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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凝陇
蔺承佑回手一捞,稳稳捉住那根红线:“去,把它系于井前。”
弃智应了,厢房里那人紧握着红线另一头,待弃智将那根红线系在井口上方,那头忽而一收力,红线如弓弦一般掣得极紧。
经堂里香烟袅袅,隐约有诵咒声。红线上头的铃铛金声玉振,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绝圣和弃智心头大震,蔺承佑纵到了井沿上,挥剑直指东墙,扬声道:“程李氏,还不回么?”
头顶本是旭日当空,刹那间浮云蔽日,巨大的阴翳笼罩半空,整个院落都陷入昏暗中。
绝圣和弃智如临大敌,飞快奔到廊下坐好,地面上铺满了轻絮般的止追粉,只要亡魂来了,势必会现形。
蔺承佑执剑立在井沿上,屏息凝神望着庭院,四周针落可闻,忽然刮起一阵阴风。
只听咿呀一声,院门缓缓推开了。
随后,伴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秽气息,地面上突然浮现出一个赤金色的脚印,脚印极小,显然不是安国公夫人的魂魄。
绝圣和弃智头皮一麻,来得这么快,这东西肯定凶力不小。
***
滕玉意望着头顶的日头,倏忽已是晌午,程伯依照她的吩咐去办事,到现在都不见人影,等了一会无音讯,她干脆起身去看望表姐,恰好杜夫人派人来寻滕玉意,说午膳布置好了,让滕玉意赶快过去用膳。
滕玉意到了宜兰轩,杜庭兰喝过药后又睡了,餐馔设在外间席上,杜夫人和杜绍棠都在等她,杜裕知只告了半日假,这会早回了国子监。
杜夫人道:“本该好好替你接风洗尘,谁知出了这样的事,早上来不及好好筹备,仓促间做了几个菜,也不知合不合你口胃。”
滕玉意高兴地趺坐下来,案几上几乎全是她爱吃的菜,她目光在桌上游移,兴冲冲地问:“都是姨母做的?”
杜夫人笑眯眯把牙箸递给滕玉意手里:“尝尝看。”
滕玉意夹了一块玉露团,赞不绝口:“我在扬州不惦记别的,就惦记姨母做的菜,这次回长安出了这么多事,本以为还要过几日才能尝到姨母的手艺,没想到这么快就吃到了,还是那么好吃。”
杜夫人乐得合不拢嘴,亲自替滕玉意盛了一碗黍臛:“昨夜姨母担惊受怕,一晚上未合眼,你在邻屋歇着,听说也是辗转难眠,待会用完膳,娘俩各自回屋歇一歇。”
杜绍棠在对侧趺坐下来,好奇道:“玉表姐,方才你身边的婢女问我要长安的舆图,你要出去么?”
滕玉意道:“好几年没回长安了,这次回来想到处走一走,怕车夫路途不熟,所以要找舆图来看。”
杜绍棠笑道:“何必如此麻烦,我陪玉表姐出去不就行了。我如今在国子监上学,偶尔也跟同窗们出去走动,长安城的街衢巷陌,我早就走熟了。”
滕玉意喝了口蔗浆,状似不经意道:“我听人说长安城最近开了家波斯酒肆,店主是波斯胡,酿得一手好酒,酒肆有个俗名,叫红霞楼还是什么云凤楼。”
杜绍棠寻思半晌:“没听说过有这样的波斯酒肆,倒是有个彩凤楼,近日在长安声名鹊起,我同窗去过几回,回来后对彩凤楼推崇备至,不过我也只是听他们议论,未曾亲眼去见识过。”
滕玉意奇道:“为何会对那地方推崇备至,这彩凤楼有什么过人之处么?”
杜绍棠偷瞄一眼杜夫人,遮遮掩掩道:“无非说酒食甚好……”
旋即转移话题道:“玉表姐,你要找美酒的话,何必到外头酒肆去,阿姐去年就给你酿了一罐桂花醑,就埋在院角的海棠树下头,说等你来了,要挖出来给你喝。”
滕玉意等不及放下牙箸,转动脑袋环顾四周:“酒在何处?”
杜夫人笑道:“你这孩子,一说到酒就眉飞色舞,酒就埋在树下,没长腿,跑不了。你给我坐好,这阵子你也累了,先别惦记着喝酒,今日好好歇一歇,明日再问兰儿不迟。”
用过膳后,滕玉意到邻室歇晌,把翡翠剑取出来对着轩窗擦拭,越擦眉头越紧。
春绒和碧螺不明就里,早上娘子和那两个小道士说话的时候,她们离得甚远,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自从小道士走后,娘子就时不时取剑出来看。
“趁晌午无事,睡个午觉吧。”春绒说。
滕玉意慢慢躺到床上,把剑高举到眼前细细研究。
“娘子,你明日真要去那个彩凤楼么?”
