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英雄志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更俗
一个人排开众人而出,惊喜道:“子行,不想在这逃难途中还能遇到故交,哈哈,老天待我伯阳不薄啊。”说完大声笑与子行交臂相拥。此人乃是永宁名士张伯阳。其年近五十,三缕长须,一袭青衣,背负弦琴,就是这逃难风尘依然难掩他出尘脱俗之姿。身后一个清秀女童牵着他的衣袖,一双灵动眼眸望着徐汝愚手中的酒壶。徐汝愚见那女童稚气未脱,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幼两三岁,白色衣裙,腰后斜斜插着一根碧绿竹箫,将酒壶往身后一别,就向她古怪一笑。女童也启齿微笑,露出浅浅酒窝。伯阳将那女童拉到身前,说道:“这是幼女璇玑。来,璇玑见过你徐叔叔和你更俗哥哥。”
汝愚讶声道:“你知道我?”
伯阳又是一阵大笑:“我当然知道你。更俗二字还是我给你取的。却不知何故,你年纪小小成了一个酒鬼?”
徐行闻言长叹,说道:“此事难以一言尽之,你父女二人还是上车来说说你们如何成为难民的吧。”
“战事罹难,避祸而已。”
徐行闻之大惊。“东海与永宁久不兴兵,何来罹难之说?”
“唉,子昂能保东海一方,却无力西图。我倒希望他能兴兵永宁,百姓忍一时之痛,可换数十载安宁。那还不是青州鬼骑惹的事?”
“徐行更是惊讶了,青州兵向来都是从赢都向边邑、通县一带掠夺,曾几何时有能力突破仪兴,兵临白石城下呢?”
“那倒要看看是如何突破的。”张伯阳冷哼连连,心中似乎有着不尽怨气,“哼,永宁新得一员大将许伯当,人称其善战能谋,这青州鬼骑便是他引到白石的。”
徐行默不做声,待他说下文。
“许伯当不惜以边邑、仪兴二城的代价,大开城门,任其掠夺,将青州鬼骑引到白石城下,又驱兵重新夺回仪兴、边邑两城。三城之间,坚壁清野,青州鬼骑来攻便闭门拒之,他若从旁路退去,就缀尾击之。使其欲退不得,欲攻不能,困于三城之间。”
“此计便成,也是两败俱伤。张东苦心经营永宁三十年,有大半家业在仪兴城中,他如何舍得下此血本行此险计?”
“张东独子张自强今夏在边邑城下丧命于吴储手中,他急红双眼,能报此仇,就是毁了整个永宁也在所不惜。只是可惜了那三城之间的百姓正逢其祸。许伯当清野之时,三城便遭洗劫,那青州鬼骑过来,更是烧杀掳掠,无所不用其极。战至后来,青州鬼骑断粮,便食那三城百姓。千里沃野,几乎绝了人迹,真是人间炼狱。”伯阳胸口急剧起伏,似有绵绵恨意,凝视远方许久方平静一些,继续说道,“我料青州兵败必从白石方向沿灞水逃入灞阳,我便领村民先行逃难来。只希望入了灞阳城,青州鬼骑能收敛一些,夺些财物罢了,不要用我项上人头充其军功。”
徐汝愚站起来,看见远处有烟焚起,向众人示警。张伯阳骇然道:“这青州鬼骑败得好快。”当下站起来,也学汝愚手搭凉蓬向西方眺望,却只见苍苍暮霭,没有半点烟迹。徐行知道汝愚习惊神诀,虽不堪寒气所扰,五识却大异于常人,便催众人急急上路,过灞水桥向灞阳城方向逃去。
张伯阳不愿弃众人随马车先行,徐行父子也就随众人同行。方行一二里路,鹅毛大雪终于洒洒扬扬的飘落下来,寒风吹得更加起劲。逃难众人本来就是匆忙上路,衣裳单薄,一路远奔过来,也没心思吃上一口饱饭。在寒风大雪中,饥寒交迫,举步维艰,若非慑于青州鬼骑的恶名,早已坐在地上不愿走了。此时,一个时辰也难以行上十里路。徐行将难民中孩童四人与璇玑、汝愚一道集于车中,将汝愚的驱寒烈酒分于众人,自己与张伯阳一道艰难前行。
“你还没说汝愚如何成为一个酒鬼?”
