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星辰再多说，锦无立刻转身离开，乾坤市和贩卖考题有关的除了千金阁就是旖旎苑，千金阁已经去过，旖旎苑有星辰，倒也算是不需要他了。
当他回到贡院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他不知怎么就和星辰一直待到了天黑，趁着还没宵禁，他用轻功到了长乐市，奔着卖桂花糕的小摊便去了。
小摊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支着，眼看着就要收摊，锦无立刻拦住，问道:“这桂花糕怎么卖？”
卖桂花糕的老人停下收拾细细的打量了锦无一番，他耳朵似乎有些不好，便又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锦无愣了一下，随即声音也大了些，“这桂花糕我要了，多少银子？”
老人这次听清了，不过却笑着摆了摆手，声音洪亮的说道:“这桂花糕不卖。”
锦无问道:“为什么不卖，我给银子。”
老人笑道:“我不卖，这个是给家里的老太婆留着的。”
锦无一时没反应过来，老人一边把桂花糕收好，一边说道:“小公子也是给心上人买的吧？”
老人说的仿佛十分笃定，不过锦无一想起云辞那张脸，竟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不是给心上人买的，我是买给一个死对头的。”
“胡说什么？”老人大声笑道:“只听说过给死对头买毒药的，哪有给死对头大晚上买我这桂花糕的？肯定是心上人叫你来买的。”
锦无本想告诉老人他准备把毒药藏在桂花糕里毒死那死对头，可听到老人的最后一句话，他忽然竟说不出话了，如果不是星辰喜欢，他绝不可能会主动给云辞买桂花糕，为什么星辰喜欢，他就会买呢，为什么看见星辰喜欢，他竟也忍不住跟着开心呢？
老人见他唇边笑意，立刻指着他抚掌大笑，“是心上人让买的吧，我老头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不知道啊？”
锦无大声说道:“您说错了。”
老人还没听清，锦无便飞身离开，独自站在长乐市街头，远远的能听见笙歌坊的乐声，他忽然想起当初在月下逢，算是第一次真的认识星辰，应该是那个时候开始，这小道士在他心里便有些不同，只是忽然变成了女子，他便更加惊慌失措了而已。
心上人……他轻笑了一下，随即返回了贡院。
云辞伤的很重，又因为拔毒疼到虚脱，赵子霖离开贡院，自然没人会再多看他一眼，等到锦无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因为伤口发炎发起了高烧。
锦无吓了一跳，心中再没有别的心思，立刻拆开他胳膊上的伤口，三寸之长的伤口四周已经开始发炎，他本就很瘦，伤口又深，只要稍稍发炎，看上去整个手臂几乎都差不忍睹。
“云辞，云辞……”锦无叫了几声，他只是紧紧皱着眉，却似乎无论如何挣扎都醒不来，锦无几乎已经想到了星辰看到云辞如此会是如何，可此时再不处理的伤口，很快他就会因为伤口感染而死。
锦无不懂医术，只好用了冰毛巾先敷在他额头，随即立刻离开了贡院，用轻功飞快的向宝亲王府掠去。
赵子霖本就担心云辞晚上可能伤口会感染，刚回了府里就找了个京城之外的大夫在府里，锦无一来，他立刻把大夫叫了起来，三个人迅速来到贡院。
三司虽然看守严密，但锦无和赵子霖武功高强，而且都对三司的防守体系极其了解，很快便带着大夫进了房间。
大夫立刻前去查看他的伤口，眉头越皱越紧，片刻后说道:“这……伤口上似乎有毒，伤口太大了，不好处理……”
“你就说现在有没有办法!”锦无心里着急，便冷冷的问了一句。
大夫吓了一跳，说道:“能治是能治，只是……只是这过程极苦，他本就受了重伤，根本撑不住。”
“怎么治？”赵子霖沉着脸问道。
大夫说道:“民间有个土方法，用刀把感染的肉剐掉，然后用烧红的烙铁烫，伤口能快速愈合，再用针缝上，敷上草药，也许还有救。”
赵子霖闭上眼，这种方法听起来便无比痛苦，他身体本就很弱，刚被废了微薄的武功，体内还有许多剧毒，又发着高烧，这样的方法别说全部做完，他就是剜肉的过程，云辞就能生生疼死。
锦无便犹豫道:“四殿下……”
“治吧，”赵子霖叹了口气，淡淡的说道。
锦无和大夫都有些不敢相信，虽然大夫有些怕他，但医者仁心，他立刻反驳，“四殿下，不能这样，他根本就撑不住。”
“不这样还有办法吗？”赵子霖冷冷的问了一句。
大夫一下子闭了嘴，锦无本想说些什么，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忽然想着，如果他把星辰叫来，星辰该怎么面对，她一定会比他还痛吧……
赵子霖走到云辞身边，从他袖子里摸出一个瓶子，瓶子里装着两颗药，他拿出一颗，小心翼翼的喂给云辞，对大夫说道:“动手吧。”
大夫不知道他给他吃了什么，但无论什么灵丹妙药，也经不住这么折腾，他立刻跪下说道:“四殿下，草民是医者，草民不能明知医死人还要动手啊……”
“本殿下说没事就没事!”赵子霖冷冷的说道:“动手!”
