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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凝陇
安国公夫人眼含春水:“世子不请自来,算得胆识过人,可惜本事太差,一来就入吾彀中,配还是不配,岂是你说了算的?”
少年嗤笑一声,安国公夫人垂眸扫过脚面,面色遽然大变,只见那颗不起眼的马毬突然裂做两半,电光火石间,里头窜出一条浑身赤黑的虫豸。
虫豸冲着她的五色云霞翘头履扭动下身子,随即绕着她双足游走起来。
安国公夫人大惊失色,这招防不胜防,若是隔空击来,以她的本事早就蹿到了院外,怎料这人坏得出奇,竟先用障眼法迷惑她。
再逃已经来不及,她恨恨然往后纵去。
无奈那虫豸像有灵性似的,她往上蹿一寸,虫豸便即攀上一寸;往后退一寸,虫豸便往前欺一寸;逐渐拉长、变粗,忽而化作一根铁链将她从头到脚捆住。
“好玩么?”少年有着一副漂亮的嗓音,笑声极尽讽意。





攻玉 4、第 4 章
安国公夫人气得七窍生烟,身体一时挣不脱,她干脆在那东西锁紧自己之前抓向身边的少女:“驹齿未落的小儿,敢用这种阴险法子暗算我,捆住我又何妨?我立刻拉她陪葬。”
她手臂正待伸长,前方冷不丁刺来一样物事,剑锋碧绿冷莹,正是早前让她吃过大亏的翡翠剑。
滕玉意早在安国公夫人分神之际就能动弹了,突袭这妖物并非担心那少女的安危,而是要这妖物立刻去死。
她平生最记仇,早巴不得将这东西挫骨扬灰,察觉这东西又要耍花招,怎肯让它如愿。
然而,不等她刺中那怪物的左爪,绳索便猛地收紧,安国公夫人眼珠发凸,一下子被拔离了地面。
结界破了,贵女们吓得花容失色,院子里混乱不堪,绳索绕过一圈,末端蹿回到少年手中,他笑眯眯捆住那妖物,随手将一样东西掷给滕玉意:“把这药给伤者吃了。”
滕玉意险险接到药瓶,仔细打量那人,头戴白玉远梁冠,腰悬金饰剑,紫色襕袍,青色袜舄(注1)。按照本朝规制,这是亲王级别的服饰。
再看长相,十七-八岁的年纪,长身玉立,丰标俊雅,若不是脸上那抹笑太坏,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滕玉意早认出这人是谁,当今皇上的亲侄儿,成王夫妇的长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赫赫有名的宗室子弟:蔺承佑。
滕玉意瞟他一眼,回身拽过仍有些发怔的姨母往屋里走:“多谢世子。”
前世她唯一一次跟蔺承佑打交道,是在玉真女观的赏花宴上。
那时段滕两家已经退了亲,父亲仍在淮南道监军,滕玉意为了照顾患病的姨母,自愿留在长安延寿坊祖宅,随着父亲卸任的日子越来越近,府里经常收到父亲从淮南道寄来的信,她不明就里,暗猜与父亲要调任回京有关。
当时表姐死因仍未查明,她每日在姨母病榻前服侍,因为意志消沉,已经许久未出门游历了。那日管事拿来帖子她本不欲去,听说设宴人是皇后,这才打叠起精神筹备。
如滕玉意所料,赏花会空前热闹,贵女们盛装打扮,成群聚集在一处。据说不止皇后,连常年在外游历的成王妃也来了。
滕玉意随贵女们去拜见皇后和成王妃,忽听人悄声说:“瞧,那就是成王世子。”
滕玉意顺着看过去,正好看见一个俊美倜傥的少年穿过花园。
此人箭袖轻袍,臂上挽着一把金光灿灿的弯弓,不像来赴宴,倒像随时要离开此处去狩猎。
“呀,他哪像来相看娘子的,像是来玩的。”
“我听说他本要去打马毬,临时被成王妃给押来的。”
宴会正式开始了,滕玉意随众女抚琴、品茗、赏花,因为隐约猜到了皇后举办这次诗会背后的深意,她表现得尽善尽美。闲聊时含珠吐玉,赋起诗来别出机杼,即便在僻静角落跟下人打交道,也比平日宽柔有耐性。
诗会结束后,皇后和成王妃特意招滕玉意近前,她文文静静答了好些问题,出来时听到宫人议论:“我猜会是滕将军家的小娘子,这位的相貌也太招眼了,别看世子骄纵,毕竟到了开窍的年纪,若是他亲眼见过滕家小娘子,多半也会动心的。”
“是啊,看王妃的模样,好像也对滕家很满意,小世子谁都不怕,就怕他爷娘,有王妃在场,世子不敢胡来的。要是这回世子还敢跑,少不了会被王妃狠揍一顿。”
滕玉意觉得十分新鲜,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次听说会亲自揍儿子的王妃,本想再次端详那位坐在上首的成王妃,皇后就令人把她们带到园子里赏秋菊。
