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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凝陇
滕玉意眯了眯眼,说什么没看过,分明早就筹算好了,此人坏到没边了,下午窝了一肚子火,估计早就想捉弄她,刚发作半个时辰,他还等着看她的笑话呢,怎会主动告知克化之法。
她倒要看看他还要如何戏耍她,从齿缝里溢出一句话:“那就有劳世子赐教了。”
说话间程伯和霍丘悄无声息落到了檐角上。
蔺承佑假模假式从怀里取出本巴掌大的小册子,拿在手中翻了翻,随意指着册上一处道:“有了。火玉灵根药性刁钻,它是遇强则强,遇弱则邪,习武之人服用后固然可以益气固本,但若是老弱妇孺服用,药气反会侵克本体,轻者发热烦渴、喜怒无常,重者会生出一身热疮。”
程伯和霍丘一直心弦紧绷,听到此话稍稍松了口气,只是生疮,不至于伤及肺腑: “那么请问世子,克化的法子是什么?”
“寻常的化热解毒方子无用,只有靠自身内力方能化解它的热性,服汤之人必须在最短时间内习练出一套招式,不然热疮便会层出不穷。”
滕玉意听说会长热疮,脸色更加难看了,要是手中有刀,早把蔺承佑的脸划花了,下一瞬听到“习武”,不由愣了一下。
自从她活过来,的确有习武的打算,只因端福断骨未愈,一直搁置到现在。这回要是能顺利除去尸邪,回去之后可能就要张罗学武的事了。
但自愿和被逼可是两码事。
“滕娘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蔺承佑笑得颇有深意,“火玉灵根是世间异宝,多少人求而不得,我大方赠药,滕娘子不说谢谢我,反而对我拳脚相加。如今我把克化的法子告诉你了,不就是习练功夫么?看你年纪不大,何不趁此机会练练筋骨,既能克化药性,又能强身健体。火玉灵根助长内力有奇效,只要你能顺利克化,一口气增长七-八年功力不在话下。”
蔺承佑一边说话一边打量滕玉意,像是在研究她第一个热疮会从何处冒出来。他才不相信滕玉意肯吃学武的苦头,因此这热疮是不长也得长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滕玉意脸上连颗小麻子都无,细腻如玉的一张脸,比春樱还要娇嫩,若是长上一堆红通通的热疮,那可就热闹了。
他在心里研究一遍,坏笑着收回视线,哪知滕玉意长睫一眨,居然挤出一颗晶莹的泪珠。
泪珠无声无息滚落下来,如露珠般挂在粉腮上,然后她抽抽鼻子,眼眶里的泪水像一串扯断了的珍珠,竟是越滚越多。
蔺承佑扬了扬眉,这就委屈上了?这汤是她自己要喝的,他可没逼她。说起来自从与她相识,他就没闲下来过,比起她连日来的所作所为,他简直是菩萨心肠,今晚她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利用了绝圣和弃智这么多回,想不到绝圣和弃智也会有不靠谱的时候吧。
“滕娘子慢慢哭。”蔺承佑愉快地笑起来,负手越过滕玉意身畔,“这药最不喜郁结愁苦之气,越哭热疮冒得越多。”
滕玉意呜咽一声,蔺承佑虽然心如顽石,却也觉得奇怪,滕玉意不像那等遇事只知啼哭之人,不就是长长热疮么,怎么像天塌下来似的。
好奇之下驻足回望,不防银光一梭,迎面袭来暴雨般的一堆银针。
“师兄,当心!”弃智大叫。
蔺承佑早前吃过滕玉意一回亏,知道她喜欢在身上藏毒针暗器,本来是处处留心的,刚才她这一哭,他险些上她的当。
他挥袖将银针捞走大半,然而这一招来得太突然,哪怕他出手如电,仍有几根银针射向胸腹。蔺承佑偏身一跃,踩着瓦当往楼下飞去,一路连踩带踏,翩翩然落在厅堂前的空地上。
他猛然回身往上看,滕玉意站在月光下看着他。
“滕玉意,你还敢暗算我!”
