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凝陇
杜庭兰咳嗽一声,妹妹不是不能出门, 而是已经扮成“王公子”到西市逛去了,昨日李淮固的帖子上门时,是她让程伯回的话。
滕玉意佯作惊讶:“原来是你邀我出去玩, 我昨日早上起来有点伤风,不得已在床上歇憩,模模糊糊听到下人进来回话,也没仔细听。劳三娘挂怀了,疹子自从那日吃了玉颜丹就好了。”
李淮固满脸关切,还要再说几句,杜庭兰另一边有人开腔了:“杜娘子,滕娘子。”
滕玉意扭头一望:“段娘子。”
这人名叫段青樱,是段宁远的堂妹,容长脸,丹凤眼,长相上承袭了段家人的英气,脸庞比寻常女子宽阔些,眉间有颗朱色的小痣,给她的轮廓平添了几分秀美。
滕玉意小时候就与段青樱见过几回,前次在刘国丈的寿宴上又碰面了,只不过因着滕段两家退婚的缘故,段家人待滕玉意不如从前热络,尤其是段青樱这样的小辈,态度难免透着几分不自然。
这回也不例外,段青樱虽主动打了招呼,笑容却有些牵强。
杜庭兰素来好性儿,可一提到两家退亲的事,段家的做法委实不地道,她心里原就对段家人存着芥蒂,见状便也只垂眸回了个礼。
滕玉意倒是泰然自若,淡淡瞧了段青樱一眼,就把目光投向殿中诸人。
武绮道:“既然大伙都愿意斗诗,那就准备笔墨吧。”
殿里有人悻悻然道:“我对诗文一窍不通,你们咏你们的,我就在旁边打个盹好了。”
众人哄堂大笑。
滕玉意瞧过去,却是彭震的那对孪生女儿之一。
彭花月拉住妹妹,掩口笑道:“阿妹心直口快,让大伙见笑了,不过锦绣这话没说错,她自小蹴鞠、秋千、击毬样样精通,唯独不爱念书,要让她对着纸墨作诗,怕是一整天都憋不出一句来。”
马上有人笑着附和:“今日日头这样好,何必憋在云会堂里作诗,依我看不如出去赏花,桃花林里有一架秋千架,赏花时还可以顺便打个秋千。”
女孩们也都愿意在外头走动,于是一致表示赞成。
武绮就笑着让人把茶点果子送到桃林中,请众人移步到桃花林中去。
到了桃花林中,仕女们一边赏花漫步,一边恣意说笑,春风徐徐在林中穿行,将少女们臂弯里的各色巾帔吹得高高扬起,那绚丽的色彩伴着融融的春光,比枝头上的桃花还要耀目。
有人道:“都说这玉真女冠观里暗藏玄机,遇到兵乱或是灾厄,可借着观中机关逃遁,可我来了这么多回,什么都看不出来。”
“别忘了这道观可是玉真公主命百名玄门高人建造的,随便来个游客就能瞧出端倪,那些高人岂不是白费心力打造了。”
武绮挑了一处最适合赏花的所在,令婢女们结彩幄、设茵席,忽听郑霜银道:“昨日在西市遇到了那样的事,我打量你们不会来,哪知还是来了,不过今日脸色看着倒是好多了。”
彭花月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昨日让你们见笑了,我们跟荣安伯世子夫人小姜氏算是远房表亲,姜姐姐以往见了我阿娘,一贯以姨母相称,这些年我们家在淮西道,倒是与姜家没什么来往了,但这份亲戚间的情谊还在,所以昨日听说姜姐姐出事,我们才会惊得昏过去。”
彭锦绣嘟了嘟嘴:“我阿娘听说姜姐姐出事,哭都要哭死了,要不是姜姐姐的尸首还在大理寺,估计今日就带我们去荣安伯府吊唁了。阿娘怕我们也跟着伤心,逼我们出来走动走动,不然我和姐姐就留在家里陪伴阿娘了。”
“原来如此。”郑霜银等人不无同情地叹息。
一位林姓小娘子惶恐道:“一大早武侯上门询问我们府里可有人怀着身孕,我还当是别的缘故呢。后来问了阿兄,才知长安近日出了好几桩这样的凶案了。”
“而且死的都是怀孕的妇人。”另一人接话,“昨晚武侯也到我们府上问过话了,说是家中若是有怀孕的娘子,务必马上上报。官府这样做,是怕凶徒再挑怀孕的妇人下手吧。”
滕玉意与杜庭兰在茵席上挑位置坐下,无意间一抬眼,就见段青樱两手紧紧攥住巾帔,指节的关节竟都有些发白了。
旁人也注意到段青樱不对劲,低声问:“青樱,你不舒服?”
