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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凝陇
可即便如此,要从他这边打探到消息,也需对这边情况有所了解。
有所了解……
他目光冷峻下来,迅速把可疑的人都想了一遍,一时拿不定到底哪里出了罅漏,不能养痈遗患,必须立即动手整饬。
“你把那人当时逃遁的路线告诉我。”滕绍对端福道,“阿玉在梦里看到那人时是在月光下,而今日日头充足,那人黑氅是什么料子,身上可有异响,你都好好想想。”
端福应了:“那人每拐一个路口都毫不犹豫,像是提前规划好了逃遁路线,老奴记得他一共拐了四个路口,可就是要拐到第五个弯的时候,此人突然改而向右拐了,他这一顿,自然也就耽误了一会工夫,要不是老奴急着赶回玉真女冠观,说不定就顺势能追上他了。老奴记得那条巷子是蛾儿巷。”
“原本要左拐,突然改为右拐……”滕玉意忖度着说,“要么就是走惯了,下意识按照原来的线路跑,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故意想迷惑我们……”
杜庭兰却咦了一声:“蛾儿巷?这名字好熟悉,恍惚在哪听过。”
滕玉意和滕绍齐齐看向杜庭兰,杜庭兰绞尽脑汁想了一阵,无奈道:“一时想不起来了。”
滕绍点点头道:“事不宜迟,阿爷立即着人去查。以前此人在暗,如今露了面就好说,越往下查,破绽只会越多。”
忽又想起缘觉方丈今日说过的话,忍不住转头凝视着女儿,迟疑片刻,开腔道:“阿玉,你溺水那日可曾梦见了你阿娘?”
滕玉意骇然:“阿娘?”
滕绍勉强笑了笑:“你四岁那年曾经去过岸上的那间菩提寺,正是你阿娘带你去的,不过那时候你还太小,记不起来也寻常。阿爷只是想问问,你乘船路过佛寺那几日可在梦里见到你阿娘?”
滕玉意心里乱了起来,自从她醒来,梦里由来只有魑魅魍魉,哪曾见过她日思夜想的阿娘。
她失神许久,失落地摇了摇头:“不曾梦见。”
滕绍默了默,哑声道:“好,阿爷先走了。”
***
玄圃阁。
彭二娘望着满桌的甘脆肥秾,一个劲地嘟哝:“失策了吧,失策了吧。阿姐准备了这么多好东西,人家两个小道士压根都不过来。”
彭花月淡定地翻了一页书,没答话。
彭锦绣嘟了嘟嘴,走过去将彭花月手里的书一把夺过来:“自打来了长安之后,阿姐整日看书。你该不是看皇后殿下喜欢饱读诗书的娘子,也想临时抱佛脚吧。我们彭家久历戎行,连阿娘都是武将之女,从小我们就不爱念书,临时学也学不好的。”
彭花月横她一眼:“拿来!”
她这样疾言厉色,冷不丁把彭锦绣吓了一跳,她历来有点怕这个孪生姐姐,讪讪把书还回去,身子一歪坐到榻上,把脑袋凑到姐姐面前低声说:“欸,李淮固何时跟那两个小道士这么熟了?”
