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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心虚异众草,节劲逾凡木。”吕县令高声道。
“调清金石怨,吟苦鬼神悲。”沈默朗声应道。
“化龙杖入仙陂,呼风律鸣神谷。”吕县令步步进逼道。
“林喧竹语如诉,岩静泉声似泣。”沈默一步不退道。
“月娥巾帔静苒苒,凤女笙竽清蔌蔌。”吕县令紧紧盯着沈默的双眼。
“清吟浅唱神女醉,骊词华章仙子迷。”沈默如有神助的应和道。
“好!”这次不光是李县令了,就连侯县丞也跟着大声叫其好来。
就在众人以为双方就此收场时,那吕县令却继续吟道:“林间饮酒啐影摇樽,石上围棋清阴覆局。”竟然出了第八句。
沈默面色渐渐凝重起来,一字一句道:“月下太白举觞醉舞,江边子美仰天悲叹。”
“屈大夫逐去徒悦椒兰,陶先生归来但寻松菊。”吕县令不依不饶道。
“琵琶行伤怀珠玉含泪出塞曲铁胆尘沙卷石。”沈默已经额头见汗。
“若论檀栾之操无敌于君,欲图潇洒之姿莫贤二仆。”吕县令说出最后一句,便默不作声的看着沈默,表情十分的复杂。
“公认诗歌之盛莫过于唐;但求风雅之极还看周楚!”沈默感着自己已经空掉了。
好在吕县令也没词了,向他深深一躬道:“受教了。”
“不敢当。”沈默赶紧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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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靠上码头,双方作别。
李县令和沈默登上等候多时的轿子,扬长而去了。
侯县丞也恭声道:“大人,卑职也要回衙门了。”
吕县令点点头,侯县丞便上了马车,往县衙方向去了。
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吕县令便回到舫内,上到二层。
见他上楼,一个白衣胜雪,眉目如画的女孩笑盈盈迎上来,娇声道:“爹爹,那些人走了?”
吕县令颔首笑道:“都走了。”他有一双孪生子女,十三四岁的年纪。儿子叫吕恪,生得稍晚些,性子木讷稳重,正在蒙学用功读书、准备科考;女儿小名婉儿,年纪稍长些,却生得聪明伶俐,深得他的喜爱。虽不能出去上学,但吕县令也请了西席在家教导,本想教她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来可以解闷,二来陶冶情操。
谁知这姑娘天分极高,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再学便精,几年下来水平便超过了老师。西席先生无颜再教下去,只好主动请辞。之后婉儿便不再要求师傅,自读自习、自娱自乐,倒也十分快活。
只是有一桩,整日捞不着出门,难免会感到闷。吕县令十分心疼女儿,今日来风则江上看热闹,便把她带了出来。虽然一直待在上层,但该看的一样没落下,该听的也一个字都没漏,就连吕县令最后的那个‘一十令’,都是她写下来,让侍女送给老爹的。
现在父女俩联手,都没奈何沈默,让吕婉儿不禁有些好奇道:“这个沈默能不能比过青藤先生?”
“不大可能。”吕县令摇头道:“就算两人聪明才智难分伯仲,但徐渭比他年长不少,阅历也丰富许多,这都是差距啊。”
“父亲不是说后生可畏吗?”吕婉儿掩口轻笑道:“至少两人都是顶聪明之人吧?”