“让程伯去打听长安还有什么道观。”滕玉意把剑塞到枕头下,“或是有什么道法高深的道士,要是打听着了,让他尽快过来给我回话。”
她就不信了,长安那么大,奇人异士想必不少,煞灵环难道就蔺承佑一个人能解?
“奴婢这就去递话。”春绒替滕玉意掖好衾被,“不过奴婢听说青云观是天大第一大道观,要在长安城中找到跟它匹敌的怕是不易。”
滕玉意暗觉这话扫兴,鼻哼一声,才要酝酿睡意,突又睁开眼睛在枕上转动脑袋:“咦,我的布偶呢。”
绮云抱着个灰扑扑的小布偶进来:“早上被碧螺姐姐洗了,现在才晾干,娘子你闻闻,上头还有日头的香味呢。”
滕玉意接过布偶翻了个身,口里哼哼道:“当心些,要是给我弄丢了,我绝不饶你们。”
春绒和碧螺忍不住发笑,娘子年岁虽不大,但早已习惯事事自己拿主意,只是每回到歇寝的时候,还像个孩子似的离不开夫人留下的布偶。
忽听外头有人低声说话,滕玉意忙道:“是不是程伯回来了?快去看看。”
碧螺出去一趟,拿回来一张舆图:“大公子令人送来的,娘子,你明日真要去那个彩凤楼么?”
滕玉意翻身坐起,接过舆图研究起来:“咦,这酒楼原来在平康坊么。”
该不会是妓馆吧。
蔺承佑带两个师弟跑到妓馆去做什么。
碧螺和春绒也凑到床边:“呀,那离亲仁坊可不算近,一来一回就要一个多时辰呢,娘子,不管你去不去,最迟明日晌午就得做决定,再晚动身的话,就不能在天黑前赶回杜府了。”





攻玉 16、第 16 章
“急什么。”滕玉意闭着眼睛说, “先叫程伯打听长安城有名望的道观和道士,若打听下来没结果,明日一早再准备犊车也不迟。”
说着打了个呵欠:“我先睡一觉,程伯来了记得叫我。”
春绒和碧螺应了, 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滕玉意连日奔波, 早已是神疲力乏, 眼皮一垂,很快便睡着了。
或许是翡翠剑失去了灵力的缘故, 这一觉睡下去, 久违的魑魅魍魉又找了上来。
当她再一次睁开眼,蓦然发现自己回到了滕府。
碧窗皓月,房里幽幽燃着羊角灯,窗前条案上,静静摊着一笺信纸。
滕玉意怔怔环顾四周,低头瞧见自己一身缟素,从这身打扮来看, 正是姨母刚去世的那段时日。
看来又梦见了前世,如此清晰, 真不像在梦中。
滕玉意抬手摸了摸,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心口闷痛难言,分明刚哭过。
桌上的信刚起了个头:“阿爷见晤。获悉近日东宫选妃,儿亦在遴选之列,不知此事确否?”
滕玉意只扫了一眼就大惊失色,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前世给父亲写过信?
自从阿娘去世,她与父亲的关系称得上冷若冰霜,别说给父亲写信, 连父亲寄来的信都不怎么拆看。
她把信颠来倒去看了三遍,终于记起这是隆元十八年初冬的事,那时候距离自己被人害死只剩两个月,京师有传闻她是太子妃人选之一,而父亲似乎也默许了此事。
记得她当时惊怒交加,信上字字如刀。
“阿爷当年逼死了发妻,如今连女儿也要祸害么?”
阿爷接到信后未曾回信,却立即启程赶回长安,草行露宿行得太急,进门时衣袍上沾满了尘埃。
“此事尚在未定之天,你既不愿意,阿爷想法子推脱便是。”滕绍解下大氅递给身后的程伯,挥手让下人们下去。
滕玉意冷笑道:“阿爷在决定女儿的亲事前,为何从不过问女儿的意愿?”
