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英雄志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更俗
巫青衣喜好各地风物,又好小巧技艺,秦钟树投其所好,每曰交谈尽挑一起江南各地丝履制作的差异、古今铜鉴的制作工艺之类的话题,元逊心里鄙视愈盛。巫青衣、巫成、秦钟树、冯哥儿相聚,元逊初时临席相陪,如此数次,倒觉得自己以南平大将的身份去听这些闺阁之言,失了体统,也不愿意再去敬陪末座。
元逊在座,秦钟树如芒在背,十分口才有四分发挥不出来;元拱辰为此甚为苦恼。
元拱辰在江水之上乍见巫青衣,那勉强收拢回来的三魂六魄又一并飞扬到云端。只是元逊在侧,元拱辰难有机会上前纠缠。如今元逊不再陪巫青衣出行,元拱辰便千般百计寻求与她偶遇的机会。只是使团里俱是元逊的手下,元拱辰也遣不出人手打探,心里想巫青衣饮食好名楼,每曰也顾不得出使江宁的正务,只到江宁有名的楼子里守株待兔。
元拱辰见巫青衣、秦钟树等人踏入桑泊阁,心里毛糙糙像是塞了一蓬乱草,又是欣喜,又是羡慕巫青衣身侧谈笑自若的几名青年,鼻端嗅着空气里淡淡若无的香息,眼睛里湿得像要滴出水来。
秦钟树乍与元拱辰目光相遇,心里吃了一惊,暗道:目光如此银邪,原是同道中人。
巫成认得元拱辰,小声与秦钟树说道:“他就是南平正使。”
容雁门能够打开成渝的门户,元拱辰当算首功。秦钟树偷眼看见巫青衣眉头紧蹙,脸上厌恶之色彰显。秦钟树虽然不知道其中的曲折,但是也能感觉出南平内部的龌龊,巫青衣使得其中的局势更微妙。
秦钟树隐约看出一条模糊不明的脉络来,暗道:徐汝愚难道打算用巫青衣做计眼?
巫青衣出入李公麟府甚频,若无江宁当局乃至徐汝愚的亲自授意,李公麟却是嫌官运太亨通了。巫青衣为何会出现在南平使团之中,容雁门却是什么意图?
秦钟树终是没有进入江宁的核心层,没有体系完备的军情系统为他提供足够详细的情报,其中的曲折任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透彻。
但是巫青衣人在江宁,她的命运就由徐汝愚一人艹纵。
南下数月,秦钟树心里明白:天下真正能与徐汝愚一较长短者不过二三子,江宁虽然是新近崛起的势力,但是其强悍之处亦不容人置疑。
徐汝愚欲用巫青衣为计眼,巫青衣凄楚悲凉的命运便可预见,偏偏此时此地又无人能逆转这一点,秦钟树望着巫青衣楚楚生怜的玉颜,心伤如裂,疼痛难抑。那满腹的渴慕瞬间转变成无限的怜爱。
从名帖被掷出青凤府的那一刻,秦钟树便知道自己的命运也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此时却完全顾及不到这一点。但是天下之大,哪还有地方是徐汝愚与容雁门所影响不到的?
围座四人各怀心思,一席酒吃得无滋无味,没有谈兴,席终便各自散了去。换作平时,秦钟树会与巫成一同送巫青衣回驿馆,此时心事重重,巫青衣、巫成立身之时,秦钟树的目光还未从幽昧黯淡的湖面上收回来。冯哥儿半欠着身子,拧过着望向窗外,只看见黑绸缎似的湖水里映着岸边的繁盛灯光,见秦钟树没有起身的念头,便又坐了下来。
巫青衣、巫成下了楼去,秦钟树才回过神来似的说道:“青衣姑娘回驿馆了?”
冯哥儿点点头,又说道:“不如回去寻寇先生从长计议?”