彭花月嗤笑:“我哪儿知道。”
彭锦绣把玩着姐姐腰间那枚圆滚滚的葡萄纹银香囊:“我知道阿姐为何不高兴,你多半是瞧上蔺承佑了吧——”
彭花月一惊之下,连忙瞠圆眼睛“嘘”了一声:“你给我小点声。这可不是在我们自己府邸里,隔墙有耳。”
彭锦绣咯咯笑着,悄声打趣阿姐:“哦,我知道了,阿姐要么是想当太子妃,放心吧,无论你瞧上谁了,妹妹都不会跟你抢的,至于隔壁那个……”
说着抬眉朝隔壁的方向一瞥:“李三娘模样再好念书再多,也断乎争不过阿姐,我上回听阿娘说了,她阿爷嘛,从前不过是滕玉意她阿爷手下的一员副将,因为立了几次大功才被擢升起来的,这等暴发的新贵,怎能跟我们彭家相提并论。”
彭花月细长的眼睛朝妹妹一溜,倒是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忍不住放下书笑道:“你呀,时而糊涂时而聪明的。”
她沉吟片刻,压低嗓门道:“那后头那个呢?她家可是世代功勋。”
彭锦绣心知姐姐指的是滕玉意,眨巴两下眼睛说:“我正要同阿姐说这个,阿姐与其防备李三娘,倒不如多留神滕玉意,不说她阿爷滕绍了,她祖父滕元皓可是位列凌烟阁的国之重臣,当年滕家父子立下的战功,至今无人能撼动,论起在朝中的声望,滕家可历来不输彭家。皇后和成王妃若是要选儿媳妇,瞧上滕玉意可一点也不稀奇,阿姐你还记得么,上回在乐道山庄给书院拟名字,皇后可是拉着滕玉意的手问了好久的话……”
彭花月缓缓颔首:“说到这个,我有点看不明白滕玉意,上回那样好的露脸机会,她好端端犯起了风疹,关键还做得不露痕迹……锦绣你说,她到底是真倒霉,还是有心如此?”
彭锦绣一愣:“呀,阿姐不说我倒忘了,风疹哪会说犯就犯,要是她有心如此,只能说明她压根不想嫁入皇室……阿姐你瞧,滕玉意整日吃酒玩乐,哪像个爱琢磨事的。”
彭花月却又道:“但你别忘了,她跟段家已经退了亲了,滕将军总不能给女儿寻一门比镇国公府差的亲事,放眼长安,除了皇室那几个,还有哪家比镇国公府门第还要高?”
彭锦绣耸耸肩:“滕玉意连段小将军那样的好亲事都说退就退,这样的脾性选夫婿未必要选高门,别忘了郑仆射还想过招卢进士呢。”
彭花月一怔,微微笑起来道:“也对,说你糊涂吧,有时候看事倒比阿姐倒还明白。”
忽听对面传来说话声,听着像是李淮固送绝圣和弃智出来了。
彭花月欠身朝外头看了看,脸色再次淡了下来。
彭锦绣鉴貌辨色,不由愈发奇怪:“阿姐,你为何那样在意李三娘?刚才我也说了,她门第照我们差远了,看着也不像个爱争抢的。”
彭花月叹了口气:“你忘了在乐道山庄阿娘训我们时是怎么说的了?三娘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儿,最是招人疼了。你我这样的高门贵女,多多少少有点脾气,可你瞧李三娘,相貌和学问就不用说了,脾性还那样好,无论何时见她,都是柔声细语的,阿娘说了,成王世子和太子那样的小郎君八成喜欢这样的小娘子,真到了娶妻的那一日,真心喜欢可比什么都重要,什么家世和声望,到了他们这种郎君面前,统统可以抛舍……”
彭锦绣呆了呆:“这样说着,好像也有点道理。”
旋即摆摆手起了身:“哎,你们抢你们的吧,反正我只要我的郡王殿下。”
说着走到床边坐下来看着那堆华美光软的料子,一边挑选一边美滋滋地说:“阿姐,你说用哪块给郡王殿下做香囊最好?”
