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妙晃了晃星辰的胳膊,说道“哥哥考了很多次了,十多年了,哥哥最崇拜刑部尚书沈梅大人,总读他以前的文章,对我说沈梅大人文章豪迈,有大将之风,是十七岁就中了探花的天才,可是后来沈梅大人成了京城第一酷吏,哥哥说如果他能考取功名,和沈梅大人同朝为官,一定要规劝沈梅大人行仁善之道。”
江妙的哥哥已经二十有七,年近而立和如今的沈梅同岁,可沈梅已经是正二品大员,他却依旧屡次不弟,直到在这条路上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星辰也知道的差不多了,说道“许多事情不过是执念而已,人越有执念,好像越得不到,沈梅当年并没有将功名想的太重,才轻易的当了探花……”
“可是洛王世子,哥哥说洛王世子今年才十六,也和哥哥一起参考,他……他竟得了榜首。”江妙的眸子里夹杂着愤怒,却又带着一些无能为力,在她幼稚的心里,仿佛逼死他哥哥的,就是这些年少成名的人。
星辰淡淡的说道“洛王世子很聪明,这和他的年纪无关,妙儿,沈梅当初能考探花,为何洛王世子就不能拿了榜首?”
“可是哥哥……”
“可是你哥哥已经考了无数次,当初和沈梅同届时,你哥哥也是第一次,所以可以接受是吗?”
江妙无话可说,却依旧怀着怨气揪着自己的手指。
星辰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吧,洛王世子这次拿不到榜首的,可是妙儿你要知道,不要因为年纪轻视每一个人,也不要因为资历就自视甚高,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小鱼姐姐……”
江妙的话还没说完,芸姨就已经取药回来,她嗓门大,一便抱着药罐子一边喊到,“姑娘久等了,我怕回来煎不好,让药房帮忙煎了。”
星辰点点头,她抱着药罐子回来,药还是热的,星辰闻了下味道便说道“给她喝了吧,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芸姨点头,利落的把药倒在碗里,送到了床边。
江妙看着星辰,星辰笑了笑,“好了,乖乖喝药,姐姐忙完了回来看你。”
江妙这才点了点头,目送星辰离开,便小心翼翼的端着芸姨手里的碗,也不嫌药苦,自己喝了下去,惹得芸姨一阵心疼。
第八十章 愿你有亲人疼(一)
此时贡院里,早已经没了当初科考时的书生之气,数百名考生被关在一起,人人心里有气,吵吵嚷嚷的,贡院一时仿佛菜市场一般热闹,在这燥热的天气里让人甚至感到有些窒息。
沈梅刻意将云辞往身后带了带,皱了皱眉,贡院里像是一锅沸腾的水,三司的官员叫了许久,没人愿意安静下来。
“你站在这里别动。”沈梅寻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让云辞待着,自己走到一群乱糟糟的学子们面前,摆起了一张刑部尚书的冷脸,随手指着一个高声喧哗的学子,吩咐道:“就是他,给本官带过来!”
刑部官吏蜂蛹而上,不顾其他人阻拦,二话不说的冲到那人面前,强行将人拖了过来,扔到了沈梅面前。
沈梅虽然是出了名的酷吏,但沈梅这个人,无论是在读书人眼里还是在习武人眼里都是有一定地位的,他十七岁中了探花,是大宣开国后年纪最小的探花郎,十八岁当朝大败武状元,并让人心服口服,十九岁入江湖,一手剑术出神入化,曾在武林大会上进了同龄中的前十,是学武的世家子弟中武功最高者,而他为人极其狠辣,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对他都有着敬畏和恐惧。
被拖到他面前的人自然也听说过这第一酷吏的名声,虚张声势的大声问道:“沈大人想做什么?”
“目无朝廷命官,给本官打!”沈梅瞥了他一眼,声音冰冰冷冷的,刻意以内力扩散,传到了所有学子的耳边。
刑部侍卫都憋着一口气,拿起手中大棒二话不说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乱揍,那人吓得立刻捂着脑袋蜷在地上,棍棒却像是雨点一样落了下来,他大声叫道:“刑不上大夫,沈大人,你……”
“你们也配称为大夫?”沈梅不屑的说道:“一群偷奸耍滑的东西!”
那人被打的哇哇乱叫,浑身上下很快就见了血,他的惨叫声一下子盖过了所有学子的声音,贡院便一下子安静下来。
云辞勾唇笑了一下,不过刚一抬眼,就看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人,于廉也来了。
于廉显然也看见了他,面色不善的看了他片刻,竟忽略了面前的沈梅,径直走到云辞身边,伸手握住云辞的手腕。
“来人,带走!”于廉对着他的侍卫冷冷的吩咐。
侍卫还记得之前贡院验明正身的事,没一个人敢碰云辞,云辞一把甩开了于廉的手,说道:“于大人,皇上还没定罪,你想把本世子带到哪里去啊?”
沈梅也转过了头,不自觉的看了一眼云辞被攥的发红的手腕。
于廉目光冰冷,定定的看着云辞,说道:“皇上命三司主审,怎么查是三司的事,本官现在就是要查你!”