段青樱捂住胸口点点头:“被这案子吓到了。我想不明白,世上怎会有这样歹毒的人。”
正当这时,婢女们用琉璃盏端着乳酪樱桃过来,武绮早看出看众人面有异色,忙转移话题:“空着肚子不好赏花,大伙先吃点东西吧。”
滕玉意听了刚才的话,正好奇这女冠观究竟暗藏什么玄机,况且早上吃了太多三清糕,一时吃不下什么,左右一顾,望见旁边的秋千,她拿定主意,起身走到秋千架前,握住两边的花绳坐上去,只轻轻一踮脚,秋千就带着她在春风里浮荡起来。
她今日穿着月白色团荷花单丝罗花笼裙,臂弯缠着水色巾帔,两种清浅的颜色配在一起,出奇的清丽婉约,人在花影中这样一摇荡,有种水荷般的艳色。
众人看她分外娇憨美丽,由衷赞叹道:“好个娇美人。滕娘子,你这些衣裳布料倒不算顶稀奇,可配色和针黹总是与别人不一样。”
滕玉意笑道:“扬州几位绣娘帮我画的样子,你们若是喜欢,下回我把那些花样子拿来给大伙瞧。”
众女打趣道:“何必这么麻烦,我们每月都会轮流作东,滕娘子好几年没回长安了,要不下回就到滕娘子府上去闹一闹。”
滕玉意正要答话,忽觉两道冷冰冰的目光投过来,她余光瞥见,笑容益发灿烂,她口中笑道:“早就想邀诸位来鄙府玩耍了,回去我就写帖子。”
说话时装作不经意转眸,只见右侧那堆仕女说说笑笑,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她的错觉。
她是荡秋千的高手,坐着荡了几下觉得不过瘾,干脆站到坐板上央杜庭兰帮忙,才推了几下,就高高荡到了半空。她这一动,头上那对珍珠步摇也晃动起来,一前一后摇曳不停,在嫩白的颊边投下两道透亮璀璨的光芒。
众人越发挪不开眼,李淮固笑吟吟地从婢女手中接过一管箫,放在唇边吹奏起来,那箫声幽婉曲折,一下子将众人的注意力引过去了。
郑霜银听了几叠,由衷赞叹道:“人都说白氏父子的箫声冠绝四海,我看李三娘这手箫技已经不输白氏了。”
郑霜银极善曲工,历来又有些孤傲,连她都刮目相看,可见李淮固奏起箫来有多出众了,众人再看李淮固时,目光里早添了几分钦佩之色。
就在这时候,忽从不远处的垣墙后传来悠扬的琴声,那琴声听着散漫,却不经意把箫声给压下去了。
李淮固似乎有些力不从心,很快把箫放下来:“这是——”
贵女们抬目朝不远处的垣墙望了望,红着脸说:“呀,是不是箫声惊动了郡王殿下,别忘了西墙后就是郡王府,或许是扰了殿下休息,殿下特意奏琴警示……”
恰好有几位年长的女冠人过来送茶,闻言笑道:“不碍事的,贫道们也常在观中诵经撞钟,郡王殿下最是好性子,绝不会因这样的小事生恼的。听说今日郡王殿下在府中招待外地来的友人,太子殿下也来了,这琴应是奏给宾客们听的。”
彭锦绣圆脸一红:“我还在淮西道的时候,就听说郡王殿下极善音律,今日听这琴音,可见所言非虚。”
武绮:“说到这个,上回我在宫里听昌宜公主说过一个笑话,说是郡王殿下有一回在郑仆射家喝酒,听到隔墙有人吹笛,殿下就说,这人是坐在石板上吹奏的。郑仆射不信,忙让下人过去询问邻居,结果真是如此,由此可知郡王殿下识音辨律的本事有多神了,昌宜公主还说全长安唯一一个能与郡王殿下琴音抗衡的是一管玉笛,你们猜奏笛人是谁?”
