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苒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魏如春
何意见她一脸紧张,淡淡道:“我说过暂时不会杀你,但下一次可不一定。你最好祈祷不要再遇见我。”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向陷入昏迷的司马珏,身后的大氅将少年裹住,如同一只黑色的大雁,一闪便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夜色中。
阿苒背后全是冷汗,何意是吴王身边的人,吴王肯定是要进京的,她如果想要保住性命,去谢府报信求救之后,就得赶紧躲起来。阿苒又累又痛,一步一步挪到驿马边上。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无用。她翻身上马,此时夜里的寒风吹的她脖子凉飕飕的,只希望天亮之前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何意将司马珏平安的送到了诚郡王府的人手中。回去的时候,唇角却带着浅浅的笑,连平然告诉他吴王要找他问话也不假思索的拒绝了。平然知道何意极受吴王重视,甚至可能威胁到他在吴王心中的地位,但他并不敢为难何意。对方出自号称天下第一剑的何氏剑门,剑术出神入化,至今无人能敌。这样的高手,吴王招揽还来不及,平然哪里敢得罪?据说何意投入吴王门下唯一的条件,就是想借用吴王的消息网帮他寻人,一旦寻到就立即退出。这几年来始终没有结果,平然心里简直比何意还要着急。他跟了吴王十多年,知道吴王是个怎样的人,虽说茫茫人海中,想要找一个不知名字年纪相貌的少女确实有点困难,但吴王摆明了是想拖着时间潜移默化将何意收服,到时候暗卫统领的位置又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何意于平然,就像是一根肉刺,时时刻刻都碍着眼,扎着心,偏偏他却无能为力。
就像巨龙不会在乎蝼蚁的心思,作为何氏剑门的正式传人,何意随时都得做好面对天下剑客挑战的准备,平然那点小花招他从来就没放在心上。
何无雪眼高于顶,挑选的弟子个个都是资质上乘的良才,何意更是其中的天才。何无雪门下八个弟子,只有何意一个人活了下来。出师至今决斗无数次未尝一败,他原以为这样枯燥乏味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一日,师父病危传信。等到他赶回师门时,刚刚够见她最后一面。何无雪早先的美貌早已随着时间流逝而消退,干枯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也十分沙哑。她将掌门令牌交到了何意手上,喘息着说:“我前些日子才得知,你师伯去世了,只剩下一个女儿。在这世上,何氏剑门活下来的人只有你我二人。眼下我时日无多,只有一件事让你去办。”
何意不动声色问:“杀了她么?”师父当初追杀大师伯,就是怕他另寻传人,坏了师门的规矩,只可惜女人家到底心软了一些。
何无雪那双干枯的手紧紧攥住了何意的衣角,眼神凶狠的盯着自己挑中的嫡传,咬牙道:“杀了她,当然是杀了她!”何无雪剧烈的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角。何意沉静的望着记忆中严厉阴狠的师傅,不知何时起,她的头发竟然花白了大半。再抬起头时,何无雪已改变了主意,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脸上的笑容有些阴森,一字一字道,“不,你不能杀她。相反的,我要你娶了她,然后‘好好的’照顾她一辈子。”
何意当然知道师傅口中的“好好的“是什么意思。何无雪门下的弟子都是单名,按“瑰意琦行,超然独处[1]”八个字排序。何瑰比何意大了将近十岁,性子温和敦厚,师父曾说他有点像大师伯。何意入门时只有三岁,当时何氏剑门内除了师父就只有何瑰,他几乎是何瑰看着长大的。师徒九人中,何意对何瑰的感情最深。他还记得那天早上,新来的小师弟何处懵懵懂懂的问师傅大师兄去哪里了。何无雪摸了摸他的脑袋,亦是如此这般微微一笑,柔声道:“你大师兄违反了门规,为师只能‘好好的’教导了他一番。”
等到何情的尸体被发现时,肉身早就被秃鹫吃了个干净,只能从四肢的断骨依稀可以看出,他死前是何等的惨烈。自那以后,但凡师傅说“好好的”,她笑得越甜蜜,就意味着被对待的那人会死的越惨。
何意虽然沉默寡言,内心却最是温柔细腻。何情的死,对他打击最大。在他死后,何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月,直到何无雪走到他面前,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将他打醒。
何无雪冷冷地说:“何氏剑法成就的是无情道。你若想成为天下第一剑,就必须做到真正的无情。心中无情,便无漏洞。相反,一旦有了情,就有了弱点;有了弱点,就不再是天下无敌,迟早有人会取下你的首级。”
何意握紧了拳头,红着眼睛问:“可为什么是大师兄,他犯了什么错非得要死?大师兄他……”他明明那么的喜欢你,那么的爱慕着你。
