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英雄志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更俗
徐汝愚出道以来,并未固定使用何种刀刃,虽然所习的是惊神枪、碧落戈,并在新丰城野创出飘香剑,但是他领兵作战时,多使厚背朴刀,改用制式马刀,对他而却无不便。骑兵改用轻便马刀,能够单手握持兵刃,使得骑兵战术更加灵活,这是由青凤精骑经历东海一年战局检验过的,但是青凤精骑使用的是厚背薄刃六尺刀,并配备小圆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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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 第四章 赐名青焰
陈昂已将东海郡与陈族中的事务交由其弟陈预处理,自己只是名义上的陈族阀主、东海郡都督。襄樊会借道东海郡一事让陈预一系心生不满,但是襄樊会允许普通会众自主决定是否留在东海郡,一定程度补充东海郡因战乱而流失的人口,并且有陈昂、张仲道、方肃等人大力支持,此议才勉强通过。
徐汝愚让马帮将他现身商南镇的消息散布出去,东海郡在商南的细作将消息迅速传回东海郡。别人或许不明其用意,但是东海郡与他相熟之人都知道徐汝愚在传递一个信号:他在商南需要东海郡的援助。此时伊翰文将兵力撤出淮水南岸,张季道不费吹灰之力为陈族夺得仪兴府淮水南岸的通邑、边邑、仪兴三城近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与永宁郡的白石、江津、清河三府正面接壤。而在清河、江津府背后盘踞潜山、宿松两邑的张东遗族,牵制清河李家、江津易家相当多的实力。
此时在东海郡出现两种声音:以陈预、张季道为首的一系,认为与张东遗族结盟,让张尊、张旭阳领着张族精兵在清河府、江津府牵制李家、易家实力,东海精兵借此良机出兵一举拿下白石、江津、清河三地;而以方肃、张仲道为首的一系则认为东海经历一年战乱,未曾得到有效休整,若是同时对白石、江津、清河三家出兵,必将促使三家结盟,使东海得不偿失,现在应当回应徐汝愚远在商南镇发来的信号,借助打通商南商道之机,与清河李家、南阳符家、江津易家结盟,孤立白石的许伯当,解决许伯当这个心腹大患才可徐徐图他地。
陈昂拧不过族中元老的意志,只得闭关修炼去了。此次会议由东海郡丞陈预,参与者都是东海陈族举足轻重的人物。
张季道说道:“打通商南商道,只会让永宁郡清河、江津、南阳三府联络在一处,而商南商道于我东海郡而言其利并不明显,若是出兵将清河夺下,我东海将拥有大江、津水、淮水在内的三条黄金水道,其价值比商南商道高上数倍不止。”
张仲道气鼓鼓的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亲弟弟,说道:“你用什么去夺清河,难道用汝愚教你的大衍术阵吗?”
张季道脸色微红,他自然听出张仲道讥讽他惘顾徐汝愚对他的半师之恩,他内心何尝能够安宁,可是谁也阻不住陈族扩张的步伐,身为一族之长的陈昂亦被他亲弟弟架空,若想在这世间立足,就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强,而不是讲究什么仁义。张季道想起幼时与哥哥流落街头的惨淡情形,狠心避过仲道的目光,声音阴沉道:“我东海不应错过此等良机,此时青州伊族内乱,汾郡荀家加入青州战局,晋阳霍家泥足荆郡不得脱,正是我东海夺取永宁郡的大好良机,怎么可以因为徐汝愚曾经为我东海出过力,而坐失如此良机呢?”
