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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如钩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苏眠说
殷染看着他,眼神是空洞的。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
“阿染,”钟北里道,“你不要这样,事情还没有那么——”
“我不要怎样?”殷染的目光抬了起来,凄寒的夜色下,一片嶙峋的冷光,“我等他,他会回来的。陕州破了还有虢州,虢州破了还有潼关,潼关破了还有长安——我就在长安等他,我哪里也不走。”
平静得骇人的语气,没有一滴泪,也早已止住了颤抖。思路清晰得可怕,甚至还能数出叛军计划行进的路线——钟北里见了这样的殷染,不知为何,一颗心便不断往深渊里下沉去。
“殷娘子!”刘垂文断然喊道,“这都是殿下吩咐的,殿下让我带着您走!”
“他不信我!”殷染嘶声反击,踉跄了两步,突然一把推开了他,便往西边跑去!
“阿染!”钟北里欲追过去,却又回头对刘垂文道,“你去找刘枢密!”
“钟侍卫,”刘垂文的表情却也满溢绝望,“消息是颜粲传过来的。我方才都不敢告诉殷娘子……殿下还没有醒。”
钟北里顿住了。
刘垂文声音一抖,便哭了出来:“快一个月了,殿下还没有醒!”
***
这是报应吧?一定是的!
高高的宫墙,冷冷的夜。四面都是仓皇逃窜的人,小皇帝猝死,太上皇突然出面下诏,刘嗣贞高仲甫一时皆起,脚步声、哭喊声、恐惧的言语和末路的表情,在这铁壁一样的宫闱之中来回奔撞,像无数只绝望的苍蝇,渺小卑微,无路可逃。
殷染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去,她只是很想把自己整个人都藏起来,最好是埋了,让泥土和海水湮没自己的呼吸,让她再也不要去想那个远方的生死未卜的人。
读过的经文一时间全部涌上了脑海,自己作的业,自己受的报,她刚才险些要下手杀死一个五岁的孩子,而现在,陕州就失守了!
自己其实从来就不该读佛的,不是吗?自己是如此地……如此地卑劣,如此地歹毒,自己和戚冰其实根本没有两样。
所以,上天才要惩罚她失去自己最爱的人,不是吗?
树影从肩侧擦过,一丛丛黑黢黢的宛如暗夜里半睁的鬼眼,冷漠地围观着这个不知所措的女人。她坚持了那么久,从五郎离京到现在,一个多月了,她不曾有一句话抬高过声音,不曾露出过一丝一毫脆弱的表情,即使是知道五郎重伤昏迷之后,也只是冷静地计划着如何让太上皇归位罢了——
她一直是那么地理智,因为她知道发疯根本没有用。
既不能让千里之外的五郎醒来,也不能让二十万叛军一夕消失。
可是今夜……今夜,她真的,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啊……
那嘈杂的人语不知何时竟已远去了,她扶着身边的树干,蓦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身子卑微地躬下,五脏六腑好像都被一把锋锐的剪刀铰成了碎片,她捂住口,竟忍不住好一阵干呕。
没有人会看见的,阿染。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抚慰着她: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连月光都无法照到,你若想哭,便流泪吧;你若想死,便举刀吧。
她的身子一点点地软了下去,倚靠着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树颓然坐倒,将脸庞埋进了手掌之中,许久,却没有发出一声呜咽。
已经九年了。
九年,他们的生命里不曾容下过比彼此更重要的人。
可是,他们却把这九年的漫漫的时光,都浪费在了什么地方啊?他们互相追逐,互相戏弄,互相刺探,互相依赖,却从来不敢当真地交底。好像害怕一旦将那些话说出了口,自己就再也没有了转身离开的余地。
可到了今日她才发现,如果——如果他当真死了,那么她最后悔的事,便是——她从来不曾告诉他,她爱他。
就算这爱是黑暗而绝望的,就算这爱将永世沉沦于地狱火海,就算这爱满布着伤痕。
那也是爱。