滕玉意转眼就收了泪,昂首踏着瓦当离去:“多谢世子把克化的法子告诉我,至于能不能消受这灵草,就看我自己的本事了。”
蔺承佑本欲纵回屋梁,忽又收回手,玩味地看了滕玉意的身影一眼,掉头往后院去。
这边绝圣刚把卷儿梨房外的符箓贴好,忙完后在走廊上一间一间察看,葛巾娘子把卷儿梨赶出来后便闭门不出,从外头几乎听不到动静,不过好歹门上的符箓好好的。
正思量间,扭头看到蔺承佑和弃智过来,忙迎了过去:“师兄,王公子怎么样了?”
蔺承佑道:“你们倒有心思关心不相干的事,我叫你干的活都干完了?”
“师兄放心吧,都干完了。”绝圣拍拍胸脯。
满怀忧虑回了房,弃智老老实实杵在蔺承佑身旁,闷声道:“师兄,滕娘子她那样难受,真是因为喝了火玉灵根汤的缘故么?”
蔺承佑从怀里取出一沓笺纸:“她克化不了火玉灵根汤,这几日少不了吃些苦头。”
两人一惊,竟真是克化不动的缘故?
“那、那师兄,怎么才能克化?”
“克化的法子我已经告诉她了。不想长热疮,那就只能练武了。只要肯修炼内力,相当于白得七-八年功力,连这点苦头都不肯吃,那也怨不得旁人。”
弃智这会全听明白了,不由又愧又悔:“师兄,滕娘子毕竟从未没习过武,目下虽然年岁不大,听说也及笄了,真要从头开始学,会吃尽苦头的,如果迟迟练不通几处大脉,真会长几粒热疮吗?”
“不是一两颗,是一堆。”
绝圣想了想滕玉意脸上长满热疮的模样,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师兄,别说小娘子,连宫里的小黄门都不喜欢脸上添麻子,滕娘子生得那样好看,假如因为长热疮留下满脸疤也太可惜了。师兄,就没有旁的法子么?”
“没有。”蔺承佑把灯移近,展开手中的笺纸,“火玉灵根是天下第一大灵草,既然阴差阳错喝了,只能凭自己本事消受,岂有光占好处,一点苦头不肯吃的?”
弃智急得团团转:“都怪我!都怪我!早知道就不该给滕娘子盛汤了。”
忽然眼睛一亮:“师兄,上回圣人同师尊说过宫里有一本‘汝南桃花剑’的剑谱,听说这剑法最适合体弱之人用来启蒙,师兄当时还说要教阿芝郡主和昌宜公主来着,要不你先点拨点拨滕娘子?”
蔺承佑面色古怪:“桃花剑法?我教滕玉意?我看热坏脑子的不是滕玉意,是你弃智。”
绝圣唉声叹气:“师兄,要是阿芝郡主长了热疮,你还会无动于衷么?”
蔺承佑展开竹简:“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可阿芝是我妹妹,滕玉意与我什么相干?”
“话是这么说,但你只要想想阿芝郡主长热疮会有多着急,大约就能体会滕娘子现在的心情了。”
蔺承佑打断二人:“你们是不是忘了自己还在受罚。符抄完了?功课做完了?不想回去就关禁室,就痛快去小佛堂打扫阵眼,记得我说过的话,每一个角落都不能落下,敢偷懒的话明日还有重罚。”
绝圣和弃智心知一时半会劝不动了,横竖滕娘子回房了,再急也只能等明日,两人只得悻悻然起身:“师兄,我们今晚去小佛堂的话,滕娘子她们三个谁来照应。”
“今晚我睡在此处。”
两人本已走到门边,忙又跑回来:“师兄,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说话间看向条案,赫然发现是一叠寄附铺的票据,上头典当的几乎都是珠宝钗环。
想看看典当人是谁,然而右下角本该署名的地方,却落着殷红的指印,他们想想就明白了,那人并不识字。
“师兄,哪来的当票,这人为何要当这么多首饰?”
