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之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暮小涯
“鸽子身上有三笔一,中间长两边短,看着甚是怪异,而且那鸽子的两只脚全被人剪了去,太过残忍了。”
愣愣的听着月香的话,我等了三个月,的确是为了等这么一只鸽子。
卫言出宫时,我与他约定过,若然我出宫之事安排妥贴,便放一只白色鸽子,身上三条杠,中间长两边短,见白鸽后三日他便来接我;若然我出宫之事无法办妥,便放一只黑色鸽子,身上三条杠,同样中间长两边短,见黑鸽后,出宫之事再做打算。
可为何卫言要将鸽子的脚剪去,难道他寻不得旁的鸽子,只寻到这一只无脚的?
卫言不是此等办事不完备之人,他到底想让我知晓什么呢?
虽不知卫言之意,可我心里却生出许多忐忑不安来。
月香看我神情忐忑,问我:“娘娘,怎么了?”
苦笑着摇了摇头,未同她讲什么。
谁知日落时分,李承鄞怒意冲冲的闯进了清霄殿,月香连行礼都顾不上就被他赶了出去,殿门关上的一刻,他便直截了当的问我:“你同卫言到底约定了什么?那黑鸽到底有何寓意?”
看着他模糊不清的身影,我坦然的摇了摇头。“我不懂皇上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想和卫言私奔,是不是!”他的气息更近了一些,有些暖,却再没有山谷中紫藤花的香气。
“私奔?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对你用刑吗?”李承鄞攥住我的手腕,越发的咄咄逼人。
“皇上怎会不敢,您不是已经将世间最毒的刑罚在我身上试过千百遍了吗?”
这世间再毒的刑罚,哪个又比得上诛心呢?
他夺走了我生命中的一切,至亲至爱横死面前,偏要我生生看着,偏要我同行尸走肉一般好好活着,可我却连恨他都做不到。
“你……谁对你做过什么?”
李承鄞的声音有些焦灼,攥在腕上的力道不免松了松,他挽起我的袖子,还来解我的外袍,知晓他要做什么,我连忙去捂住衣物,却是动作慢了些,衣衫被他剥落了几件。
薄凉的风侵袭着肌肤,不晓得他瞧见了什么,不自然的咳了几声,遣着力道好好的为我将衣衫披上,怀抱一个用力,将我牢牢地箍在他的胸膛,声音沙哑。
“我不管你同旁人约定了什么,这大夏皇宫,你此生是出不去了,我在一天,你就给我在这活着!”
任由李承鄞拥着我,我突然想问上一问:“倘若我比皇上先死呢?倘若我命不久矣呢?”
你可会为我伤心分毫,可会对我在意分毫?
李承鄞不知想到了什么,盯着我看了许久,哪怕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可他灼灼的眼神仍旧看的我心中惶恐。
“你不敢!”
我不晓得他这句“你不敢”是何寓意,但是他扔下如此一句话离开了清霄殿,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一支禁军浩浩荡荡的入驻了我这院子,里里外外将这清霄殿包了里三层外三层。
这时候我才想起,这世上我还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女,我还有阿爹阿娘,还有天机门整个一族。
他是笃定,我不敢拿天机门百余口人命作儿戏吧?
汉之云 你是不是看不见了?
你是不是看不见了?
我终是被他激怒了,打碎了清霄殿所有的摆衬,一口血生生吐在那汉白玉上,双目一黑再瞧不见什么。
再醒来,已然入夜,月香守在床边,见我醒来,端了一碗药来安抚我。“娘娘不用担心,太医来给您瞧过了,您的身子没有大碍,秋日里太过干燥,咳一点血无碍,吃一些清热的药即可。”
我苦笑了一番,张着嘴任由月香来喂我。
到底是庸医,事到如今还是什么都瞧不出来。
翌日午后,我披了件外袍,站在清霄殿的门口晒太阳,风一阵一阵的吹来,面上的凉意越发浅淡,再后来,我竟不知温热了。
仰着头,想去瞧瞧那日头如何,却只瞧见一片明晃晃,如今,连它的轮廓竟也看不清了,这双眼睛,怕是要废了。
正思索着,面前来了两个宫人,邀我去碎玉轩为左相的女儿作画,我猜想着左相的女儿到底不是后宫之人,这等事能推也就推了,便寻了个由头道:“近来寒风阴邪,我身体有恙,怕是去不了了,你们且替我对左小姐讲句抱歉吧。”
言罢,月香很机灵的扶着我回了清霄殿,我以为此事就了了,谁知不消一个时辰,李承鄞竟亲自登门,还带着左相之女浩浩荡荡的闯进这清霄殿。
“朕曾允了瑶儿,在同她大婚之日献与她世间最美的画像,放眼天下,唯有清妃你的画作无人可及,难道你不作成人之美吗?”