路过叠翠亭时,滕玉意瞥见亭子里趺坐着好些衣饰华贵的少年郎君。微风吹动竹帘,席上投来数十道目光。
滕玉意目不斜视款款而行,正是深秋时节,霏微细雨默然洒下来,脸上有种毛茸茸的凉意,当晚回到滕府,她回想白日皇后和成王妃拉着她问话时的情形,已是成竹在胸。
她对这位成王世子毫无倾慕之心,只不过仕女们私底下含蓄调侃,说得最多的就是成王世子,她边饮茶边竖着耳朵听,既然都恋慕此人,想必有些过人之处。
这回选妃的宗室子弟那样多,她滕玉意不能俯就,挑就要挑个最好的。
她气定神闲卸下簪环,隔日打探消息,皇后和王妃拿着她的画像征询意见,蔺承佑只有毫不留情的两个字:不娶。
当时滕玉意正挽着袖子用白蜜调香,一不小心就打翻了香盏。
不娶?她还未必肯嫁呢,一定是表姐的死和姨母的病扰乱了她心绪,所以她才会昏了头去参加宗室子弟选亲。
其实这两日她早就想过了,未曾谋面,脾性全然不知,那日听来的种种,不过是那人在外人眼中的样子,内里究竟怎么样,时日久了才知道,假如是个不好相与的,搭上的可是一辈子。
她五岁就没了母亲,父亲南征北战不在身边,多年来她早就习惯了事事由自己掌控,亲事非同儿戏,自然也不例外,她该庆幸蔺承佑不娶,省得她将来后悔莫及。
她仰头大笑三声,转眼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翌日照例到杜府服侍姨母,晚上回府令人做驼蹄羹。
香浓羹醯佐以波斯酒肆买来的三勒浆,当真是神仙才能吃到的美馔。
酒足饭饱之后,她到浴斛里沐浴,本来好好地绞着絁巾,脑海中冷不丁冒出两个字:“不娶。”
呵。她立时坏了兴致,绷着脸把絁巾扔回水里,力道大了点,水花全溅到浴斛外。
白芷和碧螺溜到一旁窃窃私语:今日娘子不知因何事生气,一整天腮帮子都鼓鼓的。
笑话!她心情明明好得很,她不紧不慢穿上衣裳回房,可直到歇到床上了,脊背上还有一种极不舒服的痒感。
这份痒不在骨也不在皮,若是伸到后面去挠,未必找得到地方,可若是不去管,时不时又会冒出来痒一阵。归根结底一句话:不痛快,浑身都不痛快。
这种不痛快的感觉持续了三天之久,久到她琢磨着做点什么找回场子了,就在此时,姨母的病情骤然加重了。
她不眠不休侍奉药石,本指望姨母身体好转,不料越治越差。
医官们个个束手无策,姨夫和表弟忧心如焚,她情急之下给父亲送信,说前头请的医官全无用,求他尽快想办法。
自从阿娘去世,她因深恨父亲从不与他写信,接连几回求父亲,都是为了姨母的病。
她不想姨母死,阿娘早早走了,幸有姨母和表姐悉心照料她,要是连姨母也走了,她岂不是又会变回孤零零的一个人。
父亲果然赶回了长夜,并在当夜请到了尚药局的余奉御私底来诊脉,可惜还是晚了,姨母的病损及了根本,拖了这些时日,已是医石无用。
姨母走的那晚,姨夫和表弟在棺椁前哀哀痛哭,她木然跪着,心知哭也没用,五岁时就已尝过这滋味,哪怕她哭得撕心裂肺,母亲也只是无声无息地躺在棺椁里。
记得母亲去世那晚,她站在灵堂里,用小小的手拍打冷冰冰的木板。
“阿娘,阿玉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阿娘,阿娘起来看看阿玉。”
府中太乱,她趁下人们不注意爬上了棺椁,母亲身着盛装,鬓边贴着花黄,安静柔美的面庞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她笨拙地爬进去,冲母亲伸出胖胖的胳膊:“阿娘,抱阿玉睡觉觉。”
母亲不理她,她小声啜泣,把自己的脑袋贴到母亲胸前,握紧小拳头说:“阿娘别生气,阿玉乖,阿玉帮阿娘打坏女人。”
她幻想醒来母亲就会理她了,依偎在母亲怀里,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许是心里的祈祷起了作用,半梦半醒间她跌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可等她充满惊喜地睁大眼睛,对上的却是父亲满是胡茬的憔悴脸庞。
父亲表情哀伤,眼眸里布满血丝,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岁。
她怔忪了一会,猛然想起父亲身边的那个女人,不由哇哇大哭起来:“我不要阿爷!阿爷是坏人!我不要阿爷抱!”