蔺承佑没理会这话,绝圣和弃智讪讪把目光挪往别处,桌上另外有堆笺纸,一张张翻过去,依次是楼里十位都知的身契,最上头写着魏紫娘子和姚黄娘子的姓名籍贯。
这也就罢了,蔺承佑手里那张纸上写着的,却是完全陌生的名字。
“师兄,这个田允德又是谁?”
蔺承佑挑了挑灯芯,把灯弄亮些:“前头那家彩帛行的店主。”
绝圣和弃智一凛,这位店主去年就患头风病亡了。
“这个戚氏又是谁?”
蔺承佑:“田允德的发妻。”
“逼死丈夫小妾的那个?”绝圣困惑道,“师兄,你不是在查青芝的死因么,怎么又查起彩帛行的店主夫妇来了。听说彩凤楼半年前才开张,这对夫妇却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又是“听说”。
蔺承佑斜瞥二人一眼:“你们在楼里待这几日,小耳朵是不是一刻都没闲着?”
两人不敢吱声,师兄还在气头上,再说下去恐会罪加一等。
“方才啰嗦个没完,该说话的时候又哑巴了,都听说了什么,说来听听。”
绝圣精神一振:“师兄,上回我听卷儿梨说,店主死前已经病了几个月了,去世当晚有数位医官作证,死因无甚可疑。倒是那位田夫人,一贯的贪财凶悍,纵算丈夫病亡,也不大会自寻短见,可是后来法曹来查过几回,终究没查出什么。”
弃智也软声道:“还听说这位田店主极为惧妻,明知小妾是被夫人逼死的也不敢发作,田允德因此吓病了,老说看到小妾的鬼影在院子里徘徊。”
蔺承佑自顾自提笔在纸上写道:
田允德,卒年四十岁,章丘人,祖上贩货为生,因营财无方,一度家道消乏,丁卯年恰逢河南饥荒,举家迁往长安,其妻戚氏为了维持生计,把嫁妆如数抵出,田允德用这笔资财购了缯彩,由此做起了帛彩行当。
戚氏,卒年四十一岁,章丘人,丁卯年随夫来长安。
绝圣道:“丁卯年?岂不是十年前来的长安?我听萼大娘说,这家彩帛行只贩卖上等绢彩,多年来生意兴隆,说起长安城的布帛行,人人首推田老板这家。我还以为田老板是家有累财才能把生意做得这样大,没想到他十年前才起的家,师兄,这算是白手起家吧。”
弃智摇摇头:“不算吧,要不是田夫人鬻了嫁妆,田允德也没有做买卖的本钱,怪不得他那么惧妻。”
两人一面说,一面好奇环顾四周,此楼虽成了妓馆,但大部分陈设是彩帛行留下来的,单看楼里的亭台轩阑,先前也是处处考究,短短十年能奢僭至此,也算是不容易了,可惜夫妇俩说死就死,偌大一份家财,一夕就散尽了。
蔺承佑任他二人嘀嘀咕咕,提笔又抄下第三个人的籍贯:
容氏,越州人,母为越州织娘,父不详。寅丙年田允德赴越州购丝,重金聘下容氏为妾,同年六月,容氏随田允德回长安,十月坠井而亡,卒年十六。
弃智面有不忍:“原来那小妾姓容,说来也是可怜人,嫁来不到四个月就跳井了。对了,青芝说她跟容氏是同乡,难道青芝也是越州人?”
绝圣目光在条案上逡巡,很快就找到了青芝的名字:“不对不对,青芝是荥阳人。真奇怪,她为何说自己与容氏是同乡,不小心弄错了,还是故意撒谎?”