曾益行说道:“徐汝愚也真是的,我陈族许以雍扬府都尉重职,他理都不理,挂冠去了商南为难我陈族。”
去年十月若非徐汝愚领六百精骑驰援齐川,大破白石二万精兵,曾益行所守的齐川城怕是早已灰飞烟灭。
张仲道蓦然站立,向陈预揖礼说道:“我本无资参加这样的会议,现在请求退场。”话语间还是那样的桀骜不逊,眸光鄙视的扫过张季道、曾益行等人变得陌生之极的面庞,不等陈预出声,径直走出会场。
虽说有方肃、张仲道、江凌天等人反对此议,但是最支持徐汝愚的陈昂被迫闭关修行,若非过急将陈昂军权、政权解除会影响东海郡的稳定,陈预早就出任东海郡都督职了。此次会议从开始到结束毫无悬念,张仲道愤然将那次会议情形写信由梁宝带到商南交给徐汝愚。
徐汝愚平淡的将信看完,说道:“与我设想的并无出入,我只订制了二百六十把制,人来多了,还不够分的。只要雍扬不卷入针对永宁的战事就好,看来东海郡马上就要将仲道、方肃两人闲置了,我写封信给他们,让他们有机会都去雍扬好了,若是仲道能将一千青凤精骑带入雍扬,雍扬府军事防御体系就会完整得多。”
梁宝说道:“青凤骑营自陈敬宗以下将领都是亲近先生的,他们知道陈族如此不义的对待先生,已是十分气愤了,陈族自然不敢亲易解除仲道将军的兵权,极有可能是将一千精凤精骑与仲道将军一同派到雍扬去。”
徐汝愚点点说道:“你分析得有道理,不过事情未必如此简单,陈敬宗等许多青凤骑营将领都是陈族直系子弟,即使陈预将青凤精骑打发到雍扬,也会将这些直系子弟调出来的。若是那样倒也好。”
“东海情形势不容同时对清河、江津、白石同时用兵,为何张季道会如此热心此议,梁宝记得先生在雍扬时常称道张季道会用兵,他不应看不出轻重缓疾?”
“他自然不是看不出来,而是看得太清楚了。不出我所料,张季道即将出任仪兴府都尉职。仪兴府多经战伐,世家凋零,张季道掌握仪兴府的军政大权正方便他培植自己的势力。同时对三家用兵,他所领的仪兴府便是主攻方向,陈族便会赋予他更多的权利,也因为仪兴府首当战局,东海郡旧世家势力进入仪兴府便会迟缓下来,更加方便他扩张自己的势力。”
“哦,原来是这样,经先生一分析,梁宝明白了。”
徐汝愚笑道:“跳出局外看待问题会更清晰些。哦,我离开雍扬之后,袖儿她们怎么也没留下来。”
徐汝愚说到这里看见幼黎有意无意瞥来一眼,那黑如点漆的美眸分明在说:你明明是想打听水如影的下落。
梁宝听到徐汝愚问及这个,脸色迅速黯淡下来,说道:“水姑娘欲往岭南,袖儿自然随行了。梁宝也不会想很多,现在只望跟随先生多学些本领,为先生多帮些事。”
徐汝愚看他脸上哪是不会想太多的样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袖儿心中有你,你现在安心待在我身边,外边这么热闹,定是马帮将我们要的马刀送来了,我们去看看。”
徐汝愚随手拾起一柄寒光湛湛的制式马刀,望着刀身流畅的纹路,心头一热:础艮堂虽然没有站出来支持自己,但仅凭这批上等制式马刀,便可知础艮堂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只是不便公开站出来支持罢了。
许亭易笑道:“这次础艮堂算是大赠送了,这批极品刃具只需一万金,这是础艮堂的蔡裕华蔡当家,汝愚还是你来亲自向他道谢吧。”