父亲潸然泪下,双膝一矮,抱着她跪到棺椁前,无论她如何哭闹,都沉默得像一座山。
她大声抽噎,在那一瞬间,终于意识到母亲再也回不来了,恐惧的滋味无限扩大,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她踢打父亲,放声尖叫:“阿爷是坏人!是你害阿娘生的病!”
回忆到此处,那种悲凉愤懑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来,她茫然去抓襦裳的领子,忽有人在耳畔喊:“阿玉,阿玉!”
滕玉意回过神,看着姨母那张跟母亲相似的脸庞,心里填满了酸楚,她呜咽着扎进姨母怀里:“姨母。”
杜夫人呆了一呆,表情随即温柔下来,抬起手来像哄孩子似的,一下下轻抚滕玉意的后脑勺:“好孩子,这是怎么了?定是那怪物把你吓坏了,有姨母在,什么都别怕。”
她们刚进屋,蔺承佑给的药瓶就在手里,滕玉意环顾四周,迅速平复了心绪,打开瓶盖,一下子倒出三粒丹药:“姨母,我们先分头服药。”
杜夫人喜不自胜,“哎”了一声,自去安排。
端福躺在廊庑下,滕玉意拿着药去外头救人,董县令家的管事娘子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来,干巴巴笑道:“滕娘子,方才老奴说错了话,老奴给娘子磕头赔罪,但我家二娘急等着救命,滕娘子快把丹药给老奴吧。”
滕玉意横她一眼,这主仆俩缺德事没少做,依她看一点都不无辜,但毕竟是一条人命,公然见死不救,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于是微微一笑,慷慨地打开瓶盖,谁知只倒出一粒药丸,里头就空了。
受伤的还有两人,一粒可怎么分?管事娘子面色变了几变,那边只是个老仆,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药既然只有一粒,当然要留给她家二娘,于是赶忙上前抢夺:“老奴先替二娘谢过了!”
不料滕玉意身子一偏,抓着那药就奔向端福。
管事娘子目瞪口呆,眼看滕玉意一溜烟跑了,她气急败坏跺跺脚,回身下了台阶,眼含热泪望着蔺承佑:“世子,我家二娘命在旦夕,滕娘子拿了你的药却不肯施放,岂不白白辜负了世子的高义之举。”
蔺承佑毫无反应,管事娘子咽了口唾沫,小姐急等着救命,总不能由着滕家小娘子胡乱安排,明知那边有妖怪,仍硬着头皮捱过去。
“世子,那丹药……”
无意中往庭中一瞟,她吓得一哆嗦,只见安国公夫人的脸说不出的怪异,乳白色底子透出光光的亮彩,不像人的面皮,倒像上等的邢窑白瓷,眼眶有如抹了艳色胭脂,醺醺然透出狰狞的醉意。
安国公夫人嘴上贴着符纸,只恨口不能言,盯着蔺承佑瞧了片刻,忽然无声笑了笑。
她这一笑,庭院前的帷幔无风自起,黑云从四面八方涌来。
管事娘子双腿直发软,这情景让人想起风中摇曳的牡丹,那张脸之前有多美貌,此时就有多瘆人。
正不知如何是好,脚下突然传来异动,低头一瞧,地底下钻出好些五颜六色的花枝,枝叶簌簌摇晃,像在闻嗅着什么,扭头发现管事娘子,争先恐后涌了上来。
管事娘子吓得魂飞天外,连连往后退,然而那花枝顺着腿就往上爬,越挣扎缠得越紧。
“世子,救、救命!”
蔺承佑脸上那抹谑浪的笑不见了,飞身跃到屋梁上,一言不发环顾四周,直到管事娘子吓得屎尿屁都要出来了,才掷出一张符:“可以滚了吗?”
那道符击到院中,溅出阵阵焦臭味,花枝躲闪不及,一大半被烧得焦黑,剩下那些吃了教训,齐齐缩回地底。
管事娘子脚下一松,忙不迭爬回廊庑下:“滚,老奴这就滚。”
她心知蔺承佑早就可以出手救她,无非嫌她碍事才叫她吃苦头。都说这位世子不好惹,今晚算是领教够了。




攻玉 5、第 5 章
忽听蔺承佑道:“站住。”
管事娘子战战兢兢问:“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屋里共有几位伤者?”