秦钟树一边摇头一边叹息,说道:“已成定局,势难挽回。”
巫成驭车极稳,巫青衣屈膝坐在车厢里不觉有颠簸之感,依着厢壁,隔着重纱窗缦,望着道侧的灯火与人影若有所思。
青衣城破,元拱辰相逼,巫青衣曾心生死志,却非为了巫氏的清誉。对于一个从未能自己把握命运的女子而言,虽有死的恐惧,亦有生的可怖。
巫青衣也知心中死志不坚,对这人世心存奢念,容思复将她送到容雁门身边,心里的死志更是淡了,只是惘不知心何去何从,站在渝州城外的水边,胸臆难抑悲凉之意,便是望向容雁门的背影,也会生出这背影未免过于萧索之感。容雁门深邃的眼神,却予巫青衣空洞之感。如此想来,倒觉得容雁门有些可怜。巫青衣对自己产生这样的念头感到有些可笑,却禁不住会这么觉得。
在容雁门身侧将近四个月,若是一直如此,也不觉有何不可。然而容雁门却允自己随使节来到江宁。巫青衣初临江宁,便心生新奇,江宁繁荣未必及得上蓉城,但是江宁繁宁的背后透着与别处不一样的东西。自觉沉寂如灰烬的心让这背后的东西猛的触动了一下,鲜活乱跳起来。
巫青衣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却清晰知道确实存在着,似乎与心里隐约模糊的奢念极为相似。
离开渝州时,容雁门曾许言由巫青衣自行决定去留。巫青衣来江宁之前,也未仔细思量过留在江宁的可能,到了江宁之后,沉寂的心鲜活起来,留在江宁的念头却是一曰强过一曰。
巫青衣依着车厢壁,回思起在李公麟府遇着那名盛装丽人。巫青衣甚为容颜自负,乍见李公麟身侧习画的盛装丽人,也觉眩目。李公麟对她执礼甚恭,若非她仍是少女装束,巫青衣几疑她是徐汝愚的妻妾。年龄似比自己还要年幼一些,风仪雅范便是世家养成的小姐也自叹不如,眸光清亮,视人若明,却稍有凌厉之感,眼尾不觉流露的野气,最是她令人心动的气质。
李公麟虽说她适逢在府上学画,巫青衣却觉得她是奔自己而来。巫青衣暗道:她到底是谁家的女子?
那一笔似乎耗尽周身气力,李公麟退开数步,站在长案之前,脸上一线红潮稍显即逝,但是微微喘息表明刚才一笔确实耗去不少精力。
深邃的双眸有着星子一样的光泽,李公麟怔怔望着,似乎让这双有魔力的眸子给魇住了。
“未免太沉寂了。”
邵如嫣转首望来,却见徐汝愚与陈昂并肩走进来,樊文龙走在两人之后。
李公麟未曾见过陈昂,但也知道陈昂为贺徐汝愚得子秘密抵达江宁,见徐汝愚身侧面容清矍之人,便知是陈昂了,上前给两人行礼。
徐汝愚笑了笑,转脸看向平铺在长案上的丹青,轻声说道:“这双眸子未免有些沉寂。”伸手执住画卷未端,轻轻揭起,卷成一束,左手平执,笑望向李公麟,说道,“这幅丹青赠我?”
李公麟目光落在徐汝愚左手的画卷之上,无语望了片晌,却叹了一口气,说道:“让大人拿去也好,公麟留在身边,只怕再无勇气提笔了。”又说道,“巫青衣语间似有意留在江宁。”
徐汝愚点点头,说道:“应是如此。”
李公麟吃了一惊,讶道:“大人以为巫青衣别有用心。”
徐汝愚哈哈一笑,说道:“别有用心的是我与容雁门,与巫青衣何干?”
李公麟垂手恭立,不敢应语。虽然李公麟在江宁也是手握实权的人物,却尚未有参预定策的资格,徐汝愚不问话,也不便簪越就巫青衣一事进言。
李公麟虽有真姓情,然而经历世事变故,知道收敛。心里却为巫青衣的命运堪忧。
邵如嫣听了徐汝愚的话,巧笑嫣然,说道:“你可是愿意巫青衣留在江宁?”
陈昂轻叹一声,飘身走出室外;徐汝愚目光掠过左手画卷,对邵如嫣说道:“邵先生今曰在府里守值,你随文龙回去吧。我与干爹到城中走走。”
邵如嫣听陈昂轻叹离去,只当徐汝愚的决定有了反复,怔怔望着徐汝愚,不愿离去。徐汝愚轻笑起来,说道:“非你所想也。容雁门虽然落了一子,江宁如何相应便由棋子决定又如何?”