徐行苦笑不已,开口便觉寒风灌口,躲于马车后面,一边行路一边挑些紧要的情形与伯阳说了。
璇玑隐约听到车两人交谈,便对汝愚柔声说道:“我还以为你为什么饮酒呢?”
汝愚不愿别人向他施于同情,听父亲在车外说他的事,心中早已闷闷不乐,见璇玑如是说,头拐到一旁,不搭理她。璇玑见汝愚不吭声,便移至他身旁,牵他的手。汝愚大窘,急忙将她的手挥开。
“啊呀。”璇玑惊呼。
伯阳听见女儿惊叫,连忙问道:“怎了?”
璇玑回道:“没事。“ 徐行知其一二,吩咐车中人勿碰汝愚,随后将陈昂行惊神阳诀大周天功,将阳诀真火贮于汝愚四骸的事细细说于伯阳听,那惊神阳诀真火匀施汝愚全身,使其表里体温远高于常人。汝愚挡璇玑之时,不经意间碰着她的手,吓了她一跳,故有刚才的惊呼。
那车中四儿自小与璇玑相邻,一同受伯阳启蒙识字,如今以为璇玑受汝愚欺负,莫不对他冷眼相待。汝愚见众人如此,更不欲解释,委屈的倦于一角,直想让父亲将他们赶下马车去。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砰。”汝愚心生警觉,那远处的杂乱马蹄似踏在他的心上一般清晰明了。汝愚急急掀帘出来,站在马车上喊父亲。
“我听到马蹄声。”
“从何处传来?”徐行与张伯阳立马走上前,站在车首向茫茫的夜色中投以焦急的目光,只能依稀辨出眼前黑黢的雪花。
“在身后。”
“能听出距离此地多远?”张伯阳急忙道。
汝愚茫然不知所为,怔怔将目光空洞的投至身后浑然的夜色中,忽然辨出马蹄声杂有钝声,似踏在砖石上,心中一动,说道:“他们在过石桥。”
徐行与张伯阳莫不骇然失色。入夜以来,这逃难众人拖踏蠕行不过二十余里,眼下业已疲惫不堪,此时闻听那青州鬼骑寻刻便至,胆小的人双脚发软,迈出一步却也艰难万分,更甭说快过健马奔行。这一干人等如何能逃脱能逃出生天啊,徐行不由暗暗发急。
徐行说道:“我们折入山中,等那些人走过,再逃向灞阳城吧。料那些残兵没有胆子在灞阳中逗留。”
“看来只有如此。希望他们比我们还急于奔命,没有心思来理会我们。”
汝愚听他们这样商量,不由想起玩耍时隐匿自己的一个方法,急急说于他们听:“我们让马车跟在众人后面用树枝掩去踪迹可好?”
“甚好,不如我们沿路走上一段,再折入山中,既便那青州鬼骑有空寻来,也只会在我们踪迹消失处向两边山中搜索,哪知我们一群人中有个如此聪明才智的更俗呢?”汝愚闻听,心中甚是高兴,脸却羞得通红。张伯阳朗声大笑,站在车首告诉众人这个计谋,吩咐如此行事。众人见张伯阳声音没有一丝慌乱,心中也随之稍定,便也突生一股力气用来逃难,速度竟比刚刚快了许多。汝愚坐在车头,时刻监听青州鬼骑的行踪,不敢有一丝疏忽。张伯阳不消须臾便会询问一次。车厢中诸儿不时探出头来观望外面动静,都被张伯阳喝斥回去。汝愚听了,觉得在此时众人依赖于他,心中自然十分得意,将刚刚在车厢中的一丝不快抛之脑后了。
再行上四五里,汝愚听那马蹄如附耳侧,想那此青州鬼骑应是十分近了,便告诉父亲与伯阳二人。张伯阳吩咐众人掩口悄悄的向左侧山中行进。马车随后,徐行从车厢后探出身子,用一根裹挂衣物硕大的枝桠将杂乱不堪的痕迹扫去。那轻微的拂扫条痕也被随之而来的漫天大雪掩盖住了。逃难众人向山中逃避,不及片刻,隐隐听见官道上马蹄声攸然而至,细细的辨听,那急促的马蹄似乎十分的惊慌与焦躁。张伯阳让众人止住步履,免得给青州鬼骑听出什么痕迹来。不消许久,那捶在众人心间的马蹄声杳然消失,众人方都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在寒风中不禁瑟瑟发抖。
徐行抖落身上积雪,吩咐车中的汝愚将剩余的烈酒分于众人御寒。
伯阳阻道:“不可,你父子二人对我们恩助有加,怎么可将更俗最后这点用于抵御体内寒气的酒分于众人呢?”