“于廉,”云辞第一次当众叫了于廉的全名,声音冰冷,像是一下子透了骨,贡院安静的针落都能听见,他平静的说道:“皇上未定罪之前,我是洛王世子,地位等同于当朝皇子,没有证据,你没资格动我。”
于廉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强势吓了一下,但还是冷声怒道:“来人,把他带走!”
“我看谁敢,”云辞冷笑了一下,自之前忘川发作后,是一直在吃着星辰的药的,总感觉体内有些不同,似乎有恢复武功的感觉,他本想试试自己的武功是不是沈梅说的那样出神入化,面前却已经被一把折扇拦着。
赵子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贡院,于廉说道:“四殿下,贡院现在封锁。”
赵子霖拿出一张明黄色的绢布,说道:“三司接旨。”
于廉三人立刻齐刷刷跪下,众学子侍卫都跟着跪下,云辞刚要跪,赵子霖便扶了一下他手臂,说道:“别跪了,站着吧。”
云辞点点头,站在赵子霖身边。
赵子霖打开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念及科考舞弊一案,滋事甚大,特派三司联合查案,由刑部尚书沈梅为首主持,于廉和周柏西在旁尽心辅助,一切决定以沈梅为主,尽早结案,不得有误,钦此。”
于廉的脸随着圣旨念完愈发阴沉,沈梅和周柏西毫不犹豫的接旨,于廉却跪在原地一声不发,赵子霖冷笑一声,刻意把圣旨放在他面前,说道:“于大人,要抗旨么?”
于廉道:“皇上受奸人蒙骗,才下了这道圣旨……”
“够了!”赵子霖冷冷的说道:“这道圣旨是父皇亲口所说,元宝公公亲笔所写,本王在旁听着,于大人是想说,本王是奸人,还是元宝公公是奸人?”
于廉愣了一下,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赵子霖会有如此锋利的时候。
不过赵子霖不等他回答,一把将圣旨扔在他面前,回头看着云辞,担心道:“没事吧?”
“幸好哥哥及时来了,我没事。”云辞笑了笑,毫不在意的说道。
赵子霖把他的手拿起,见他手腕上大片的红痕,忽然转头看着于廉,冷声说道:“于廉,你给本王记清楚你的身份,以下犯上不是你该干的事!”
于廉心头一梗,他为官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他,而且当着数百名学子的面,他一时下不来台,想解释一句什么,赵子霖不理他,看着沈梅和周柏西说道:“你们记清楚了,洛王世子云辞是本王的异性弟弟,他犯错自有律法严惩,本王和父皇绝不偏袒,但是,谁若是敢趁机公报私仇,想代替律法为难他,别怪本王不客气!”
这话说完,他的眼眸冷冷的扫向贡院里数百名学子,云辞这次拿了榜首,这数百名学子中无论是那些阴谋陷害他的,还是出于嫉妒他的,都会趁这次机会联合起来除掉他,他独自一人留在贡院,就算他聪明绝顶也没办法应对数百名读书人的轮流算计,就是累也足够累死他了。
众人噤若寒蝉,沈梅和周柏西恭敬的低头,“是,殿下放心。”
云辞皱了下眉,赵子霖这样确实在帮他,可这样势必造成没人愿意和他接触,这样的情况不是他想要的,他看了赵子霖一眼,见赵子霖此时无比凌厉,竟忽然冒出来一个有些可怕的想法:赵子霖在故意孤立他,不想让他和这里的任何人接触。
可赵子霖为什么要孤立他,一则确实能保护他,二来,是不是赵子霖一直都怀疑他,一直觉得他是个不择手段之人,会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原因伤到这些学子,还是会拉拢这些学子有朝一日替洛城谋反?
他心里竟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凉意,那天赵子霖的好让他几乎有些不敢面对自己,可是赵子霖只是想把他保护起来,不让他受伤,但也绝不允许他去伤人,将他养在质子府,有一日把他送出去而已。
这样皇上也能一直把他当月染衣,说什么狼子不野心也只是让别人不伤他,根本就没想过真的将他养成一匹狼,甚至没想过放他自由。
赵子霖似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忽然握住他的手,他手指冰凉,赵子霖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受伤了?”
云辞压下心头所有的想法,露出和平日一样单纯如稚子的笑容,却不动声色的抽回手,说道:“没事。”
赵子霖有些奇怪,但也只好先放下,又看着贡院众人,说道:“不过诸位也别心存怨怼,天子犯法于庶民同罪,他若是真的舞弊,同样按律法惩处,绝不姑息。”
众人立刻谢恩,赵子霖看着,也没人敢多数一句话。
云辞默默的回到一群士子中间,赵子霖却忽然叫住他,说道:“阿辞,出来一下。”
众人纷纷看了过去,云辞笑道:“不必了,四殿下有话直说吧,省的让人看了怀疑。”
赵子霖皱了皱眉,上前牵着他的手腕,强行把人带了出来,临走时说道:“接下来的事沈大人处理一下,人本殿下很快送回来。”
沈梅立刻点头,这法外施恩的事他见惯了,便恭敬的笑道:“恭送四殿下和世子。”
赵子霖一路把云辞带到了贡院主考官的房间,才放开了他的手腕,问道:“怎么了?”
