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凝陇
学完一遍又复练一遍,很快就领略了精要。
程伯收了剑,眼里藏不住笑意:“娘子这算是入门了。”
滕玉意一边缓缓调匀气息,一边把小涯剑举到眼前端视,怪不得刚才小涯有异动,今晚这番际遇,算不算意外打开了一扇门。
楼里忽有一道白亮的光芒划过,主仆三人噤了声。
滕玉意凝神静听,先前还能听到夜风拂动枝头的声音,现在连风都静止了,昏黄的灯光从前楼的隔扇透出来,为庭中几株蓊郁繁茂的高树蒙上一层诡异的色彩。
未免太安静了,蔺承佑绝不至于不发出一点声响,她心里直打鼓,蔺承佑该不会被暗算了吧,如果他也遭了伏击,今晚可就别指望能降伏二怪了。
不知不觉间,汗水从额头上滚落,只听死气沉沉的楼里传出女子的尖叫声,伴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几道人影从楼里蹿了出来,定睛望去,却是几名女子,这几人像是吓破了胆,边跑边嚎。
庭中人顿时如临大敌,萼姬等人更是缩成一团,等看清女子们的相貌,萼姬率先惊叫道:“抱珠!”
魏紫等人也惊讶万分:“绿桃、卿卿!”
正是先前被金衣公子掳走的几位伶人,抱珠的声音发着抖,大声哭喊道:“萼大娘。”
萼姬等人忙要迎过去。
弃智拦住她们:“别动!”
紧接着又跑出来一个人,这人速度极快,面无表情追上来,扬手就要抓住抱珠。
滕玉意心中一震,是卷儿梨,她的穿着与平时无异,但神情俨然变了个人。
抱珠惨叫着在庭中乱窜:“卷儿梨!你连我都不认识了么?”
话音未落,一道符飞过去,正巧贴在卷儿梨的额上,卷儿梨的胳膊僵在半空,一动也不动了。
“哼哼,治不了尸邪,还治不了你个傀儡吗?”见天嘿嘿笑着,虽说把卷儿梨定住了,但也不敢过去察看,唯恐又是尸邪假扮的。
弃智趁机掷符把三个人试了一遍,确定对方没有问题,这才迎上去:“是师兄救你们出来的?”
不等他靠近,半空中就扑下来一道硕大的黑影,扑棱声带起冷飕飕的风,震得树顶的树叶飒飒作响。
弃智面色震恐,金衣公子!
金衣公子俯冲而下,瞄准的正是抱珠,弃智挥剑便要刺过去,却另有一道身影箭一般从楼里纵出来,如影随形缠着金衣公子。
只听蔺承佑喝道:“九天火环!”
“起!”见天和见美吃了先前的教训,这一回使出了全部内力,两只火环一下子蹿到了半空中,准确无误扑上金衣公子的翅膀。
金衣公子速度丝毫不减,放声笑道:“蔺承佑,我知道你故意把她们放出来,就是想引我出楼,不过你别以为这些伎俩能拦得住我,我照样把她们一个个再抓回去。”
蔺承佑嗤笑:“一身羽毛眼看要烧没了,抢了这些女子回去又有何用,你一个没有心肝的妖怪,只配与冰冷僵硬的尸邪为伍,我劝你也别费事吸女子的阴元了,今晚就跟你的好朋友一起长埋地下吧。”
金衣公子任由火环点燃自己的羽毛,笑着在庭院上空盘旋一圈:“你才是真正的白费力气,还不明白么,就算你把我一身羽毛全烧了又如何,我还是能恢复如初。”
蔺承佑冷笑:“那就要看你这一次回不回得去了。”
说话间假意将弓弦拉满,一箭射向金衣公子的后背,金衣公子修炼了这两回,速度比头些日子更敏捷,斜刺里一偏,正好躲过箭矢。
金衣公子笑得更得意了,带着一对燃烧的双翅,俯身滑向抱珠。抱珠等人越发惶恐,吓得抱头鼠窜。
蔺承佑弯弓再搭一箭,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去势一减,落到树丫上侧耳细听,嘴边忽然浮现一抹笑意,屈指呼哨一声。