如此一番质问,让我哑口无言,更堪之李承鄞入这清霄殿时,早已将画具一并带了来,就等着我接了画笔为这“左小姐”作画。
我茫然的对着一身的明黄之色。“我不想从命。”
“放肆!”
李承鄞冷喝一声,将我逼近,用只有我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莫不是忘了曾允朕的承诺,每年都为朕作一幅画,今年这一幅,朕要与瑶儿做一双神仙眷侣。”
听着听着,我不免有些想笑。“皇上如今有了新宠,那凤贵妃又算什么?”那我舍命去救一个只得了三年宠的贵妃又算什么?
“朕的事,需要同你解释什么?”缓了缓,他将我一把推开,才道:“今日这画,你画也得画,不画也得画!”
趔趄几步,因为失衡,身子一下子跌在地上,月香见状连忙来扶我,还附在我耳边讲:“娘娘,不过是一幅画,您就替皇上画了吧。”
她将我扶起,扶到画具面前,又将画笔塞入我手中。
可我瞧着四平八稳的桌上一团白色,又瞧着不远之处相依相偎的明黄之色与桃粉之色,忽的就想起了那日谷中的紫藤花,在那漫山遍野的紫藤花中,他还同我一道扑蝴蝶。
他还说:“小枫,此生我定不负你。”
手终究一抖,画笔落在地上,抖着衰败的身体,扶着那方木桌才险些没有摔倒在地,良久,才坦然道:“皇上不若还是杀了我吧。”
耳边一阵细碎的声音,似乎月香抖着声音有在问我:“娘娘,您是不是看不见了?”
汉之云 你不是说可以为我去死吗
你不是说可以为我去死吗
天色似乎越来越黑,我的身子终究是支撑不住,飘飘忽忽的倒了下去。
宫里的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他们告诉我正值黄昏时分时,我才知,我的天已经黑了。
我的眼睛终究还是瞎了。
“她的眼睛怎会看不到的?”李承鄞脾气很不好的冲着那些太医发火。
“娘娘脉象平稳,身子无恙,许是视物太久,双目疲劳所致,休养一段时间,应该无碍。”
砰地一声,李承鄞将什么杂碎在地上,劈头盖脸的冲着那群太医问:“她这样子像是无恙吗?”
那群太医惶恐一片,没人回答他,他终是气急,跑到床榻边,攥住我的腕子。“你自己说,你是怎么回事!”
“我死了,皇上会伤心吗?”
“讲什么废话,朕问的是你的病!”
闭上眼睛苦笑着,到底,我是他的一味良药,遑论他疼爱哪个人,我都会是那个人的保命符。
他不舍得我死,也不过是像器物一般留着还有用罢了。
有什么东西从眼睛淌了出去,我其实真想问上他一句:“皇上,可还记得千瓣桃红?”
