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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鲜冰玉凝,遇阳则消。
素雪珠丽,洁不崇朝。
膏以朗煎,兰由芳凋。
哲人悟之,和任不摽。
外不寄傲,内润琼瑶。
如彼潜鸿,拂羽云霄……”
天色阴沉沉的午后,忽有一缕阳光穿云斜照,那光线也是晕黄的,从书房雕花木窗照进来,将谢道韫清瘦的身影映在围屏上,那清丽的行书诗句似乎就写在谢道韫身上——
小婵绕过围屏,见一个高挑细瘦的女郎跪坐在一张乌木书案边,手握一卷帛书,这女郎双眉斜挑,眼眸狭长,鼻子高挺,因为瘦,面部轮廓稍显生硬,脸色更是白得象左伯纸——
“小婵,你好!”
谢道韫见小婵进来,含笑招呼,又指了指身前莞席上的一个绣垫,想请小婵坐下,话未出口,却又改变了主意。
小婵定定地看着谢道韫,眉目宛然,正是那个才高傲世、倜傥不群的祝郎君,数月不见,竟瘦得这般模样,强忍着眼泪道:“谢家娘子,我家小郎君已经到了淮北——”
“这事我已知道。”谢道韫打断小婵的话:“小婵,你还是到屏风外与我说话吧,离我太近不好。”
这时,陆葳蕤也走入围屏后,唤道:“谢家姐姐——”
谢道韫扶着书案要起身,陆葳蕤赶紧道:“谢姐姐你安坐,我也坐着。”就在扶膝跪坐在那绣垫上,小婵也跪坐在陆葳蕤身边。
陆葳蕤、谢道韫二人互相注视,陆葳蕤眼眸纯澈、神情伤感、欲言又止,谢道韫深切的悲哀掩藏心底,表面却似平静,虽然憔悴,眸光依然清亮有神。
陆葳蕤开口道:“谢姐姐,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谢道韫含笑道:“我这次回来本来就想约陆妹妹一谈,只是没想到会身染沉疴,我想和陆妹妹说一说陈子重,我不想让你误会我——”
陆葳蕤摇头道:“我没有误会谢姐姐。”
谢道韫道:“人非圣贤,对这样的事心里难免会有些芥蒂的,今日我就将心事对你说一说,陆妹妹应该能知我心。”
陆葳蕤道:“好,姐姐请说,我听着。”
谢道韫目光越过陆葳蕤和小婵二人的头顶,悠远深长,仿佛看着极远处的某处风景,那里流水汤汤、箫声如诉——
“我自幼受父辈影响,酷爱音律,先是随三叔父居东山,每日琴书自娱,后因先父病逝,乃居建康守丧,升平二年初冬,号称江左音律第一的桓野王来乌衣巷拜访我三叔父,说起钱唐有一寒门少年名陈操之,竖笛曲感人肺腑,妙解音律,后起之辈第一,即以蔡中郎柯亭笛赠之,当时我听了固然心向往之,却也不大服气,知那陈操之在吴郡求学,便与弟弟幼度悄然出府,乘舟下吴郡,命人赶去徐氏草堂,当时陈子重已束装准备回钱唐,因为我借了桓野王友人的名头,子重便赶到泾河七里桥为我姊弟二人吹奏了一曲,我认为六百里行舟听这一曲很值得,后来的事陆小娘子也大致知道,我与幼度来吴郡求学,与子重交往,在桃林小筑常能听到那让人低徊不已的竖笛曲,那时与子重、仙民、尚值、长康诸人玄辩、手谈、论书画、谈音律,现在想来,是我毕生最美的时光——”
一气说了这么多,谢道韫有些气喘起来,连带着咳嗽,候在外面的侍婢柳絮赶紧端着一个青瓷盏走进来,谢道韫喝了一口桑杏汤,平静了一下,望着陆葳蕤道:“那时我已知子重钟情于陆小娘子,倒也没有过多想法,只是觉得好奇和担忧,钱唐陈氏那时只是寒门,子重与陆妹妹相恋,会有什么结果?升平三年五月,我与子重同路回钱唐,那时我就有了与子重终生为友的念头,此事只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现今建康流言纷纷,说我苦恋陈子重,非子重不嫁,这是哪里话,谢道韫不是那样的人,既知子重倾心于陆妹妹,我就没有往婚嫁那方面想过,怎么说呢,我与子重真的能有如男子之间那种肝胆相照的友情吗?我心里也不是很笃定,只是我愿意守着这份情意,我不愿嫁人受另一男子拘束——子重三年守孝,钱唐陈氏重获士籍,子重入建康,声名雀起,舌战八州大中正,我亦旁听,心里非常欢喜,这时我明白了我的心思,说我喜欢陈子重吗?是,也不是,我们喜欢的我们往往想据为己有,若是情感,那就要独占,希望双方之死靡它,可我没有这样想,我愿意看到子重通过他的不懈努力一步步晋升高位、钱唐陈氏成为显赫大族,我愿意看到子重能娶到陆妹妹,你二人终成眷属,而我,只求明月之夜、风雨之夕,能与子重步月清谈或者对弈一局、竖笛一曲,即便相隔两地不能相见也无妨,子重曾言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想着世上有这么一个人弦歌雅意能知我心,虽隔千里,亦是喜悦——只是我命多舛,求与为友亦不可得了!”
