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大地之父

婴孩的哭声响起，尖利的要刺破奥林匹斯山的天空。
罗提斯侧耳倾听，蓦然间十分低柔的笑了，“你看，你的品味真的不怎么样。”然后他话语一变，冷酷至极，“阿瑞斯？父神，你说过，你只会有我这一个孩子。”
宙斯慵懒的说道：“小时候的话，你也当真？”
罗提斯一怔，眼眶有些发红，隐忍着谋反者不该有的哽咽声音：“是的，我当真了，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会是那个疼爱我的父神。哪怕你每日花天酒地，玩弄女人，我也认为是你对塔瑟斯的报复，可事实上呢……你不过是终于摆脱了束缚，把一切都不再放在心上。”
纵然他曾经是宙斯捧在手心上的长子，宠爱也抵不过时间的流逝，宙斯在淡忘塔瑟斯的时候，同样把罗提斯渐渐放下。
没了神王的特意庇佑，时隔数百年的称呼又出现在他身上。
在宙斯和赫拉成婚后，诸神喊他——
野种。
而那时，宙斯已经没有任何的愤怒，似笑非笑的仿佛忘记了罗提斯的出生。
从这一天开始，罗提斯的心就逐渐坠入冰窟，不愿再踏足奥林匹斯山。只有在幽冥深渊里，他才能从性格冷淡的塔尔塔罗斯身上汲取到一点亲人的温暖。更甚至这位祖父并非是他真正的祖父，对方却愿意把他当做唯一的后裔来对待。
对比之下，他对宙斯的怨一直无法消解。
直到现在的这一刻，罗提斯看着宙斯脸上的笑容，还是特别想揍一拳。
于是他揍了。
“嘭——”狠狠的，用力的！
脸庞被力道打得偏过去，宙斯整个人都呆住了，“你……你敢……”
罗提斯睁着一双肖似着塔瑟斯的眼眸，含怒的说道：“我连你的王位都敢推翻，我还有什么不敢！”宙斯的脸青白交错，还没开始骂，就被罗提斯怒气勃发的话给堵了过去。
“你不是仗着神王的位置呼风唤雨吗，要是没了神王这个身份，我倒要看看赫拉还会不会爱你，你那些私生子还会不会再尊敬你！”
“罗提斯！”
宙斯的额角青筋微跳，忍着这口气的说道：“你不要再闹了，我不需要你承认赫拉，况且神后位置空缺那么久，我让她坐上也只是权宜之计。”罗提斯还是完全没有消气的意思，眸光冰冷，看得宙斯都有些发憷。
儿子怎么被塔尔塔罗斯教成这样了！
宙斯硬着头皮的伸手抱住罗提斯的肩膀，感受着怀里僵硬的身躯，他稍稍松了一口气，解释道：“罗提斯，赫拉没有神后神格，没有任何人和神能得到我的神后神格。”
一句话，罗提斯身上像刺猬一般的尖刺软下。
在罗提斯看不到的地方，宙斯露出了甚少出现无奈表情。这孩子的脾气就像是那个在心底模糊了的男人，明明那么爱哭，眼睛里却容不下半点沙子。
啊，那个人长着什么样子。
他好像还记得有一双绮丽的异瞳，眼泪就像罗提斯哭着的时候，会晕染了整个瞳色。
仅仅是偶然间的想起，那份郁积在心底的酸楚就会冒出来，然后又被宙斯的理智压制下去。他对罗提斯的话没有任何作伪，但也不是那么的真实，毕竟神后神格已经被带去了异世界，自己就算是想要拿回都办不到。
“父神……”耳边响起罗提斯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宙斯下意识的安抚着他的后背，后又为这种亲密的举动感到尴尬，他已经许久没有和罗提斯亲近了。
这个孩子被他完全放下的养在了塔尔塔罗斯身边，不刻意疏远，不刻意靠近。
所以即使被背叛，也咎由自取。
宙斯的瞳孔放大，心脏被一股不逊于他的强大神力笼罩，封锁。罗提斯的哭腔变成了令他陌生的声线，冷静而成熟，“我早就不再相信你的辩解，你的信用完全为负数，不论是那个婚姻女神还是孩子，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欺辱他的神灵，他会加倍奉还。