三年前的秋末,那日秋高气爽,他却一身汗湿的跑到我面前,一句话没有解释,就将我拽了出去,颠簸驰骋一路奔入那大司马府中,带到凤依存面前。
那日,未出阁的凤小姐闺阁中人满为患,大司马与正夫人,还有一群丫鬟娥子守在闺阁中听候差遣,可李承鄞堂堂一国之君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却像个孩童般拉着我的手,满眼期待的让我救她。
我摇了摇头,步子不由往后退,却是这个反应激恼了他,他又狠狠地瞪着我将我往前一拽。
我怎会瞧不出凤依存得的什么病,可她不是害了病,是被人投了毒,投的正是那千瓣桃红。
打小我就是天机门的一个例外,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也就懂一些医术能画上两笔画。
阿爹阿娘自是觉得有我这般的傻女儿愧对列祖列宗,但又终究是他们生养来的,不能将我丢弃,索性就用各种毒物药物喂养我,耗了整整十年才练就了我这么个百毒不侵的身子,就为了保全我一条性命。
可这百毒不侵也不是不畏天下所有的毒,还有一种毒我的身体溶解不了,那就是千瓣桃红。
那时我自然知晓这是要丢性命的事,我甩开李承鄞的手掉头就走。“这个毒,我解不了。”
李承鄞追出来,又缚住我的身子。“这世间还有你解不了的毒吗?是解不了还是不想解?”
我将脑袋狠狠地转向一旁,怎么也不愿承认,李承鄞在看向那个凤依存时温柔的几乎将人溺毙的眼神,怎么也不愿意承认他将我丢到凤依存床榻前时,惊喜的声音,他说:依依,朕不会让你死的,她就是来救你的!
我不作声,他便近了一步,用近乎哀求的声音同我道:“小枫,你救救她,朕很需要她!”
那般卑微的态度,他过往惹恼了我时,都不曾有过,直至那时,我才知晓,他有多爱凤依存,可我还是不死心的问他:“你怕她死了,就不怕我死了吗?”
“你怎会死?”
“如果我真的会呢?”
“你不是说过为了朕,你可以去死吗?如今真的用到你了,你就不肯了?”
他是那般不耐的同我讲话,气恼的眼睛都红了。
到底是绷着一股劲儿,我依旧不肯,掉头就想离去,可他却唤了侍卫将我扣下。“依存好不了,你也就别出这司马府了!”
汉之云 凤贵妃的癔症
凤贵妃的癔症
我堵了一个时辰的气,一点都不做反应,直至日落时分,司马府用晚宴,凤依存闺阁中的人纷纷散去,我看到李承鄞依旧守在床榻之前,用那样忧伤的双眸看着凤依存,一点一点的哀伤,一点一点的绝望。
我不禁想,若然她真的死了,李承鄞也会伤心死的吧?如果一个人活着,心却死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终究是不忍他难受,我过去将他推到一边,施针将凤依存的毒逼至手指,然后帮她吸了出来。
饶是我忍着不将那毒血咽下去,千瓣桃红还是顺着经络进入了我的体内……
后来,李承鄞觉得大司马之女中毒之事兹事体大,为避免此事泄露出去,当日在场的婢女全部被杀,也因此哥哥到死的那一刻都不知晓,我被李承鄞逼着吸了千瓣桃红的毒血,还继续为他戎马天涯!
也是后来我才知晓,凤依存中毒不过一个时辰,原在狩猎场逐鹿的李承鄞就从狩猎场快马加鞭赶到了大司马府,可怜凤依存身娇体弱,不过几个时辰就病倒在床榻之上,昏迷不醒……
……
叹了口气,却终究是怕我这无用之人真能惹得李承鄞有半分内疚不安,还是将那句话给咽了回去。“太医刚刚不是瞧过了,只是疲倦了,过段日子就好了。”
李承鄞攥着我的手,力道又重了几分,冷喝一声。“滚,都给朕滚出去!”