何无雪冷笑道:“他已经动了情,还是对最不该的人动了情,就算留着他,也注定失败。何瑰温柔和善,对每个师弟都体贴周到,在你们心中,他的地位可能比我还高。可你们别忘了,出师之前的生死战,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对敌人的容情,就意味着对自己的残忍。我可不想手下八个弟子全军覆没。”她顿了顿,怜悯的看着他道:“说到底,还是你们害了他,只不过你们不知道罢了。”
*************************注[1]:指的是想法出众,行为不凡。出自战国·楚·宋玉《对楚王问》:“夫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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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苒 60 进京(上)
从那时起,何意就越发沉默,整个人就仿佛从冰雪堆里走出一般,再也没有什么能动摇他学剑的意志。何氏剑门历代的门主几乎都终身未婚,也无子嗣留下。所有的弟子都是修行时捡回来的孤儿,只有真正无情的人才能获得传承。何意心志坚定,从不相信感情。正因为此,他才能毫无顾忌的杀掉所有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从生死战中脱颖而出,顺利出师继承天下第一剑的称号。
何意虽然对何无雪心生隔阂,但却从未违背过她的意愿。没有何无雪,他们早就冻死在街头。何无雪对他们再冷淡,在传授剑法上还是尽心尽力,衣食用度也从未有过短缺。何无雪死后,他在她枕头下找到一张何无风年轻时候的小像,揉得皱皱巴巴,看起来也不觉得多英俊。何无雪一辈子眼高于顶,所挑弟子各个都容貌出众。她年少时更是心高气傲,当然不可能瞧得上他。谁知临死前,最不可能被她看上的人却被她放在了心上。
以何无风那种普通样貌,生出的女儿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无异于海底捞针。更何况那个女孩若是与何意一般大,现在早就该嫁人生子,难道他还要杀了她相公孩子,把她强娶回来不成?
这几年寻寻觅觅,一直求而不得,何意曾无数次想过就此罢手,可就在今夜,阿苒出现了。熟悉的剑风,熟悉的步法。他从未想到,何无风的女儿竟然生得如此绝色。何无雪美貌已经到了极致,可与阿苒一比却还是输了三分,或许是因为阿苒的年纪更小,或许是她的眼神更纯澈,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实在太美。
何意看着她从容应对背叛出卖,面对强权也毫无畏惧,甚至为了离开连吴王的主意也敢打。她仿佛不知道挟持藩王的罪名何等严重,甚至丝毫不在乎罪名坐实的后果。他心里隐隐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理由支持着她这么胆大妄为一意孤行。
就如同一只轻雁一般,何意远远的跟在后面,沉默的看着她与司马珏斗嘴,听着她那荒腔走板的山野小调,直到听见她小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才不动声色的从阴影里飞出,轻轻落在她面前。
“阿苒。”他背靠大树,半闭着眼睛在心中念着她的名字。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女极有可能成为他的弱点,只有杀了她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树荫的阴影落在他脸上,显得有些晦涩不明。
何氏剑法走的乃是无情剑道的路子,威力虽大,代价也大。修习到第九层,如果心境变化,极有可能走火入魔。何氏一脉的门主几乎没有长寿的,何无雪就死在了这上头。他不想成为第二个何无雪,就必须将所有潜在的威胁一一拔除。可这样一来,师父的遗命就无法完成。
杀还是不杀?
……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阿苒的心声,这一夜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少女快马加鞭,终于赶在晌午之前进了京。城门守卫果然如司马珏所言,属于典型的欺软怕硬之徒。阿苒非京城人士,但与小谢相处了一个多月,已经能说一口漂亮的官话,只不过昨夜一战,她身上的衣衫被何意的剑气划得破破烂烂,看起来十分落魄。其中一名守卫见她生得美貌,便想上前借机揩点油。不想被另一人一脚踹在膝盖内侧,那人显然是老油条了,冷笑道:“新来的,没看到她手上的剑?诚郡王府的人,你也敢招惹,不想要脑袋了?”
那守卫险些跌倒,不由犟嘴道:“诚郡王府的人能穿成这样?没准剑是她偷的呢?”
那老油条啐了他一口道:“想女人想疯了,脑子都不动了?哪家的偷儿偷了诚郡王世子的配剑,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到处招摇?你看她那长相,那皮肉,能是贼窝里养出来的吗?那小魔……”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压低了声音,“世子什么人你不知道?幺蛾子层出不穷的,落在他手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你若是想死可以,别拖累我。”
司马珏恶名昭彰又爱招摇,所用之物无一不是金光闪闪华丽非凡。这柄佩剑他得来颇为不易,更是恨不得日日显摆。这老油条以前被他修理过几次,见剑如见人,躲还来不及,哪有胆子上前盘查?