“不错。”吕县令叹一声道:“老天爷真有意思,给我个诸大绶,便给李前辈个陶大临;给我个徐渭便再给他个沈默,果然是不偏不倚,童叟无欺啊。”
“真想看看沈默和青藤先生比试一场啊。”吕婉儿憧憬道。
“不行。”吕县令断然摇头道:“今年是大比之年,徐渭要参加会试,不能在这时候分他的心。”
“哦……”吕婉儿突然秀眉微蹙道:“爹爹,要不您劝劝青藤先生,把他嬉笑怒骂的文风收一收,虽然大家很是喜爱,但想必考试时是会吃亏的。”
吕县令苦笑一声道:“爹爹说过多少回了,告诉他为了考中收敛一下,不要太过张扬,更不要针砭时弊,但他还是我行我素。”说着摇摇头道:“也许跌个跟头他便明白了。”
“最好还是顺顺当当高中吧……”婉儿双手合十,衷心为徐大叔祈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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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回那顶大轿上,笑容可掬的李县令和沈默相对而坐,县太爷是越看沈默越开心,心里就想吃了蜜一样,甜得都发腻了。‘你说怎么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呢?看来老夫要否极泰来了。’李县令先自个美了一阵,然后觉着该论功行赏了,便笑眯眯对沈默道:“今年你就参加县试吧,案首非你莫属。”按照惯例,凡县试、府试之第一名,都会取得生员资格。这就是告诉沈默,只要大差不差,我便送你个秀才当当。
沈默苦笑道:“谢先生美意,只是……学生正在守制当中,今明两年是不能考试的。”按照大明律,丧父或丧母之后,三年之内不许参加科举,不准缔结婚姻,结了婚的也得分居不合房。至于一应庆典更是不准举行,就连过年都不能给亲戚朋友拜年。
那能干什么啊?除了十分认真的哀悼缅怀先人之外,还可以读书讲学,以游学的名义四处旅游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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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章节写着太慢了,不知不觉便12点半了,下一章只能留到明天,不要打我啦……





官居一品 第十八章 李县令 (下)
“沈家族学的塾师是哪一位?”李县令问道。他打算给沈默换换地方,让他上本县最好的学堂。
“听沈京说,”沈默轻声道:“是青霞先生。”
“哦,沈纯甫啊……”李县令微微吃惊道:“他竟然亲自授课?”
“学生还没有去族学报道,但据说是这样的。”沈默点头道。
“能得到青霞先生的教诲,是你一生的福气。”李县令呵呵笑道:“本来想给你换个地方读书呢。这下没必要多此一举了。”便正色道:“青霞先生自幼聪敏、惊采绝艳,被提学谓为异人,拔居第一,补为府学生。二十四岁举于乡,三十一岁年中进士。之后为官清廉,执政,惠爱于民,百姓无不视之为父母。将来要想走仕途这条路,他便是你最好的榜样。”
沈默恭声受教,却又听李县令叹口气道:“但因他秉性耿直,不阿谀奉迎,反数度忤逆上官,是以考满不得升迁,居丧前仍是知县,也不知服阕后能否左迁。”说着语重心长道:“这一点你不要学他……人生短,仕途更短,有机会施展才华,赢得生前身后名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要学会变通,要会保护自己,”见沈默凝神倾听,李县令满意的点点头,低声道:“像今天你跟吕县令较劲,固然十分的过瘾,但你想过后果没有?万一他怀恨在心,阻挠你的学业怎么办?”
沈默苦笑道:“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心中却不爽道:‘我若是不给你当枪使,你就会怀恨在心,还能如此和蔼的跟我说话?早就让我哪凉快哪儿待着去了!’前世的宦海生涯早告诉他了,当不得不做出抉择时,绝对不能首鼠两端,妄图左右逢源,结果便是两头都得罪,里外不是人。还不如帮着一个打一个,好歹有个靠山不是?
就像现在这样,明摆着李县令想让他出头对付吕县令。若是不听话的话,吕县令不会感他的恩,李县令却一定会记他的仇……实际上他是无从选择的。
不过他知道,李县令这样说,便是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继而希望在感情上拉近一些,确立师生之谊,若是自己识相,便会着力栽培。想到这里,沈默做出一副恰到好处的害怕表情……既有些担忧又没有乱套的样子。
李县令心中一笑,果然转而安慰道:“今天这事你不用担心,老夫知道是那吕窦颖欺人太甚,定会回护于你……而且老夫也知道吕县令的性格,他虽然气量稍窄,不过还算是个磊落君子,不会在背后捅你刀子的。”说着语调一沉道:“但老夫没法护你一辈子,你也不会总碰上君子,所以在你足够强大之前,收敛自己的锋芒来。”
沈默肃容道:“学生谨记恩师教诲。”老李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沈默岂能不识相?