滕绍默了默,把腰间的佩剑解下来挂到墙上:“前阵子出了段宁远的事,阿爷知道你委屈,早就存了心思替你觅个比段宁远强上百倍的夫婿,恰逢前一阵皇后和成王妃举办赏花宴,阿爷想着这倒不失为一个挑选良婿的好机会,便自作主张替你应下了。实不相瞒,皇后就是那一回对你有了好感,所以这回遴选太子妃,才会有大臣把你加入遴选之列。”
滕玉意愣了愣,那一回竟真是阿爷安排她去相看郎君。
也就是那赏花宴上,她见到了太子和成王世子。
太子的长相随了圣人,浓眉厚唇,天生一副亲善的面相。
成王世子……
哼,成王世子对着她的画像说:“不娶”。
此事是她毕生之耻,她瞪视着父亲:“原来阿爷早就想将女儿嫁入宗室?”
“事先未与你商议,固然是阿爷的错。”滕绍淡笑着坐到窗边矮榻上,“但阿爷对太子的品行还是有数的,当年太子随军历练,正是由阿爷领兵,葱岭何等孤危之地,换作旁的王侯子弟,一月两月也就熬不住了,太子却从不怕吃苦,难得的是对老卒弱兵一视同仁……这份仁厚,简直与圣人一模一样。”
“我劝阿爷趁早死心。”滕玉意冷冰冰道,“女儿死都不会嫁给宗室的。”
父女俩就这样闹得不欢而散,滕玉意本以为这事算彻底搁置了,谁知过了没多久,皇后突然召见她。
滕玉意心下惴惴,依照服制装扮了,到了大明宫后,在丹墀前候命。
那时已入了冬,长安迎来第一场雪。
朔风渐起,细雪翻卷着飘到廊庑下,她脚上穿着赤红鹿麂长靿靴,才站了一小会就觉得脚趾冰冷。
幸而皇后没让她等多久,宫人出来领她入内。
大殿生着火,清幽暖香扑面而来。暖阁里莺声燕语,有许多小辈在陪皇后说话。
“这么说,阿大哥哥同意这门亲事了?”
“怎么会,承佑只是答应见见这位上州别驾的许娘子。听说许娘子小时候常住扬州,有一回来长安赴宴,无意中救过承佑一命,她小名就叫阿孤。承佑找了那女娃娃许多年,一时找到了,难免有些好奇。”
滕玉意脑中像琴弦被拨动,铮然响了一下。
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阿娘刚去世那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孤苦伶仃,也曾自称过“阿孤”。
而且,她小时候同阿爷回长安。那阵子阿娘刚病逝,她整日郁郁寡欢,有一回阿爷不在家,管事带她去赴宴,她回来后就染了风寒,高热不退,病了足足两个月。
期间偶尔醒来,也只记得阿爷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等她病好得差不多,阿爷就带她回了扬州,当时在长安的那些事,她一件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她们说的许娘子,她倒有些印象,前阵子玉真女观的赏花宴上,她见过许娘子一次。
许娘子相貌并不出众,但因白皙纤弱,自有一股安然恬美的气度,当时蔺承佑背着弓箭从花园中路过,许娘子曾注目他许久,事后许娘子有意无意打听蔺承佑的事,滕玉意因坐得近,也曾听见几句。
滕玉意正想着,宫人就报:“娘娘,滕娘子来了。”
殿里安静下来,数十道目光落到她身上,滕玉意款款而行,上前伏地稽首:“臣女滕氏,参见皇后。”
皇后的声音平和:“你们先下去,本宫跟滕娘子说说话。”
屏退众人后,皇后唤她近前:“好孩子,过来让我瞧瞧。”
滕玉意应声而起,脚下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
皇后笑容亲切,握着滕玉意的手说: “本宫当年见过你阿娘一面,你阿娘已是难得的美人,没想到你比你阿娘更出色。本宫也不绕弯子了,今日召你来,是听说你阿爷近日想替你议亲,你却说你要自己挑选郎君,还说‘我的夫君,一生只我一人,事事以我为重’?”