阿苒在深山里隐居了十几年,从未进过京,随身还特意带上了户籍,以备不测。此时尚未有路引[1],大晋沿袭前朝黄白籍制,除僧、兵、奴、杂户等特殊人口外,普通居民持黄籍,因战乱南迁导致的各种流动人口持白籍。阿苒手里的是黄籍,还是阿爹生前带着她去办的。
阿苒十分奇怪,别人进城都被守卫各种盘剥,到了她这里,就仿佛在送瘟神,各种避之不及。她按照小谢所说,进城后往南,沿街数到倒数第三间金肆[2],将驿马系在路边的树下,摸出一个大钱让街边顽童帮忙看着,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
这家店是谢夫人娘家的陪嫁,门前挂着的香樟木质牌匾上写着青霄阁三个字。店面倒是不大,入门就立着一对一人来高的貔貅镂空宝瓶,店内陈设优雅宁和,所用器物皆是上品。掌柜看起来年过五旬,头发皆已花白,正安静的立在黄梨花木质的柜台后面筹算[3]账目。阿苒走进来,他不过稍稍抬了一眼,立即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阿苒放眼四顾,也没见到其他客人,甚至连一个伙计都没有。她究竟还是信任谢澜曦,走到柜台前轻轻咳嗽一声,问:“你们这里卖桂花蜜吗?”
那掌柜眼都不抬:“这位娘子,你走错地儿了。这里是金肆,买首饰的。你要买桂花蜜,得去市西的延酤、治觞二里[4]。”
阿苒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桂花蜜是蜜酒[5]不是普通花蜜?”
那掌柜被她问的一窒,却仍然慢条斯理道:“不管是蜜酒还是花蜜,你都走错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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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路引起源于明朝,凡离乡百里者,需由当地政府颁发类似通行证的文书。本文架空,仿魏晋制,沿袭黄白籍。
注[2]:魏晋时期,打造出售金银首饰器皿的店铺一般称为金肆。有资料显示,唐时称之为金银行,宋时称金银铺,元朝沿用宋时称呼,到了明朝即为打金铺,打银铺。清朝则明显按地区划分,京城称为首饰楼或者金珠店,两湖与广西一带由江西帮开办的多称金号,广东称金铺,西北等地称银炉,福建多用银铺,而宁波商人在江浙一带多称银楼。
注[3]:筹算是运用竹签做筹码进行运算,唐末筹算才在乘除法上有所改进,到了宋代才产生筹算的除法歌诀。一直到元代中叶才开始出现算盘的影子,真正的流行是在明末,伴随而来的是《算法统宗》。
注[4]:魏晋时以建康为例,实行坊市制,百姓居于坊,交易则进行于市。《洛阳伽蓝记》记载的就有酒市、马市、屠市。另有记载曾道:“有洛阳大市,周回八里”;大市之西,“有延酤、治觞二里,里内之人多酒为业”。本文所谓“京城”布局设定部分借鉴于此。
注[5]:公元前780年,西周宫宴中就有蜜酒的记载,但真正盛行于唐宋时期,尤以开瓮香满城的东坡蜜酒闻名于世。
阿苒 61 进京(中)
阿苒不以为意,继续开口道:“可我初来乍到,不认的路,不如你带我去?十六年的桂花蜜,可不好找。”
那掌柜终于放下手中算筹,正眼望向阿苒:“小娘子贵姓?”
阿苒微微一笑:“免贵姓萧。”小谢和她说过,他失踪后,谢家内外肯定会跳出不少魑魅魍魉。即使谢夫人准备好替身,为避免露出破绽,也只有尽可能的闭门谢客。如果想要不惊动旁人,仅凭阿苒自己直接去见谢夫人,恐怕并不容易。
谢夫人出自兰陵萧家,当初嫁给谢为安就是冲着谢氏宗妇的位置,陪嫁可谓十里红妆,这间金肆就是其中之一。而但凡能在京中做金银买卖的,背后没有点实力几乎是不可能的。阿苒进来后没有看到半个旁人,可静下来时,光听着隐藏在暗处的呼吸声就不下三个。毕竟是谢家金肆,若当真没个人暗中盯梢,光靠一个老爷子根本不顶事。
那掌柜请她在店内稍后,过了大约一刻钟,从里面走出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阿苒,问:“娘子要的桂花蜜,我家主人倒是有,只是不知道您开价多少?”