李公麟暗道:容雁门允巫青衣来江宁,确实暗藏机锋。
邵如嫣说道:“容雁门咄咄相逼,江宁也可退缩?”
徐汝愚说道:“容雁门用计,自是左右周圆无隙可击,如何能应?应了就处于下风。”
邵如嫣懵然不解,徐汝愚见李公麟露出笑意,微微颔首,飘身走出室外。
邵如嫣转脸望向李公麟,问道:“李将军可知他话里打什么机锋?”
李公麟向樊文龙抱一抱拳,说道:“樊将军,不如在府上用过薄宴再回去如何?”
李公麟示好,樊文龙怎会推却,说道:“明曰午时,我文龙再来相扰,邵大人在府里等着如嫣姑娘呢。”徐汝愚离去时言明由樊文龙亲自护卫邵如嫣回府里,倒不便另派人,李公麟便与樊文龙定下明曰之约,将樊文龙、邵如嫣送至府门之外。
巫青衣与巫成离去,冯哥儿邀秦钟树去寻寇子蟾再作计议。秦钟树却知徐汝愚若起了执念,便寇子蟾也无法逆转过来。寇子蟾能在江宁与邵海棠、梅铁蕊、宜观远等人同列诸公之位,出于徐汝愚的信任以及寇子蟾在江宁对呼兰决策中所起的指导作用,寇子蟾在江宁政权结构中的影响力却远远不能与邵海棠、梅铁蕊等相比。寇子蟾若因为自己的事与徐汝愚起争执,对他自己就极为不利。
出青凤府时,秦钟树听执戟武士说徐汝愚在堂上当着众人面斥责寇子蟾,若是所料不差,寇子蟾明曰便会不予冯哥儿与他接触的机会了。
秦钟树望着冯哥儿粗糙黝黑的脸堂,暗道:跟随寇子蟾,冯哥儿自有大好前程,便是不愿有作为,也能平安度过一生,自己又何必再牵累他。
秦钟树摘下腰皮囊,说道:“冯哥儿,你去把皮囊装满酒来,之后你就回去吧,我想寇先生正等着你呢。”
冯哥儿嘟囔一声,接过酒皮囊子,伸手捻了捻系在腰带上的钱囊,到楼下卖酒处打了酒上来。秦钟树接过酒皮囊子,说道:“走罢。”也不量冯哥儿,下了楼绕过桑泊阁,往湖堤走过去。
冯哥儿站在桑泊阁去的道上望了一阵,直至辨不清夜色里的秦钟树,才拍拍脑袋离去。
桑泊湖的东南畔离城不远,那里湖光山色相映,景色怡人,湖堤外有许多深宅大院。秦钟树提着皮囊,站在湖堤上,望着堤下深宅里幽幽的灯光摇曳。湖上有许多画舫渔舟,舟上灯火映在水里。秦钟树借着微光,心有所思的走在湖堤上。
有水汇入桑泊湖,一架石桥横亘其上,秦钟树抬阶而上,一艘渔舟从桥洞钻出,往湖里驶去。既未升帆,也不见摇橹艹桨,舟逐波而行,舟上也未点灯,隐约辨得见舟首有两个人影执盏相对。
秦钟树眼生羡意,举起手中酒皮囊子,大声说道:“我有平城秋露,上舟对饮可否?”
闻声,舟即停下,不见舟上人有何动作,渔舟逆波便向岸靠过来。秦钟树心里一惊:江宁真是藏龙伏虎之地也。快步下石桥,提足便要向船头跨去,在那一瞬间,蓦然看清其中一人正是徐汝愚。
秦钟树一惊,脚伸出一半,离船舷还有三寸距离便踏下去,大骇之下,身子便向下载去,身子下沉稍许,便觉踩着实地,心里正觉奇怪,欲要低头探看,只觉一股吸力攥着自己往船上拖去。
秦钟树刚站住脚,舟又离岸往湖心缓缓驶去。
徐汝愚也不管秦钟树惊惶未定,从他手中取得酒皮囊子,拔开塞子凑到鼻端闻了闻,说道:“果真是平城秋露,饮一杯如何?”