“呵呵,其实以你的聪明,自己也能明白这些。”李县令洒然笑道:“老夫说这话,不过是希望你能少走些弯路罢了。”
沈默再次应下,感激道:“多谢恩师教诲,学生铭感五内,终生不敢稍忘。”见李县令颔首微笑,他又讪讪问道:“恩师,不知到什么程度,算是足够强大?”这问题看似幼稚,却是弄明白大明官场规则的必需一问。
“这可不一定,关键是看你所处的***。”既然双方确立了师生关系,李县令也就直白了许多,只见他捻须笑道:“若是单看咱们会稽县,老夫这样的芝麻知县便够强了;可若是从全大明朝看,就算徐阁老也还得夹着做人呢!”说着呵呵一笑道:“知道大明谁最强吗?”
“当然是皇帝了。”沈默装傻充愣道。
“你说的也没错。”李县令捻须低声道:“但咱们当今圣上是神仙中人,一心修玄,将人间俗务尽数托付给严阁老。”说着声音更低的一字一句道:“记住,当今天下说了算的是严阁老和小阁老,而小阁老又是天下最记仇记恨之人。所以你给我记住,无论何时都不要招惹严党,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沈默唯唯诺诺的应下,心中却颇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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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叨叨一路,到了永昌坊时,沈默告辞下轿,李县令掀开轿帘、探头笑道:“老夫已经吩咐下去,在县衙给你父亲留个位子。等他身子好些了,就让他到县衙找老夫,或者张县丞也行,他会安排妥当的。”
沈默再一次道谢,目送县太爷的轿子离去,这才大步流星往回走。
正在街上行走,有人认出他来,欢叫道:“沈公子回来了!”登时引来许多目光,人们纷纷围上来,伸出大拇哥,七嘴八舌的赞道:“沈公子为咱们会稽出了一口恶气啊!”“是啊是啊!自从出了个徐文清,咱们就秀才搬家全是输,公子今天终于扳回一局,实在是太好了!”
路边有个水果贩子突然从摊前跑出来,抱着一篓带着鲜叶的龙眼道:“沈公子,拿去啖了,再多长点心眼,把徐文清一道灭了!”
“对啊,公子把这副猪心也拿去了吧!”受到前者启发,一个卖肉的也有礼物,请他务必为会稽县补补心。
周围做买卖的不甘落后,纷纷从摊子上挑些东西,送到沈默面前道:“公子,这核桃一定要收下,补脑啊!”“收我的吧,红枣补血啊!”“我的山药补气!”“俺的韭菜还起阳呢……”
沈默这个汗啊,苦笑道:“在下正服丧呢……”
一时间,街道上的气氛热烈极了,交通竟然有些堵塞。
临街的酒家上也有食客从楼上往下看,高声叫道:“沈公子上来吧,我们凑钱给您叫最好的席面贺一贺!”
也不是所有人都替他高兴,这番场景便惹得几个吃酒青年暗暗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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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十九章 收成 (上)
四个青年临窗而坐,都是一脸的阴郁,与酒楼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这小子就是沈京的死党?”一个相貌还算英俊,只是脸盘有些稍长的青年问道。
“一准是。”边上一个麻脸的青年点头笑道:“老见他们出双入对的。”
“囊球,还是个小白脸。”又一个胖子撇撇嘴,便夹起一块汁水淋漓的肥肉,大嚼大咽起来。口中还含糊道:“最讨厌有比哥还俊的了……”
话音未落,最后一位尖嘴猴腮的青年便一巴掌闪在他的后脑上,低声骂道:“胡说,那小子哪点比得上哥了?”
胖子知道自己失言,偷瞄一眼长脸青年,见他脸拉得更长了,赶紧缩缩脖子赔笑道:“乍一看挺俊,其实越看越不耐看,哪能跟哥比呢……”
那长脸青年阴着脸、眯着眼道:“早听说他也要入族学,沈京那小子终于找到帮手了。”
“哥怕啥?”麻脸媚笑道:“老四才一个帮手,您却有俺们三个。”
“就是就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尖嘴的也笑道:“那小子还能厉害过诸葛亮?”