陆葳蕤泪流满面,小婵泣不成声。
陆葳蕤情绪激荡,说道:“谢姐姐,你好好养病,你的病一定能好,你嫁给陈郎君吧,我想过了,我二伯父坚决不肯答应,我也没有办法,为宗族计,子重也不能一直不娶妻,谢姐姐——”
谢道韫微笑摇头,说道:“我即便没有患病,或者病真的能好,我也不会嫁给子重,我和他是朋友,这已经习惯了,而你,陆妹妹,性情温柔,纯美坚贞,与人无争,好比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陆妹妹是可以让人发自心底喜爱和敬重的,没有人忍心伤害你,你是子重的良配,子重这次建功归来,他一定能娶你,而我,作为朋友是不错,真要嫁给子重,或许并不适合,其实我应该生为男子——”
斜阳照在这瘦弱女郎脸部一侧,光影明暗,轮廓鲜明。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
陈操之是在汝阴郡得知谢道韫身份已经暴露这一消息的,不禁很为谢道韫担心,虽说魏晋时多有蔑视礼法之辈,但女子为官毕竟太过骇人听闻,而且那些流言又把他与谢道韫纠缠在一起,这对一个大族女郎而言,实在是处境不妙——
让陈操之奇怪的是,谢道韫在会稽,流言却在建康传出,也就是说谢道韫显然不是在会稽被人瞧出破绽的,散布流言之人早已得知谢道韫的真实身份,而选择在葳蕤被逼入宫之际散布这一流言,其用心实在险恶,此人会是谁?
陈操之纵然多智,也想不到竟是李静姝散布这一流言,此时猜想无益,只有早日回到建康,要安慰葳蕤,至于谢道韫,陈操之也不知道如何与她相见,还能再见英台兄吗?
不胜惆怅!
陈操之一行三百余人早行夜宿,经寿州、合肥、过巢湖,于九月初五到达长江北岸的历阳,历阳与姑孰隔江相望,时隔半年,又见长江水。
陈操之经由对岸江口的西府水军战船渡到江南,就见桓温亲自来江口迎接陈操之,先是熟视陈操之,而后大声道:“吾有子重,胜过十万雄兵!”