金衣公子不以为意,很好,这回连蔺承佑都不管用了,从他出阵以来,一直忙着与尸邪修炼秘术,憋了这些日子,他还未好好享用过美色,趁眼下犹如闯入无人之境,把这些美人掳回去一一受用最要紧,等他玩够了,再慢慢吸尽她们的阴元。
思量间已经扑到抱珠背后,抱珠不由大声惨叫起来:“救命啊世子,道长救命。”
见天和见美为了能把九天火环的威力催化到最大,恨不能拼上全身功力,现下满头大汗守在阵后,无力再□□去救人。
滕玉意主仆在屋顶上干着急,他们时刻准备接应蔺承佑掷出来的银线,一旦妄动,极有可能被金衣公子所伤,那样人手就更少了,因此也不能随意离开原位去救人。
如此一来,离金衣公子最近的就是弃智和绝圣了,两人断喝一声,齐齐挥剑刺向金衣公子,才挡了一下,金衣公子挥动翅膀激起一阵热浪,将他二人弹得老远。
金衣公子肆意笑着,殷红的巨爪一张,就要扣住抱珠的肩膀,房顶上突然出现一道黑影,风驰电掣般扑下来,那速度快若闪电,几乎一瞬就迫到了它背后。
金衣公子察觉背后风声猎猎,心中大感骇异,来者的气息极为殊异,既不似人,也非妖类鬼类,热烘烘毛刺刺,透着一种极为危险的气息,它项上起了一层寒栗,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早年间还未修成人形时,每日都在山中躲避——
它瞳孔一缩,仓促间回头望去,恰对上一对碧绿荧荧的眸子。
豹子!它大惊失色,挥动翅膀往斜刺里一躲。
此处为何会有豹子?!它骇然跌落到地上,两只胳膊撑在地上,惊叫着往后爬。
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蔺承佑再射一箭,正中金衣公子的腹部。
金衣公子却顾不得痛了,它浑身止不住地打颤。
它是禽鸟,天生怕兽类,哪怕它修炼成了人形,哪怕它如今法力高强,面对这黑豹的凶猛气息,依旧发自骨子里的畏惧。
蔺承佑射出那一箭后,冲那黑豹道:“小畜生,你要是再来晚些,往后可就没人陪你玩了。”
黑豹嗷呜一声作回应,语调有些撒娇的意味。
“俊奴!”绝圣和弃智大喜道,“你怎么才来!”
滕玉意在屋檐上看得真切,蔺承佑屡次朝屋顶上张望,原来在等他的黑豹,说来也怪,猛兽终归只是猛兽,面对妖物照理也会畏惧,这黑豹却丝毫不惧,也不知本身就有灵力,还是被蔺承佑训练出来的特殊本领。
黑豹嗷呜着跟绝圣弃智交流了几句,无声无息朝金衣公子走过去,身形猛地一纵,再次扑住了金衣公子。
九天引火环只能焚烧妖物,对旁物却是毫无损害的,它叼住金衣公子仍在燃烧的翅膀,猛力地进行撕扯。
金衣公子回过了神,不顾皮肉被撕裂的痛苦,用巨爪拍向黑豹的眼睛,哪知黑豹速度惊人,一跃就躲开了,旋即又扑上来,撕咬它另一只阔翅。
滕玉意看得胆战心惊,这样近身搏斗,妖物竟敌不过黑豹。
金衣公子失了翅膀的优势,转眼间就被咬得遍体鳞伤,它不敢再恋战,拼死夺过半边翅膀,咬牙一飞冲天,但它被黑豹这一咬,不像九天引火环只烧羽毛,伤及的是它的筋骨,损坏的是它逃生的能力。
它勉强飞到屋檐上,终因乏力跌落下来,再起身时它释出浑身煞气散向院中,随后化作了人形,扑向离他最近的滕玉意。
今晚已经败了,尽快逃走才有活路,只要跟尸邪汇合,再重的伤也能复原,但眼下这情势,想逃不容易,若能把这小娘子抓在手里当人质,不怕蔺承佑不就范。
它的煞气非同小可,足够遮挡视线,蔺承佑必定会分神,它必须趁这机会捉住滕玉意,然而没等它振落滕玉意手里的小剑,滕玉意已经一剑刺了过来,出势凶猛,径直穿透了它的掌心。
金衣公子对着滕玉意那双静若寒潭的眸子,一下子愣住了。
这小娘子不是不会武功么?