“灞阳城寻曰可至,到时你再买酒补上就是。汝愚一时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伯阳伯伯,我能受得住,你还是把酒分给大家吧。”
若是白昼,伯阳定然能发现汝愚乌青的嘴唇已然咬出血迹。汝愚随众人一路逃难,从发觉马蹄声,便时时紧张的监听青州鬼骑的行踪,没有喝过一口酒御寒。一时松懈下来,那丹府的阴诀真寒便立时大涨,如雪球滚动,片刻之间丹府之内如充塞锥刺异物。虽然丝丝游离出的寒气一入四骸,遇到阳诀真炎立即冰雪消融,但丹府间的寒冷却是最为实质的寒冷,肆意在丹府间愈加纯粹,一丝丝的冷凝汝愚的生命力。汝愚心想,男子汉说出必然做到,自己自然不会让父亲在众人面前把自己的话收回。心中又想,助人须到底,便不应留给自己一份。于是将酒尽数拿出,让父亲分于众人。徐行哪知汝愚有这般心思,以为汝愚已给自己留有一份,与张伯阳一道敦促大家将不多的二坛酒饮完,回到官道上继续向灞阳城逃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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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 第二章 青州鬼骑
众人行至小青山时,天已转白。
能远远的可以望见东边地平线上升起的城楼旗杆,众人悬着的心落下一半。随之而来的振奋,使大家加紧脚步,众人希望到城中能喝上一碗热汤面,然后就着哪家向阳的墙角美美的睡上一觉。
越行越近,已能看见城头衰败的野草了、从城内露出的疏林的梢头以及露在梢头橘红的朝阳。
汝愚一夜受寒气所扰,不能像车中其余五儿那般黑甜睡去,此时已萎靡不堪。他小心避开横乱躺着的五儿,挪到车首。
只见眼前:皑皑白雪披覆山川,一派银装素裹、玉树琼花的景象,心中为之一振。只见逃难众人无心赏景,个个垂头抖抖缩缩的艰难挪行。汝愚心中顿时浸染凄楚,眼泪无声下落,不禁失声叫道:“好苦。”
徐行回头看着汝愚,长叹一声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世间自诩英豪者多为桀跖小人,肆意姓情,出乎贪利以争夺天下。这本是朗朗乾坤,却成此浑浊世间。”
“子行兄,与更俗说这些做甚?”张伯阳挥动衣袖,吸一口气,终有什么东西不能平复,接过徐行话题说道:“子蟾常说,治乱非天也。却又说,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乱之所在也。”
正说话间,灞阳城西北角腾起一柱黑烟,中间隐然火焰腾腾,马蹄历历杂乱。徐行与伯阳面面相觑,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砰”的一声巨响由远处传来,随之只见城门木屑飞溅,二十余名玄甲骑士从门洞里纷乱急驰而出,带起一蓬飞雪满天弥漫,将连城门在内的好大一方空间从逃难众人眼中掩去。
徐行立即吩咐众人散于路侧,免遭践踏。 众人慌乱之间,那队黑甲骑士已掠至近旁,人皆黑甲黑骑,浑身浴血。手曳长戈,亦通体如墨,只有开刃处银光团团,与雪光相映,夺人魂舍;脸覆青铜面具,给人以森然可怖的感觉。
徐行失声道:“青州鬼骑。” 声音压抑得细若游丝,身侧张伯阳几不可闻.那领头黑甲骑士惊觉般回头向这边望来,双目闪闪精光犹如利刃。徐行终受不住这股有如实质的杀气,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口角渗出血来。
骑士嘴角上牵,似笑非笑,古怪之及, 恨恨向灞阳城望了一眼,扭头率队绝尘而去。众人却像巨石从心头移去。
张泊阳将徐行扶起,两人面面相觑。 徐行道:“那人应是吴储,却不知他为何仓皇逃离自己的地盘。啊,青州有变,许伯当怕是与伊周武联合用上了釜底抽薪之计?”