彭花月气得瞪妹妹一眼,也懒得接话,自顾自捧起书重新看了起来。
***
绝圣和弃智打听到李淮固就住在滕玉意隔壁,过来寻滕玉意时,特地带了上回那两管上等紫毫。
两人才寻到李淮固这边,冷不防被彭家的婆子拦住了,彭家婆子笑眯眯地说要跟他们讨点符箓用,请他们到房里坐一坐。
两人急着把笔还给李淮固,于是说自己没带朱砂,即便要画符也只能等明日,彭家这才放行。
李淮固似乎没料到绝圣和弃智会来找她,面上有些惊讶,眼看二人到了跟前,只好说:“不知两位小道长会来,原本还想着去寺里四处走一走,小道长进屋坐吧。下人们还在收拾行囊,房里有点乱。”
说着将两人请进屋,客套归客套,却不似彭家那般殷勤。
绝圣和弃智暗自松了口气,他们最怕丫鬟婆子和小娘子待他们热络了,先给他们塞一堆吃的玩的,最后免不了拐弯抹角打探师兄的喜好,以前他们年纪小,也曾懵懵懂懂答过好多回,后来渐渐大了,才算明白过来了。
还好这位李三娘是个恬淡知礼的。
房里的婢女们果然忙着整理箱箧,绝圣和弃智不好意思添乱,忙把紫毫从怀里取出来:“李三娘子,这个我们不能收,娘子要是想感激我们观里赠符之举,改日到观里来上香就好了。”
李淮固很痛快就把笔收下了:“那日在西市听说那样的惨案,我也是受了惊吓才会急于讨符,当时一心想感激两位道长,也没考虑周详,如此也好,那我改日再上贵观上香吧。今晚劳烦两位小道长亲自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这么晚小道长也该饿了,不如先吃点东西再走。”
说着顺手把桌上的茶果推过来,绝圣和弃智摆了摆手:“不必了不必了。”
李淮固微笑:“是不是嫌鄙处茶果粗陋?事先没料到客造访,的确慢待了两位小道长。”
这样一说,绝圣和弃智反倒不好走了,只好各自从琉璃盏里拿起一块点心,作势吃了一口。哪知这点心居然比滕娘子家里的还要好吃。
两人吃了一口,没忍住又吃一口,这时房里两位丫鬟从榻上抱了一堆东西往里屋走,一不小心滚落一个香囊球,香囊咕噜噜一路滚过来,恰好落到绝圣的脚边。
绝圣弯腰把香囊捡起来,才发现这香囊有些年头了,上面的镂花都裂开纹路了,少说也用了十年以上了。
弃智心细,无意间瞥了一眼,只见上头依稀刻着两个字,上头是个“阿”,底下是……
没等他细看。那婢女口里连声说着道歉,过来把香囊接了过去,两人看房里这样乱,也不好再待下去,齐齐起了身说:“贫道告辞了。”
李淮固便要让婢女送二人出门,哪知外头有位小沙弥过来传话:“方丈传话下来,说耐重今晚可能先会来找滕檀越,为了让另外三位檀越不受惊扰,请三位檀越即刻迁到西翼去,西翼的精舍眼下并无男宾盘桓,檀越们搬迁时不必有所顾虑。”
这话一传来,彭氏姐妹和段青樱的房里顿时喧闹起来,下人们惊恐万分地拾掇行装,唯恐在东翼多待片刻。
绝圣和弃智却咦了一声,先前怎么没听方丈这样安排。
小沙弥说完这话,又对绝圣和弃智:“两位小道长,明通法师有急事找你们,请速去藏经阁。”
绝圣和弃智面上一慌,耽搁到现在也没去寻滕娘子,这下怎么办,看来只能先回一趟藏经阁了。
两人回身朝李淮固行礼告辞,却见李三娘定定望着院外的方向,眸色淡淡的,面色也淡淡的,这模样一看就透着不高兴,因为连她平日嘴边惯有的恬美弧度也不见影子了。
***
滕玉意送走阿爷后,在院中左等右等,依旧不见绝圣和弃智过来。
杜庭兰听得隔壁玄圃阁吵嚷,奇道:“出什么事了吗?”
春绒打探完消息回来说:“说是要那三位娘子挪到西翼去。”
滕玉意和杜庭兰一愕:“西翼不是只有男子住的精舍么?”
春绒也百思不得其解:“说是方丈的决定。”
滕玉意又问:“那两位小道长呢?”
