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凝陇
他心念飞转,把滕玉意从臂弯里放下来,低声道:“你去瞧瞧后头两个沙弥背上写着什么字。”
滕玉意被热浪冲击得心烦意乱,闻言忙点点头,先朝西南角跑去,随即又去瞧东南角的小沙弥。
锁魂豸被殿中邪气一冲,早已化作了坚硬的铁链,随着她的跑动,叮叮当当作响。
滕玉意很快就瞧清楚了,一个沙弥背上写着“定能”,一个则写着“定慧”。
蔺承佑瞧见的那两个,则一个是“定吉”,一个是“定戒”。
滕玉意回到蔺承佑身边一说,两人眉头都锁了起来,从面上看,这四个法号毫无章法可言。
滕玉意埋头寻思一晌,忽用眼睛看了看的那个叫“定慧”的沙弥,低声蔺承佑道: “《坛经》有谒:‘诸恶莫作名为【戒】,诸善奉行名为【慧】’。东北角那个名叫定戒,东南角那个则叫定慧,两子各谒一角,从顺序来说,第四子可不就是——”
蔺承佑顺着瞧过去,这推论倒是有点道理,除了此谒,《坛经》另有一谒,叫“吾戒定慧,劝大根智人”。吾-戒-定-慧,又把三子的法号包涵其中。若猜“定慧”,顺序则再次相吻合。
但他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滕玉意虽然猜测一番,心里却也并不十分笃定,身周被滚滚热气包裹,能维持脑子的清明已是不易。她呼吸也发烫,皮肤也发烫,就连头发丝都要燃起来了。再捱片刻,说不定连五脏六腑都会被烤成焦炭。
蔺承佑也仿佛置身炼狱,那份焦灼简直无法纾解,身上的衣裳里外几层全湿透了,重重地贴在身上。他心里油煎火燎,若不是理智尚存,真想把外裳脱掉。饶是如此,他也无法控制自己,一边盯着那四个沙弥猜谜题,一边无意识松了松圆领襴衫里的雪白襌衣领口。
滕玉意整个人如同炙架上烤,见状,忙也背过身悄悄松松自己的领口,蔺承佑余光瞥见,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但眼下活命要紧,也顾不上替她和自己尴尬,他正要转过身去,脑中倏地白光一闪。滕玉意也飞快转过身来,红唇微张,分明想到了什么。
衣裳!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四个小沙弥的法号可是写在缁衣上,耐重这样做,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方便他们瞧清楚四人的法号。
定能、定慧、定吉、定戒,再加上衣裳,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上来,准备走。“蔺承佑背转身。
迷局已堪破,滕玉意知道蔺承佑要带她逃了,二话不说跑到他背后,两首攀上他的肩膀,蔺承佑背起滕玉意,对西北角的小沙弥笑道:“定吉阇梨,跟我们上去取水去吧。”
耐重在一旁笑道:“贫僧这谜题当解,也当释,檀越若是说不出个缘由,贫僧怎知檀越是解了谜题,抑或是凑巧蒙中了谜题。”
