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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沈默是学过经济学的人,自然很明白这种简单的道理,但他仍有想不通的地方,缓缓问道:“虽然不是万福记的主顾,但相信短时间内价格波动不会太大,如果想要有利可图。得把这饼券搁上最少一年半载吧。”说着轻轻摇头道:“而且一家饼店撑破天一天能做一千盒饼吗?就算把他们的饼券全收购了。又能挣几个钱?干嘛不直接收购粮食呢?”
那人也让他说的有点晕了,但很快摇头道:“你说的不对,光我自己就有一百多张饼券”,说着扯一嘌子道:“在座的各位,谁手里没有百张以上的饼券,举个手看看。”
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举手笑道:“我们虽然饼券不多,但米券、肉券、布券、不比你们少。”
那人笑笑,对沆默道:“你看这一个大厅,百十号人,就有起码上万斤的饼券”,说着指指里面的厅。又指指楼上道:“而且我们还都是些普通人家,真正有钱的那些主们。谁家没有个万把斤的饼券、肉券、布券的。”
“这么多的券,只要赌对了,那能不挣钱吗?”那食客最后总结道。
沈默脸上的疑惑之色,却越发深重了。
用过早点,沈默徜徉在苏州城中。自古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见苏杭之美,是并肩的。但杭州之美,多美在西湖,美在胜景人文,可你要看真正的江南水乡。小桥流水,知道什么是水陆并行、河街相邻,还得去苏州。
苏州是江南城市的代表,不是因为它的园林……那些绝美的艺未品都内敛在一个貌不惊人的台门里。让门外人无从观瞻,只能想象。
而是因为它在所有的水乡中。最大、最美、也最古老的。即使是这正月里,整个苏州都洋溢着勃勃的生机。一切都像在画上一样……小桥流水、曲径深巷,粉墙黛瓦、古树幽院口徜徉其中,你能充分感受到什么叫‘两绿夹一河’舟与**行;行老其间,能始终领略到‘弹石间花丛’隔河春骨以的景色;散步城内,便能尽情欣赏,人在花中走,柳在岸边行,的绝美风光。
当他走累了,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遥看古城门藤葛垂垂,回望虎丘塔沧桑而立,不由便会忆起西施、想到勾践,想到陆蒙龟、想到范仲淹,以及前几年才过世的唐伯虎……
沈默突然想到,年前在京里时,翰林院的那帮子同僚,整日里吃饱了没事儿做白日梦,时常说起将来如果外放,希望放去哪里,在嬉笑声中。总是会把苏州府当做首选,因为虎丘是第一名胜,苏州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悠闲的象征……,不是么?应该是吧。这里有园林美景,这里有清澈流水,这里有鲜艳桃花,这里撩人的弹唱,这里有天下最精心的小吃,这里有柔糯似水的美女,这里还有数不清的茶馆书肆,秦楼楚馆,这里就是可以满足读书人一切欲望的天堂,人间天堂!
但是,每每在意淫够了之后,那些‘未来栋梁’的眼中都会流露出刻意的鄙薄,用一种尖酸的语气道:“还是等快致仕了,去养老好了。”而后便把目光投注于杭州福州、应天济南,甚至于宣府大同这些地方,就不肯再多看苏州一眼。
因为在他们眼中,外放只是一个回京高就的跳板,当然要快出政绩、大显身手的好,此时,苏州那种种的好,又变成了被鄙薄的坏,仿佛这是个让人不思进取的温柔乡、销金帐一般。
时至今日,在绝大多数官员看来,吴侬软语还是与玩物丧志同义的!
但是沈默要说,你们大错特错了!这座城市才是大明的希望所在!也是华夏获得新生的契机所在!
在别人想起西施夫差的时候,沈默想起的却是‘五人墓碑记’那一场世界上最早的工人暴动!就发生这里,这个园林纤巧,桃花灿烂的柔美城市中!
分明有一种力量,萌发于这温柔似水的城市中一一听,东北半城工场如云,万户机声!看,金阊、观前,市肆鳞次栉比,万商云集!
这里分明已经成为了江南地区的中心市场,与杭州并称为繁华之都。甚至,其地位比杭州更为突出……沿着大街一路走来,沈默看到了外地客商在苏州建立的会馆,至少有三十多处,江浙之外,粤闽皖鄂、湘赣鲁陕的商人,无不被吸引而来,这种向心力,全国无与伦比!