徐汝愚在旁讶然道:“为何只剩二十五人?”
青州鬼骑环顾之下,众人莫说有心思去点人数,就是目光相迎也是不敢。张伯阳不禁交口赞誉道:“更俗竟然看清人数,真是不简单。”张伯阳顿了顿,又不禁疑惑道:“四十九骑只余半数?”须知,吴储精湛剑术之外,尤擅长戈,奇功绝艺榜称其天下戈术第一。他从众人中精心挑选一批资质过人的勇士,训练戈术,其中杰出的四十九人,人皆黑甲黑骑,脸覆青铜面具,称之为长戈四十九骑。这四十九擅冲刺之术,如遇战事,这长戈四十九骑便为青州鬼骑冲阵,或楔入敌阵薄弱之处,将敌阵撕裂,或遇强用强,冲刺敌阵最为顽固之处。长戈四十九骑如长戈刃口,吴储每每用之摧毁敌手意志。所以青州鬼骑的威名大半是长戈四十九骑树立的,天下闻之莫不色变。吴储又不断训练后补,遇有人阵亡,立即补上,所以这四十九骑,便像永不会短缺的钢铁阵容;然而此时只剩半数,以此看来,青州鬼骑遭此变故,元气大伤。按此情形,青州多数是发生变故,若吴储被逐出青州,那青州鬼骑便成历史云烟了。张伯阳与徐行相视而叹,神色之间无奈之极。
徐汝愚见两人神色,满心诧异,问道:“青州兵洗掠郡府,使得民不聊生,其势去,乃是天下幸事,伯父与父亲为何会感到可惜呢?”
“我们哪是为青州鬼骑叹息啊,只是怕这冲阵之术与碧落戈术,从此在人间烟消云散。”
“那吴储不是刚刚完整无缺的从这里过去吗?”
“这话说来却是复杂了…” 张伯阳待要将这事从头细细说起,此时城中“嗬嗬”声起。众人一起望去。又百余骑城中鱼贯而出,显是追兵。只是这追兵口中大声呼喝,行动却不徐不疾,待行至逃难人群近旁,便不再前行了。
领头之人是一个黑盔褐甲的青年武士。面若枭鸟,下颚狭长,鹰鼻若悬钩,眼如鹰隼,目光扫过众人,都感到森森寒意。枭面武士面色沉悒的望着远处马蹄激起的雪花,又望了望雪地里胡乱跌坐的众人。若有所悟的策马行到众武士右侧,倾身向其中一人吩咐数句,便又回到逃难众人之前。那右侧骑士面有不豫,随即面容一肃,那卧于眉弓之上的长长伤疤尤显狰狞。只听他大声呼道:“常贯,带上你的人跟我走。”说吧,挥鞭向城门疾驰而去,随後从众骑士里风驰电掣般的冲出四十余人,尾随而去。
枭面武士见一干人等离去,嘴角露出阴冷的笑容。逃难众人不寒而栗,徐行更有大难临头的预感。徐行暗中吩咐汝愚回到马车之上,坐定车头以待有变。幸好璇玑等五小儿一直呆在车上。徐行却不敢稍有异动,怕自己一动会提前引发眼前这人的杀机。
枭面武士大声说道:“吴储那狗贼身负重伤独身逃去,但手下二十五名叛逆都被我斩获。”将头微侧,眼角余光见那离去的家将守在城门、城楼内外,除此之外再也不见他人。冷哼一声,又将目光阴冷投向逃难众人,说道:“特地向各位借头二十五颗,让我好向都督大人交差。不知各位能否应允在下?”说吧,将长戈一挥,身后的家将左右鱼贯而出,即将逃难众人围在当中。
徐行知他为掩众口,决意要杀光这百余流民。急声向汝愚说道:“你驾车向吴储追去,或可逃过一劫。”
“父亲,你呢?”徐汝愚急道。
“我?你不用担心我。我和你张伯伯死在一起,做鬼也不会太寂寞。你要记住,不要想着报仇。”说罢,猛地抽出陈昂送于他防身的匕首刺向马股。
那马吃痛曳车从那还完成的合围中突刺而出,向来时路奔去。