弃智怔了一晌,面色古怪起来:“不论她是不是撒谎,绝圣你不觉得奇怪吗,青芝是在彩凤楼开张之后才来的,那时候容氏都跳井一年了,二人素无交集,她怎会见过容氏呢。”
绝圣歪头想了想:“这也不奇怪,别忘了青芝自小就跟随沃大娘,沃大娘是平康坊颇有资历的假母,青芝常在坊中走动,难免路过彩帛行,没准青芝在一两年前就见过容氏。”
蔺承佑弹了弹笺纸:“唠叨够了没?回头看看夜漏,都什么时辰了。”
绝圣和弃智磨磨蹭蹭捱到房门口,想起葛巾因为不肯跟卷儿梨同住闹了一场,忽道:“师兄,我们早就想问了,上回来彩凤楼的时候,葛巾娘子脸上的伤口还很新鲜,是人为还是厉鬼所伤,一眼就能看出,葛巾娘子明明是被人所伤,师兄为何说是被厉鬼抓伤?”
蔺承佑笑道:“好,还算有长进,明知我故意说错,却也没冒冒失失指出来,要不你们说说,我为何要这么做?”
绝圣眼睛亮亮的: “师兄怕说出真相会打草惊蛇吧,师兄,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害的葛巾娘子了?我猜是那十位都知里的某一位,因为嫉恨葛巾娘子处处抢风头,所以才毁她容貌。”
弃智道:“可是今晚那庙客说,葛巾出事的时候贺老板都已经查过了,十位都知均不在后苑。”
“不是还有贴身丫鬟或是婆子嘛,自己不在场,可以指使底下人动手。我老觉得魏紫娘子和姚黄娘子最可疑,毕竟庙客也说过,别的都知虽出色,却无望当上花魁,魏紫和姚黄可是只差一步就能定下名分了。师兄,我猜得对不对?”
蔺承佑不置可否。
绝圣就当自己猜对了,兴奋地拍拍胸口:“让我想想,我们从金衣公子手里救下葛巾娘子时,早把她房间里的陈设看过了,房中除了靠着床的那扇窗,就只有房门了。出事那晚葛巾娘子很早就歇下了,‘厉鬼’直奔床头抓坏她的脸,如果真是人扮的,它是怎么潜进房里的?”
蔺承佑鼓了鼓掌:“有长进,你们再好好想想,依照当晚的条件,那‘鬼’是怎么潜进葛巾房间的?”
“难道她撬了房锁?可临旁就住着别的娘子,就算它不怕葛巾娘子听到,也可能被廊道里的人撞见呀。
弃智面色一亮:“会不会是从窗口爬进去的?”
旋即把脑袋耷拉下来:“不对,水榭里的水不算深,园子里来来往往都是人,半夜爬窗口,随时会被人瞧见的。”
绝圣在房里转了两圈,这间房与葛巾那间的格局差不多,只是略小些,他困惑地望着房门: “莫非它提前藏好了葛巾娘子房门的锁钥?可是从门口走到床边,还有好长一截路,它就不怕葛巾娘子突然醒来么,陡然惊叫起来,不等它抓坏葛巾的脸,就会有人赶来了。”
蔺承佑一边提笔蘸墨一边提醒他们:“你们方才说葛巾房中都有哪些物什来着?”
绝圣和弃智怔了怔:“一扇窗、床、门。哦对了,还有镜台、条案、矮榻、茵席、屏风。”
两人眼睛越瞠越大,忽然齐声道:“床?当时那人躲在葛巾娘子的床底下?”