即使北京城,也只是在政客们眼中有如此吸引力,真正的商家和财富。是不会涌到那个歧视钱与商的鬼的方去的。
沈默有些讨厌这里了,不是突然的,而是从一进入吴江县,便开始产生这种感觉了,只是随着一步步深入苏州,感觉越发强烈罢了一栅这其实另一种感觉的附生品。
那种感觉叫‘责任感’!其实他一直有一种想要改变历史,让华夏少走弯路的想法,但在别处,无论是绍兴、杭州还是北京,这都只是一种‘假大空’的理想,只会让他觉着自己很高尚,却不会刺激他进行什么实质性的举动……
但进入苏州境内,这种想法转化成了冲动,越是盛受到那种萌芽的勃勃生机,越是体会到其内敛的恐怖爆炸力,这种冲动就越强了,直到不能自已,直到让他失去理智……
是的,理智,所谓的理智告诉他。自己要做的事情太危险了,弄不好就会身败名裂、祸及家人。他比谁都清楚,大明朝至少还有八九十年的国祚,自己只要随波逐流,官居一品、安享太平是不成问题的。
两个声音便在他脑海中打架。一个道:‘历史的发展,是有其必然规律的,自己任何企图改变的举动。都是螳臂当车,只能把自己碾得粉身碎骨,却不能改变历史!’另一个却道:‘历史都是人创造的下}载{美|少|女,人为什么不能改变历史呢?’
如果扶苏早一步知道父皇驾崩。如果项羽鸿门宴上下定决心,如果李隆基知道杨玉环的胸部是被安禄山抓破的,如果赵匡胤能识破弟弟的狼子野心,如果朱元璋不是出身于贫农之家——他相信任何一个如果变成现实,历史就将会大变样!也许秦朝的国祚不至于二世而亡;也许大楚将代替汉朝;也许大唐朝的由盛而衰不会那样猝然;也许老赵就能收复燕云十六州;也许大明朝就不至于像今天这样痈疾缠身!
历史没有如果,但现在自己面对的不是历史,而是未来!为什么不在这个时空中,为自己的族人,拼出一个不一样蟠未来呢!
‘海雨天风独往来。’其实沈默的心中早已经做出了决断,否则他也不会来到这座城卒,只是这副令人窒息的重担,一旦挑在肩上,除非走到终点或者中途死亡,否则永远无法解脱。
而沈默相信,仅凭自己这一代人,是不可能走到终点的,所以如果担上这副重担,将会一辈子卸不下来,这种压力让他想想就喘不动气。所以一直在拖延着担上它的时间。终于,船到码头车到站,已经再也没法磨蹭了。苏州城中发生的一切,告诉他时不我与,只争朝夕!
好吧,既然无法回避,那就担上吧!从此以后,我的毕生追求,就是这个愚公移山般的目标了,虽然还很抗拒,但这是我的宿命,‘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就是我逃不开的宿命。
为了它,我将倾尽所有,披肝沥胆;神挡杀神,佛下}载{美|少|女挡杀佛,哪怕是成为乱臣贼子,一时被钉在耻辱柱上,我也不会在意。因为我相信,历史终究会给我一个公正的评价!
当下定决心后,沈默突然想道:‘如果搞砸了怎么办?’这是很有可能的,但他旋即安慰自己道:‘既然未来已经遭透了,我怎么折腾都不会更糟吧?’