长脸青年的表情这才缓和些,点点头道:“出个主意,给那小子个下马威,让他知道知道规矩,别跟老四走太近!”几人便开始嘀嘀咕咕的商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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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留下一挂龙眼,几个红枣、一对山药,还有一把韭菜,算是收下了街坊们的心意,这才脱了身。
抱着这些礼轻情意重的东西,他回到了沈家大院,准备跟老爹打声招呼,再去探望长子。
谁知闻涛院里站满了人,一见他进来,呼啦一声围上来,纷纷笑道:“咱们家的才子回来了。”
沈默心说:‘你们谁呀?我怎么成你们家的了?’这时七姑娘挤到他身边,与有荣焉的笑着给他介绍,这个是七大姑、八大婶,那个是三叔叔、二大爷,反正都是他的亲戚,而且是满门抄斩能杀得着的那种。
听着耳边的嗡嗡声,沈默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低声央七姑娘帮忙挡住,自己则以‘给父亲请安’的名义,堂而皇之的上楼去了。
结果楼上也有客人——沈老爷竟然亲临他们父子俩的小阁楼,坐在床边与沈贺和颜悦色的谈话。
沈默不敢怠慢,先给沈老爷行礼,再给父亲见礼,然后便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听两位长辈说话。
沈老爷笑容可掬的打量着他,对沈贺呵呵笑道:“庆之啊,你可生了个好儿子啊。”
沈贺也看着沈默,脸上的自豪之情难以抑制,却还要言不由衷道:“小孩子瞎胡闹而已,大老爷谬赞了。”说着朝沈默沉声问道:“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沈默知道老头在装权威,心中暗笑,面上却乖巧道:“回父亲大人的话,这是孩儿回来时,街坊们送的。”
“嗯?”沈贺吹胡子瞪眼道:“你还敢拿别人的东西?我是怎么教你的?”
沈默赶紧一脸惶恐的解释道:“父亲大人息怒,一见到孩儿回来,街坊们便纷纷送我东西,孩儿推辞不过,只好一样收下一点,意思了意思。”说着一举手里捧着的东西道:“您看,都不够做一顿饭的,显然孩儿只是收下心意,不算拿人东西……吧?”
“哼,巧言令色!”沈贺这才放过他,转而一脸唏嘘的对沈老爷道:“您看看这孩子,说一句他有十句在那等着,实在是顽劣刁钻得很。不过好在……本性还算不坏。”
沈老爷笑吟吟道:“庆之老弟,不是我说你,你这是有福不自知啊。潮生将来是有大出息的,你就等着享福吧。”
沈贺还是摇头道:“会些歪点子算不得本事,书读得好才会有出息。”
沈老爷顿时哈哈笑道:“原来老弟是担心这个,”说着转头对沈默道:“潮生,上次说让你去族学读书,后来又发生比试的事情,我怕分你心,便一直没让沈京约你上学。现在事情了解了,你看是歇两天呢,还是明天就去报到?”
沈默看老头一眼,苦笑道:“还是明天就去吧。”
“知道上进就很好嘛。”沈老爷拍拍沈京的胳膊道:“咱们的族学对子弟免束脩、管中饭,成绩优异者还发补助。而且现在是纯甫在教书,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难道是青霞先生吗?”沈贺吃惊道。
“那还能有谁?”沈老爷笑道:“纯甫会好好教导潮生的,你就放心吧。”
“先生屈才了。”沈贺从呆滞中恢复过来,满脸严肃道:“你要珍惜跟青霞先生学习的机会,学好学问更要学好做人!”这已经是短短几个时辰内,第二次有人如此推崇那青霞先生了,让沈默心里颇为震撼,暗暗想道:‘看来那黑脸二爷确实有两把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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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爷又让他们父子从阁楼上搬下去,笑道:“我已经着人给你们父子打扫出来个小院,紧挨着我的住处,咱们有暇也好说说话。”
沈贺在突如其来的礼遇面前有些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推辞。只见沈默将一对山药棒子搁在脑后,活像吏员帽子后面的皂条软巾,沈贺登时明白道:“大老爷好意本不该推辞,只是学生已经应了县衙的差事,待身子利索些,便要去当差了。”
《大明律》有明文:‘凡有司官吏,不住公廨内官房,而住街市民房者,杖八十。’沈老爷也是做过官的,自然知道这个条文,只好罢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强留。”又嘱咐沈贺好生养病,这才起身对沈默道:“本想为你大肆庆祝一下,后来想起你在服丧期间,只好作罢了,实在是对不住你啊。”
沈默温和笑道:“沈默此次能不败北,全赖大老爷相助,还没有向您道谢呢,您再说什么‘对不住’,我就真要无地自容了。”
“看来是我矫情了。”沈老爷哈哈笑道:“我已经吩咐厨房,给你们父子送一桌上好的席面……没外人聒噪,吃喝更痛快,这我是晓得的。”说着便起身告辞。
沈默连忙送到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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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十九章 小还乡 (中)
等他回来时,沈贺再不复方才的严父模样,呵呵笑道:“潮生真知道维护为父的面子。”
沈默哭笑不得道:“今天好些了么?”