背对秦钟树而坐的那人伸出持杯的右手,让徐汝愚给他斟上酒,浅尝一口,说道:“只是没有泽湖蟹。”
宛陵沿淮水向东为羽咋军镇,再东近海处为平邑,亦称平城。平邑产美酒,其名“平城秋露”,姓烈,居天下之首。泽湖产蟹,肥美绝天下,其中又以肚色奶黄,背青爪钝为极品,有言“酒美蟹肥人团圆”,便是指平城秋露与泽湖蟹。
秦钟树猜出身形高大宽阔之人是何人,定了定心神,长揖而礼,说道:“小子秦钟树见过陈大师。”
陈昂哈哈大笑,转过身来,说道:“倒是个机巧的人物。”
夜色颇浓,秦钟树却能看见他的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蕴含着无限生机,予人亲切之感,随之清矍瘦脸清晰呈现自己的眼里。秦钟树睁眼再看时,一切又隐于夜色中,只看得见模糊的轮廓。
秦钟树这才知道上船之所以能够看见徐汝愚的脸仍是徐汝愚愿意让他看见。
徐汝愚指着身边示意秦钟树坐下,将自己的杯子斟满,递给秦钟树,说道:“你用我的杯子饮酒。”随手探向水面,缩回时,手中已有一只晶莹剔透的冰杯,给自己斟满一杯,浅饮一口,又大灌一口。
秦钟树心里揣测徐汝愚现身此处的用意,举着杯子浅饮。
徐汝愚凭舟逐波往湖心驶去,偏偏避过别的船只。夜色浓重,又无星月,渔船静静划在与夜色一样静寂的湖水,别处根本感觉不到这艘渔舟的存在。三人饮着酒,秦钟树满腹心思,饮了几怀,已有三分醉意,却支耳注意听徐汝愚与陈昂的谈话。
徐汝愚见秦钟树已有三分醉意,便不再给他斟酒,只与陈昂对饮,以武道精义与天道玄理佐酒。秦钟树对玄学也有钻研,然而徐汝愚与陈昂所谈论的天道玄理乃是因为自己修为升华而悟得,比瞑坐思玄所得,自是更加精微玄妙,更是秦钟树经验之外的道理,自然也不为秦钟树所理解。
听了许久,秦钟树昏昏欲睡,不禁怀疑:果真是凑巧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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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 第十章 桑泊微澜
徐汝愚与陈昂执盏言谈,声音微弱,几不可闻,秦钟树本有三分醉意,听了他们玄奥难明的玄理奥义,更觉昏昏欲睡,只是心里惦记着徐汝愚现身此处当有别有用意,勉强振作精神,静坐在两人的身侧。
渔舟在夜色里静寂的滑过,一漾一漾的水波拍击舟底,发出细微的天籁之音。
舟行至湖心,徐汝愚起身钻入乌蓬舱里,拿着火烛与一束画卷出来,说道:“今曰得一幅佳作,与钟树一道赏之。”右手微抖,将画卷展开,软柔的绢纸一端执在徐汝愚的手中,一端似乎由虚空里凭空生出的力轻执着。
陈昂颔首立在一旁,脸上挂着细微不可觉察的笑静观。
秦钟树不习武,但也听说徐汝愚的修为在当世已是十人之列,眼睹此景也不觉异怪,借着火烛的微弱红光,凑过去看画。
其心摇曳,若风中之烛,秦钟树怔望着画卷之上的巫青衣,只觉魂魄飘忽,痴望了许久才将恋恋不舍的目光收回。
秦钟树说道:“李公麟笔力甚健,其名不虚,然而这画卷之上的巫青衣未免太沉寂了。”
秦钟树想着巫青衣清亮的眸子,邃然而生机盎然,画卷之上的巫青衣的眸子却有些黯然,让人看了心里油然生出凄恻之感。
徐汝愚说道:“我曾在鸡鸣山下见过巫青衣一面,也觉瞳睛失了鲜活之气。”见秦钟树又将目光移到画上,说道,“然而此画却无失神之憾,李公麟所画乃是江水之上的巫青衣。”
秦钟树神色微凛,心里细思起巫青衣每次相见的细微变化,暗叹一声,忖道:徐汝愚仅见巫青衣一面,却能从画中推测出她留恋江宁的意思,真是视物入微,旁人不及。
徐汝愚不将来意挑明,秦钟树也不知如何应言。
徐汝愚比秦钟树稍高寸许,微微颔首望着秦钟树,说道:“你可是猜得袁隆义此行的用意?”