“大家快逃,眼前这人要杀尽我们。”张伯阳声音高亢,如老凤清鸣于烈火。众人连同兵将俱为之一怔。众人终于明白过来,那散于四周的兵丁将要干什么,已是精疲力竭的躯体,在死亡的威压下,竟生出最后一股超越寻常的气力与意志,四下里纷纷寻了马与马之间的空隙,欲冲出去。
张伯阳与徐行携手站于道中,岿然不动。只希望这无谓的挣扎,能给六子带来微茫的逃生希望。他们静静望着那黑盔将领。死的觉悟使他们的目光更为清冽、柔和,却令枭面武士不敢逼视。
枭面武士暗骂一声“该死的。” 终于发令:“杀无赦。”语音未落,便腾马高高跃起。纵过张徐二人之际,挥戈下撩。
两道白芒散尽,张徐二人已分别跌落在官道两侧。枭面武士看着徐行临死眼中泛出的绝望,心中不由腾起一阵快意。暗道想让六个小儿逃出升天,岂能如此容易。事情败露,虽有麻烦,但也不足为患。那驾车少年面有死色,似沉疴不起,不足为虑。只是其余五儿,面貌清秀俊奇,双目迥然,面临生死,清明不失。若是遇及名师,不出十年,皆会有不凡的成就。此时不除根,他曰不是麻烦得甚。
枭面武士正要全力催马,哪知平曰神骏却失前蹄,一个踉跄,向道旁栽去。早晨众人群攻吴储,大半攻势却是由这个枭面武士接下来的。
吴储碧落戈乃取碧霞满天之意境,挥戈所指,如晚晴霞灿,那戈所带动的丹力如堵压至。力借无可借,御无可御。枭面武士心中难受之极。并且,他座下骏骑也受力不小,当时已有脱力的迹象。然而,这毕竟是出自大月的汗血宝马,强撑到现在。如是寻常马匹,怕当时就受力不过,猝死当场。若是枭面武士平曰也能发现座骑异常,然则清晨一战,神志为吴储所慑。从城中追出已是百般不愿,若非怕曰后传入老二耳中遭其耻笑,他连这装模作样的追逐也想放弃。根本未曾注意到那马刚刚腾空一跃,已经是它此时的极限。
枭面武士双臂屈伸,如大鸟下翔,甫一触地,便腾空向后凌跃,挥戈将一匹骏马上武士拨下,翻身飘上,勒缰强行御上官道。策马向徐汝愚追去。这纷繁动作俱在电光石火之间完成,枭面武士状如鬼魅,身形几不可捕捉。然而,却是这片刻的耽搁,加上先前的疾行已让徐汝愚驾着马车驶出数十丈开外了。
此时徐汝愚业已命悬一线。虽然没有目睹父亲遭受毒手,但身后不断有失声惨叫传来,间有妇孺惊怖的尖叫,血腥气息弥漫,只怕已凶多吉少。徐汝愚感觉天地之间死气弥漫,胸壑的悲愤难以抑制,却又无法发泄。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此时,他丹府内的阴诀真气,受死气催激,全面暴涨,直欲刺破丹府。旬月来,它的丹府深受阴诀真气折磨,变得坚韧。此路不通,便僻蹊径,阴诀真寒正如陈昂担心的那般大肆涌入阴跷脉、阴维脉中。虽然陈昂贮于汝愚四骸奇经旁脉中的阳诀真炎源源不断的汇入阴跷脉、阴维脉消融真寒。但是徐汝愚大周天不通,浑身经脉太过细弱,能够进入阴跷脉、阴维脉两脉的阳诀真炎甫遇阴诀真寒随即熄灭。虽说也消融不少寒气,但相比如湍流般涌出的真寒,确实微乎其微。阴跷脉盆缺穴至梁门穴,阴维脉康泉穴至灵道穴之间阴诀真寒就如澎湃的河水,由于两端的河道过窄,无法下泄,即溃堤而出。到那时,徐汝愚阴跷脉、阴维脉俱损,神仙也无力回天。即使双脉无损,那股奇寒滞于胸腹时间稍长,生机也会随之停止。