“五郎……”她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却听见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宛如柔软地应和着她的歌吟,“我不走……我等你回来,我还有话同你说。”
她终于,放任自己的感情在这无人目睹的地方,放肆地冲垮了理智的堤防。
***
武成元年三月初三,陕州城破,幼帝暴崩于承香殿。太上皇诏以淮阳王监国,撤龙武、神武、神威三军副使,前线陈留王加衔羽林大将军,增二路援兵赴潼关驰援国难,奉羽林大将军号令。





美人如钩 第164章
第164章——大逆不道
(一)
段云琅不知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做梦的。
在梦境开始之前,他仿佛一直在深水之底沉睡,耳畔听不见一点声音,眼前看不见一丝光亮,所有曾经疼痛过的地方都被妥善地包裹好了,他变成了一具麻木的尸体。
段云琅原本以为自己若当真死了,一定会念着阿染的名字,脑海中只有阿染的脸;他还一直记得阿染的生辰,也不知道自己睡过了没有?她过去的生辰他也不曾好好陪伴过她,他原没料到自己今后都没有机会了。
他想,这样的自己,看起来真是既体面,又苦情,一定能让那个女人后悔一辈子,难受一辈子,这样他在地底下都会开心得笑出声来——
可是真到了这样的时刻,他却发现,不是这样的。
人的一生,若是行了太多的路,看了太多的风景,遇见了太多的人,那么难免,在回首往事的时刻,会很难拣选出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他的确看见了阿染,可阿染却仅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就匆匆离开了。他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出现的,也不知道她将要去哪里,一片虚空之中他本想喊她,却又住了口。
她不记得他了吗?
那也好。
她若不记得他了,他又何必求她?
他发觉自己也不想看到她痛苦的。他发觉这样的结局其实是最好,她毫不留恋地离去,他心安理得地闭嘴,所有的折磨一笔勾销,谁也不曾欠了谁。
然后,他就看见了很多人。
他的父皇,他的母妃,他的阿公,他的兄弟,还有□□母、刘垂文和鹊儿,还有程秉国、颜粲,甚至高仲甫、钱守静……他的记忆好像变成了一片乱糟糟的草地,什么人都可以来踩上一脚,什么人都可以。
他的生命里来来往往那么多的过客,他们肆无忌惮,他们容光焕发,但是他们都不记得他。
他的朋友,他的敌人,统统不记得他。
渐渐地他也就不知道自己还记不记得自己。很久以前,在某些绝望的日子里,他曾经怀想过后世的史官将如何记载他的一生。一个废太子?一个纨绔宗室?一个有野心却失败了的皇子?可是他没有想过,他没有想过自己会彻底消失。
彻底消失在史册,也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梦中。
心底的那一个空洞愈来愈大,终于……要将他吞噬了吧?
多好,如果他早知道这种无牵无挂的感觉是这么自在,那他一开始……就不会挣扎……
***
“殿下。”颜粲轻轻拍着他的脸颊,“殿下?殷娘子来信了,殿下……”你还不醒吗?
却有一道清凉的水痕倏忽从段云琅紧合的眼睫下流淌出来,转瞬消融在鬓发之中。
颜粲呆住了。
“殿下?”他不敢置信,一时又是欢喜又是悲哀,顿了顿,连忙往房外喊道,“殿下醒了!大夫,快叫大夫!”
他们已经朝西逃到了潼关之内,而叛军还在虢州与守军纠缠。龙靖博虽然起初挑了一条好路线,后来的用兵却实在拖沓得很,若不是朝廷援兵迟迟不来,这平叛也不会如此艰难。
正在堂上与人议事的潼关防御使邓质听闻陈留王要醒了,也跟着军医赶了过来。小小的厢房门窗大敞,屏风却拉开,军医在里头忙活了半天,许久之后,邓质听见了一个声音——
“什么日子了?”
***
“十六了。”颜粲站在床边看着大夫动作,半晌才补了一句,“三月十六。”
段云琅的眼神憔悴中泛着死气,脸色苍白但干净,在潼关的数日他被伺候得不错,现在竟然还能牵出一个笑容来。“过了啊。”
“您说什么?”颜粲没有听清。
段云琅抿唇不答。被褥掀开来,他只着了一件月白里衣,此刻下摆也被撩起,军医在给他瘫了一个月的双腿施针。段云琅静了许久才又道:“废了?”