蔺承佑早纵气掠向大殿的另一方,笑道:“答案不就在四位阇梨法号中么。光看他们四人法号,就知法师熟读《坛经》。《坛经》中有则典故:当年慧能法师从五祖处得了衣钵,回山途中,不断有人想抢他的衣钵,终于被一位叫明的和尚追赶而上,明和尚欲图行凶,竟为慧能法师所点化。明和尚大彻大悟,临别前问慧能:今后向甚处去?慧能曰:逢【袁】则止。”
滕玉意唯恐影响蔺承佑使轻功,接过话头道:“西北角的这位小阇梨法号定吉——【吉】在缁【衣】上,便是【袁】。逢【袁】则止,可不就是法师的第四位弟子。”
耐重手中的蒲扇不摇了。
说话这当口,蔺承佑早已奔到了真正的出口,继而飞快攀上了楼梯。
滕玉意只觉得耳边热风滚滚,心简直要跳出来,总算逃出来了,却也不敢回头看,忽觉身后一股冰冷的阴风扑来,她握紧剑柄道:“追来了。”
蔺承佑眼下腾不出手,只好喝道:“使剑!这小老头喝了我的洗澡水,怎好意思一直闲着。”
滕玉意早挥剑向后一刺,就听身后“咿唔”作响,仿佛插入了麻袋似的物事,回头看,却是刚才殿中的某个小沙弥。
小沙弥相貌生得很清秀,却始终面无表情,一路直愣愣追上来,口里道:“贫僧陪你们去取水。”
被小涯剑当胸一刺,虽未当场灰飞烟灭,却重重跌入了黑暗的地宫中。
滕玉意暗松了口气,蔺承佑背着她纵出楼梯,落地一瞧,却是玉真女冠观的桃林中。
蔺承佑一将滕玉意放下,忽像察觉到了什么,从袖中变出一张符夹在两指间,挥掌拍向刚从地道钻出来的小沙弥。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清越的梵音,伴着“笃-笃-笃”的木鱼声,似乎有大批人马朝林中走来。
小沙弥尖叫一声,化作一道浊烟,瞬间遁入了地宫中。
滕玉意惊魂未定,扭头一望,却见一大批和尚齐步进入林中。
和尚们一部分手持木鱼,另一部分却是转动念珠,步履轻捷,齐声诵咒,梵音不绝如缕,声声洪亮如钟,随着桃林中的春风,一声声飘入耳中。
领头那个老和尚鹤骨松姿,长眉雪白,仪貌奇丽,目光如电。
滕玉意望见和尚身上的紫衣袈裟,不由愣了愣,当朝只有一位和尚经圣人赐了紫色袈裟,这人便是——
果听蔺承佑讶道:“缘觉方丈。”
和尚们一进桃林就四散开来,摆出阵势要对付底下的邪物,缘觉则把目光投向蔺承佑,先是上上下下把蔺承佑看了好几遍,似是要确定他安然无恙,随后把视线转向滕玉意。
滕玉意昨日才听阿爷说缘觉方丈要回来了,没想到今日就见到了这位高人,应该是因为玉真女冠观出现了大邪,有人临时去请来的。
她前世虽随皇后在大隐寺斋戒了几日,却并未看到缘觉方丈,此时对上缘觉方丈的目光,心里不由颤动了一下,那两道目光深不可测,似乎照到人心底去。
蔺承佑暗觉滕玉意神色不对,只当她被吓到了,低声道:“走吧。”
滕玉意回过了神,跟蔺承佑一前一后到了缘觉方丈跟前。
蔺承佑纳头便拜:“小子(注2)给方丈请安。”
缘觉眼波顿时漾出了笑纹,两手搀住了蔺承佑:“好孩子,快起来。”
滕玉意也敛衽行礼:“见过缘觉方丈。”
缘觉面容和蔼,微笑道:“檀越不必多礼。”
攻玉 65、第 65 章
耐重还在地宫里, 桃林里必须尽快开始布阵,寒暄了这两句,缘觉方丈就让身边的两位弟子将滕玉意带离桃林。
出林子没多远,恰好碰到淳安郡王带着护卫赶来, 滕玉意停下脚步, 屈膝向淳安郡王行了一礼, 淳安郡王脚步稍停:“是滕将军的千金?”