滕玉意背后一凉,这话是她赌气时说的,没想到传到了皇后耳朵里。看来太子要选妃之事已经迫在眉睫了,她决意回绝此事,不知会不会惹恼皇后。
不过皇后这样单刀直入,倒比虚与委蛇来得好,她只好如实道:“不敢欺瞒娘娘,臣女的确说过这话,憨钝愚昧之言,让娘娘见笑了。”
皇后笑道:“你阿爷也是这样回绝圣人的,答得理直气壮,朝内外早就传开了。”
滕玉意一愣,原来阿爷早就替她表明态度了,她赧然道:“这话是臣女与阿爷闲聊时说的,臣女年幼浅薄,说话口无遮拦,还望娘娘莫要怪责。”
皇后道:“你父女在家中闲谈,说话全凭本心,我听了只觉得有趣,怎会降罪于你。今日把你唤来,是想当面再问一回,你不许郎君纳妾,这主张不曾变过吧。”
皇后说这话的时候,声量略提高了些,滕玉意心下纳罕,殿内只她二人,这么扬声说话,像要说给第三人听似的。
她目光稍稍移动,瞥见右侧一扇黑漆描金的六曲屏风底下,藏着一角黑色的物事,意识到那是男子的乌皮六缝靴,慌忙移开视线。
不知那是何人,能公然在皇后的寝宫出入,想来不是圣人便是某位皇子。
皇后半晌未等来滕玉意的回答,以为她害怕,宽慰道:“你在本宫面前不必拘束,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滕玉意红着脸道:“回娘娘的话,不曾变过。”
皇后笑得意味深长,柔声道:“把你召来说了这半天话,你也该冷了,喝杯热酒暖暖身子,回罢。”
赏了滕玉意一个香囊,让宫人领她出去。
滕玉意回到府中,越想越觉得此事古怪,傍晚父亲回到府中,让程伯唤她去书房。
“把你今日在宫中的事细细说与阿爷听。”
滕玉意也知此事重大,便将白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滕绍静静听着,脸上喜怒不辩:“阿爷且问你,如果圣人早就定下皇子不得纳娶侧妃的规矩,你仍执意不嫁宗室吗?”
滕玉意奇道:“皇子怎会不纳侧妃?为了传祚无绝,开朝便有一正四侧的规矩。”
滕绍道:“你别忘了,圣人就是现成的例子,圣人因为亡母的不幸遭遇,曾立誓不扩充内宫。”
滕玉意一怔,难怪今日皇后的笑容那般耐人寻味,圣人就不曾纳娶过嫔妃,听说圣人是先帝的长子,因先帝侧妃夺宠被害得流落民间,后经清虚子道长抚养成人,几经波折才认祖归宗。
圣人与皇后相识于微时,两人相濡以沫,自从继承大统,圣人多年来的确只爱皇后一人。
她想起那双屏风的靴子:“莫非那人是太子?”
滕绍暗忖,若是太子,他留在屏风后听玉意答话,究竟是皇后的意思,还是太子本人的意思?
他忖度着道:“你的名字仍在太子妃遴选名单上,要是莽撞行事,只怕得罪宫里,不过你也毋需担忧,太子选妃关系到社稷根基,牵一发而动全身,名单上不只你一人,只要一日未落定,便一日做不得准。阿爷会尽力周旋,过几日就会有消息了。”
滕玉意耐心等了两日,到了冬至这日,宫苑的腊梅一夜之间全开了,皇后在宫中设宴赏梅,再次传旨令滕玉意入宫。
滕绍因为近日淮西藩镇作乱一事,频频奉命入宫,宫使来滕府传旨时,滕绍并不在府内。
滕玉意来不及给父亲送口信,仓促带着端福出了府,到那之后吩咐端福在宫外等着,自己在内侍的引领下进了宫。
这场雪下得极大,一夜之间,贝阙珠宫仿佛矗立在琉璃世界里,那片连绵的白一直延伸到天尽头似的,然而转过宫墙,旷白世界里却意外盛放出大片的红,走近看,竟是大明宫外的红梅林,万树红梅齐齐在枝头潇潇摆动,升腾出一种蓬莱仙境的况味。
滕玉意随内侍穿过梅林,转过一处僻静的亭台时,忽见一群人守在树下。
“小公主,小郡主,快下来吧,万一有个闪失,奴婢们只能以死谢罪了。”
“阿大哥哥刚才在树上喝酒时,怎么不见你们聒噪?”
“世子能飞檐走壁,区区一株梅树对他来说算得什么,奴婢们不担心世子摔着自己,自然无需呱噪。”
“啪。”树梢上忽然飞下一颗硕大的李子,恰好砸中那名宫人。
宫人哎哟一声,捂住额头弯下了腰。
“我不会轻功,但我会暗器,你要再啰嗦,我就给你脑袋上砸出十个八个鼓包。”
另一名女孩道:“阿芝,你现在力气大得很,阿大哥哥拆穿那个许娘子时,怎么不见你用李子砸她?”
那个叫阿芝的道:“有哥哥在,轮得到我出手么?”
“也对哦。”另一名女孩年龄似乎稍大些,“我以为这回阿大哥哥终于肯议亲了呢,没想到这个阿孤是假冒的。”
“哥哥说啦,报恩是报恩,议亲是议亲,他才不会因为报恩就莫名其妙娶个女子。不过哥哥也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冒充当年那个阿孤。”
“他怎么知道那人不是阿孤的?”