这事似乎不少小娘子知道,却只红着脸微笑,武绮的目光从左到右扫了一遍,竟无一个人接话。
滕玉意人在秋千上玩耍,注意力却放在那边,听了这话不免有些纳闷。
就听那几位年长女冠人笑说:“是成王世子吧。往日小世子常来郡王府玩,那手笛子吹得又神气又潇洒,可惜近一年来甚少听到了,听说小世子去大理寺任职去了,平日太忙也就顾不上玩耍了。”
蔺承佑?滕玉意曾在彩凤楼的屋檐上见过蔺承佑手拿玉笛,本以为他只是玩玩而已,没想到他深谙此道。
女孩们的目光情不自禁朝西墙看去,可惜听了一阵,只有琴音袅袅,并无笛声相和。
杜庭兰仰头看一眼滕玉意,妹妹琴技妙绝,定能品鉴出这琴音的高妙处,可惜因为姨母病故的缘故,妹妹几乎从不在人前谈论音律,妹妹这古怪性子,连她也没办法。
她温声道:“乐器除了比天赋和技艺,还需内力来把控气息,我猜成王世子的笛声能与郡王殿下的琴音抗衡,与此脱不了干系,方才李三娘跟不上琴音,输就输在内力上,真正说起技巧,其实丝毫不差的。”
众人一顿,郑霜银似乎深以为然,想起杜庭兰上回取名拔得头筹,再看杜庭兰时,目光里就多了几分钦佩和默契。
李三娘自谦道:“雕虫小技,断不敢与两位殿下相提并论。”
滕玉意意味深长看了看李三娘,最后又发力荡了一下,才发现桃林外还有两株参天的银杏,人在树下的时候瞧不出端倪,如今视野一高,才看出两株银杏遥相对望,竟有点像……
滕玉意在心里“咦”了一声,人们都说玉真女冠观布局有些玄机,原来玄机竟在此处么。
这时有几位小娘子过来排队,在底下催促滕玉意道:“滕娘子,该轮到我们玩了。”
滕玉意笑着说声“好”,固住花绳下了秋千。
***
蔺承佑在杏花楼门前下了马,径直上了二楼,见天和见喜果在雅间等候。
两人神秘兮兮起身关闭房门,悄声对蔺承佑道:“世子要的东西,全在此处了。”
蔺承佑撩袍坐下,只见桌上杂七杂八摆着一大堆东西,看着都有些残旧了,最上头是几本异志录。
蔺承佑翻了翻:“全是关于月朔童君的记载?”
见天率先道:“没错,一旦炼成月朔童君,绝对后患无穷,这妖童心性单纯,若将主人认做母亲,必定——”
蔺承佑笑着打断二人:“两位前辈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但我翻遍了所有的相关记载,没有一处记载过月朔童君能发出啼声,然而目前为止这三桩凶杀案,都有人在事发时听到过婴儿啼叫声,两位前辈可知道这是为何?”
见天哑然,见喜却道:“这个不难解释嘛,你想想,以往月朔童君出来作乱时,前辈先人都是事后才知道,他们忙着除祟,如何晓得月朔童君离开母体时的情状,兴许它们就是一出来就会啼哭。”
蔺承佑看了眼窗外,外头天气晴丽,他思量一番说:“那就先不说这个。为何第一个案发在同州,第二起又到了长安?同州府没有怀孕妇人么,凶徒何必辗转两地?”