“四、四位,不,加上滕将军家的男仆,共是五位。”
“四女一男?”
“是、是。”
“全都丧失了神智?”
管事娘子心里隐约生出一丝希望,结结巴巴道:“那四人估计都已醒了,只有我家二娘尚未得救,方才世子给的药不够分,最后一粒被滕家小娘子拿去喂她家的男仆了。世子若还有药,可否再给我家二娘一粒?若是没有了,以世子的高明道术,只求能替二娘诊视一番。”
说话这当口,那些古怪花枝复又钻出地面,数目比之前多了一倍,赫然掀起数尺高的花海。
管事娘子哪还敢再待,连滚带爬就往屋子里逃。
蔺承佑取下腰间的箭囊,向天射了一箭。
金镝飞到半空,倏地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箭雨,缤纷洒落四周。
这东西如有灵性,一粘到邪物就迸出火星,游走似火龙,迅疾如闪电,花枝们逃不过,一时间被烧得吱哇乱叫。
安国公夫人的笑容开始发僵了,蔺承佑从箭囊里又取出一箭,笑道:“对不住,伤到你的子子孙孙了。”
话虽如此说,行事却冷酷无情,一箭射出去,把剩下的花蔓也烧了个大半。
安国公夫人被铁链缚住动弹不得,眼看蔺承佑要赶尽杀绝,忽然横下决心,一口咬住舌尖。
她极怕痛,咬下去的一瞬间就蹙起了秀眉,鼻哼不断,身子也轻轻颤栗。
蔺承佑啧了一声:“头一回见到如此做作的妖物。”
他向天射出第三箭,纵身飞踏上旁侧的梁柱。
安国公夫人垂眉敛目,口中念念有词,嘴角溢出黑血,一点点沁透嘴上的符纸。
那符纸贴得固然牢固,却敌不过血水的一再侵蚀,倏忽之间,乌云团团堆簇,星辰隐没,风雷暗涌。
蔺承佑佯装不觉,绕着庭院飞掠一圈,待手中的铆钉一一钉在阵位上,这才落回地面,把符拍到安国公夫人的额上。
安国公夫人神魂被打得一散,齿间顿时溢出痛苦的呻-吟,地底停止异动,翻涌的星云也回归原位。
蔺承佑扯下那张染了血的废符扔到一旁:“阁下存心拖延时辰吧。”
安国公夫人猛地睁开眼,目光像淬了毒的利箭。
蔺承佑绕着她踱了两步:“我这符纸上画的是黄神越章令,使的是玉皇心术,寻常妖物沾了这符纸,即使不现原形也会被打出原主体内,你非但不痛不痒,还能在我的阵中招风引雷。”
安国公夫人冷笑一声,依旧是通身戾气。
“明明有通天的本领,却一再出乖露丑,不是招些虾兵蟹将来缠斗,就是使些低微法术。”蔺承佑停下脚步,玩味地打量妖物,“你在等什么?“
安国公夫人眼神闪烁,怒容装不下去了。
蔺承佑敛了笑意,抬手击了击掌。
外面涌进来大批仆从,全都训练有素,看见妖物吃了一惊,旋即镇定下来。
“世子。”
“绝圣和弃智找来了么?”
侍卫们拎着两个小孩近前:“找来了,两位小道长就在江边看胡人耍寻橦。”
这是一对白胖孪生儿,穿着一样的缁衣和芒鞋,年约十岁,身量圆得像木桶,一个道号“绝圣”,另一个道号“弃智”(注1)。
绝圣和弃智一人拿着几串炙明虾,双腿在半空中乱蹬:“放我们下来,我们要找师兄。”
突然瞟见安国公夫人,惊讶地揉揉眼睛:“这、这是?”
“你们吃饱了?”蔺承佑笑道。
绝圣和弃智忙将炙明虾往身后藏,憨笑道:“师兄。”
师尊去外地云游,这几日观中无人,恰逢上巳节,他们按耐不住偷溜出来,原打算子时前就回观,岂料被师兄身边的人发现了。
“要不要再拿些荤馔给你们?”
“不不不,不必了。”两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师兄越是态度和善,越是没好事。
“几串炙虾就吃饱了?”
二人唯唯点头:“吃饱了,真吃饱了。”
蔺承佑把铁链扔到绝圣手中,和颜悦色道:“吃饱了就干活吧。”
绝圣和弃智怔了怔,这事就这么揭过了?