阿苒依着小谢教给她的话,答非所问道:“不用银钱,仅用谷帛。”
由于前朝诸国战乱,五铢越铸越小,甚至还有剪凿边圈的,往往被戏称为鹅眼鸡目。如此言而无信,银钱反而不如谷帛实用,一度曾出现过“谷帛为市”的局面。自大晋朝开国以来,百姓不再流离失所,国家日益昌盛。渐渐的谷帛便退出了流通市场,民间又重新开始使用银钱。司马氏为了稳定民心,统一废弃五铢,改铸铜板,以“文”为单位,每一枚仅重二铢四,价值却抵得上三枚五铢,就是后来的大钱。
谷帛这种东西向来是乱世贵而盛世贱,谢澜曦让阿苒在金肆里以谷帛结算蜜酒,要是放在别的店里,早就被人大扫把轰出去了。可那管事听了后,却立即恭恭敬敬的朝她行了一礼,低声道:“既然如此,请娘子随在下入内,价钱好商议。”
阿苒跟着他走了进去,没想到这家店虽小,里面竟然别有洞天。四名容貌秀丽衣着光鲜的侍女立在门边,见到管事时整整齐齐的行了一礼,每一寸弧度几乎都一模一样。
那管事见了她们,便止住脚步,对阿苒低声道:“在下先送到这里,这几位是夫人身边的人,特意护送娘子入府。”
阿苒顺着他的目光往为首的一名侍女望去,只见她年纪约莫十八九岁,鸭蛋脸,身量高挑,容貌端庄,看衣着打扮最是出众,见了自己只是微微一笑,声音柔和道:“我叫碧梳,是夫人身边的一等侍婢。夫人暂时无法出府,只能请娘子过府一聚。”
她一面说着,一面上下打量了阿苒一番,眉间微蹙,很快又舒展开来,回头对身边的侍女低低吩咐了两声,对方立即点了点头,朝阿苒行了一礼后离去。另两人转身推开房门,退到一边。碧梳对阿苒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等候她先进。
阿苒迟疑了一会,终究还是信任着谢澜曦。她慢慢的走了进去,身后的侍女们也跟着鱼贯而入。碧梳落后一步,让身边的侍女上前替阿苒打了珍珠帘,阿苒道了声谢,心中越发觉得怪异。明明碧梳是个侍女,可看起来却是一副大家小姐的气度。她忽然有些忐忑,连身边的侍女都是这等水准,不知道谢夫人又是怎样的人?
内室的装饰更加古朴文雅,好在阿苒昨夜刚刚见识过吴王的奢华,只淡淡扫了一眼就过去了,总算没有丢人。碧梳将她的反应举止都看在了眼里,脸上不觉收敛了笑意。阿苒绕过六扇立地绣屏,里面并无人在,只有一个巨大且精致的黄梨花木浴桶,飘着些许花瓣的水面微波荡漾,正汩汩的往外冒着蒸汽。
浴桶边上放着五只长方形浅口银盘,依次摆放着浴巾以及盛有香料、花露、澡豆的瓷罐。
碧梳见阿苒有些困惑,语气委婉道:“现在情况特殊,为避免引人注意,只能斗胆请娘子换身打扮。奴婢如有失礼之处,还请娘子多多见谅。”她先前还自称“我”,现在已经变成“奴婢”了。
阿苒皱眉道:“可是时间紧迫……”她话音未落,外面又传来轻轻叩门的声音,三下长,两下短,前轻后重。碧梳对她歉意一笑,身后一名侍女立即走过去将门打开。先前离去的那名侍女捧着一叠衣物走了进来,见了阿苒,又行了一礼,这才将衣裳鞋袜分门别类叠放在空出的银盘上。
碧梳微微一笑:“因奴婢不知娘子身量,时间仓促,只准备了两身衣裳。若是娘子觉得不合身,奴婢再想办法。奴婢们就守在门外,娘子如有吩咐,直接唤奴婢的名字便是。”身后的侍婢们见碧梳如此恭敬,越发乖顺。等碧梳告退后,又朝阿苒整齐划一的行了一礼,这才跟着她离开。
阿苒心里却不自觉对那个素未谋面的谢夫人越发敬畏起来。她仔细检查了内室,还特意掀了掀床板,并没发现暗道。那些衣裳皆是上等的面料,连绣鞋的尺寸都分寸不差。最后一个盘子里还放了不少精致昂贵的钗环首饰,样式阿苒连见都不曾见过。
阿苒想起小谢对她说过的话:“我母亲有四个贴身侍婢,分别叫桃钗、碧梳、云鬓和玉环。若你在青宵阁见到了她们中任何一个,就意味着我母亲肯定会见你。”
当时她有些不安的问:“你母亲……她是个怎样的人?”