“这——”
蔺承佑道:“这个其实不难解释,我昨夜查了同州的地志,那家客栈在同州与长安的中点,名叫居安客栈。你们猜那客栈为何叫‘居安’——”
“这名字——“见天和见喜互望一眼,“难道是为了图个吉利?”
蔺承佑:“我问了同州来的柳法曹,他说那地方总是闹凶祟,为何闹凶祟,柳法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数十年前当地曾闹过妖异,附近的山庙就是因此而修建。据说头些年还相安无事,但近年来那附近常常发生意外,或是有人从山崖上坠落,或是堕马而死,驿站主家为了图吉利,就取名‘居安’。”
见天思量:“原先相安无事,近年来却频发意外……该不是有什么阴邪之物要破土而出了吧。”
见喜一震:“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明明是太平盛世,为何频出妖异。”
“先不说这个。”蔺承佑面色沉肃了几分,“同州府第一桩案子发生在那,你们不觉得太巧了么。”
二道诧异道:“世子是说是那阴邪之物所为?但这也不对呀,先不说我们在现场并未察觉妖邪之气,就说同州那对小夫妻,你也说了,丈夫是被一把杀猪刀杀死的,既是妖异杀人,又何必如此麻烦——”
蔺承佑冷不丁道:“若是有人在暗中扶助妖异呢?别忘了,那只树妖不过一个百年修为的小妖,突然被点化成魔,尸邪和金衣公子明明破土一月,彩凤楼都未散发出妖气,这些疑点至今无法解释。昨晚我翻遍了妖经和异志录,倒是有一条记录提到了‘幼胎啼哭’,那一卷的名目叫‘耐重’。”
“耐重!”见天和见喜浑身一弹,“这、这可是统帅夜叉罗刹的恶鬼之王。不可能,绝不可能。”
“可你们别忘了,耐重虽然爱吃幼胎,却独厌月朔童君,月朔童君满身煞气,而且只能算阴物,可如果把母亲的最后一口阳气灌入月朔童君体内,那就不一样了,渡了这口阳气,幼胎才能发出啼哭,进献给耐重,方有滋补之用。”
见天和见喜仍是满脸震惊:“不可能,所有的异志录都说,耐重已经两百年未现世了,据说这鬼王聪明绝伦,最喜扮作僧侣道人戏耍凡人,先用迷宫把人们困住,斯斯文文问猎物问题,答得上来的,或许能逃出迷宫,但世上又有几个这样的聪明人?一旦被它堵住,当场就会被它嚼食,而且此物每回现世时,天上必有惊雷——”
话音未落,窗外的丽日晴天,歘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头顶上滚过隆隆的巨雷。
见天和见喜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了天灵盖,一下子愣住了。
蔺承佑惊疑不定,起身到窗前看那雷电,见天和见喜心里满是不安,忙也跑到窗边,那道雪亮蜿蜒的闪电,竟径直朝城中方向去了,化作一缕焦烟,缓缓坠入市廛中。
见天和见喜道:“糟了,好像是修祥坊!”
蔺承佑脸色一变,转身就往楼下奔去。
***
郡王府内,座上宾客听到隔壁传来的箫声,隐约露出惊艳之色。
太子侧耳倾听一晌,颔首道:“技巧委实不差,少说有十年之功,只是内力差些,不然就能跟得上皇叔的琴音了。”
淳安郡王按住琴弦:“今日谁在观中赏花?”