滕玉意微微一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两名护卫急于护主,也挥舞刀剑砍中金衣公子的肩膀,
“你竟暗算我。”金衣公子眼里闪动着诡谲的光芒,咬牙切齿笑道。这剑极为了得,久不拔出定会损及内元,它发力将身边的程伯和霍丘远远摊弹开,红着眼睛探向滕玉意纤细的肩膀,这时滕玉意往朝它身后一望,不知看到了什么,稍稍一点头,居然主动拔出小剑,自发往后逃。
金衣公子心知背后有异,不由暗骂,蔺承佑难道竟时刻留意滕玉意这边的动向么。
它屈身就要躲开,后脑勺蓦然一痛,右眼竟热乎乎地淌下液体,流淌的速度极快,滴滴答答,顷刻间就染红了它脚下的那一片瓦当,它怔了一怔,那颜色好像不太对劲,用完好的那只手一摸,摸到了满手的血。
它惨叫起来。
“眼睛……我的眼睛!”
那可是它的要害!背后那一箭穿脑而过,蔺承佑竟射瞎了它的眼睛!
攻玉 43、第 43 章
“蔺承佑!”金衣公子再也顾不上维护翩翩风度了, 咬牙把那支金笴从后脑勺拔出,狰狞地嘶吼,“今晚我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它第一个扑向滕玉意, 要把她撕成两半。
可滕玉意主仆早就趁机跑远了, 而且不等它发力, 颈上就被紧紧勒住了,一股大力将它整个身子都拽向了后方, 换作平时, 它既有飞翼又有妖力,根本不把这等法器看在眼里,如今却不同,它不光毁了一只翅膀,要害也受了伤。
它能感觉到自己的浑身妖力,正随着眼眶里流出的血液飞快流逝。
蔺承佑站在庭院中一扯,毫不留情将它从屋檐上扯落, 俊奴再次扑过去,却被蔺承佑喝止, 同时挥出符龙,把金衣公子打得浑身一屈。
金衣公子仆在地上咬牙切齿笑道:“这算什么?连女人都用上了,你有本事把我放了,我们单打独斗,仗着人多围攻我一个,未免太缺德。”
蔺承佑先用符封住它的要穴, 再用锁魂豸将它浑身上下捆了个结实,直到确保它绝无逃跑的可能,这才起身拍了拍手。
金衣公子目光闪过慌乱:“你要做什么?”
蔺承佑讽笑道:“我都被你骂‘缺德’了, 不真做几件缺德事,岂不是被你白骂了?”
金衣公子面色大变,还没反应过来,蔺承佑就把手中的银链丢给那只黑豹:“好好陪它玩。”
黑豹埋下头在蔺承佑的袍角拱了拱,高高地把头一昂,口里叼着那根银链,欢快地绕着庭院跑了起来。
见天等人围到蔺承佑身边,满脸稀奇:“世子,这小豹子你从小就养在身边的么,怎如此听你的话?”