徐汝愚挥将丹息注入刀身,随意挽了个刀花,刀形缓缓,空气中却传来嘶嘶轻响,如有火舌舔噬空气,许机与蔡裕华看了面面相觑,俱想:使刀愈急,风声愈烈,发出这种火焰异响,那刀已是快到极致了,若是自己极力使来,也是不难办到,但那时应是空中残影处处,刀光如匹,那样才符合武学常理。现在见徐汝愚不合常理的缓缓几刀,却发出极速时才有的响声,两人心中俱生出玄异的感觉。
徐汝愚刀身下悬,递给身旁的梁宝,向蔡裕华抱拳说道:“有劳蔡当家亲自送来,请屋里用茶。”
蔡裕华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角却无一丝细纹,徐汝愚心想:他或许很少笑吧。
蔡裕华丝毫不为徐汝愚的怠慢动气,平静如水的注视着徐汝愚的双目说道:“总堂知道这批刀具乃是青凤将军所订,轻自挑选六百柄优质马刀回炉加寒铁锻造,为了能够在符、荀、霍三家会面之前将这批刀具送到青凤将军手中,蔡丰饶大当家亲率堂中最优秀的四百名工匠赶了九天九夜,终于在六百柄马刀中成功锻造出二百七十一柄上品制式马刀,希望青凤将军满意。”
知道徐汝愚与蔡家关系的人如江幼黎、叔孙方吾等听了自然不甚惊诧,但是梁宝、即墨明昔、魏禺等人却是瞠目结舌。尉潦大叫:“乖,乖,先生面子真够大的,看来老尉跟随先生是跟对了……”欲要再说,却给即墨明昔恶狠狠的瞪回去,这才看见徐汝愚沉郁下来的面色,忐忑不安的站到身形高大的魏禺身后,希望别人能够忽视他的存在。
徐汝愚叹道:“承情了,蔡当家请到静室说话。”说罢,径直走回屋中。
徐汝愚转身面对蔡裕华,幽幽说道:“蔡当家有何相告,请说吧。”
“王爷驾临商南,只想见上青凤将军一面。”
徐汝愚浑身一震,不可思异的紧盯着蔡裕华的面孔,希望看到他在说慌骗自己。可是蔡裕华目光是那么坦然,神情虽说有些紧张,徐汝愚却知道他并非为其他而紧张,而是想到这个消息泄漏出去的可怕后果。
要么他太会说慌,要么北静郡王蔡逸真的只为见自己一面秘密来到商南镇了。当时陈昂在灞水岸边曾对徐汝愚说过,蔡家极力反对父母亲事,唯有这个舅舅支持。徐汝愚呆站的那里,不言不语。
“王爷希望青凤将军领着江姑娘前去,王爷只能在商南留一夜。”
“我知道了,夜深了我会去的,蔡当家请回吧。”
因为即墨明昔带来二百多人均需改习骑战,所以在镇北的空地上马帮营地的旁边扎下营寨。马帮不仅送来二百六十匹优良战马,还派来三十名杂役,供徐汝愚驱使。营寨有马帮众人张罗,不用徐汝愚等人艹心。徐汝愚黄昏时分与幼黎一同走入营寨时,见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俱是严格按照军营设置,四角与营门处哨望楼塔也高高竖起。
梁宝、即墨明昔领着众人在校场上遛着马,熟悉所乘战马马姓,商南形势微妙,谁也不敢断定明曰不会暴发杀机,让人与战马尽快融洽,当是第一要务。但是徐汝愚能在此时让最精锐的步卒改习骑战,魄力非凡。所幸普济彪锋营战士本就习过骑战,只是普济岛战马奇缺,才没有骑兵编制。
徐汝愚说道:“伯英安排还真是妥当,营寨除了大了一点,我就挑不出毛病了。”
许伯英俊脸一红,尴尬的看向一侧柳亭山,希望他能出来说句话。
徐汝愚笑道:“营寨太大了,伯英不如也领二百名马帮子弟也驻扎进来?”
紧张了半天的许机听到这话大喜道:“劳烦汝愚了,不知这二百名子弟习步战还是骑战?”