蔺承佑啧了一声,摸摸耳朵道:“就算猜对了,也用不着一惊一乍的。”
“真猜对了?”绝圣和弃智激动地抱作一团。
绝圣又道:“床可不是谁都能钻进去的,魏紫娘子身形丰腴,钻起来大概有些费力,依我看是姚黄娘子,她个子娇小,就算在床下躲上一个时辰,也不会被人察觉的。”
弃智推搡绝圣一把:“你怎么又绕回魏紫和姚黄身上去啦,不是都说了,她们那晚没在彩凤楼嘛。”
蔺承佑看了眼夜漏:“差不多了吧,再说下去该天亮了,别只顾偷懒,快去干活。出去的时候别喧嚷,省得叫人说青云观的小道士没规矩,要让我听到你们说话,明日再多抄一百遍《阴符经》。”
绝圣弃智纵是百爪挠心,也不得不走了,出来后才回过神,师兄不许他们在廊道里说话,是防着他们去找滕娘子。
两人望了眼滕玉意紧闭的房门,明日一定要同滕娘子说明白,省得滕娘子误会师兄是存心的,可就怕说了滕娘子不信,毕竟她和师兄打过好几次架了。
***
这时滕玉意已经在房中重新洗过澡了,先前跟蔺承佑打了那一架之后,体内那股沸乱不安的怪气瞬即平复,身上非但不再发热,反而清凉舒爽,脸上本来丝丝发痒,如今也无恙了。
看来今晚不会发作了,滕玉意在房中转了转,之前只顾着飞奔乱跳,过后才感到乏累,眼看时辰不早了,她打算先歇一觉再说。
哪知睡到半夜,又被热醒了。
滕玉意在黑暗中睁开眼,只觉得脸颊痒得出奇。
该不会要长热疮了?她睡意顿消,下意识摸向脸颊,一时摸不出什么,急忙找出火折子点灯,移到镜台前一照,果然看见自己脸颊绯红。
她倒抽一口气,怪不得蔺承佑愿意把克化的法子告诉她,程伯料得不错,光是动两下筋骨远远不够,除非尽快习练出一套功夫克化药汤,这热疮随时会冒出来。
热疮是一粒都不能长的,那就只有马上学功夫了,但如何学、何时学,还得程伯替她拿主意。
她一面暗骂蔺承佑,一面摇动玄音铃,确定门外无邪祟,便敲了敲墙壁:“程伯。”
“娘子。”门外很快有人低声敲门。
滕玉意整理好衣冠,拉开门低声道:“几时了?”
“子时了。”
“药性又发作了,捱不到明早了,连夜学起来吧。”
程伯本打算派霍丘给滕绍送信,万料不到滕玉意竟主动提起要学功夫。
他喜忧参半,老爷一直盼着娘子学些防身的招数,怎奈娘子死活不肯学,今日这一遭,算是因祸得福了。
他和霍丘均为军营出身,武功学的是刚猛的路子,一个善拳法,一个善刀法,常用的那些招数均需强劲内力支撑,娘子毫无根基,就算教上一年也未必能上手,商量一番下来,程伯决定从最基础的程家拳教起。
滕玉意却有些迟疑:“有没有简单点的剑法?我已经习惯用小涯剑了,往后用小涯剑防身的话,懂剑法要比不懂的强。”
“那就只有克厄剑法了。”程伯拔出匕首,当空挽了个剑花,“说是剑法,其实也能套用匕首或是短刀,只有十招,空灵古拙,娘子,房里不够宽敞,随老奴到园中去吧。”
主仆三人怕惊扰旁人,蹑手蹑脚出了房门。
夜色深沉,邻近阒然,彩凤楼上下都已入眠,轻手轻脚到了园中,远远瞄见前方有株蓊郁的槐树,程伯和霍丘近前屏息察望,并未察觉异样,便对滕玉意说:“娘子,就到树底下练吧。”
滕玉意抬手正了正幞头,又把袍角撩起来掖在腰间,马上要正式习练功夫了,居然有些紧张。
“开始吧。”
程伯轻咄一声,左手负在腰后,右手游龙般往前一推:“娘子看仔细了。”
霍丘颇懂规矩,并不多瞧程伯的剑术,而是转过身去,留神周遭的动静。
滕玉意看那招式平平无奇,只当简单得很,等程伯比划完十招,默默在心里过了一遍,程伯每一招都做得极慢,过后历历分明,她拔出小涯剑,依样做了起来。
哪知才三招就支撑不住了,骨头缝仿佛要裂开般,一身热汗活活痛成了冷汗。
“我看没必要学这么难的。”她佯作轻松,边揉肩膀边说,“我头回学功夫,宜从浅近的招术开始,这剑术太怪,换一套更容易上手的吧。”
程伯早料到娘子会耍赖,小时候便是如此,大了更滑头,谁也拿她没办法。
“这已经是最浅近的剑法了。”他一本正经道,“只有十招,无需腾跃,而且全是近身搏斗的招术,三日便有望调顺真气,换作别的剑术,几乎都要轻功做底,要练出个样子来,少说要半年。”
滕玉意嘶了一声,真等半年过去,脸上大约全是热疮留下的疤痕了,她无奈之下抬起胳膊,再一次比划起来。
程伯打定主意要借这个机会帮滕玉意入门,因此极为严苛。
“肩要平,腰要稳,这样不对,老奴再给你过一遍。”
“等等,等等。”滕玉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程伯,胳膊用得着抬这么高吗,平胸刺出去也能得手对不对。腰没必要放这么低吧,明明直着身子也能踢腿呀。”
忽听树梢上有人轻笑了一声,滕玉意一悚,下意识抬头,程伯和霍丘飞身而起,拔刀喝道:“树上何人!”