蔺承佑打个响指让俊奴跑得更快些:“别看它现在听话,其实脾气大得很。它到我身边的时候才两个月大,养了这些年,好不容易才让它学了些本领,偶尔也能帮帮我的忙,但前提得是它乐意,耍起性子来也够让人头疼的。”
滕玉意在屋檐上好奇张望,这等灵兽太难得了,不知日后自己有没有机会也养一只,再难驯也不怕,反正她有法子让灵兽听话,突然注意到蔺承佑的右手始终负在背后,忙低声道:“程伯,尸邪估计很快会被激出来了,我和霍丘护阵,你随时预备接应蔺承佑。”
程伯暗暗点头。
金衣公子被拖得东倒西歪,心里又怕又恨,只恨一丝妖力都无,否则怎会受这种奇耻大辱,它破口大骂:“蔺承佑,你要么把我杀了,要么把我放了,这样折辱我算什么?”
蔺承佑并不搭腔,只示意俊奴跑得更快些,黑豹跑得越快,金衣公子就越发难熬,忽然听到楼里隐约有异动,它眸中妖光闪烁,一个此前没有过的念头,骤然在脑海中浮现,蔺承佑这样做并非只是为了折辱它,他分明在用这法子引尸邪现身。
它冷笑:“蔺承佑,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劝你趁早死心,我与尸邪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一旦我不成了,它换个妖照样可以修炼,别指望利用我对付尸邪,它才不会管我死活。”
蔺承佑哎了一声:“你这么一说,我就更要试一试了。”
说着吹声口哨,让俊奴拖着银链往屋檐上跃去,这俊奴是僧伽罗国所贡,祖系中掺杂了别的灵兽血统,禀性与寻常黑豹不同,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异常惊人。
它这一跃,轻轻松松就跃到了庭前一株梧桐树的枝桠上,又借势在树枝间穿梭纵跃,让银链叮叮当当在树桠上缠了几圈,金衣公子连声怪叫,到底被活活吊在了树上,角度对着前楼那扇敞开的轩窗,正好叫里头的尸邪好好欣赏它的惨状。
俊奴忙活的这一阵,绝圣和弃智也没闲着,他们依着蔺承佑的嘱咐重新在廊下布了一个赤子金尊阵,又取出蔺承佑早前亲自画的符箓密密麻麻贴满了整个廊道,最后把两位受伤的道长和众伶妓弄到廊下,这才松了口气。
“蔺承佑!”金衣公子在半空中狼狈地踢踏双腿,“士可杀不可辱,我落在你手里,是我技不如人,你痛痛快快散尽我一身妖力,何必这般折磨我。”
蔺承佑嗤道:“这时候倒知道讲气节了,你作乱上百年,杀了何止数百人。别急,这才刚开始,待会我还要把你变回本体,叫俊奴把你的羽毛一根一根拔下来。”
金衣公子目光刹那间化作毒箭,它平生最骄傲的就是自己那身灿金羽毛,自称“金衣公子”,颇有自我夸耀的况味,羽毛烧坏了可以靠修炼恢复如初,当众被拔成一只秃鸟成什么样子。
“你这魔星!”它死命挣扎,“我宁死也不受这种屈辱!你身为道家中人,全无半点仁心善念,百年前那个瞎眼道士可比你厚道多了,虽说卸去了我一身妖力,但并未折辱我的本体。”
蔺承佑叹气:“东阳子前辈是够厚道的,可他不是照样被你和尸邪害得一命呜呼?而且若是他老人家当年斩草除根,也就没有百年后的这场祸灾了,可见对付妖邪绝不能手软,尤其是你们这种害惯了人的邪煞。”
说话间一扬手,驱使符龙将金衣公子打回原形,一霎儿的工夫,树上的男人就变成了一只羽毛凌乱的巨大金鸟。
“俊奴,开始拔吧。”
金衣公子本想再次破口大骂,却因化作鸟形只能厉声尖叫,徒劳挣扎间,那只黑豹无声无息沿着树桠朝它踱来,它一横心便要咬断自己的舌根,企图做个了断。
蔺承佑似乎察觉了它的意图,顺手夺过见天手中的东西,扬手掷到树上,金衣公子还没来得及咬住舌头,口中就被丢入了一大块东西。
它愣了愣神,那东西散发着阵阵古怪臭味,像口水又像足袜,熏得人直犯恶心。它素喜洁净,平素一丝污秽都不肯沾的,直觉告诉它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听见天嚷道:“喂,世子,那可是老道的酒囊,你把它丢到树上,我喝什么?!”