他的嗓音有种冰雪初化的清冷感,初听之下, 给人一种疏离的冷意, 但语气意外的温和。
滕玉意道:“正是。”
淳安郡王并未答话,像在静静打量滕玉意,滕玉意不好擅自离开,只得伫立在原地,余光只见淳安郡王的紫金襴袍下摆随风微微摆动,末了他似乎颔了颔首,径自入了桃林。
路过经堂时, 屋檐上呼啦啦掠过十来个道士,滕玉意循声望去, 认出前面两道身影是见天和见喜,另一道身影娇小许多,却是玉真女冠观的静尘住持,三人身后,则紧跟着一大帮上了年纪的老道士。
众道高甩拂尘,目不斜视, 一路飞檐走壁,急匆匆朝桃林方向去了。
前院也正乱着,玉真女冠观骤现大邪, 观中不宜再留人,缘觉方丈这一来,先前那些来赏花的贵女们,连同观中的女冠们,即将被移送到隔壁的淳安郡王府安置。
为着不让人误闯到桃林中去,大批郡王府的护卫负责把守前院。
滕玉意赶到前院,第一眼先看到了人群中的端福。
他面色蜡黄,形容憔悴,领着一干滕府的护卫们,木头桩子似的矗立在台阶前,周围人都在说话,只有他如同一潭死水,冷不丁望见滕玉意,端福的眼波猛地一颤,张了张嘴,疾步朝滕玉意狂奔过来。
“娘子。”他哑声唤道。
滕玉意心中微涩,这表情她并不陌生,自小她只要出门在外,端福都会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倘或她因为贪玩从树上摔下来,或是跑得太快即将摔倒时,端福脸上都会闪过这种惶然的神色。
亏了端福多年来的相护,她虽打小就比别的孩子淘气,却甚少磕着绊着。
她知道,端福今日一定是被什么事引开了,否则绝不会无端不见人影。
端福飞快纵到滕玉意跟前,嘴唇颤抖,上下打量滕玉意,滕玉意心知他此时一定万分自责,忙宽慰他道:“我没事——”
端福这声“娘子”也惊动了其他人,杜庭兰瞠大眼睛望了望,急忙分开人群,惶然朝滕玉意奔过来了。
绝胜和弃智抻长脖子一看,惊喜地撩袍跳下台阶。
“阿姐。”滕玉意快步迎过去。
杜庭兰脸上的脂粉早就被泪水洗净了,一双泪眼肿得像胡桃,她在林中见识过那假和尚的能耐,只当妹妹活不成了,煎熬了这么久,早已是心胆俱裂,现在看妹妹安然无恙,竟好似在梦中一样,丧魂落魄盯着妹妹瞧了又瞧,确定妹妹安然无恙,一把将滕玉意紧搂在怀里,“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滕玉意听着姐姐的哭声,喉头不免也跟着发哽,拍着阿姐的肩膀,不断地说:“阿姐别难过,你瞧瞧我,我不是好好的吗。”
“滕娘子。”绝胜和弃智争先恐后把两个圆脑袋靠过来。
滕玉意拭了拭眼角的泪花:“你们两个何时来的。”
“早来了,可是见天和见喜两位道长说这次的妖邪非同小可,凭我们俩的道行,下地宫只会送死,所以硬拦着不让我们进去。”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打量滕玉意,看她毫发无损,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忽又担心起来,“师兄呢?!”