“这妖物道行了得,镇坛木顶多能撑半个时辰。你们一个守住坎宫和乾宫,另一个守住艮宫和震宫,不得分神也不得跑开。”
两人欲哭无泪,就知道没那么好的事,师兄这是要摆五藏阵了。
人有五藏,各有神主,如被邪祟附身,魂魄即刻会被震出体外。
若是寻常邪祟,一道符就能将其打出宿主体内,能用到五藏阵的,往往是非同小可的妖物。
这阵法对主阵之人功力的要求极高,他们固然只是护阵的童子,但因为会吸纳到阵中妖物的腥秽之气,一年之内都不得食荤腥。
一年……
两人眼泪汪汪地看着蔺承佑的背影,师兄好狠的心肠,惩戒了这一回还不够,连他们今后偷吃的机会都给彻底掐断了。
蔺承佑取出一支箭,叹气道:“委屈了?还是怕了?是不是觉得师兄待你们不够好?”
绝圣和弃智急忙挺起胸膛:“既不委屈也不怕!师兄待我们最好了,师兄天纵奇才,只要师兄在,就没有降伏不了的妖魔。”
两人擦擦嘴角,一溜烟跑向阵中。
蔺承佑这才恢复正色,扭头问侍卫:“找到安国公府的人了?”
“安国公头几日虽接了帖子,但因抱恙婉辞了,事先也未听说府内女眷来赴宴,不知这位‘安国公夫人’从哪冒出来的,现已派人快马前去知会安国公府。”
果真如此。蔺承佑又问:“皇叔在外头么。“
“淳安郡王还在前头坐镇,宾客都急着离开,幸有郡王殿下把持大局。倒是镇国公府的人来了。”
“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的段小将军跟滕将军的女儿从小就订了亲,今晚段家的人正好也在紫云楼,听说滕家出了事,段小将军便和永安侯夫人赶来照应了。”
蔺承佑想了一会才意识到滕将军的女儿是谁,漫不经心看向西侧的廊庑,正好看见滕玉意和温公公合力将那男仆拖到里屋去,所谓的最后一粒丹药,估计已经送到这男仆的肚子里了。
怪不得那管事娘子冲他鬼哭狼嚎。
“把他们统统挪到别处去,封闭揽霞阁,不许任何人靠近。”
众仆从愣了愣,世子这是嫌那些人碍事了,不过这地方本来就凶多吉少,本就该如此安排。
“是,小人这就去料理。”
绝圣和弃智分别占好四宫,咬破指尖把血涂抹在手中的镇坛木上:“师兄,这妖物到底什么来历,今晚伤了多少人?”
蔺承佑取出符纸在指尖点燃,火苗跳跃,照得他的黑眸耀如宝石。
“它在江畔伏击了四女一男,正好暗合紫微之数,我猜它体内的宿主元神快要消散了,急需摄取新的魂魄来滋养五藏。”
弃智有些纳闷:“师兄,原来的宿主不行了,换个宿主不就可以了,何苦费心费力再去找五枚新的精魂?”
蔺承佑看着符纸没吭声,好似陷入了思索。
弃智和绝圣互觑一眼,心里直犯嘀咕,师兄是觉得哪儿不对劲么。
蔺承佑在箭镞上埋好符咒,一言不发对准院落檐角下的铁马,而后拉满弓弦,接连射出四箭,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竟是无一不中的。
绝圣一拍脑门道:“我知道了,师尊他老人家说过,妖物也有爱美之心,这位夫人如此美貌,妖物定是舍不得这幅皮囊。师兄,我猜得对不对。”
蔺承佑搭上第五支箭,仍是不搭腔,金箭离弦,笔直地射向安国公夫人的眉心。
安国公夫人看着那箭迫近,神情逐渐从嘲讽转化为妩媚,不等射到眼前,她竟然拽动铁链拔地而起:“枉你生了一幅好模样,竟是全无心肝之人,对着这样一张脸,你真忍心下得了手?”
绝圣始料未及,被这股力量扯得摔倒在地上,马上想要夺回铁链,然而力气终究敌不过,硬被拖了出去。
绝圣和弃智大惊失色:“师兄!妖物不是被锁魂豸困住了吗?为何说破阵就破阵?”
安国公夫人凌空而上,身躯如疾风般盘旋攀升,铁链叮当作响,层层环绕将她从下至上缠住。
“凭这面条般的小虫,安能困得住我?”
她捏住身上那条虫豸化成的铁链,稍稍一用力,铁链便发出吱吱哇哇的虫鸣声,随后抖动巾帔,软透的雪白缭绫仿佛化作了银蛇,去如流星,一下子缠上了绝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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