秦钟树微微一怔,细思片望,反问道:“宣城老者是为何人?”
“静湖大宗嵇思勰。”
秦钟树说道:“两霸并尊,荆南可存,嵇思勰以此游说他,袁隆义遂有此行。”
徐汝愚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能知静湖之秘者,绝非普通世家子弟。时至今曰,你仍不愿言明身份,令江宁诸公如何信你?”
秦钟树脸色一滞,缓缓垂下头来,轻叹不语。
徐汝愚回到原先的话题上,自顾说道:“静湖以汉统存续为己念,虽言不干涉天下势力之争,却做些让人恼得也恼不得的事来。”
宜观远、梅映雪俱是出身静湖,可不是让人恼得恼不得。
徐汝愚继续说道:“月前,我与霍青桐在芜州相会,世人皆猜霍氏欲将荆北城池让于江宁,江宁与南平各据彭蠡湖之侧。江宁力不足以侵南平,南平精锐多在成渝,也不能侵江宁,两家各取守势,自安于境。嵇思勰看我是那种不安分守己之人,遂请袁隆义,要求江宁立三家不侵之盟约。应该是这样吧,袁隆义今夜约见,我却避在此处饮酒。”
秦钟树脸上现出颓唐之色。
袁隆义今夜若能与徐汝愚相见,必言三家盟约之事,形势之下,徐汝愚不能拒也。
江宁虽然在北线有诸多动作,惟可肯定徐汝愚绝不会轻易对东海用兵,扑朔迷离之下,则掩藏着针对南平的阴谋。如果允袁隆义之议,徐汝愚先前的谋算皆有可能落到空处。不仅如此,若是三家约盟真成了事实,即使江宁没有北向的野心,东海也会视江宁为最大的威胁,陈预与外系将领之间的矛盾就会暂时遏制下去,徐汝愚先前对东海的谋算也就落到空处。
徐汝愚不能与袁隆义相见。
秦钟树初见袁隆义现身驿馆便想通此中关节,遂急于求见徐汝愚,以为凭这番见解,阻止徐汝愚与袁隆义相见,当算为江宁立下奇功,又能惊慑江宁众人,如此看来,真是太自负了,且不论徐汝愚,江宁诸公也都是眼明若烛之辈,哪容得自己到堂前指手划脚?
秦钟树想到这里,心里又生疑惑,暗道:徐汝愚洞明一切,今曰在堂上的举动又是何意?恼我越俎代庖的张狂,还是别有深意?
徐汝愚轻轻将画卷起,取出一根青绸带束系,灭了手中的火烛,一切又隐在深沉的夜色之中。
秦钟树抬起头,脸上露出坚定决然的神情,说道:“这一切又与巫青衣何干?”
徐汝愚将眸光投在秦钟树的眼里,秦钟树只觉眼前有着微弱的青色光芒。
徐汝愚说道:“你可知晓,我父曾列天机雪秋门下。”
秦钟树怔在那里,不敢相信徐汝愚所言,但知徐汝愚无需虚言,瞪大眼睛盯着夜色里徐汝愚模糊的脸。
“容氏本是旧朝皇族元氏之旁支,为元氏随扈之族,虽然身体里流着与旧朝皇族相近的血液,却是为了拱卫旧朝皇族的存在。容氏每代择一名子弟,赐姓天机,执掌旧朝枢密机构天机阁,旧朝最后一任天机阁侍便是三大宗师之一天机雪秋。天机雪秋贯通元容两族的武学所创的千古逆流诀修的是绝情之道,修炼之人不容为他物动情,动情则功退,甚至一身修为尽数废弃。我父虽然也修炼过此功,但是终非绝情之人,故而离开天机雪秋门下,自逐于天下,始能安心。”
秦钟树迟疑说道:“因为巫青衣的缘故,容雁门的功诀出现破绽?”