谢澜曦斟酌了一下,慢慢道:“我母亲出自兰陵萧氏,外祖母出自琅琊王氏,皆是闻名天下的百年世家。我母亲……是个十分文雅的人,比较讲究礼节教养,倒是不难相处……只不过她更喜欢听话的孩子。”
谁不喜欢听话的孩子呢?谢澜曦却特地说给她听,难道说谢夫人其实是个很爱掌控的人?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这是之前在伏岭镇置办的一身,几乎花光了她多年的积蓄,可就算是没破损前,和碧梳叫人拿来的衣裳一比都是云泥之别。阿苒想了想,既然对方特意安排她梳洗,想来对这方面十分讲究,自己还是入乡随俗为妙。
……
碧梳此时的心里也不平静。女人的容貌划分为四等,最末等是无盐,其次是普通,再次是娇好,而最上等则是绝色。绝色又分为两种,一种是艳光逼人,美得有侵略性,足以让同性产生威胁感;一种是清丽脱俗,美得浑然天成,让人自惭形秽,只能顶礼膜拜。阿苒是介于两者之间,严格的说,她的容貌属于前一种,可又因为常年隐居深山眼神纯澈,加上年纪还小,脸尚未完全长开,便给人一种后者的错觉。
碧梳跟在谢夫人身边多年,世家名门的贵女也见过不少,却没见过像阿苒这样美貌的。她原本从来报信的人口里得知,来人是一个衣着狼狈落魄的小娘子,还以为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村女。可那阿苒手里握着的那把缀满宝石的长剑一看就不是凡品,随便两颗宝石就足够在京里盘下一个三进的院子。那少女见到珍珠帘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即使进到内室,见到里面夫人亲手布置的陈设,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赞叹的神色。能养出这种涵养气度的,天底下还真没有几家。她原本没把阿苒当回事,可现在却不得不要重新考虑了。
阿苒 62 进京(下)
不一会,门开了。碧梳调整好脸上的笑容,抬眼望去,整个人却呆住了。眼前的少女仿佛雨后清新的嫩竹,银红滚边对襟直领衬着雪白的脖子,长长的头发没有梳起,如流瀑一般垂落到后腰、雪白的上衫下是多重细褶裥的丹碧纱纹双裙,腰间束以帛带,走动时华带飞?,裙摆如水波流动。这明明不是多华丽贵重的衣饰,可穿在阿苒身上,人家只这么蹙着眉站在那里,就别有一番**婉转,看得人目不转睛。
碧梳愣了好一会,惊艳之后则是一片气闷,脸上却没露出分毫,上前行了一礼,柔声问道:“娘子需要奴婢帮您梳头么?”
阿苒点了点头,她仅仅只是粗通礼仪,并不了解谢夫人的喜好,丑媳妇要见公婆,心里总希望能给对方留下一个最好的印象。如果谢夫人和阿树那样在某些方面格外挑剔,最好还是由了解她的人来帮她梳头。
碧梳手里握着她的长发,只觉得光泽顺滑,细看少女的脸庞,几乎一点瑕疵都不见,心知自己决计比不过,只笑道:“娘子生得真好,官话也说得好,”顿了顿,又试探着问:“不知是京城哪里人士?”
阿苒并没有作声,只微微皱了皱眉,她久居深山,山下往北是云霞镇,往南则是伏岭镇,都属于京郊一带,还没出江宁郡,可她的户籍上祖籍一栏写的却是位于西北的南充郡。
阿苒还在斟酌自己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碧梳却以为是自己的莽撞使得对方有些不快。虽说自己身为谢夫人的贴身侍婢,但脸面再大终究也是奴籍出身。对方若真是那种眼高于顶的名门贵女,要见的也是谢夫人,哪里肯自降身份和奴婢攀谈?王家四娘看起来亲厚淳善,也没见她主动搭理过自己。也只有那些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女儿才会把她当回事,眼前这个萧姑娘果然不是自己能招惹的。想到这里,碧梳满面燥热的低下头,取了一枚菱花铜镜,递到阿苒手上,声音也越发恭敬道:“奴婢斗胆给娘子梳了百花髻,也不知是否和娘子心意?”
阿苒不知道自己方才无意间的举动,给碧梳造成了多大的误会。她见碧梳不再追问,才暗暗舒了口气。小谢曾反复叮嘱过她,京城局面晦暗不明,没有见到谢夫人之前,保护好自己的最佳办法就是关于自己的一切,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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