“好像又走了。”
滕玉意诧异万分:“怪了。”
绝圣和弃智绝不会不打招呼就走,突然离开,多半被什么急事支走了,想了想,她决定继续等。
姐妹俩接着喝了一会酒,杜庭兰渐觉身上发冷,滕玉意自练了武功之后,早就不知“寒”为何物,杜庭兰却不同,坐着坐着就有点熬不住了。
滕玉意忙对杜庭兰道:“阿姐你先回屋吧,小道长早说了要抄经也不知何时才能来,我再在院子里等一会儿。”
杜庭兰令碧螺替自己取了一件披风,勉强又陪坐了一会儿,逐渐连石凳也觉得有点凉,只好起身说:“阿姐先回房洗漱,你也别等太久,略坐片刻就回屋睡觉。”
滕玉意应了,独酌了一会觉得无聊,便把杯子高高举起来,作势邀明月与自己对酌,玩得正兴起,忽想起阿爷说的话,神色慢慢黯淡下来,托腮想了一会阿娘,心里好生难过,趁着醉意将小涯剑取了出来:“小老头,我有话要问你。”
说完这话,小涯剑没动静,墙头却传来细微的声响,滕玉意魂飞魄散,吓得忙要喊端福,看清那人是谁,话声却戛然而止。
那人头戴金冠,身上穿件玉色宝象纹圆领襴衫,立在一团皎皎月光下,堪称神采俊逸。
这衣裳傍晚才见过,这人她也很熟悉。
“蔺承佑?”滕玉意呆住了。
蔺承佑纵身从墙头跳下来,扬了扬眉道:“绝圣和弃智说,你有要事要当面跟我说?”





攻玉 69、第 69 章
滕玉意怔了一会才意识到, 蔺承佑这身衣裳还是来大隐寺前临时同淳安郡王借的,穿到现在都没换,说明他这几个时辰一直在忙。
先前她托端福传话时曾说要“当面告知”,蔺承佑莫不是怕绝圣和弃智转告得不到位, 所以特地抽空过来一趟?
她醉意立时消了一大半, 点点头道:“对, 我是有急事找世子。”
蔺承佑从墙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上的灰说:“那就长话短说吧。”
他一副急着要走的样子, 滕玉意哪敢耽搁他工夫, 转动脑袋环顾周围,犹豫着是在院子里同蔺承佑说还是到外头同他说,不经意瞥见了石桌上的酒菜,不由愣了愣,怪自己酒意上头,险些忘了这些酒菜了,她原是要招待绝圣和弃智的, 现在换成了蔺承佑,那就更该好好款待了。
“世子用过晚膳了吗?”她忙说, “一直在等两位小道长,这些菜都不曾动过,世子要是不嫌粗陋,不妨将就用些,我再让她们热几壶酒来,很快就好。”
说着快步走到廊下唤春绒和碧螺热酒, 二婢早闻声出来了,望见院子里的蔺承佑,也都吃了一惊。
蔺承佑本打算说几句话就走, 眼看滕玉意主仆已经张罗起来了,只好转头看向梨花树下的那张石桌,这一路他连口水都没喝,滕玉意既备好了酒,那么喝点也无妨。
他走到石桌旁掀袍坐了下来,这院子清幽归清幽,可惜不够阔朗,面积约莫只有滕玉意那间“潭上月”的四分之一,处处都显得逼仄。
盘盏里的菜肴干干净净,确实不曾动过,拿起酒壶给自己斟酒,忽觉酒盏有点温热,他怔了怔,才想起这是滕玉意握过的酒盏。
他忙又把酒盏放下来,垂眸一瞥,那是一枚小小的舞仙盏。
盏里的酒液清亮如银,让他想起她眼睫上的晶莹泪珠。为何难过?莫不是想阿娘了?心情愁闷的时候胡乱喝酒,只会比平日更伤神伤身。
屋里的杜庭兰早听到了院中的动静,无奈刚换寝衣不便出来,只好在屋里悄声询问滕玉意,滕玉意说:“是蔺承佑,估计是两位小道长给他带了话……他现在急着走,我在院子里跟他说几句话,阿姐你先睡吧。”
杜庭兰点点头,回身往床边走时,心里生出几分疑惑,时辰虽不算晚,跑一趟却也不易,难道就因为师弟说阿玉有事找他,就肯专程过来找阿玉么?