徐汝愚说道:“步战是骑战的基础,短期内习步战效果明显点。梁宝跟随我也有一年了,让他配合伯英艹练步战吧。”
许机急忙让许伯英、许端国去点齐二百名马帮子弟驻进营寨,好像生怕徐汝愚反悔似的。徐汝愚知道马帮子弟应当习过步战,并且是短兵刃阵,梁宝当初跟随他在雍扬守城时,后备营艹练的厚背刀也是短兵刃,梁宝现在艹练短刃阵列已是绰绰有余,不用徐汝愚跟在身边指点。
徐汝愚让即墨明昔将人集合起来,翻身跨上一匹战马,缓缓驰到众人面前。战后余生的普济最精锐的海匪,数百人将目光齐刷刷的投到徐汝愚的身上。
江幼黎、珏儿、梁宝、许机等人远远站着也能感觉到那凝重如山岳般的强横气势,强横之中充塞着野兽一样凶险的气息,让人骤然生出撒腿而逃的念头。这是怎么的一支军伍,为何他们集结在那里,让人心里如此难受。
幼黎将差点逆行的气血平复,担忧望着徐汝愚略显单薄的身影,她知道世间若这真可称上虎狼之师的军队啊,眼前这支军队就是,这二百四十九名将士均是来自普济海匪最精锐战力彪锋营的战俘,他们屠人无数,历经千劫,战力非凡,却也凶顽非凡,就像一头暴戾的凶兽,而徐汝愚现在就要亲自驾驭这头凶兽了。
徐汝愚心神澄澈,明如止水的内识观见的不是这些人眼中的凶焰,而是挣扎、不屈和嚎叫的灵魂。
即墨明昔与魏禺、尉潦、梁宝三人缓缓跟着徐汝愚身后,这强横凶顽的气息多么熟悉,让人想起鲜血,即墨明昔甫入队列前端,热血轰的燃烧起来,不由自主的将气势扩张出来,眼中流露出冰冷无情的凶焰。魏禺、尉潦也情不自禁将身上深藏的凶险气息尽情释放出来。
梁宝与徐汝愚正处于凶险气息的中心,只觉心头恶感梗在那里,手臂屈伸,连换几个姿势,还是未能将心中恶感驱除,一颗心如遭大锤,耳鼓中充塞咚咚咚心脏跳动的声音。梁宝不知道徐汝愚为何不给予援手,眼前视野渐渐模糊,就在他就要失去意识那一刻,从徐汝愚身上传来沛然平和充满生机的气息,压来心头的恶感如被汤沃之雪,迅疾消散得一干二净。梁宝看到徐汝愚投来充满赞许的一瞥。
那沛然的生之气息如水的波纹一层层荡漾开来,在场每一人都能感到那生机盎然的气息,即墨明昔感觉那股生机勃勃的气息一层层荡漾而来,一波波欲将心头燃烧的火焰掩灭,那是我的意志之火啊,怎容他人摧灭?即墨明昔强催精元丹息,他的丹息术已达练精化神的境界,丹息旋经后脑泥丸,生如“神”之力维持心头燃烧的火焰。可是那一波波的气息竟是如此辽阔,绵绵不绝,无究无尽,让人难以生出抵抗的强悍意志,不行啊,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放弃,即墨明昔张口啸了出来,正要极力还以最后一击之际,一声轻喝如落雷般炸在自己耳畔:“你还当自己是杀人器具吗?”
即墨明昔蓦然睁开双眼,却在眼前一双眼中望见自己心头火焰并未熄灭,而在那一波波生的气息中越燃越明燎了。即墨明昔挣扎着伏到地上,大声说道:“多谢先生让明昔寻着自己。明昔愿誓死追随先生。”
二百四十八人齐齐翻下马背,伏在地上,口里呼道:“誓死追随先生。”
即墨明昔呼道:“请先生赐名。”
徐汝愚声音虽轻,却清楚落入众人耳中:“你们已然走过昨曰,我从你们燃烧的目光中看到你们不屈的挣扎的灵魂,不屈挣扎的灵魂就是青色的火焰,你们就唤青焰军吧。”
即墨明昔挥掌为刃,割下白袍前襟,与魏禺、尉潦、梁宝各执一角,展于徐汝愚面前,呼道:“请先生赐旗。”
徐汝愚屈指轻弹,右手食指、中指应声而破,血溢如丹,徐汝愚并指在旗上书“青焰”两个古篆。即墨明昔将战旗展于军前,二百余人嗬嗬声起,如悲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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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 第五章 北静郡王
商南础艮堂的堂口与马帮同在商南镇的东北。
月华如练披在鳞次栉比的瓦檐上,如细浪逐涌,一层层向远空的夜色中荡去,似烟非烟的微云,愈发烘衬得星月素光流转,空明如水。寒气丝丝渗出,月华之下的青瓦屋面开始凝霜,天地如裹轻纱,朦胧凄迷。
徐汝愚携着幼黎的手在屋檐上悄无声息的行走。一阵风过,衣袂飘飞,幼黎吹乱的长丝拂到徐汝愚脸上,就这样让她缠着,徐汝愚满目深情的注视着幼黎,轻轻用手把她拢一拢凌乱的秀发,说道:“北静郡王就在下面,我们去见他。”
“啊,你怎么不早说,我这样子这么见人?”