站在一座古朴的石桥上,望着水道上悠闲往来的小船,沈默突然笑道:“苏州,我来了。”
嘉靖三十六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这一天,也是大明苏州府同知,兼江南市舶提举司提举沈默,正式上任的日子。
其实他在正月底已经到了苏州。在城内转悠了几天,正月二十八才重新出去,摆开了自己的仪仗,并通报府衙佐武下|载{美|少|女杂官,告诉他们准备交接事宜,安排进城仪式。
城内的诸官早就听说同知大人抵达苏州了,却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心里都直犯嘀咕……难道上了黑船,吃了贼人的混沌面?给龙王爷当女婿去了?成了唐僧他爹不要紧。可别给我们招个绿林太守来呀。
正在众人惴惴不安中,终于的到了沈默的消息,目前负责府里事务的苏州推官,召集吴县、长洲两县令,说:‘咱们得合计合计,怎么迎接大人’他是少年新贵,肯定有些独特脾气,如果按照惯例可能会引得大人不快……,
正在说着呢,就见新任长洲县令海瑞起身道:“大人,我那里还很忙。就不在这帮闲了。”
“这怎么能叫闲呢?”推官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跟他讲道理道:“现在又没春耕,你那边再忙也可以放一放,但大人进城是不能耽搁的。”
“府衙在吴县,又不是在长洲。我县还是不掺和了吧。”海瑞将官帽戴正道:“下官新上任,很多地方都不了鲜,若不抓紧时间摸清状况。稀里糊涂等到春耕忙了,会出乱子的。”说着一抱拳道:“告辞了。二位大人。”也不待推官答应。便径直扬长而去了。
“这人怎么这样?”纵使是老好人。推官也受不了了。
吴县县令微笑安慰道:“估计海笔架就是这个脾气,要不也不可能这么大名气。”
“那倒是,”推官也笑道:“真不好说,是他的名气大,还是咱们大人的大。”
“差不多吧”,吴县县令笑道:“您也不必担心,下官曾经与咱们沈大人共事,他少年老成,沉稳持重,必然不会让咱们难做的。”
“什么?你跟他是旧识?为什么不早说?”推官又是欢喜又是责备道。说完就明白了,定然是当初平起平坐,沈默还要称他一声前辈,但现在他成了沈大人的属官,心里肯定不好受。有些歉疚道:“瞧我这张嘴,当我没说。”
“没事儿”,县令坦然笑道:“已经过去了。”
“那咱们一起去吧”推官笑道:“拜会一下未来的顶头上司。
“正有此意。”县令笑道:“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了!”
说走就走,一个时辰后,两人在城外的驿站内,见到了一身便服的沈大人。
县令一看没错,纳头便拜道:“下官吴县县令王用汲,拜见同知大人。”
那推官也跟着拜道:“下官苏州推官归有光,拜见大人。”
沈默爽朗笑道:“快快请起,润莲兄和震川先生切莫多礼。”
那吴县县令王用汲,正是与沈默在杭州时同为钦差协查案子的那位应天巡按,只是后来遇袭伤重,被吕窦印顶了,所以沈默又拉着他的手。关切问道:“润莲兄,身子好了吗?”
“劳大人挂念,已经完全康复了。”王用汲恭谨笑道:“要不也不会继续出来做官。”
那苏州推官归有光却在那犯了嘀咕。大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号?





官居一品 第三八三章 府尊大人的一天
官场有云:‘上官初四不为祥,初七十六最堪伤,十九更嫌二十八,愚人不信必遭殃。任上难免人马死,满任终须有一伤。’
所以一番商议之后,决定二月二进城。
轿子仪仗都是按照知府规制准备的,只是将旗牌减少一对,以示不僭越。八抬大轿、旗牌仪仗、吹吹打打从城东驿站出发,便不能再走回头路,否则就是鬼打墙,会没法再升官的。
县内诸色人等,早就做好准备,早早恭候在县城东门,一切全按照迎接知府的规矩来,大伙儿都知道,沈大人乃是响当当的天子门生,六首状元,又身负王命而来,行的就是知府事!不过是因为年资尚欠,才权宜同知,以为迁围之阶,早晚是要扶正的。
所以谁也不敢怠慢,全都小心奉承着,在城门前三接三迎之后,簇拥着轿子由东门进城,往西走,这叫紫气东来,赶赴位于东北城的府衙……时以北为尊,但正北是帝阙不能僭越,所以府衙位于东北稍稍偏北的地方。
沈默端坐轿中,头戴双翅乌纱帽,身穿簇新的蓝色丝罗官服,胸前补着白鹏、腰间竖着银锻花腰带,正是大明朝五品官公服。
在众人簇拥、喧天鞭炮声中,他却十分平静,坐在轿子里目不斜视,心中没有任何志得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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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衙门到了。”行了片刻,外面的归有光道。