“不过借用一下,回头再给你取下来就是了。”
见天满脸嫌弃:“我不要,都沾上那妖精的口水了。”
金衣公子气得翻白眼,怪不得那么臭,原来全是这老道的口水,它没恶心到当场呕吐就不错了,何时轮到这老道士嫌弃它了?
到了这境地,它情绪已然被激怒到了极点,口中塞了东西,只能疯狂摇撼身子,力气横生之下,居然把梧桐树摇动得哗哗作响,毕竟是道行数百年的大妖,它这一发狂,连院子里的落叶都哗啦啦回旋起来。
蔺承佑面上笑意不变,耳朵却一刻不敢松懈,在金衣公子狂怒到失去理智时,前楼终于又有了异响,并且随着金衣公子情绪越来越激动,那异响越来越大。
恍惚间像是有人飞快从过楼里的廊道跑过,周遭的空气倏地也变得阴冷起来。
蔺承佑低声道:“来了。”
见天和见仙虽然嘻嘻哈哈,但也因为忧心师弟的安危,一直暗中留意前楼,当下心领神会。
蔺承佑声音低到只能靠内力来聆听:“记住了,见乐道长被尸邪掳进了楼中,所以腕上那条布料已经不能做确认对方真假的暗号了。”
见天等人连连点头。
“除此之外,尸邪最擅长的是幻境,待会与它打照面,必须时刻提醒自己这一点。”
绝圣和弃智暗暗点头:“师兄,要不要把这些话告诉王公子?”
见天忍不住插话:“傻孩子,这些用不着提醒王公子,凭她的脑瓜子自会想明白。”
蔺承佑不动声色摩挲腰后那只手里的银丝:“见天和见仙两位道长看好金衣公子。绝圣和弃智只管守好受伤的两位道长和萼姬等人。廊下已经备好了阵法和符箓,不到万不得已,尸邪不会去招惹你们。”
绝圣和弃智深深点头。
见仙低声说:“世子,尸邪可不比金衣公子,王公子主仆武功再了得,总归不懂道术,要不要再调个人过去,省得尸邪一捣乱,就没法接住世子丢出去的银线了。”
蔺承佑抬眸觑了一眼屋檐,正好滕玉意也在看着他们。
他目光在她身周转了转,尸邪的目标是金衣公子没错,但它只要出来,绝不会放过袭击滕玉意的机会。方才滕玉意刺杀金衣公子那一招他瞧见了,又狠又刁钻,看得出这几日她学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功夫,但这些伎俩在尸邪面前显然远远不够。
他环顾左右,可惜眼下已经没有多余的人调派了,冷不丁想起俊奴,心中一动。
他仰头看向树端,冲俊奴呼哨一声。
俊奴抬高一双碧眸,好奇朝屋檐上的滕玉意主仆睨了睨,紧接着从树上跳下来,用脑袋拱了拱蔺承佑的袍角,这动作亲昵又顽皮,像是不明白小主人为何要指使自己到陌生人身边去。
蔺承佑蹲下来摸摸它的头,俊奴是第一次离开他去保护外人,心里肯定不乐意,但眼下可不是使性子的时候。
“去吧去吧。”他想起先前莫名其妙教滕玉意桃花剑法时,自己跟俊奴也是一样的心境,不由叹了口气,“别任性,回来多给你弄点好吃的。”
俊奴这才扭过身子,不情不愿纵上了屋檐。
滕玉意万想不到蔺承佑会有这番安排,瞧小黑豹朝自己走来,自是喜不自胜,忙从荷包里取出几粒鹿脯,摊在手心里要喂小黑豹:“俊奴,你好呀。”
俊奴连瞧都不瞧,把头转到一边。
“不喜欢鹿脯么?没关系,我这还有荔枝煎。”
俊奴无动于衷,埋下头舔起自己的爪子来了。
滕玉意丝毫不觉得扫兴:“哎。你我初次见面,你认生是应该的,但你只要多跟我打打交道,就知道我这个人不坏的。”
蔺承佑张望一晌,低声道:“好了,都准备好了。尸邪马上要出来了,为了扰乱各人心绪,它出来前一定会先把庭院里的所有光都弄灭。”