大夫不停的磕头，“四殿下，草民不能这么做啊……”
“我来，”房间外忽然传来一个平淡如水的声音，锦无立刻回头，星辰已经换了一身小道士的衣服出现在他面前，手里还带着精心包着的桂花糕。
锦无一时说不出话来，赵子霖是听说过星辰的，便问道:“你是他府上的道士？”
星辰点点头，目光只看着床上苍白少年，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赵子霖虽然疑惑，但也实在无可奈何，便只好说道:“劳烦道长了。”
锦无愣了许久，开口道:“道士，你……”
星辰没有理他，经过跪着的大夫身边时，淡淡的说道:“谢谢你没有拿他的命开玩笑，可若日后真的不得已，医者仁心，不到死的一刻，医者绝不能放弃。”
大夫愣愣的看着星辰，一时间感恩戴德，竟也忘了站起来。
第八十四章 最苦与最甜（虐身）
星辰从大夫的药箱里拿出薄薄的刀片，在烛火上轻轻烤了一下，轻声说道“锦无，按着他，别让他乱动。”
锦无怔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刻上前，伸手将云辞的另一只手按在床上。
星辰似乎闭上眼睛，微微吸了口气，咬了咬唇，似乎下了巨大的勇气，才将泛着银光的刀片放在他伤口上。
下刀的一瞬间，云辞立刻就被疼醒了，他忍不住便低吟了一声，“呃……”
他的手本能的收回，被星辰紧紧按着，身上迅速漫出一层冷汗，他刚睁开眼，便无力的咬着唇，生生压下了痛呼。
星辰轻声说道“别怕阿辞，很快就好了……”
这话是骗骗他，不过是刚开始而已，云辞每个神经末梢都在叫着痛，每一次呼吸仿佛要了命一般，薄薄的刀片刮过伤口，引起他全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一只手被锦无按着床上，洁白的床单上落下了血迹，他睫毛轻轻颤了颤，无力的叫了一句，“小道长……呃……”
他的话说不完全，声音像是夜晚的风，轻飘飘的被吹散，只剩下他低低的痛吟，被拼命压制在唇边。
不过片刻，星辰便已经处理好他伤口溃烂的地方，一旁的大夫也已经将薄薄的烙铁烫红，星辰接过的时候，他忍不住提醒道“他若是晕过去就要出事了。”
星辰点点头，轻声道“他不会的。”
大夫有些不信，星辰也不敢信，赵子霖给他吃的药是当初摘星阁的药，一定能保他一命，可这剧痛之下，要怎么坚韧才能控制自己不昏迷……
云辞在星辰停下刀后脱力般躺在床上，他自己也懂得医术，死死咬唇撑着没有昏迷，见星辰犹豫，便低声说道“没事……我……”
“四殿下，桂花糕拿来……”星辰没等他说完，忽然看着赵子霖说道。
赵子霖愣了一下，但他仿佛莫名就感觉到了星辰她是真的在乎云辞，便二话不说的把桂花糕送到她面前。
桂花糕的香味在血腥气里蔓延，星辰说道“你说这世上所有的苦事，只要吃了甜的就可以撑过去了，阿辞，我给你买了全京城最甜的桂花糕，咱们吃了，一起去报仇。”
云辞痛的极了，额边一缕碎发湿透，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有些脆的美感，他忽然勾唇一笑，虽然脆弱的像个一触即碎的琉璃，但依旧美艳的惊人，他轻轻眨眨眼，星辰当他在点头，便也笑了一下。
“呃……”烧红的烙铁贴在本就鲜血淋漓的伤口上，皮肤一瞬间就冒起了白烟，之后在表面迅速结痂，他忍不住溢出口痛呼，胳膊剧烈的挣扎起来，被人死死按着，星辰拿出手帕让他咬着，不再糟蹋他的唇，不过即使如此，手帕上瞬间洇了一层血迹。
他浑身湿透，就像是离开了湖水的鱼，疼痛撕心裂肺，一瞬间几乎能将人逼疯，他的睫毛颤了颤，上面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只是始终没能掉下来。
这个过程不算慢，星辰很快取下烙铁，没等缝针，他便已经昏了过去，别说一块桂花糕，便是全天下最甜的东西拿来，他也真的一下也睁不开眼了。
星辰小心翼翼的给他缝针上药，这其中他只是皱着眉，却已经无力再醒来，只能任由着星辰在他胳膊上缝针。
过了片刻，星辰收好东西起身，还没来得及动一下，便身子一软差点儿掉进赵子霖怀里，锦无立刻接过她的身子，焦急的问道“怎么了？”
“别管我，”星辰推开他，颤巍巍的走到桌边，喝了一口茶，拿起一块桂花糕，一整个吞进嘴里，眼泪竟忍不住哗哗的流下。
仿佛疼的是她一样。
“道士……”锦无担忧的叫道。
赵子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星辰便说道“四殿下和少主请回吧，我来看着就是了。”