沈默挑开轿帘一望,便见张贴公示榜文的照壁墙一堵,点点头,队伍便吹打着往里走。绕过照壁墙,便到了府衙前的广场,便如天下所有的府衙一般,五座五个方位的牌坊和衙门的照壁相对应,形成一个衙前广场,广场上亦有申明、旌善二亭,只不过苏州府衙前的广场,比杭州甚至绍兴的都要小上不少。
衙门正面也像总督府衙一样,高檐、大门、八字墙,只是没有大旗,不如胡宗宪的衙门威武恢弘。
轿子进了六扇门,绕过萧墙,进到院中,左右两院,一边是寅宾馆,一边是县狱,二者有一共同点,便是都可以免费住宿。
进了二门,必须下轿了。沈默一步三跪,公服参拜仪门。入仪门,甬道中间的,戒石亭,朴面而来,亭下戒石上面刻着,公生明,三个大字,沈默行大礼参拜,然后转向内侧向着大堂方向“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担任礼赞的归有光,将这十六个字大声喊出来,然后所有人齐声高喊三遍。每喊一遍,沈默都要大声道:“臣谨记!”场面十分震撼人心,只是从来效果寥寥。
参拜之后,穿戒石坊,迎面可见高峻威严,气势宏大的府衙大堂,这里就是府尊举行重大仪式的地方,诸如迎接圣谕,上任典礼之类,日常却不会在这里办公。
沈大人踏上月台,跨上丹陛,来到大堂之上。整理衣冠,向北行三跪九叩首大礼,答谢皇恩,然后拜印,这就算是正式上任了。
但仪式还没完,还得把府衙里的神仙鬼怪拜一井穿过二堂,三堂,来到内宅,开始灶王爷、衙神萧何、土地公、马房的马现神、狱神庙里的龙王四太子,统统都要烧到、拜到,不然神仙一生气,后果是很严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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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算完成了装孙子的部分,在归有光的引领下,沈默再次回到大堂,接受属下们的参拜,除苏州推官归有光、吴县知县王用汲外,还有太仓知州熊槌字元乘,湖广武昌人,嘉靖二十九年进士。
嘉定知县阮自嵩,字思竹,南直隶安庆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
常熟县令王铁,字德威,浙江东阳人,嘉靖二十九年进士。
吴江县令唐棣,字子毕,浙江兰溪人,嘉靖三十二年进士。
昆山县令,字健卿,湖广应城人,自幼勤奋,博学能文,嘉靖三十二年进士。
沈默下辖一州七县,此次来了一知州五知县,缺席县令两人,一为崇明知县唐一岑,另一位则是长洲知县海瑞。
但两人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崇明岛与大陆隔水相望,承担者保卫苏州的重任,是以知县必须坚守岗位。而且崇明县隶属于太仓州直管,由顶头上司代表,也是合情合理的,何况人家唐知县还有厚礼相赠。
可海知县的情况截然相反,县衙距离府衙不到一里,抬腿就到,仍旧缺席就讲不过去了。归有光是位忠厚长者,怕上官恶了那海笔架,便代为解释道:“海知县下乡摸查去了,已经好几日没回县衙,不知道府尊驾到的消息,所以没能赶回来,也没有备礼品。”
众官员都望向新来且年轻无比的府尊大人,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端倪,但他们失望了,因为沈默脸上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丝不快,他只是淡淡道:“迎不迎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自己的差事干好,守好自己的本分,那就是给本官最好的礼物。”
这话说的漂亮,众官员纷纷喝彩,但心里却没几个当真的,都觉着沈大人定会怀恨在心,只不过估计状元体面,不愿当场发作罢了。
沈默也不与他们分解,待所有人见礼完毕,归有光请他讲话,沆默也不推辞,对列坐堂下的诸官道:“鄙人初来乍到,还不熟悉苏州府的情况,所以一时并不会对诸位发号施令,请各位各司其职,按部就班既可,如果本官有什么问题,自然会派人知会诸位。
如此低姿态的就职演说,让担心他年轻气盛,急于立功而胡搞一气的官员们松口气,纷纷称赞大人,老成持重,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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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花厅中摆开接风宴,为大人洗尘,但毕竟是初次见面,不摸上官的脾气,是以大家还都有些矜持,并没有放肆滥饮的,才到下午便散了。
众官员各回本衙。只留下归有光一人,“他是苏州推官,就在府衙办公,哪也去不了。
两人面面相觑,有些尴尬,沈默问道:“震川公可有公事?”
归有光呵呵一笑道:“如果陪大人不算的话,就没有。”
“甚好,”沈默笑道:“如此,可陪本官在府衙一游?”