“世子在桃林中与缘觉方丈商量应对耐重之法。”
绝胜和弃智松了口气,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位气度端稳的锦衣公子:“太子和淳安郡王听说观里出现大妖,怕师兄一个人应付不来,一个亲自骑马到大隐寺把缘觉方丈给请来了,一个沿路到附近道观去求援。两位殿下也都才回到观里来。”
那人身材颀秀,生得浓眉大眼,说话时神态甚是温和,正是太子。
滕玉意这才发现观门口除了各府闻讯赶来的护卫,起码还来了三四十名道士,太子立在众道面前,耐心地聆听着什么,过不一会,他扭头叮嘱护卫几句,亲自领着几名道士往后院去了。
这时郑霜银武绮等人也跑过来了,围住滕玉意坐看右看,个个心有余悸:“没事就好,大伙都要担心死了。”
李淮固拉着滕玉意看了一回,哽声道:“我和兰姐姐都快哭死了,还好你没事。”
滕玉意淡淡瞥她一眼,李淮固发髻有些散乱,但樱桃红的口脂仍在,双眸含着两汪清泪,说话时楚楚动人。
“劳你挂怀了。”滕玉意含笑拍了拍李淮固的手背,不动声色把手抽了出来。
又朝人堆里看,一眼就看见了彭花月和彭锦绣姐妹俩,两人鼻红眼肿,脸色比她好不了多少。
滕玉意心里好不奇怪,这对姐妹出事前就不见了,论理未受惊吓,为何此刻看着,也像死里逃生似的。
这当口静尘师太从后院赶来了:“此地马上要启阵了,诸位先随贫道去郡王府安置。先前小檀越们在林中与耐重打过交道,此物阴煞之气太重,未免留下后患,檀越们务必喝过了符汤,确认无恙了才能走。”
说完这番话,静尘师太亲自护送贵女们移到了郡王府。
郡王府的宾客们早已被遣散了,府里现下只有王府管事和仆从们。
各观的道士们、女冠们被安置在中堂,小娘子们则安置在中堂后排的厢房里。
各府的护卫们只能守在墙外。
静尘师太留在中堂主持大局,绝胜和弃智则领了符纸去厨司熬汤。
淳安郡王非但未娶妻,房中连姬妾也无,偌大一座郡王府,并无主事的女主人,女眷这边只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嬷嬷,领着婢女们忙前忙后。
女孩们在厢房里重新梳洗一番,为着避嫌,纷纷让下人取出帷帽戴上。
滕玉意戴上帷帽,低声问杜庭兰:“阿姐,我被掳走了多久?”
杜庭兰仍有些神魂不定,一径攥紧了妹妹的手:“大半个时辰吧。”
滕玉意一愣,在地宫时只觉得时辰无比漫长,没想到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正想着,忽听对面彭花月啜泣起来。
“我和妹妹从净房出来,本打算直接回桃林,哪知走着走着,迎面来了四个小沙弥,小沙弥斯斯文文的,向我们打听住持在何处。我和妹妹没提防,顺口就说了句‘经堂’,哪知那四个小沙弥突然怪笑起来,我觉得不对劲,拖着妹妹夺路而逃,也不知怎么回事,一下子跑回了桃林里,我们在林中转来转去找不到出口,魂都快吓没了,再后来听到住持带人寻来了,才知道误闯进了观中的机关。”
滕玉意原本对彭花月的话将信将疑,听到四个小沙弥,寒毛都竖了起来。咦,这不像是胡诌,莫非先前她们真遇了险?
武绮等人愕然道:“你们的遭遇竟跟我们的遭遇差不多,只不过我们遇到的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假和尚,不是四个小沙弥。”
碰巧静尘师太因为不放心过来察看,闻言道:“她们比你们走运些,那四个小沙弥只是耐重麾下的几只小鬼,法术低微容易破局,不像耐重,非得答上它的谜题才有生还的可能。”
郑霜银道:“说起这个,先前要不是滕娘子暗中提醒,我们几个怕是凶多吉少了。滕娘子,大恩不言谢,请受霜银一礼。”
她才名在外,历来有些孤傲,哪知人一离座,竟是说拜就拜,武绮也二话不说起了身,正色向滕玉意行礼。
滕玉意上前搀扶:“愧煞我也。碰上当时那种险境,换谁都会奋力求生的,侥幸能逃出来,你我也算是共历一劫了,休要如此说,郑娘子、武娘子、柳四娘…………快快请起吧。”
郑霜银和武绮等人仍执意行大礼,杜庭兰苦笑着过来帮忙,轻言细语,一一将女孩们扶起。
众人回座后,柳四娘好奇道:“对了阿玉,你这铃铛莫非能识别邪祟?不然为何那怪和尚一出来就开始响动。”
静尘师太一怔:“铃铛?”