“我也想知道。”阿芝悻悻然,“但哥哥不肯告诉我。”
宫人重重咳嗽一声,硬着头皮近前:“奴婢见过昌宜公主、静德郡主。”
树梢簌簌轻响,顶上的人往底下瞧了瞧:“咦,刘公公,她是谁,也是来赴宴的么?”
宫人躬身道:“这位是滕将军的女儿,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正要去大明宫参见。”
滕玉意往上看,梅树枝叶扶疏,看不见树上人的头脸,倒是能看见垂落下来的瑰丽工巧的裙带。
她在树下屈膝:“臣女滕玉意给两位殿下请安。”
“你从何处来?为何之前从未见过你?”
滕玉意仰头答道:“我此前住扬州,回长安不到一年,以往甚少来宫中走动,殿下未见过我也不奇怪。”
阿芝听到“扬州”二字,反应似乎很奇怪:“呀,最近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扬州来的小娘子。别告诉我你的小名也叫阿孤。”
滕玉意心道,叫过一段时间阿孤没错,不过那是她自封的,印象中没对外人提起过,就她自己一个人知道。
“回殿下的话,我小名叫阿玉,打从生下来爷娘便这么叫我了。”
昌宜公主似乎松了口气:“好嘛,不叫阿孤,你很聪明,也很识趣,我要好好认识你,你往边上让一让,我要下来了。”
阿芝也忙道:“等等我,我也下去。”
窸窸窣窣又是一阵响动,树下的宫人们奔走着变动位置,一下子乱了套。
滕玉意闪身躲得远远的,宫人们惊呼一声,率先跳下来了一个。
滕玉意瞧过去,那少女十一二岁,笑眯眯的很和善,眼睛又大又圆,相貌极标致。
过片刻另一个也下来了,这人像是有些武功底子,落到地上只趔趄了一下,很快就站稳了。这个年龄更小,身量也矮胖些,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满脸的娇憨天真。
两名少女一色的玉钗碧翠,一举一动贵不可言。
大一点的少女走近端详滕玉意:“不错不错,虽然都是从扬州来的,但你比那个冒充阿孤的许娘子顺眼多了。”
滕玉意听她说话,知道她就是就是昌宜公主了。
另一个料是蔺承佑的嫡亲妹妹,虽说小小年纪,但清肤玉容,一看就知是个美人胚子,眉眼与她阿兄蔺承佑有些相似之处,也是未语先笑,模样好不招人。
“两位殿下方才在树上找鹊窝么?”
昌宜公主眼睛微微睁大:“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找鹊窝?这些蠢婢子只当我们在摘花,就你一个人猜到我们找鸟窝。”
阿芝年纪尚幼,歪着脑袋问:“是呀,是呀,你怎么知道的?”
滕玉意心里笑了笑,摘花有什么意思,她小时候觉得寂寞时,经常爬到树上找鸟窝,把吃剩的饼扔进去,逗得那些雏鸟叽叽喳喳的。
“宫里的梅林久负盛名,两位殿下想赏梅,自有宫人剪了送到寝宫里,天寒地冻的,不值当专门爬到树上去。树上除了梅花,也就只剩鸟窝了。”
昌宜想了想:“咦,好像有点道理,看你文文静静的,居然连这个也懂。哦,我知道了,你以前一定没少掏鸟窝。”
滕玉意尚未答言,忽有人笑道:“昌宜,你当人人都像你这么顽皮么?”
滕玉意扭头一望,那头一名年轻男子大步走来,这人戴金冠,着衮冕,身量伟岸,腰间悬着玉制鱼袋。
滕玉意认出是太子,赶忙退避到一边。
宫人们吓了一跳,乌泱泱跪倒一地:“太子殿下。”
太子脸生得略有些方正,五官却甚英挺,他温声道:“都起来吧。”
阿芝和昌宜按耐不住朝太子跑去:“太子哥哥。”
“天这么冷,不回寝宫待着,在林子里做什么呢?”
“我同阿芝在树上找鹊窝,结果这个阿玉来了。我看她识趣,想跟她交朋友。”昌宜说着,回身一指滕玉意。
滕玉意感觉两道目光朝自己扫过来,把头更低了一低。
太子静静打量一番滕玉意,问阿芝和昌宜:“你们都聊了什么?”
阿芝道:“阿玉说她虽然从扬州来,但不叫阿孤,而且她一开口就猜到我们在找鹊窝。”
太子转而问滕玉意:“你是扬州人?”
滕玉意左右一顾,意识到太子在跟她说话,忙道:“回殿下的话,臣女虽在扬州住得久,但爷娘都是关陇人。”
太子笑了笑:“你阿爷可是滕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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