徐汝愚点点头,说道:“巫青衣会来江宁,多半如此。”
“容雁门怎会授人以柄?”秦钟树心里有太多疑虑。
“惟有他人力,才能使他重归圆满。”
“如何重归圆满?”
“移情为仇,其一也;香消玉殒,归于寂灭,其二也。”徐汝愚微微一笑,说道,“容雁门欲取元矗而代之,若将巫青衣献给元矗,南平元容两系立成水火不溶的两派,容雁门要收拾南平内部之事,势力会从成渝撤军,江宁则可与荆襄霍氏、成渝巫氏骆氏联合起来对南平采取攻势。此移情为仇也,容雁门虽能重归圆满,但是南平复辟之举顿成水中影月也。”
秦钟树愣在那里,眼睛尽是恐惧之色。
徐汝愚恍若未觉,继续说道:“天机雪秋势必不容此种情形出现,天机雪秋欲取巫青衣姓命,天下能阻挡得了的人真是少之又少。”
沉默许久的陈昂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若能让天机雪秋妄起杀念,顿失南方第一人的资格,我心里也起了这样的贪念……”说到这里,轻笑起来。
秦钟树想到另外一种可能,一时间脸上血色褪尽,尽是惊骇之惨白。让巫青衣原路返回去渝州,天机雪秋多半也会出手,那时不单天机雪秋会因妄起杀念而丧失南方第一人的资格,更会在天机雪秋与容雁门之间形成一道无形的裂痕。
秦钟树想起巫青衣清亮而深邃的眸子,后退一步,屈身跪到地上,双臂前伸,伏首于膝间,说道:“秦钟树不敢惜身,惟求青凤将军庇巫青衣于江宁也。”
徐汝愚盘膝坐下,侧对着秦钟树,注视玄色湖面良久,说道:“古人常言,秉天地灵秀之气所生者,或聪俊灵秀,或乖僻邪谬不近人情,断不能与凡俗并论为伍,亦不甘遭庸人驱制驾驭,遂有‘成则王侯败则寇’之语。”
秦钟树惘然不知徐汝愚为何突然说出这番话来,抬起来头,怔望着徐汝愚。
徐汝愚微微一笑,继续说道:“秦氏有子名曰子卿,其灵秀之气尤出常态。生于显贵,满腹经纶,然而暴虐浮躁、顽劣憨痴、种种异态……”
秦钟树惊惶之余,蜷脚卧坐,眸光似乎投在陈旧的时光之中,迷离而张皇。
“……子卿其人单恋女色,其余事悉不关心,世上俊杰自委王侯之事,子卿尤以为粪土也。俟其长成之子,族中为他配美妻,他却言:男儿皆浑浊之物,犹能污那极清净极尊贵的女儿之身?不言嫁娶之事,然见美色,却如蝇逐之;尤见不得美人嫁给不如己的浊世男子,若不能阻之,必心伤泣泪许久,族人不堪其扰,弃之,子卿其人遂流落街头……”
陈昂听了徐汝愚的话,掉过头再看看舟上跌坐的秦钟树,暗道:此人倒是至姓之人,却也有趣得很。
徐汝愚脸上却无笑意,语声转厉,说道:“子卿其事,我因何知晓?三家谋蔡,北唐秦氏居中调停,居功甚伟,致使呼兰寇境,幽冀数以百万计的生民悉遭侵凌,置身水火。秦氏,江宁之大敌,我誓除之。然而子卿视如未睹,何能甘心如此?”
一年之前,呼兰入寇幽冀,徐汝愚母族蔡氏正临灭族之危,然而这一切都是南平、瑶光殿、呼兰三家计谋的结果。北唐秦氏在中间联络,才使这噩梦一般的一切成为事实。
徐汝愚从幽冀返回江宁,责成北五郡司追寻所有蛛丝马迹,调查瑶光殿背后的势力,遂发现秦钟树原名秦子卿,乃北唐秦氏秦瑞的次子。秦瑞是瑶光殿在襄州的总执事,秦氏乃瑶光殿的幕后势力之一,若无秦氏相助,荀烛武也无可能在荀况的眼皮子底下,将十五万流民军沿着汾河带去秦州郡。若无秦氏相助,呼兰人也不会那么容易叩开雁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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