锦无有些不放心，说道“我和你一起守着。”
星辰让你摇摇头，“回去吧，我想独自待着。”
锦无看了看床上丝毫没有血色的少年，又看了看星辰，她虽穿着小道士的衣服，可也许是走得急，易容并没有太好，那双眼睛含着泪水，竟有些楚楚动人之感。
连赵子霖都看出了不对劲，却没有多说，只是微微低了下头，说道“看来阿辞很信任小道长，阿辞如今伤重，劳烦小道长亲自照看了。”
星辰无力的点点头，锦无还想说些什么，赵子霖便伸手将他扯了出去，刚走到门口，锦无甩开他的手，说道“四殿下，我奉皇上之命……”
“行了，”赵子霖打断，“有你守着，他怎么伤成这样的，我和他说话时你虽不在，也不该离开贡院，他不过刚出去，怎么能受那么重的伤？”
锦无愣了一下，片刻后说道“四殿下不会怀疑我吧？”
“我不怀疑你，”赵子霖淡淡的说道“但本殿下不怀疑你是因为你喜欢那个女扮男装的道士，不舍得让她伤心，可对阿辞，你除了想利用他可曾真的想保护他？”
锦无冷笑一声，“锦书受皇上之命，一生不可动情，那道士确实是女扮男装，但我并未对她有情，至于世子，我受命保护他，自当尽心竭力，没有任何利用之说，这次是我的失误，我自然会向皇上请罪，不过锦书的事，四殿下最好不要插手!”
赵子霖说道“这件事不必告诉父皇了。”
锦无道“就算不告诉皇上，皇上也总会知道，难道四殿下想欺君吗？”
“告诉父皇又怎么样？”赵子霖说道“你清楚的很，这件事就算是锦书彻查，能查出什么结果，敢在贡院里行凶，一定有着深不可测的背景，这贡院里嫉恨阿辞的大有人在，随随便便就可以找一个替罪羊。”
“替罪羊又怎样，替罪羊要想乖，肯定是自己人，到了锦书手里，他就什么都知道了。”锦无微微勾了下嘴角，在夜色里竟然有些诡异。
赵子霖皱了下眉，“他那么谨慎的人，会直接联系贡院中的同伙吗？万一你抓的替罪羊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那就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锦无!”赵子霖说道“锦书是父皇的刀，是为了守护江山万里，不是折磨人的地方。”
“难道四殿下真的想欺君？”锦无丝毫不怕赵子霖，便懒洋洋的问道。
赵子霖道“我不是欺君，只是不必打草惊蛇，阿辞身上还有剧毒，我怕他再被伤到。”
锦无道“四殿下有四殿下的方法，锦书也有锦书的方法，敢在贡院里行凶，就绝没有善了的可能。”
“父皇若是知道了，阿辞也会被父皇严查，他中毒失忆的事就瞒不住了……”
“我不会上报皇上，”锦无轻声说道“不过三天将近，贡院只要有人举报，他怕是要拖着病体去趟刑部，到时候四殿下可还守得住？”
赵子霖愣了一下，锦无又道“刑部虽然是沈梅的地盘，但这次三司联合，于廉和周柏西都有资格提审，他性子倔，和于廉也有仇，如今他的身体，根本受不得任何伤害，四殿下要怎么护着他？”
锦无说完，不等赵子霖辩驳，便已经飞身离开，赵子霖看着房间的灯火，又看了看身边他请来的大夫，叹了口气，说道“你先留在这里，尽量不要让太多人看见。”
“可这……”大夫知道这里是三司联合审查的贡院，有些害怕，赵子霖便道“放心，这里数百学子，没人注意到你，照顾好阿辞，日后宝亲王府必有重谢。”
大夫立刻点头，“四殿下放心，草民一定尽心。”
“嗯，”赵子霖点点头，便也飞身离开。
大夫在门口看了许久，小道士坐在床边，他也不好进去，便守在了门口休息。
星辰擦了擦云辞汗湿了的脸颊，他睡着的时候安静的像个孩子，只是如同璧人的那张脸，白的甚至有些清透，呼吸极其微弱，仿佛秋日里一片枯叶，随时都会被秋风卷起，消失在星辰身边。
星辰忽然想起十年前的碧水村里，才刚刚六岁的小孩已经长成了一副仙人的模样，那时候他便不喜欢读书，看上去是一副安静的相貌，偏偏却是那个小小村子里最能玩闹的孩子，他自小就住在那个村子里，土生土长，所以在村子里便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他很聪明，从小就招人喜欢，他的母亲叫云梦月，以前听说遇人不淑，跟了个江湖小子跑了，后来自己回来，那点儿破事村子里的人不喜，但家里还是随便给她找了个人嫁了，嫁的人是外村的，上门女婿，按规矩孩子跟女方姓，可嫁了没几天，她的老爹因病过世，她自小就没有娘亲，又是喜事接着丧事办，村里的人开始同情她，有时也多照顾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