沈贺点头道:“身上有劲多了,估计要不了几天,就能下地行走了。”
“不急,养好了再说。”沈默一边从屋里收拾些滋补品,一边轻声道:“我去看看长子。”
“多拿点吧。”沈贺笑道:“那次从济仁堂开回来的还没吃完,沈老爷又给送过来好多。”说着一指自己脸盘道:“昨天七姑娘说我脸上红光焕发,你说是不是补过了?”
沈默点头道:“我也觉着过犹不及。”便将各式各样的补品装了满满一布袋,拎在手里道:“好生歇着吧,我走了。”
“什么时候回来,等不等你吃饭?”
“后晌吧,等的着就等,等不着就不等。”丢下不负责任的一句,沈默闪身出了门。
“毛毛躁躁的臭小子!”沈贺笑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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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人群并未散去,又费了好一番功夫,沈默才得以脱身。他不明白这些人都杵在这儿干吗,为什么既不上去又不离去,仿佛在等什么似的。后来他才知道,今天沈老爷开流水席庆贺胜利,这些三姑六婆都是来排队蹭饭的。他们之所以在自己院子里候着……也许是觉着在这里站站,待会吃得会更理直气壮些吧。
出了永昌坊,继续往东走,便渐渐离了繁华地带。黛瓦粉墙、整齐精致的二三层楼房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些个低矮破旧的平房……江浙一带气候潮湿,平房住起来十分遭罪。一个漫长的梅雨季节,便会连人带东西,一起长出美丽的绿毛。
是以整个江浙民居都以小楼为主,人们住在楼上,以免又潮又湿。但对盖不起楼的中下人家来说,却只能先忍着……然后攒钱盖楼,或者一直忍下去。
但他们绝不是最惨的,还有些赤贫的穷人,连平房都建不起,只能在更偏僻的河边‘结庐而居’。这四个字看起来很美,但落到实处却只剩下无奈……所谓结庐便是搭建草舍……屋顶是晒干的稻草编成草爿,如鱼鳞般镶嵌而成;横梁是粗大的毛竹;支撑屋顶的立柱呢,便是更加粗大的毛竹;至于房屋四壁,则是用北方人叫做干打垒的土坯墙糊弄。
这样的草棚也只能勉强算作容身之处,连遮风挡雨都不合格,一阵台风便能将其卷到琉球去。但是一个月前,沈默和沈贺便居住在这样的草棚里,而姚长子一家,现在仍然住在这里。
循着记忆在这片货真价实的棚户区穿行,沈默看到了原先住的小草棚,伫足望之,里面已经有了新的主人。他便打消了进去一观的念头,轻轻的走开,没有再回头。
不一会儿便到了长子家。让沈默十分郁闷的是,这里也如赶集一般热闹。站在大门口,往四敞大亮的正屋里一看——嚯!左邻右舍的老婆汉子齐聚一堂,正在兴致勃勃的询问长子,在山阴的日子里受过什么虐待,住宿条件如何,吃的饭里是米多还是石子多?事无巨细都要反复追问,仿佛十分羡慕长子能被黑社会抓去一般。
看到长子爹娘在里面端茶倒水,沈默心中不禁涌起阵阵愧疚,若不是长子去探望自己,若不是自己去城隍庙找老头,他也不会与虎头会发生冲突,更不会被逮去,让爹娘饱受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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