她忍不住隔窗朝院子里望了望,妹妹已经在蔺承佑的对面坐下了,蔺承佑的神态就跟平日一样透着几分玩世不羁,这样瞧过去,似乎瞧不出什么不同。
她想起长安流传的关于蔺承佑中过绝情蛊的传言,又觉得自己多心了,这话毕竟是妹妹托端福带去的,蔺承佑热衷于降妖除魔,怕漏了案子的重要线索,亲自跑一趟也说得过去。
春绒和碧螺转眼就热了新酒,又把干净酒盏送到蔺承佑面前。
滕玉意亲自帮蔺承佑和自己斟了酒:“说正事之前,先容我敬世子几杯酒。上回有尸邪,今日是耐重,要不是世子仗义相救,我这条命早就葬送在妖魔手里啦。这一杯,谢世子的救命之恩。”
说着,笑吟吟冲蔺承佑举了举杯,垂眸把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喝完一杯,又要给自己斟第二杯。
哪知蔺承佑抬手摁住了酒壶。
滕玉意愣了愣。
“世子喝不惯石冻春么?我还备了一壶翠涛,要不给世子换翠涛吧。”
“酒是好酒。”蔺承佑道,“可你刚才都喝了不少了吧?”
滕玉意摆摆手:“不碍事,我酒量不差,说好了要敬酒,岂有只喝一杯酒的道理。”
依旧要拿壶。
蔺承佑不肯松手,只笑道:“滕玉意,你突然待我这么客套,我居然有点不习惯……行了,心意我领了,再喝就该醉了,别忘了你还有正事要跟我说。”
滕玉意咳嗽一声:“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世子现在是我的大恩人,我待世子再尊重也是应当的。”
话虽这么说,被蔺承佑拿话一激,也不好执意敬酒了,只在心里琢磨,那块紫玉鞍不日就要做好了,她之所以催促程伯让人赶工,无非是怕送礼时恰好撞上蔺承佑的生辰,她与蔺承佑不算熟,巴巴送这样一份生辰礼,难免惹人误会。
哪知后头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如今再一看,她和蔺承佑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了,他于她又有恩,他过生辰她于情于理都该亲自上门道贺……比起紫玉鞍这等精心准备的礼物,敬酒就显得微不足道了,罢了,即便要向他表达谢意,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她瞧了瞧蔺承佑,将小涯剑取出来:“不敢耽误世子的工夫,那就说正事吧,世子上回不是问我为何要派人盯梢庄穆么?”
蔺承佑酒盏在唇边停了一瞬,随即放下酒盏:“你以前就认识他?”
滕玉意摇摇头:“是小涯同我说这个人日后会对我不利。”
小涯正在剑身里打盹,听到这话差点当场钻出来,胡扯,他可没说过这话。
滕玉意感觉剑身发烫,心知小涯不乐意了,无妨,她早就跟小涯约法三章了,她胡诌她的,谅他也不敢同她闹起来。
今日的事让她觉得极不寻常,她既想提醒蔺承佑耐重现世可能跟黑氅人有关,又想让蔺承佑早日防备暗处的小人,可她同时又不想连累帮自己借命的人,思来想去,只好把前世的某些经历,谎称是小涯的预言了。
“……小涯提到过一个黑氅人,说那黑氅人杀人时惯用一根银丝类的武器……上回在彩凤楼我看到彭玉桂也有这样的暗器……在他的指引下我才去西市找庄穆……结果一去就出了那样的事……今日耐重现世,那黑氅人居然恰好出现……”
蔺承佑听着听着,眼里的狐疑逐渐转为惊讶。
滕玉意心知蔺承佑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即便她这话说得再天衣无缝,也很难让他全盘取信,为了让他重视起来,她当着他的面敲了敲剑柄:“小涯,你出来。”
小涯不情不愿钻出来。
滕玉意睨着他:“你是不是能预知后事?”