滕玉意眼波微动,玄音铃是道家法器,若一味拿话蒙混过关,首先瞒不过静尘师太的眼睛,但如果照直说,又如何解释青云观的异宝到了自己腕子上,正暗自思量应对之辞,恰好绝圣和弃智过来发放符汤。
“快趁热喝吧,邪气淤积久了对身子不好。”绝圣和弃智朗声道。
女孩们听到“邪气”二字,哪还记得滕玉意的铃铛,喝完汤,管事就带着下人们过来送膳来了。
晌午本该在云会堂用膳,因为出事才耽搁下来,女孩们闻着饭菜香气,才意识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
布膳时,郡王府的下人们又与寻常贵户的仆从不同,进退有度,从容知礼,轻手轻脚上了膳,齐步退到了一旁。
饭菜虽是匆匆做就,却丝毫不马虎。
滕玉意在地宫里惊吓一番,早就又饿又渴,心里虽惦记着收妖是否顺利,却也忙着借酒压惊,举起酒盏饮了一口,不由暗赞:好酒。
酒气香冷胜雪,隐约有种菡萏的香气。
对桌的彭锦绣眼睛亮晶晶的,一会儿看看满桌的珍馐佳酿,一会儿看看训练有素的下人们,脸色红红的,仿佛与有荣焉,被身边的彭花月不动声色碰了一下,才垂下眼睫规规矩矩用膳。
用过膳后,外头依然没有动静。
众人心里七上八下,大隐寺和青云观各有神通,各家道观也来了不少高人,但那怪和尚法力显然非同小可,斗了这一晌,竟迟迟不见下文。
静尘师太明显焦灼起来,迈着小短腿踱了几圈,干脆一甩拂尘,盘腿在廊檐下打起坐来。
绝圣和弃智见状,忙也挨着静尘师太打坐。
滕玉意为了逃命几乎使出了全身力气,此时已是神疲力倦,枯坐了一会,把脑袋搁在杜庭兰肩上假寐,忽听院外传来说话声,急忙睁开眼睛向外看。
静尘师太迎到院中说了几句话,进来道:“缘觉方丈来了,方丈独具佛眼,待他好好瞧过,若无不妥,便可各自回家了。”
滕玉意同杜庭兰到了外头,就见缘觉方丈带着两名大弟子站在院中,其中一个和尚捧着个金钵,里头盛着药丸似的物事。
旁边则是蔺承佑、太子和淳安郡王。
再后头,则是见天见喜等长安各观的道人。
见天见喜苦着脸,别的道士也是垂头丧气。
蔺承佑倒是神采奕奕,只拧着眉头似在思量什么,他身上仍是那件石墨流云织锦襴袍,衣裳已经污皱了,看着多少有些狼狈。
滕玉意看看蔺承佑,又看看缘觉等人,暗忖:看来耐重早已逃了。
武绮率先上前行礼:“见过方丈。”
女孩们也纷纷上前。
缘觉方丈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滕玉意眼前虽有帷帽做遮挡,依旧觉得那两道目光洞若烛火。
待缘觉方丈的视线移到这边时,身边人的裙角微微动了动,滕玉意一瞧,却是段青樱。
段青樱不安地挪了挪脚,发现滕玉意瞧她,转眼就恢复了平日那副高傲端庄的模样。
滕玉意疑惑,段青樱该不是中了邪吧,然而缘觉方丈的目光掠过段青樱时,并未多作停留,倒是在看到李淮固时,突然顿了一下。
最后冲滕玉意和彭氏姐妹招了招手:“三位檀越,请过来。”
杜庭兰不安地攥紧滕玉意的手,滕玉意却丝毫不觉得意外,要不是腕子上的玄音铃示警,她也不能及时知道耐重是邪物,耐重许是察觉是铃铛坏了它的事,所以才问是谁的物件,加上她先后两次从耐重眼皮子底下逃脱,被这大物记在心里也不奇怪。
“诸位身上并无邪祟之气,吃过药丸之后,就可由僧侣们护送回府了。”
缘觉方丈说话时音调平缓柔和,莫名让人心安。
众女同时松了口气。
缘觉又看向滕玉意和彭氏姐妹:“三位檀越命中带劫,老衲不敢断定会不会应在这次的耐重上,为着慎重起见,这几日三位檀越可能要另行安排下处。”
蔺承佑眉头蹙了蹙,命中带劫?滕玉意最近这么倒霉,竟是因为要应劫么。
彭花月和彭锦绣骇然道:“方丈,此话怎讲?”