管事捧着淳安郡王刚题好的匾额,回道:“听说是武如筠家的小娘子在观里举行赏花会,来的人不少,有郑仆射家的二千金,滕将军的小娘子……”
攻玉 62、第 62 章
太子愣了愣, 上回在乐道山庄他就想瞧瞧滕将军女儿的模样,无奈当日滕娘子生了风疹,他虽有些遗憾,事后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万没想到滕娘子今日就在隔壁观中。
说来也巧, 若不是那突如其来的出色箫声做牵引, 他也不会得知这消息。
要不要过去瞧瞧?旋即又笑着摇了摇头,即便因为滕将军的缘故对滕娘子有些好奇, 也不该唐突行事。
太子这样想着, 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淳安郡王也没多问,只在重新奏琴前,正色看了管事一眼。
管事会意,今日来郡王府赴约的文人墨客不少,少不了有几个放荡不羁的,听说玉真女冠观来了那么多小娘子,万一有人生出什么糊涂心思就不好了。郡王殿下洁身自好, 自然不愿看见宾客做出放浪之举。
殿下这是要他在府里提前做好防范,省得有人唐突了邻观的女宾。管事点了点头, 自行下去安排。
***
桃林中,女孩们荡秋千的荡秋千,品茗的品茗,斗花的斗花……玩得不亦乐乎。过了一晌,陆陆续续有女孩离席去净房。
滕玉意与柳四娘斗花斗得正起劲,看杜庭兰也要离席, 便冲柳四娘摆摆手说:“哎呀不玩了不玩了,回来再玩别的吧。”
一边说一边笑着放下花枝,提裙追上杜庭兰。
杜庭兰取出帕子递给滕玉意:“瞧你, 斗个花也弄得满头是汗。”
滕玉意拭了拭汗,顺势挽住杜庭兰的胳膊眺望那两株银杏,可惜人一回到树下,视野又受限制了,这样瞧过去,似乎又看不出什么了。
杜庭兰顺着妹妹的视线看过去:“在瞧什么?”
“阿姐,你觉不觉得那两株银杏树,有点像守护这道观的两名‘卫兵’?”
杜庭兰疑惑地望着前方,银杏树有不少年头了,盘踞在一东一西两头,风一吹,连树叶的响动都比别的树要显得稳重些。
“兰若和道观历来爱栽银杏,这有什么不对劲么?”她笑道。
滕玉意:“若无当中这座桃林,银杏是没什么特别的,但阿姐你瞧,两株银杏与桃林各自相距的距离,竟是丝毫不差。像不像卦象里的‘阳爻’,活活被桃林劈成了‘阴爻’?再看桃林,花树栽得这样密,枝头上的花朵紧密相连,一排排种下来,层层叠叠的,看着又有点像天然的阳爻线。林子的两端是阴爻,中间的桃树们是阳爻,这番布局看似不经心,可我怎么觉得有点像‘大为过甚’的大过卦。”
杜庭兰讶了一瞬,想起刚才小娘子们说起的关于这座道观的传言,不由也认真起来,看了看银杏树和桃林的方位,又扭头眺望身后的方向:“若是大过卦,南边的入口该有同样的两根阴爻相呼应才是,可我们刚才进观的时候,好像没在大门口看到银杏树。”
滕玉意道:“大门内是没种银杏树,但阿姐别忘了,观门两边各有两座奇高的假山,假山前又种了参天的松柏,东西各占一角,同样也是遥相对望,如此一来,可不恰好做成了南边的两根阴爻线了?”