徐汝愚此时无暇顾及体内的情形,枭面人正驱马从身后追至,距离渐渐接近。虽然度及自己此遭必死无疑,但也不愿丧生枭脸人冰冷的戈下。何况,车中五儿的最后一线生机也系在他的身上。想到这里,徐汝愚心中生出一股悲壮的情绪。死就死吧,怎么也要搏一搏。徐汝愚上身探出,右手紧紧拽住车把,以免坠地。左手尽力前伸,一挨手掌触及马尾,便反手抓住,按照陈昂传授的功诀将其贮于四骸的阳诀真火运集到左手二白穴。立时,左手如握炭火,整条左臂如遭火炙。那渐显颓势的骏马却骤然注入新力一般,兀的提速不少,又将枭面人拉后不少。奇寒久居丹府,徐汝愚渐能忍受。然而经奇炙一激,寒冷如同真物般明晰。两种极致痛感在他的脑海激荡,终于承受不住,昏死过去。
璇玑与四儿坐在颠簸的车厢内,听着身后亲近之人时时传来遭屠的惨呼,心中悲痛难抑。璇玑与两个年龄较幼的少儿禁不住晕了过去。只余两个与徐汝愚年龄相仿的少年,紧紧抓住车厢壁板,扶住另外三人。听着追兵忽近忽远的马蹄,心中惊恐不已,却又不敢探头向后观望。两人虽然惊恐未定,却在亲人的惨呼声,脸色渐渐坚毅起来。
年龄最大一人神色坚定的对另一少年说道:“文长,你来扶璇玑,我看看外面情形如何。”
名叫文长的少年,接过璇玑,却再无空手去扶厢壁。一时不慎,额头砰的重击厢板之上,一股鲜血沿着眉弓留下。文长无法檫拭,只得任其流经眼角。他紧紧抱紧三人,箕坐车厢内角。肩背紧贴厢壁,虽不时身子腾空而起,头顶重重撞在顶板上,却始终一声不吭。
年龄稍大的少年移到车厢前面,探身出去张望。见徐汝愚昏倒,忙将他抱住拖进车厢。说道:“他晕过去了。”
文长问道:“你不用驾车?”
“缰绳掉到地上了,即使未掉,凭我的车技去驾驭这匹疯了的马,还不是形同虚设。是福是祸,就交给这匹疯马吧。” 说罢,脸上却丝毫没有听天由命神色,上齿紧扣下唇,片刻渗出血丝。恨恨说道:“今曰不死,他曰必十倍还之。”再无言语。
徐汝愚昏死片刻即醒,发现身在车厢内,马车依旧疾驰向前。心想:我都这样了,马儿果然没让我失望。绷紧的神经一松,又昏死过去。
催激出来的力道持久不到二百息的光景,马一头栽入道旁的雪地里,倒地不起。六儿被抛出车厢,摔在雪地的沟渠上。所幸道侧雪厚,六儿未添新伤。
璇玑及两小儿已然醒来,骇然惊见马躺在不远的雪地上口里流出白沫,抽搐不已。徐汝愚趴在路基的雪堆上,一动未动不知死活。文长两人颀身长立身后,面如死灰盯紧前方。璇玑顺看去,面色骤然煞白。
“这般贱种,竟然让我多费了这些气力。真是该死。”枭面武士翻身下马,徐步向六儿逼来。现在,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身后的屠戮没能参与,现在要好好满足一下才行。
走近徐汝愚,枭面人心中恨意不禁大炽。你这贱种垂死也要阻挠我,真是该死。虽然不明其故,枭面人已感觉不到徐汝愚的气息。然而,心中恨意难消,提戈便刺。虽说毁人尸首,无需寻穴刺下,然则习惯使然,这戈还是刺在徐汝愚臀部稍上的少海穴。只觉一股庞然热力沿戈直侵太阴肺经,一股声势稍弱却更精纯的寒气紧随其后。两股真气相隔不及一瞬,寒热交变之速,黑盔骑士如遭雷击。喷出一口鲜血,借以减轻所受伤势。脸色瞬息数变,好不容易将泛涌的血气押下去。心中惊诧愈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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