缘觉却转头对身边的弟子说了句话。
那年轻和尚接话说:“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这是鄙寺的宁心莲,能清心辟邪,耐重凶煞非凡,凡是与它打过照面的,多少会被此物的邪气所冲撞,若不及早服药,难免噩梦缠身。檀越们过来领药吧,只是事出突然,我等只带了二十枚宁心莲,数目恐怕不够,没分到的,过两日等寺里做了药,贫僧再一一上门送药。”
女孩们听得再明白不过,只有二十枚,未分到的这几日都会噩梦缠身,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勉强维持着贵女的仪范,依次上前领药。
滕玉意却在发怔,缘觉方丈果然瞧出她不对劲,这所谓的“劫”,就是借命造成的灾厄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地乱跳,哪还顾得上领药的事。
杜庭兰也有些心不在焉,一是担心妹妹的安危,另外她也谦让惯了,因此等轮到她领药的时候,金钵里已经空了。
柳四娘手里拿着最后一枚,脸上有些讪讪的,杜庭兰忙道:“不碍事,横竖过两日方丈会再发药的。”
说完这话,杜庭兰便要回头找滕玉意,哪知一迈步,迎面竟滚来了一粒药,恰好落在她裙角边,她低头瞧了瞧,弯腰把药捡了起来。
院子里正乱着,领药时众女又挤在一处,一时无人留意这边,就听段青樱颤声道:“我的药不见了。”
杜庭兰忙道:“段娘子,你的药在此处。”
不远处就是蔺承佑和太子。
太子瞧见这一幕,暗忖,这位小娘子倒是个忠厚性子。
过不一会,就见另一位小娘子匆匆过来取药:“多谢杜娘子。”
原来是杜娘子。太子一愣,叫阿娘喜欢得不得了的“香象”二字,就是这位杜娘子取的。
杜庭兰并未察觉太子的视线,回头刚走两步,却被李淮固拉了拉巾帔。
“兰姐姐,你没领到药么?给,拿着吧。”李淮固温声说着,把自己的药递到杜庭兰面前。
杜庭兰忙道:“万万不可,你身子弱,这药你自己留着。”
李淮固却坚持把药塞到杜庭兰手中:“阿玉也没领到药,听说她上回溺水之后也有些精神不济,这药给她服用也好,我不着急的。”
杜庭兰果然露出迟疑的神色,末了还是把药推回:“不可,这药是你自己领到的,我和阿玉等等再领也是一样的。”
说着走到滕玉意身边,悄悄拉住她的手:“你心不在焉的,到底在想什么呢?”
淳安郡王看到这一幕,从箭袖里取出一瓶药递给身边的管事:“我这还有几粒宁心莲,去年方丈处得的,至今没机会用,这药给她们分了吧。”
管事迟疑了一下,到底接过了药瓶,先给滕玉意和杜庭兰发药,又把剩下的两粒发给别的小娘子。
蔺承佑原本在思量今日的事,闻言抬起头来,上回皇叔提过自己早年随伯父去骊山驻跸时曾不慎涉险,正为滕绍所救,这些年为着避嫌,皇叔与滕绍并无太多往来,但这份救命之恩,皇叔似乎一直铭记在心。
他又看滕玉意,她也不知在发什么呆,发药也不去领,阿姐说话也没反应,直到看到药瓶才似乎回过了神,连忙同几位小娘子一齐过来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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