡黄蜡黄的,眼底血丝也很重,像鬼。仿佛并不在乎男人打量的目光,后者只是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地拍了拍萧末的那些立在墙边的家具说:“看见你在睡觉,就替你签收了咯,那只烤鸭就当做谢礼好了。”
“……”男人没说话,站起来,用十分冷淡的目光扫了眼墙边的中年男人,“一只烤鸭还不够吧,否则你怎么会那么自觉想从我腰包里拿钱。”
萧末几乎是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立刻知道之前那个在扯他腰带的是什么东西——准确地来说,是有什么东西,在扯他的腰包。
这个认识让刚刚从梦靥之中清醒过来的男人更加心情差劲了些——再加上一天没吃东西,这会儿低血糖,此时黑发男人看上去整个人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儿。
掀了掀眼皮,看了眼站在自己不远处鼻青脸肿的中年男人,又扫了眼门外客厅,坐在暖炉旁边抱着烤鸭啃得一脸开心的小姑娘——父亲和女儿脸上截然不同的对比,让萧末感觉到了一丝的讽刺。
“你这么孬,你女儿应该不知道吧?”用低低的声音说着,萧末跟靠在身边的男人擦肩而过,也懒得再去看刚刚被揭穿了偷窃行为的男人是什么样的表情,来到沙发上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然后打开自己买的食品袋,从里面掏出一罐水果罐头打开就吃了起来——
几块罐头水果下肚,胃部的不适应和低血压的感觉终于驱散了一些,男人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坐在自己不远处的小姑娘已经停止了疯狂啃食烤鸭的举动,她抬着头,像是愣在了原地似的,一脸渴望地看着他手中的水果罐头,萧末愣了愣,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罐头,又抬起头看了看这个满嘴是油,在电暖炉橙黄色的光芒照射下显得尤其油腻可怕的小姑娘,最后在沉默了三秒之后,从食品袋子里翻出另外一把一次性叉子,叉了一块黄桃,递到那个小姑娘的嘴边。
后者毫不犹豫张口,就像恶狗抢食似的将那块黄桃整个儿叼进嘴里。
“你很饿?”萧末问。
小姑娘抱着烤鸭,疯狂的点头——正当萧末以为她会再跟自己讨要一块罐头水果的时候,却在这时,他看见那个坐在自己不远处的小姑娘转过头,看着始终站在墙边一动不动的男人,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容后用欢快地声音说:“老爸,快点过来,这个漂亮叔叔请我们吃东西!”
墙边的人动了动,没有立刻过来。
萧末没说话——对于小姑娘说的话,又像是无声的抗拒,又像是在默认。
直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忽然笑了声,没带多少情绪地慵懒道:“过来坐,以后就是同一屋檐下的邻居,那么客气做什么?”
男人这么说了,这才看见站在门后的人犹犹豫豫地站了出来,在走出来的同时,他还用警惕性的眼睛看了萧末一眼——这一眼,却让萧末当场愣在了原地。
一般来说,人的面容很容易叫人轻易忘记,但是如果一个人有一双特别的眼睛,那么或许反而能叫人印象深刻——而此时此刻,那个上一秒还妄想偷萧末前的男人的这一眼,却叫萧末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对于他来说,几乎算是生命中的路人甲的人。
十一年前,他刚刚从元贞重生成萧末,在夜舞的三层楼的拳击台下,他买了一个相比之下已经过了黄金比赛周期的老拳手。
萧末记得,那场比赛他买赢了,赢了几万块。
而那个替他赢了几万块的拳手,此时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那双仿佛是一头历经沧桑,褪去了所有的锐气的孤狼的眼睛,却仿佛是一把记忆之锁的钥匙,再一次唤起了萧末的记忆。
“你……”
“老爸,你过来坐——哎哟,你真的很讨厌,我都提醒过你很多次了,为什么不卸妆再坐下来陪我吃东西?”小姑娘欢快的声音打断了萧末的话。
卸妆?
男人愣了愣,抬起头,却一眼看见了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脸上的淤青,正疑惑之间,就听见了那个男人褪去了之前的警备眼神,看上去很温和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老爸今天戏份很重,拍了很久的时间,所以这些妆已经融化在脸上不好卸去,接下来可能要几天才能完全把它弄掉啦。”
戏份很重?
“什么,”萧末正努力在父女两人的对话中捕捉信息,却在这时看见,小姑娘用她那张啃烤鸭啃得做了个鬼脸说,“那很丑啊!”
中年男人露出了个佯装生气的表情——虽然这个表情简直不合适他这个年纪的人做:“臭丫头,丑就不是你老爸了吗?”
“那也不是啦!”小姑娘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无论怎么样,你都是我老爸!”
萧末:“……”
刚刚离家出走的本命年男人表示眼前的这一幕“父慈女孝”森森地刺瞎了他的狗眼——不轻不重地将罐头放到了茶几上——那声响倒是成功地让桌边的两个人将目光转向了他,萧末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似的,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支烟草叼在唇边,男人斜睨了一眼看着自己的父女俩,想了想后从口袋中掏了一只烟递到“室友”的手边,没想到,在停顿了几乎几秒之后,对方却很不识抬举地摆了摆手,跟他笑着说:“我在努力戒烟了。”
萧末哦了声低下头——这个动作让男人错过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
萧末点燃烟草抽了两口,这才淡淡道:“老兄,我看过你演的戏。”
萧末语落,满意地看着对方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样子。
“当年就觉得你过了黄金时期,大家都不肯赌你会‘红’,不过我还是压了你会‘红’,结果果然小赚一笔。”萧末嗤笑了声,“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演戏?”
男人很上道地,将拳击的戏码全部换成了“演戏”——无论此时此刻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出于什么原因不想让自己的女儿知道自己打拳的事情,那是别人的事情,萧末不想管,他没有忘记自己住进这个脏乱差得大概连猪都不想住的地方是因为什么——
男人抬起长腿,隔着茶几踹了踹傻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你带我一起去‘演戏’怎么样?”
中年男人看上去很吃惊:“你会?”
“很会。”萧末咬着烟屁股笑了,“简直演技一流。”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演戏?”
“人不可貌相嘛,”萧末微微眯起眼,刮了刮自己白皙的下颚,“人重要吃饭的,为了混口饭吃,无论是想要做的还是不想做的,什么事情都敢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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