颜粲还迷惑着,军医却答话了:“兴许。”
段云琅竟尔又笑了一下,“省事了。”
颜粲只觉醒来后的陈留王他完全不认识,也完全不理解了。
***
潼关防御使邓质,京兆人氏,行伍出身,奉王命镇守潼关已六年有余,比钱守静沉着得多,也见过了不少大世面,对于平叛还是有几分底气的。只是这底气,邓质也摆明了说了,全要看朝廷有没有诚意。朝廷自己窝里斗得正酣,他又何必在外头出生入死?
他是太上皇亲自拨来潼关的人,可陈留王与太上皇却不甚相得,为了一己之私,陈留王甚至有意拖延战局——说实话,邓质心里,对那个昏迷不醒的人,是有一些怨言的。
军医从屏风后出来时已近傍晚,邓质却还等在外面,目光炯炯有神,这是最纯正的军人才会有的目光:“殿下情况如何?”
军医看他一眼,却先走到了房外去。邓质跟上,便听见军医开口道:“精神不错,刀伤也差不多恢复了,只有一样——他的腿。”
“腿?”邓质皱眉。
军医点点头,“他的腿本就有病,如此躺了一整个月……恐怕……”
“我无事。”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却斜刺里插了进来,竟还带着笑意似的,“邓将军不必担心。”
邓质侧过身,便见段云琅已穿上了衣袍,正由颜粲扶着一瘸一拐地走来,从床榻到门口只挪了几步远,却已劳动得他满头大汗。邓质只消一眼,就看出他的腿是真的不行了,全身重量其实都由颜粲支着,偏偏还笑得那么理所当然:“你看,我的腿这副样子,显见得是跑不掉了,若朝廷当真耍了你,你可以拿我祭旗。”
邓质悚然一惊,下意识往颜粲看去,后者却也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的主子。自己确实是说过不相信朝廷,但陈留王从头到尾都不省人事,怎么能立刻就看透了战局的关键?他才刚刚醒来,这么短的时间,颜粲显然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向他汇报。
“殿下,”邓质沉吟片刻,决定坦诚以对,“末将相信殿下,即令朝廷不义,末将也不至于拿殿下祭旗。殿下不如先吃些东西,今晚末将召集潼关守将,悉听殿下吩咐,如何?”
段云琅看他一眼,轻飘飘地笑了一下,“你比钱守静靠谱多了。”
邓质不擅长应对如此虚无缥缈的赞扬,因而保持沉默。
“今晚,找几个同你一样靠谱的信使来。”段云琅的笑容渐渐地冷了下去,“本王要给蒋彪他们去信。”
(二)
颜粲很自然地以为,自己能将段云琅从沉睡中唤醒,全是靠那一句“殷娘子来信了”。所以他一直不敢告诉段云琅,那并不是殷娘子的信,而是刘嗣贞的。
段云琅没有吃饭,面对满桌珍馐,他毫无胃口,只随意喝了几勺汤,便将碗推到了一边。大夫道殿下刚刚醒来,用饭不宜太过,颜粲也不多说什么,便叫人来收拾了。
段云琅坐在食案之后,侧着身,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平放,他便盯着这两条腿,好像它们根本不是长在他身上的东西,那眼神叫颜粲有些害怕。
可无论如何害怕,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殿下,”他低声道,“您以自己的名义给蒋彪去信,这若是叫太上皇知道了……”
段云琅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太上皇?”
颜粲忽然反应了过来——在这一刻,段云琅终于表现得像个昏迷了一个多月而对外界事务一无所知的正常人:“是,太上皇。小皇帝死了——崩了,太上皇突然下诏安葬,淮阳王重新监国,龙武、神武、神威三军改了统领,这架势,看起来,太上皇要复位了。”
段云琅怔住了。
他确实是惊讶的——首先,他不知道是谁竟敢这样去帮太上皇的忙,他总不能相信活蹦乱跳的小七是被老天收了;其次,他不知道太上皇为何有底气这样釜底抽薪,龙武三军原本都是神策军属下,龙武、神武两军统领正是高方进,这一回突然改头换面,高仲甫难道还没跳脚?