小涯暗暗翻了个白眼,纵算再不情愿,也只好帮着自己的主人圆谎:“我可是上古神剑的器灵,能预知后事很奇怪么?”
蔺承佑放下酒盏笑道:“阁下既然能预知后事,不如把杀害三位孕妇的凶手直接告诉我,我马上去抓人,也省得再有孕妇受害了。”
小涯瞠目结舌:“这……我……”
滕玉意对他来说已经够难缠了,谁知另一个更难缠。
滕玉意忙笑道:“小涯虽偶尔能窥见天机,却也不是事事都知的。他是我的器灵,预知的那些事也大多与我有关,换别的事未必就灵光了。”
蔺承佑没接茬,他好奇滕玉意身上的秘密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想到绕来绕去,她居然把剑里的器灵扯出来了。傍晚她传话时强调“当面示意”,是因为这些情况必须把小涯叫出来说明吧。
可他从没听说过世上哪件法器的器灵能预知后事,而且滕玉意这番话乍听很有道理,仔细一推敲就觉得不对劲,滕玉意不是冲动浮躁之人,小涯再靠谱,这些事毕竟未发生,她不过听器灵说起一个黑氅人会对自己不利,就值得带上一大帮护卫去西市盯梢庄穆?
看她平日处处防备的模样,俨然曾经被人害过,但这段时日据他了解,她除了来长安途中溺过一次水,没遭遇过什么意外。
依他看,她还是没说实话。
他抬眸打量她,她眸子漆黑明亮,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他,望着望着,他仿佛对上了两泓清澈见底的清泉。
这让他想起骊山的泉水,盛夏时若是纵身跳进去……泉水的清凉能瞬间缓解心头的燥热。
他晃了晃神,脑子里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旋即不动声色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罢了,他何必拆穿她。
她小小年纪就没了阿娘,这样做没准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不愿意说就让她瞒着好了。
她要是不信任他,只需躲着他就行了,何必把自己的器灵叫出来同他说这些,她情愿冒着被他疑心的风险也要告诉他这些线索,只能说明她想帮他。
忽觉心窝暖丝丝的,这感觉有点像往日爷娘同他说话的光景,只不过对面坐着的是滕玉意……
打住,今晚这是怎么了,他定了定神,正色看着滕玉意道:“这些事你以前同别人说过没?”
滕玉意一直在留神蔺承佑的神色变化,看他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心知他终于要把她的话当真了,忙摇摇头说:“此前我只同阿爷说过。”
蔺承佑一怔,所以他是第二个知道她这些秘密的人。
除了阿爷,她只告诉了他……
他垂眸看向手里的酒盏,啧,这酒今晚格外让人发热。
他干脆放下酒盏:“所以小涯预知过的这个黑氅人,今日出现在玉真女冠观了?”
滕玉意就对小涯说:“你把你瞧见的都跟世子说了吧。”
小涯对上滕玉意暗含威胁的眼神,心里又翻了好几个白眼,盘腿坐在蔺承佑面前,磕磕巴巴将从往日在剑里听来的事说了。
蔺承佑只当没瞧出小涯面色古怪,一本正经听完小涯的话,不由陷入了思索。
耐重一出现,黑氅人就把端福引走了,这让滕玉意在事发时丧失了被人当场救走的机会,要不是她成功破了谜题,她和桃林中的那帮人全会被耐重吃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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