云辞不欲多说,他能理解赵子霖和皇上所做的,作为一个质子,他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已经算是最好的了,日后的路自然是要靠自己走,便笑着说道:“没什么,你才怎么了,公然把我带过来?”
赵子霖上前按着他的肩膀,仔细的盯着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带着笑意,却有些深不见底的幽暗,赵子霖说道:“阿辞,你别多心了。”
“我没有多心。”云辞笑着说道,想把他的胳膊放下,却始终没有成功。
赵子霖道:“父皇是想孤立你,但我不是。”
云辞愣了一下,可即便他很快变和平时无异,赵子霖也看了出来,说道:“你果然是觉得我也在骗你。”
“你对我够好了,我知道。”云辞淡淡的说道。
赵子霖叹了口气,“阿辞,你怎么才能信一个人?”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云辞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张滑稽的道士的脸,那个长得很小巧的小道士总喜欢对他若近若离,却每次在他睡着后偷偷亲吻他,又轻又软,像是带着说不出的情意,她每次都喜欢说着要他付出代价才愿意帮他,可又总是藏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他,不远不近的,看着他平平安安的。
赵子霖见他出神,问道:“是不是我一定要给你个理由,你才能信我?”
“我没有不信你,”云辞淡淡的说道:“哥哥多心了。”
赵子霖却不信,他不喜欢打哑谜,也不喜欢藏着话,尤其是对他,“阿辞,我给你个理由,但你记得,你就是你,我没有把你当任何人的替代。”
云辞苦笑了一下,莫名其妙的又想起了月染衣,来了一句,“又是月染衣。”
赵子霖摇摇头,“不,阿辞,我曾经,是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的。”
云辞推开他的手,这次赵子霖没拦着,只是在他身边继续说道:“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大概三四岁吧,因为父皇那时候还没有称帝,有次被人追杀,为了躲避追杀,我母妃本想抱着还年幼的我替父皇引开追杀,他那时候已经九岁了,非常聪慧,很得父皇喜欢,如果他留下,是可以好好活着的,可是他知道母妃的想法后,独自跑了出去引开身后追兵,留下一无是处的我,母妃无可奈何,只好和一众大臣设计,和他一起引开了所有追兵的目光……”
这段事大宣的史上是有记载的,云辞确实背过很多书,根深蒂固的,即使失忆也没有把这些东西忘了,所以他知道曾经赵子霖是有个不是皇兄的哥哥的,也是因为这个哥哥,因为这个母亲,赵子霖才被皇上亲自带在身边养着,后来他自己也为了皇上差点儿丧命,让赵五对他愧疚至极,这么多年把他当最亲近的孩子。
可是赵子霖这个不是皇子的哥哥死的太早了,因为不能被人所用,不能再翻云覆雨,所以即使再聪慧的人,也早早被人遗忘,可即使连皇上都遗忘了,赵子霖这一辈子却无论如何都是无法遗忘的,他这么说出来,平平淡淡,却让云辞那颗深不见底的心不知哪里微微动了一下,他仿佛预感到赵子霖对他说这个故事的用意,并有些心悸。
果然,赵子霖说完,又转头看着云辞,“这个理由够吗?阿辞,你是我弟弟,而我作为一个哥哥,想像他一样,我不想你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藏起来,也不想你一个人战战兢兢的走下去,我不想你不信我,然后错过所有的这世上的好,继续孤单下去,这样,算理由吗?”
“赵子霖,”云辞推开他,在他在御书房里对他软磨硬泡让他做兄长时,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完全得到赵子霖的一颗真心的,他以为这世上,无关之人早已不会给予别人真心,他算计了所有的结果,算好了所有的退路,甚至他想好了告诉赵子霖真相而赵子霖没有答应他的要求时怎么杀掉赵子霖,可万万没有想到,在他把一切当算计时,赵子霖只是真的把他当弟弟了。
他缓了许久,无奈的苦笑一声,随即转身出去,“四殿下,我……我输了……”
输了就是输了,他以为自己足够不择手段,以为有朝一日无法利用赵子霖可以毫不犹豫的杀了他,可他如今做不到了,他不敢再接近赵子霖,可赵子霖那一片赤诚让他连利用他都觉得羞愧,叫他哥哥会觉得恶心,甚至,杀了他还不如杀了自己。
赵子霖忽然扯着他的手腕,“阿辞!”
他的手微微一紧,随即抬手推开,赵子霖下意识的再一次抓了过去,云辞一侧身,竟从他身旁翻过,轻功行云流水,赵子霖的每一次过来,他都巧妙的避开。
第八十一章 刻骨
赵子霖不知道他会武功,他也没有告诉赵子霖,但赵子霖仿佛丝毫不惊讶,继续伸手抓他,他这次却下了狠手,并没有避开,而是直直对着赵子霖的手掌,一掌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