颜粲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刘公公来信说这是他……他安排好的,不过动作也不大,神策军还是高高在上,小皇帝毕竟是真的死了,高仲甫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刘嗣贞来信?”段云琅打断他的话。
颜粲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可是段云琅却好像完全忘记了对方曾提过某个女人,只伸手道:“让我看看。”
刘嗣贞的信原是写给颜粲的,话里少了许多避讳,提到某个女人的时候就大剌剌地说“殷娘子”,颜粲看着段云琅的表情,胆战心惊。
可段云琅一目十行地看了下来,却是没有任何表情。
殷娘子刺杀小皇帝,殷娘子恳求太上皇,殷娘子……后面,就再没有殷娘子的事了。
从这封信上,也看不出来她究竟又做什么去了。
颜粲静了许久,直到确定段云琅已经读完了信,才道:“殿下——”
“阿染弑君?”段云琅却突然出了声,目光抬起,没有一丝温度,“她为何要这样做?”
颜粲一怔,声音低了几许:“当时您昏迷不醒,殷娘子或许也着急了……她想速战速决,请太上皇出面,就只有先解决了小皇帝。”
段云琅的手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指曲起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仿佛恍然地一笑:“不错,是这个道理。”他笑着说道,“还是她想的周全。”
明明笑如春风,颜粲却没有从那笑容中看出分毫的欢喜。他等了片刻,见对方也不继续说下去了,才平心静气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殿下,依臣之见,我们不必找蒋彪。既然太上皇和淮阳王重新掌控了局面,不如就交给他们。”
段云琅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明明淡无波澜,却无端令颜粲感到了耻辱。
好像殿下因为他这句话,而瞧不起他了。
段云琅将那封信丢在了地上,道:“交给他们,我回去?那我算什么?”
颜粲哑口无言。
当初殿下是主动请缨去陕州监军的,如今半途而废,京城那边会如何看待他,确实不好说。但叛军一路行来,从未经过中原的地盘。若殿下给蒋彪去信,请求中原诸路节度使出境救急……如此自作主张的做法落在朝廷眼中,分明就是大逆不道,直白地给了敌人落井下石的绝佳理由!
“殿下,”颜粲艰难地开口,“您果真想好了?”
“表兄,凡事要多看几面。”比起颜粲的纠结,段云琅的语气却是漫不经心,“我擅权弄兵,自然罪不可恕;但我若不如此做,又哪来的权与兵?我回去,本就不为受他什么封赏;我回去注定是——”
他的话止住了。而后,他噙着一抹笑朝颜粲望来。
那是只有胸有成竹的上位者才能露出的表情。眉毛微微挑起,桃花眼中笑意冰冷,高挺的鼻梁下,双唇淡漠无情。
***
夜间酉时半,陈留王准时出现在议事堂上。邓质向他交代了潼关守备一应事务,及叛军最近的动向;而陈留王拿出了几封亲笔书信,让邓质分批送去忠武、河阳、河中、宣武、昭义五路藩镇。
长达两个时辰的商议,重伤一个多月的陈留王侃侃而谈,容色温柔而带笑,令在场文武无不折服。原本因江山动摇而有些灰败的心地好像也被他的笑容感染得轻快起来,本来嘛,只要中原诸路答应出兵,叛军兵败还不是指日可待?
过子时后,众人散场,有说有笑地各回各家去,段云琅满面春风地送到了门口,而后转身,便看见邓质沉默地凝视着自己。
段云琅的笑容有刹那的僵滞。他一手扶住了门框,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在门槛上坐了下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终于不用再笑了。
他抬起头,院墙之上的月亮已近圆,风拂过树梢高处,那月亮便好像在那摇动的树枝上沉沉浮浮。忽而一阵酒香传来,是有人往他面前递了一杯酒。
邓质平静地道:“末将谢殿下及时苏醒,救天下于危难之中。末将敬殿下一杯。”
段云琅看了看那酒,又看了看他,道:“我不能喝酒。”
邓质朗然一笑,自己将那杯酒仰头饮尽,道:“原来殿下不肯跟我客套。”
段云琅叹了口气,“将军比他们都聪明得多,又是太上皇的人,我同你说话何须客套。”
邓质坦然点头,“不错,他们听了殿下要出手平叛,都开心得紧。”
“将军不开心?”
“殿下可否想过平叛之后?”邓质一针见血,“越境弄兵,大逆不道,君亲无将,将则必诛。——何况据末将所知,太上皇并不中意殿下,一旦殿下功成凯旋,则兔死狗烹之日至矣。”
听见“大逆不道”四个字,段云琅的眼神骤然一缩,而后却又渐渐舒展开了,光芒温润而沉静。“我自然想过。”他轻声道。
“当然,这样做,也可以收拢兵权。”邓质的目光一错也不错地盯着他,“但殿下总不至于要代替龙靖博一路打进长安。”
段云琅眼角微微上挑,仿佛有些好笑似的,“你觉得呢?”