蔺承佑没料错,这话刚出口,廊下那一排珠串般的灯笼无声无息熄灭了,窗棱吱呀作响,阴风从四面八方灌入,倏忽之间,连头顶的赤月都被掩上了乌云,偌大一座庭院,说陷入黑暗就陷入黑暗,
伶妓们吓得尖叫,蔺承佑一左一右拎起绝圣和弃智,当机立断把二人甩回廊下,见天和见仙摸黑飞到树梢上,顺着银链将金衣公子的两只残翅攥在手中。
蔺承佑手持弓箭,在黑暗中听声辨息,忽觉背后有暗风袭来,急忙乘势而上,顺势把肩一低,向后甩出几道符箓:“原以为你走了,没想到你竟为了金衣公子留下来了,丰阿宝,你如此在意金衣公子,是不是因为当年你被你阿爷禁锢在行宫里的时候,只有这只金鸟肯飞进宫墙陪你玩啊?”
哪知背后却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呜呜呜,我要阿娘,我要阿娘。”
“又来。”蔺承佑讥诮道,“除了这一招,你还有别的花样么?”
回身看清眼前的小女孩,他毫不犹豫射出一箭:“扮得不像,重来!”
箭离弦而去,锐利地劈开夜风,眼看金镝要射向小女孩的额头,暗处突然又跑来一个小郎君,推搡一下小女孩的肩膀,恰好帮她躲开了这只箭。
“喂,你别跟着我。”小郎君似乎在冲小女孩发脾气。
蔺承佑耳边炸开一道惊雷,那小郎君看着八岁左右,模样和神态竟与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很快回过神来,咬牙笑道:“这回总算有点新鲜花样了,连我都敢假扮,经过你爷爷准许了么?”
他迅速稳住心神,狞笑着再射出一箭,不料那箭一经触碰小“蔺承佑”的肩膀,就像碰到了软布一般无声无息落到地上。
蔺承佑暗吃一惊,他手中这把金弓和金笴都是特制的,碰到邪煞变立即会像烈火一般开始焚烧对方的皮肉,前方这小“蔺承佑”被射中还丝毫无损,莫非不是邪物。
就是这一晃神的工夫,他面前的庭院越发敞亮起来,再一眨眼,竟变成了一座极为广阔的花园。
面前是一碧万顷的芙蕖湖,一阵清风卷过来,风里夹带了荷叶的清香,徐徐拂到脸上,有种沁人心脾的凉爽。
湖边的翠柳下,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奔跑,前头的小“蔺承佑”比后头的女娃娃高一个头,边跑边说:“你别跟着我了。”
女娃娃手中举着一包糖,在后头追了几步,眼看追不上了,喘吁吁停了下来。
她看着小蔺承佑远去的背影,默默攥紧怀里的布偶。
蔺承佑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愧意,竭力想看清小女孩的模样,但小女孩的周围像是笼罩着一团薄雾,让人无法接近。
小女孩只在原地站了一会,就抱着布偶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走着走着,有位老仆牵住了她的手。
蔺承佑情不自禁追上去,但一老一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浓雾里,迷雾慢慢散去,广阔的芙蕖池变成了一间卧房。
房间宽阔奢洁,靠墙摆放着一张床。床前垂着两道松霜绿的帘幔,床头悬着一个小小的精巧香囊。
帘幔半掩,床上躺着个小女孩,女孩裹着衾被,像是生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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