“理所应当。”归有光伸手道:“大人请。”
“请。”沈默便走在前头,归有光紧跟在后面,从大堂后的寅恭门出去,进到后边是二堂,挂着,思补堂,的匾额,格局规制与大堂相仿,只是稍微小一些,这里才是他接见官员和僚属,复审民事案件,举行一般礼仪活动的场所。
两人绕过二堂屏风过去就是三堂,这里已经进入到府尊大人的内宅了,外人不得擅入。正房明间为过厅,直通四堂院,西侧为书房,东侧屋为签押房。签押房才是整个府衙最核心的地方,是个里外两间的套房,内间为府尊大人处理公务,批复公文,存放机要文件的地方。外间则是召见官员僚属谈话的地方,因为二堂人多而杂,只能做官面接见之处,真要深入谈话还得放在这儿。
不过这里虽然办公,但因为已经算是府尊自己家里,所以布置得半官半民,只有桌椅书架等办公用具和便床一张,并没有各色职衔牌之类的东西。
三堂后面是四堂,也称上房,地方很大,是府尊及眷属起居的地方。这里官气很淡,清静幽雅,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沈默与归有光徜徉在这占地
十余亩的后宅中,但见其西有池水,东有叠山,假山耸峙,绿水穿绕,亭榭掩映,清静雅致。两人走了半个时辰,都有些累了,便在金鱼池边的凉亭坐下。见府衙颇为合意,沈默心情大好,觉着应该对属下表示一下关心:“震川公贵庚几何?”
“正好知天命。”归有光摸一把额头的皱纹,叹口气道:“光阴蹉跎,转眼竟然就年过半百。”
沈默知道他是举人出身,屡试不第才出来做官,十几年来累升到这七品推官,所以不问他的仕途,转而问道:“您好像就是苏州府人吧?”
“大人明鉴啊,下官是嘉定人。”归有光不禁有些讶异道:“有个问题,早就想请教大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震川公见外了,“沈默笑道:“我初来乍到,正要请您多多指教呢,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
“却不是公事,“归有光缓缓道:“下官就是想知道,我一个小小推官,其名不显,您怎么好像却知之甚详呢?”
沈默能告诉他,因为我读过‘项脊轩志’吗?他也乐得保持这份神秘,便淡淡一笑道:“都是听说的。”虽然故弄玄虚不好,但御下之道,最忌动不动就掏心窝子,你给让人搞不清楚底细才行。
果然,归有光心里就打鼓了:‘看来大人是有备而来啊,估计早把我们的底细摸透了。’不由有些后悔方才的唐突一问,暗道:‘可不能再掉以轻心了……’
沈默自然不会管他做何感想,笑问道:“我来时路上,时常听到一句顺口溜,是说吾苏州一州七县的,说什么‘金太仓、银嘉定’什么的……怎么说来着?”
“哦,是,金太仓、银嘉定、铜常熟、铁崇明、豆腐吴江、叫化昆山、纸长洲、空心吴县。”归有光笑道:“这是吴儿的笑话,登不得大雅之堂。”
“随是笑话。”沈默笑道:“却也是自评,想必能说明一些情况吧。”
“那倒是,”归有光看大人兴致颇浓,知道他是想问个究竟了,只好凝神片刻,缓缓道:“这其实是讽刺做官的,为难易肥瘦程度排行而已。”
“愿闻其详,”沈默笑道:“这里不是公堂,现在也不是当差。就当两个朋友私下闲聊吧,谁也不会外传的,是吧?”
归有光还能说什么?苦笑一声道:“好吧,下官便为大人分说一下吧。金银富厚,最为肥美,所以排在前两位的,是太仓和嘉定,先说太仓,太仓虽然小,却是个州,品佚高,离府城也远,日常打交道的,无非是没有直接上下级关系的海防官员,俨然有天高皇帝远的味道,在那里当官自然滋润……嘉定的情况也是类似的,只不过品级稍低。”
沈默却从‘海防、滋润’两个词中,听出了归有光很隐蔽的潜台词——这分明是说,在这两个地方当官,可以从沿海走私中捞取数不清的好处,所以金银富厚。
但这些话归有光显然不能明说,如果不是他为人厚道,甚至就直接用太仓号称国家的粮仓,富得流油之类搪塞过去了,现在能暗中点出来,已经让沈默很满意了,便道:“先生接着说。”
“再说第三个‘铜常熟’,常熟是个好地方,土壤膏沃、岁无水旱,种啥长啥,极是富庶,又紧挨着长江黄金水道,如果单从收入来说,是不亚于前两者的。但就像金银铜都是财富,人们却爱金银,而骂铜臭,常熟也有让人恨得牙根痒痒的地方。”归有光道:“那里是事故多发地带,士绅、农民都狡猾惊人,县官极端难做,历任知府大人也伤透了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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