杜庭兰脑中隐约有点印象,只不像妹妹记得这样牢,她无奈笑道:“阿姐记不清了。你这小脑瓜子,偏爱琢磨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滕玉意原也不愿琢磨这些,但只要想到那黑衣人还没露出真面目,她就没法卸下防备,无论走到何处,总会习惯性地先观察周围的格局。
杜庭兰环顾四周:“玉真公主当年请了那么多能人异士建造此观,观里处处有玄机也正常,这桃林和银杏的种法虽隐秘,但也不是全然看不出来,我倒是觉得,观中机关不会摆在明面上。那些异士故意做出这样的大过卦给人看,说不定是为了起麻痹之用。或许观中真正的玄机,另藏在别的地方。”
滕玉意点点头,这话有道理。据说玉真公主喜欢钻研奇门遁甲,建造这道观的初衷,就是为了京中生变时有个安身之所,公主既云集了百名能人帮着出谋划策,怎会只布置出一个如此浅显的格局。
但她隐约又觉得不对劲,玉真女冠观虽然扬名已久,占地却不算很广阔,栽下这样大的一片桃林仅仅为了麻痹游人,会不会有点太浪费了。
照她看,这番布局应该还有别的深意。
说话间到了净房,杜庭兰进去焚香更衣,滕玉意有心细看观中格局,就四处走动起来,栏外清泉绕阶,几株芍药花丛开得正艳,不知不觉绕过了小院的垣墙,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墙头发出几声鹧鸪声,心知端福进来了,想着接下来无论走到何处端福都会相随,愈发放了心。
又走了一截路,但见路边横出一座假山,假山旁是一个月洞窗,窗后探出几竿翠竹,周围静悄悄的,一个走动的女冠人都无,滕玉意暗猜后头另有乾坤,便款步踱了过去。
她习武至今,只在练习桃花剑法时习过内功,其余诸如程伯教的克厄剑法、五道只教了半截的披褐剑法,一概只求速成,并未涉及多少内功心法。
因此她每回运用内力时,都会下意识运用桃花剑法的路子。
什么“心不动念,风来无去”……
什么“左足蹑阴,右足蹑阳”……
这些蔺承佑教她的心法(注1),她早就背得很熟了,加上这段时日有空就练习,使内力时早比初学时娴熟了不少,明明踏着满地花叶,却连一点动静都没发出。
滕玉意觉得好玩极了,愈发凝神运气,忽又想起前两日端福教习她近身搏斗术时,也同时开始教习内力心法,然而只过了两招,端福的表情就透出古怪来,问她在彩凤楼究竟练了什么武功,仿佛她体内的真气有什么不对头似的。
她当时愣了愣,的确自打从彩凤楼回来,自己的身体就有了变化,晚上睡觉时双足不再冰冷了不说,就连来癸水也不痛了,浑身上下暖洋洋的,整天有使不完的劲儿。
不过这也不奇怪,她不但学了桃花剑法,还喝过火玉灵根汤,据说此汤能增加七-八年内力,那么体内出现这些变化也不奇怪,于是就把喝汤的事说了。
端福没再往下问,但脸上的疑惑好像并为减轻。
滕玉意一边琢磨端福当时的表情,一边无声无息走到月洞窗外,忽听窗后有人喁喁细语,显然墙后有人。那人估计没听到她的脚步声,谈话并无中断的意思。
滕玉意本想离开,听出那声音是彭花月姐妹俩,脚步又蓦然顿住了,前世阿爷被人刺杀,幕后主使极有可能就是彭震,虽说父亲的事女儿未必清楚,但从彭花月和彭锦绣的嘴里,说不定能听到点什么。
滕玉意飞快看了看四周,屏息躲到假山后。
“阿姐,你拦着我做什么?”是彭锦绣的声音。
彭花月一开始并未答话,似乎要再次确认周围无人,过片刻,就听她沉声道:“自是拦着你做傻事。”
彭锦绣结巴起来:“我、我又没打算做什么。”
“没打算做什么?!那边就是西墙。你把身边人统统支开,拿着纸鸢独自在此徘徊,是不是打算趁风大的时候把纸鸢放起来,再装作不小心让纸鸢掉到淳安郡王府里?”
“胡说。”彭锦绣声音透着几分窘迫,“我才没这么想呢。”
“昨晚你突然叫杏儿给你找纸鸢,阿姐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前几次踏青也没见你要放纸鸢,怎么一说要来玉真女冠观你就要放了,刚才又借着来净房一个人滞留在此,怀着什么心思真打量阿姐不知道?记得阿爷他们每回说起长安的事时,你总是有意无意打听淳安郡王的消息,上回在乐道山庄,你又偷偷让人给郡王殿下送东西。你告诉阿姐,你究竟什么时候对郡王殿下动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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