树叶簌簌响动,树上的人似乎伸了个懒腰:“今日我算是长见识了,原来学功夫也能讨价还价。”
蔺承佑?滕玉意惊诧不已,程伯和霍丘武功不差,蔺承佑匿藏在树上这么久,二人竟然丝毫未觉。这绝非内力能办到,除非蔺承佑提前在树上布下了结界之类的道家秘术。
程伯和霍丘也是始料未及,收回刀跃到树梢上,确认是蔺承佑无疑,这才不动声色道:“世子来此多久了?”
蔺承佑换个更舒服的姿势斜靠在树上:“我本在此打盹,不承想滕娘子半夜跑来练功,我无心偷学,架不住滕娘子妙语连珠,再听下去枉担‘偷学’的罪名,只能好心提醒提醒你们。”
滕玉意哼了一声:“原来如此,让世子见笑了。托世子的的福,我这功夫等不到明日再学了,怕扰了旁人,特找了僻静处习练,没想到世子像小贼一般藏在树上,行迹如此鬼祟,被当成恶徒也不奇怪。我体内怪力压不住,接下来还要习练,还请世子挪去旁处,省得两下里不便。”
蔺承佑不动如山:“滕娘子净会说笑,凡事讲个先来后到,我先来,你们后到。就算要走,也该是你们走。”
滕玉意左右一顾,蔺承佑绝不会没事跑来吹冷风,提前在树周围做手脚,定有他的缘故,既然他不肯走,她也没给他腾地方的道理,不如就当此人不在,练完马上就走,忍气瞥他一眼,重新摆好姿势:“程伯,我们继续。”
程伯落回地面,克厄剑法是最基本的剑术,凭蔺承佑的武功,绝不至于偷学,园子统共这么大,另找地方也麻烦,真要来回折腾,娘子说不定趁机不练了。
于是重新挽剑,左腿一抬,右臂刺出:“娘子这回看仔细了。娘子之所以骨痛,乃是没练通大脉的缘故,越是如此,越该纹丝不差,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每一招都不能敷衍了事,等到融会贯通了,就不会这般难熬了。
蔺承佑在树上闭目养神,耳边全是挥剑的声音,本来不想听,奈何离得太近。
刚才看她跑来,他委实吃了一惊,依着他的心思,滕玉意多半长热疮也不会学功夫,毕竟长热疮只是一时,练功夫却有吃不完的苦。料她回到房中后,不是哭哭啼啼,就是连夜给滕绍送信想法子,怎知她如此决断,居然说学就学。
结果没过多久她就开始胡搅蛮缠,硬将好好的剑术拆解成花拳绣腿,他讥诮地想,这就对了,滕玉意禀性奸猾,遇事总喜欢走捷径,然而在学功夫这件事上,是绝没有捷径可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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