稀稀落落的脚步声响起后,跟着是关门的声音。
肩膀陡然被人捏住,我吓了一跳,却还未作出反应,耳侧就响起李承鄞的声音。“小枫,你同我说实话,你……”
话未讲完,只听外面一宫人喊道:“凤贵妃驾到——”
肩上的力气一松,李承鄞连忙起身,只听得徐徐的步履之声与那开门的声音。
吱呀——
听着门柩刺耳的声音,我不免有些想笑。
这凤贵妃也不晓得得了什么癔症,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而今我也凄惨一人,眼睛都瞎了,她还要同我计较,不过是因为我比她先嫁与李承鄞罢了,事到如今,她还要来这清霄殿奚落我。
“依依,你怎么来这不堪之地了?你现在有孕在身,还是回去吧。”李承鄞关怀备至的同凤依存讲。
我也摸索着锦被盖住身子,躺了下来,趁机讲道:“我要休息了,清霄殿简陋,皇上和凤贵妃如此尊贵之人,清霄殿招待不起,还是早日回去吧。”
讲完此话,我以为凤依存和李承鄞都离开了,谁知不消片刻,一只手就摸进了锦,牵起我的手来。“姐姐说的哪里话,你双目不能视物,妹妹自是心急如焚,立即赶来看姐姐了,姐姐可是嫌弃妹妹来晚了?”
讲着话,她又来替我掩被子,手落到我肩膀,她也倾身附到我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对我道:“若想知道卫言的下落,明日午时去我的芙蓉殿。”
我的身子不由抖了一抖,卫言!
汉之云 赴宴
赴宴
翌日,我让月香给我找了平素最喜爱的那件淡紫色的衣裙,那是出谷时阿娘送我的唯一物件。
我还记得,阿娘那时嘴硬心软,将这淡紫色的衣衫塞到我手里,脸臭臭的同我讲:“今日你出了谷里,就莫要再回来了,既然你要走了,你遗下的这些物件摆在谷里看着也碍眼,不如你一起带走吧。”
被阿娘讲碍眼的物件,是将她和阿爹毕生所学记录下来医术,是治愈伤口绝佳的金疮药,是她没日没夜的赶日子,亲手为我缝制的衣衫……
我还记得,当初同李承鄞一道来了这大夏国,初初住进他府里的时候,每日都要抱着这淡紫色的衣衫哭上一哭,却从来不舍得穿上一回。
总想着最珍贵的要留到最后,而如今,竟真的到最后了……
月香到底跟我的日子浅,不晓得那件衣服在哪,我同她讲了许久,摸了许多件衣衫才找到它。
“娘娘怎忽的想穿这件衣裳了,这是夏日穿的吧?现下这时节穿了不免有些凉,且这衣服压在箱底,许多未曾穿过,都有些味儿了,不如让奴婢先洗一洗您再穿?”
细细的摸着那霓纱的布料,并不能闻到月香说的气味,且我现在不知冷热,薄厚与我又有何区别?
“今日就是想穿它了,替我穿上吧。”
然后我对月香讲,让她为我画上一张精致的妆容,我静静地坐在铜镜前任她在我脸上描眉画眼,一番倒腾之后,她问我可满意否,讲完不待我作反应,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打了自己一嘴巴。
“娘娘,月香该死,月香说错话了,您别生气。”
摸索着摸到月香的脸,替她揉了揉。
“你打自己做什么,我是瞎了,现在这大夏国的宫里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娘娘,您别说此等丧气话,您会好起来的。”
月香讲着话,有些液体掉到了我的手上,她还哭了,手一抖,我吓得忍不住缩了回来。
为何,我竟觉得她这样像我的素素?
……
同凤依存约定的正午时分,我如约到了她的芙蓉殿。
凤依存入宫两年多十月,我倒是第一次踏进她的院子,眼睛明快时尚不得见,更遑谈如今成了瞎子,是以在这陌生之地,全仗着月香搀扶着我。
进了内室,坐在榻上时,不知何故,那知冷知热的感觉仿佛一瞬之间又回来了,只觉得身子阵阵泛寒。
“姐姐还未用午膳吧,不如同妹妹一道用些点心吧。”
“好。”
得了我的应允,凤依存对着一众宫人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想同姐姐说些贴己话,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了。”
话落,便听着那众宫人齐声应了一句,浩浩荡荡的步履声从内室往外走,月香抓着我的手力道不由重了一分,却是还未等我发话,凤依存就替我开口道:“月香你也退下吧,姐姐我会替你照顾她的。”
“此等事怎敢劳烦贵妃娘娘的,还是让奴婢……”
不等月香讲完,凤依存就冷喝一声。“出去!”
到底是凤贵妃,此等气势也唯有李承鄞可匹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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