如果无法做到伤害宙斯，那么……就让这个一度伤害自己的父神离开吧。
离的越远越好……
罗提斯抬手，轻轻的合上了宙斯昏睡过去的眼眸。另一只手，他拿起了宙斯的雷霆权杖，一步一步的离开了这座不复往日辉煌的神王殿。
今后，这里会是属于他的奥林匹斯山。
幽冥深渊，刚小睡了一会儿的塔尔塔罗斯就被哈迪斯的呼喊吵醒。顺手把封印在冥府内的哈迪斯给救了出来，塔尔塔罗斯诧异道：“哈迪斯，你是不是得罪了罗提斯？”能在深渊拥有那么大权力的神灵，除了他就是罗提斯了。
哈迪斯平静的脸色下隐含着焦虑，直白的说道：“罗提斯想要推翻宙斯的统治。”
塔尔塔罗斯讶然，随后——
“活该。”
深渊之神鄙视了一下宙斯的风流，要不是看在罗提斯的面子上，他都想去收拾一下这个敢让赫拉踩罗提斯脸面的宙斯。
哈迪斯头疼，就知道深渊之神会这么说，宙斯这些年确实过分了一些。
“不论怎么样，我希望他不要伤害宙斯。”哈迪斯不再以冥王的身份恭敬对待深渊之神，而是站直着身体，冷硬的说道：“不然，我和波塞冬都不会坐视不理，失去了冥府和海界的支持，罗提斯即便想坐稳神王位置都不可能成功。”
塔尔塔罗斯轻哼，转身时轻描淡写的说道：“你放心，他不会伤害宙斯。”
那个孩子，从来都狠不下心肠。
否则凭宙斯对塔瑟斯的警惕性，奥林匹斯山早该换了一个主人。这么想着的塔尔塔罗斯回到深渊神殿，正要睡个回笼觉，结果深渊神殿的大门忽然被打开。
“祖父……”
一身黑袍的罗提斯抱着一个男人的走了进来。
脸上的悲伤没有消退，罗提斯单膝跪在塔尔塔罗斯的面前，一字一顿的恳求道：“请您把他送往塔瑟斯所在的世界吧。”
塔尔塔罗斯倚靠在神座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直接关起来不就好了。”
罗提斯一默，想到在神王殿里找到的各种偷情证据，他的牙根就发痒，浑身阴风惨惨的说道：“我怕自己忍不住想掐死他，这个花心滥情的混账神王。”
塔尔塔罗斯斜睨着罗提斯，花心不是很正常吗，这孩子怎么还把宙斯想得那么美好？
罗提斯撇过头。
有了塔尔塔罗斯勉为其难的允许，除了已经陨落的厄洛斯外，他把大地女神盖亚和初代海皇彭透斯都找了过来。黑暗之神厄瑞玻斯和黑夜女神尼克斯本身就在深渊定居，对帮助罗提斯的事情表示举手之劳。
时空漩涡的再次打开，罗提斯从力量的透支中猛然睁大了眼睛。
他闻到了另一个父神的味道。
不妙的是宙斯呻/吟了一声，似乎要从沉睡中强行醒来。神王神格和神后神格互相牵引，被时空隔绝的强大力量爆发开来，令罗提斯喜极而泣。那份气息如此的遥远、如此的贴近灵魂，紧紧的揪住了他的心。
“就是那里！”罗提斯失态的喊了一声。
紧接着，塔尔塔罗斯颔首，把宙斯的身体往入口处送了过去。
眨眼即逝的通道关闭，漩涡逐渐的从漆黑变成了虚无，位于深渊的几位神祇都怅然若失的感受到异世界的擦肩而过。就在触手可及的另一边，有着相似而不同的神系发展，厄洛斯没有死，乌拉诺斯没有遭到盖亚的背叛，乃至于塔尔塔罗斯和盖亚在一起，有着几个强大而身份尊贵的孩子。
金发的盖亚女神撩过眉前的刘海，妩媚的眸子一片漠然。
“你还看什么，那不是你该想的世界。”她走的时候讽刺了一声塔尔塔罗斯，又像是深深的劝诫。塔尔塔罗斯没有在意的一挥衣袖，周围混乱的神力波动平息下来，深渊再次回归万年不变的冷寂。
盖亚的嘴唇动了动，不再回头的往大地的方向走去。从开始的根源就错了，之后便更加无法走到一起，这一点……她早该明白了。
彭透斯快步走了几步，拍了拍盖亚的肩。
“盖亚，去海界玩吗？”