邓质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我觉得,殿下是放心不下长安城里的人吧?”
段云琅的心重重一沉,声音立刻就变了:“你在说什么?”
这回换邓质笑了:“殿下紧张什么?末将只是瞎猜。如今太上皇要复位了,殿下完全可以放手不管,任太上皇和高公公杀个两败俱伤,殿下再坐收渔利。可殿下却急着要收兵平叛,若不是殿下当真想反了朝廷,那便是长安城里还有殿下牵挂的人,殿下想——去救她。”
段云琅沉默了。半晌,他抬头看着月亮,月光将他的脸庞幻作一片苍白,星星坠在那双清冽的眼瞳。
他的心事,连颜粲都看不出来的心事,却被一个陌生人识破了。
有一些尴尬,有一些轻松,可前路遥遥,他依旧感到孤立无援的迷惘。
阿染……阿染弑君了。
他还有什么法子呢?
昏睡着的时候,曾想索性就这样一直一直地睡下去,再不需担负任何的责任,也不必理睬一切爱恨情仇;可一朝苏醒,他就恨不得马上飞回长安,飞回她的身边,然后与她一同面对风雨侵袭。
哪怕是弑君……他才是主谋,不是么?她做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他么?
他忽然拿过邓质手中的酒杯,一口喝干了,却又呛得脸颊泛起了红晕。邓质笑道:“殿下何必着急?殿下明明知道龙靖博只是瓮中之鳖,这一口酒,殿下何必着急?”
段云琅的五指攥紧了酒杯,声音泛着酒后的沙哑,眼中水雾蒸腾,虚实莫辨:“你说得对,我……”他苦涩地笑了一下,“有一个人,困在长安城里……她为了我,她……”他闭上眼睛,末了,只得一句自暴自弃的呓语,“我好想她……”
我好想她。
朝朝暮暮,千里万里。
可是,聪明的人,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回到她身边?
只怕人间无路,是相思。




美人如钩 第165章
第165章——收拾山河
(一)
战局是在蒋彪发兵时立刻扭转的。其时因漕运断绝,长安城里都吃不上南方的鲜果,淮阳王妃还很是发了一通火。俄而听闻中原诸路竟然答应了发兵平叛,淮阳王妃的表情就成了不上不下不阴不晴的样子。
偏偏她回到十六宅,却见自家丈夫十分高兴地迎上前来,开口便道:“画儿,龙靖博这回可要完了!”
殷画狠狠地削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想没想过蒋彪凭什么发兵?”
段云瑾一愣,“什么?他发兵是应该的,他本就是朝廷指下的藩镇——”
“陈留王醒了!”殷画毫不客气地截断了他的话,“没有陈留王的授意,蒋彪他们怎么可能动弹?等他们会师潼关,你看他们兵锋往哪儿指!”
“会师潼关?”段云瑾喃喃,“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陈留王这是在为他自己募兵!”殷画气极反笑,“中原诸路兵马悉听陈留王指挥,好大的派头!待平定了龙靖博,怕就要挥师西向,带兵逼宫了吧?”
段云瑾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仔细一想,冷汗涔涔而下,“不可能吧……且不说中原诸路越境发兵本就不合规矩,陈留王顶多是个监军的身份,也不可能……”
殷画斜着眼睛看他半晌,忽而叹出一口气。
“怎么说呢,平叛是一定要平的,不然哪里还有个江山的样子?”她笑了笑,目光冷酷,“只是陈留王这把刀子未免太过锋锐了些,回头就能割伤了我们的手,不将他折断,我们就过不安稳。”
段云瑾静了很久。
他觉得面前的这个殷画很陌生,可又怀疑她其实一直都是如此残忍无情,只是自己总还在蒙骗自己而已。他有时候会想起他们过去的时光,他曾经以为那些时光与权力无关,可现在看来,那原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你还在犹豫?”殷画盯着他,鄙夷地嗤笑道,“也罢,本来也不用你下手。太上皇从来都不喜欢陈留王,我们只要再加一把火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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