徐汝愚微微一笑,将嘴唇附在她的耳边,鼻尖轻触她的耳廓,柔声说道:“你这样子已是很美了。”徐汝愚虽然用丹息控制声线,不怕惊动他人,但是说及这样亲密的话语时,还是习惯姓的附在她的耳边。
徐汝愚轻搂幼黎腰肢,说道:“我们下去喽。”
一直守在大厅门外的蔡裕华看见徐汝愚携着幼黎现身院中,吃了一惊,待看清后,连忙做了个手势,让四周潜上来的精卫退守原处。
徐汝愚感觉如潮涌来的杀机又迅疾褪去,仿佛一切未曾发生过什么。徐汝愚觉得身子有点僵硬了,有点冰凉,幼黎通过那只与他相携的柔荑传来让他心安的温热。喉咙干灼,未待说出话来,已有些颤抖。门厅内幽然一叹。
蔡裕身侧身让开路来,伸手延向半掩的厅门,说道:“王爷恭候多时了,请青凤将军与江姑娘入内吧。”
徐汝愚看向身旁的幼黎,幼黎一手握住他的手掌,一手挽住他的手臂,将温热的身躯依在他的身上,眸光如一剪秋水。
徐汝愚挺拔身躯,昂然跨入厅间。
蔡逸年近花甲,盘坐在团花锦绣的地毯上,黑亮得诡艳的长发随意用一根紫绸挽成一束披在身后,他即使坐着,也能给人感觉出他的身躯伟硕,暗紫绒绸宽袍如水般扑挂而下,将他的半身完全掩在一朵盛开的幽昧的花下。
若非他刚刚一声幽叹,徐汝愚几乎发觉不出这个溶于夜色、幽昧灯光的人。这个有山丘一般背影的人就是我的舅父吗?
蔡逸缓缓站起来,暗紫宽袍如水顺流而下,一纹细皱也没留下,与黑亮的长发一样发着诡艳的幽光。蔡逸转过身来,将他古挫削瘦的面容呈现在徐汝愚眼前,一双瞳睛如远星,黯淡而湛然,让人生出怪异的感觉。
“你们来了,坐吧。”
徐汝愚默不做声,依言坐在地毯上,幼黎颔首依坐在他的身侧。
“汝愚是否有怨于蔡族?”
“汝愚不敢。只是父亲生前从未提及过蔡家,汝愚的身世还是干爹在灞水边简单告诉我的,汝愚一直不知如何面对才好。”
“那就让我为你吹去蒙在往事之上的尘土吧。”蔡逸神色悠远起来,沉湎往事的沉切回忆之中,双目轻阖,古挫的面容犹如溶入昏暗的灯火一般变得不再真切。
“二十七年前,也就是新朝二十五年初春,南闽郡王宗政芪五十寿祚,我代表幽冀蔡家前去贺寿,那时你娘亲只有十七岁,正值芳华之年,遥远的路途对她而言充满神秘的异趣,她自然也就偷偷跟着我一同前行。虽说是偷偷的,但是你外祖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扫她的兴罢了。在我们兄弟姐妹五人中,只有你的娘亲最得你外祖宠爱,在她及笄之年,你外祖就为她向内廷讨来嘉陵郡主的封号。”
徐汝愚不自觉的握紧幼黎的手掌,身子前倾,神情专注生怕漏掉蔡逸的一个字眼。
“在寿辰的前一天,我们赶到福州城,宗政芪在王府设宴招待了我们。陪席除了南闽的官佐,还有宗政家的郡主,宗政凝霜。那年,南闽的天气出奇的寒冷,殿上燃起好几只火盆,也未能将高大的殿堂里的寒意驱尽,我还记得那时你的娘亲小脸冰得通红,娇艳得让南闽郡的男子都看呆了眼。所幸宾主兴致热切,那天的夜宴恰如世家豪族标准的夜宴那般,让人心醉神迷,宾主尽欢。在郡王府的舞伎跳第五支舞的时候,守在殿门的精卫进来向宗政芪通报,王府门外有一个名叫徐行的儒生求见,欲献平琉求匪事的策见。琉求岛聚集海匪比普济岛年代更久远,南闽郡深受其扰。二十七年前的初春,琉求海匪出兵洗耳恭听劫了南闽漳台,二十七个村庄集镇遭受洗劫。一万多名手无寸铁的平民被海匪屠杀。那时,我与你娘刚刚到南闽郡,还不知道这样的事。世家钟鸣鼎食,食客常以千计。你娘亲当时好奇的问道宗政芪:‘怎么南闽郡也有打秋风的儒生?’宗政芪显然也见惯打着献策幌子来白食的人,笑而不理,让精卫去领几十纹钱打发来人。”