“一边去。”
盖亚斜飞一个嗔怒的眼神，两神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幽冥深渊的通道。
事情结束，厄瑞玻斯和尼克斯也告别了塔尔塔罗斯，不过尼克斯还是欣慰的夸了一句罗提斯，“这份魄力不愧是塔尔塔罗斯的孙子，只是你要小心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盖亚。”
罗提斯冒出问号，“为什么？”
厄瑞玻斯接着妻子尼克斯的话说道：“她的预言一直报坏不报好，你别特别放在心上，不要再步上你前面几个神王的下场……我们想说的就这些了。”
话说完，他们夫妻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罗提斯疑惑，很快奥林匹斯山的事情折腾得他没有时间再去思索。等到他彻底闲下来时，已经离夺去宙斯的权利的事情过去了几百年。
一卷被记忆女神书写的诸神神史映入眼帘，上面清晰的写着盖亚的预言。数百万年的腥风血雨在上面一一叙述，每一代神王对子嗣的防备和无情都这么淋漓尽致，唯独宙斯的表现异于前二者……
他从未对罗提斯动过杀心，一点都没有。好似并不知道盖亚的预言，不知道……他的孩子会继承强大的力量，然后推翻他的地位。
除此之外，神史上详细的记载着罗提斯在奥林匹斯山的经历。神王长子，名罗提斯，乃三代神王宙斯与塔尔塔罗斯之子所生，母不祥，备受宠爱。
罗提斯捧着书卷的手一松，厚厚的神史滚落在地，沾上灰，拉开漫长的页面。
他笑了起来，眼泪滑落脸颊。
“父神，谢谢。”
大概这一天，宙斯早就预料到了，然而他什么都不说……平静的看着他的儿子推翻他的权利，看着预言在眼前实现。
时光流转在另一个世界。
塔瑟斯回到寝殿的刹那，脚步停下，不远处的床上躺着一个沉睡的金发神祇。
男子英俊面容上依稀有着少年的痕迹，多年的分别并未改变太多，反而让他多出一份雍容，即使沉睡，也唇角弯着淡淡的笑意。
岁月没有磨平他的菱角，这副场景又是那么的熟悉。
宛如初见。
察觉到外界的视线，宙斯头晕脑胀的醒了过来，记忆迅速回炉，他想起罗提斯那个不孝子干了什么事情，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可是这些生气在抬起头的瞬间消失无踪。
黑发异瞳的神灵站在门口，目光复杂的注视着他。宙斯的心漏了几拍，脖子僵硬的停在那里，不敢动，不能动，嘴巴比心更快的说出口：“塔瑟斯……”
塔瑟斯弯了弯唇，“宙斯，好久不见，你过的还好吗？”
不提还好，一提就让宙斯的脸黑了下来，咬牙切齿的说道：“一点都不好，罗提斯那个小混蛋推翻了我的位置，我现在无家可归了。”
彼此又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塔瑟斯走到床边，纤长的眼睫在双眸下打着蝶翼般的阴影，忧郁的气质在他微笑的时候散去，一时间美得屏息。宙斯有些晃神，忽然就听见塔瑟斯说了一句话，“如果无处可去，住在我这里怎么样？”
这句话极轻极浅，缱绻得不可思议。
宙斯的后路被罗提斯斩断，时至今日的选择便仅剩下一条……
“我还能怎么办。”宙斯顿感无力的躺回了床，曾经百般逃离，如今又得“心甘情愿”的回来，“真是输给你们父子俩了，希望盖亚和塔尔塔罗斯不嫌弃我。”
“不会的。”
塔瑟斯说了一句，之后像是强调的又说了一次，“不会的，宙斯。”
——欢迎回来，来到我的世界。
【2015年4月13日，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