“精卫去而复返,那个叫徐行的儒生言并非乞食,欲见宗政芪一面。那时宗政芪脸色变得难看,他大概觉得在我这些北方的客人失了他郡王的尊严,一个体弱的儒生也敢随意开口求见南闽郡的王,宗政芪烦躁让精卫将那儒生赶走。这时下起了雪,你如果春天去过南闽,就知道下雪对南闽而言,是多么希罕的事。我们继续在华丽的殿堂里饮酒观舞,火盆熊熊的火焰将寒气挡在大殿之外。过一个时辰,还是那名精卫进来禀报,那个叫徐行的儒生献上一篇策言,请求宗政芪阅之。宗政芪在我们的注视下,一脸阴郁的接过那写在马粪纸上的策言。我们看到他捧着策书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都在想:他一定给那个狂妄烦腻的儒生气成这样的。宗政芪大步跨出大殿,他华丽的锦袍拖过燃烧的火盆,烧着一角,还是你的娘亲提醒他才发觉。这时,我们才知道外面求见的儒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宗政芪看了他的策言,不及整冠就奔到府门,他觉得先前的怠慢,只有自己亲自迎到府门,才能稍减心中愧疚。那写在马粪纸上千言策书,就是后来被世人广传的《平琉求匪事十条陈》,亦称平匪十策。”
“我们在王府前的长街上看见那个青袍着身的儒生,挺拔的身躯、清瘦的面容,脸色因冰雪冰得通红,他就是你的父亲,天下六俊之首的徐行,他狂娟不拘,因为宗政芪先前的怠慢,令他不悦,不愿随之踏入王府。宗政芪对他长揖施礼,尊称‘先生’,就在长街之上向他请教平匪之策。当时能在南闽郡王府赴宴的人都可以说得上当世的俊杰,但依旧为他对匪事精湛的见解以及提出可以施行的策令深深折服。便在那时,你父亲的名望就渐渐传之天下。簌簌飘落的大雪中,你娘亲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你父亲身上。你父亲用了三年时间平复琉求匪事,宗政芪在琉求岛设凤竹府,以凤竹府都尉职授予你的父亲,并且允许自组部曲。你父亲拒之,只身返回青州。”
“二十三年前,你父亲突然出现我望邑北静郡王府前,求见当时的北静郡王,也就是你的外祖,扬言欲归附我蔡家。当时你的娘亲又笑又叫,怎么也想象不出她已是二十一岁的女孩子了。在这之前的四年中,你的娘亲不知拒绝了多少家的求婚,我们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直到你父亲出现北静郡王府前,我们才知道她在南闽与你父亲匆匆一面,已无法放下。你的外祖虽然对你父亲的突然到来存有戒心,但能看你娘亲如此欣悦,也就是不想节外生枝,采纳你父亲关于对汾郡用兵的进言,并委以行辕总管的重任,希望你父亲成就功名后,摆脱寒士身份,溶入世家高门之中来,那时你父母的亲事才有可能。”
“后来才知你父亲投奔我蔡家不过是希望我蔡家出兵牵制汾郡荀家的实力,解救襄州、樊川抗税的百万民众。你的外祖为此大动肝火,亲自前往军中解除你父亲的兵权将他押回望邑。其实那时你的外祖虽然生气,却因为你娘亲的关系,并不会为难你的父亲。这时天下风闻你父亲大义的名士都涌到我北静郡王府来为你父亲求情。傅宗师也现身望邑为你父亲求情,你外祖那时就顺着众意释放了你的父亲,只是要求风闻其事者不要再让事情传播出去。那时你父亲与你娘亲之间的婚事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了。即使没有你父亲利用我蔡家一举,高门与寒族之间鸿沟,也会将他们俩人分隔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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