鲜卑丑男段思过来施礼道:“陈洗马往返万里建功归来,可喜可贺。”
那个先半月回到西府的段思家将段钊也过来向陈操之见礼,段钊已因功晋职百人屯长,归骑督段钊辖下。
桓温看到陆续运过来的战马,计有六百匹,问知其中三百匹是从秦使席宝那里得来的,席宝还以为马匹是被鲜卑人夺去,桓温大笑,连称妙不可言。
段思喜道:“郡公,有这六百匹秦马,加上西府原有的两千余匹战马,便可组建一支三千人的甲骑具装重骑兵。”
桓温雷厉风行,说道:“好,命军械司即日开始打造装甲兵器,齐备后开始列装训练,段思为骑督、陈裕为骑军司马,统领这支重骑兵。”
桓温不待回到姑孰城,在江口就擢升冉盛为骑军司马,骑督是六品武职,骑军司马是八品,冉盛从无品的中阶武职部曲督一跃而成有品秩的骑兵司马,而且将与段思一道统领西府最精锐的重骑兵,这是桓温对陈操之赏赐的第一步,要得人效力,必予以重赏,也是让陈操之明白,只有他桓温才能不拘一格提拔人才,钱唐陈氏只有依附他龙亢桓氏才能飞黄腾达。
桓温也不乘马,就与陈操之联臂步行回姑孰,一路与陈操之谈秦、燕之事,得知陈操之最终说服慕容恪那场舌辩交锋,桓温道:“子重见事极明,慕容恪说欲以许昌城换汝陈氏一族,这完全是欺诈,今日交城,明日又夺城,又何不可?”
陈操之道:“大司马所言极是。”问:“那燕国侍中皇甫真是否到了建康?”
桓温道:“袁参军领着皇甫真径赴建康,也是昨日才到的,鲜卑人欲与我大晋媾和,那是要向秦用兵了,且让秦燕相争,我则伺机蓄势一击,不世功业,子重助我共建。”





上品寒士 五十八、唾面自干
五十八、唾面自干
顾恺之七月中旬去荆州公干,先陈操之一日回到姑孰,这日因为临时有事未随桓温去江口迎接陈操之,待陈操之入姑孰城将军府时才匆匆赶来,大叫道:“子重,子重,你可回来了!”上前抓着陈操之的手使劲摇,又道:“子重,你随我来,我有要紧事与你说。”朝桓温一拱手,拽着陈操之就走。
桓温摇头而笑,说道:“陈掾,申时末来此赴宴,顾参军也同来,为陈掾出使归来接风洗尘。”
顾恺之拉着陈操之出了将军府,冉盛、沈赤黔一齐跟上,苏骐这次未随陈操之来西府,是陈操之让他留在苏家堡与妻儿多聚数日,九月底再赶来建康相会。
顾恺之边走边问:“子重,知道陆小娘子之事否?”
陈操之点头道:“听说了。”
顾恺之又问:“听说祝英台之事否?”
陈操之答道:“知道了。”
顾恺之刚从荆州归来,并不知谢道韫病重之事,两眼一分,问道:“子重应该是早就知道祝英台的真实身份了吧?”
陈操之略一迟疑,说道:“是,不过这是英台兄的私事,长康既没有瞧出来,我亦不便饶舌。”
顾恺之大声叹气道:“还什么英台兄啊,就是谢家娘子,咏絮谢道韫。”
陈操之笑了笑:“我称呼英台兄习惯了嘛。”
顾恺之问:“那你说你该怎么办?若你辜负了陆小娘子,我顾虎头决不饶你,吾妻阿彤也不饶你。”
陈操之仿阮籍青白眼给了顾恺之一个白眼:“是何言,我怎么就辜负葳蕤了!”
沈赤黔为老师辩解道:“顾公子,吾师对陆小娘子忠贞不二,想那燕国清河公主,死活要嫁吾师,吾师坚拒之——”
顾恺之无动于衷,瞅着陈操之道:“这是理所当然之事,难道陆小娘子在江东苦苦等候,你却带个鲜卑公主回来!”摆手道:“我是说那谢家娘子之事,你说怎么办?”
陈操之道:“我又能奈何,谢道韫身份已泄,这西府参军肯定是不能做了。”
顾恺之问:“你没有想过要娶她?”
陈操之摇头道:“没有想过,谢道韫旷世奇女子,我雅敬重之。”
听陈操之这么说,顾恺之也沉默下来,过了一会,说道:“的确是非凡才女,不过我看传言不虚,谢道韫是为了你才求学出仕的,昔在吴郡,这个祝英台对他人基本都是白眼相向,独对子重青眼,仙民与我,才情亦不低,祝英台何以厚此薄彼,若说只是友情,我看不象,就不知陆小娘子怎么看,总没有什么可快活的吧。”
陈操之默然,半晌道:“我明日就回建康。”
顾恺之寓所也在凤凰山下,与陈操之寓所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隔着小小凤凰山,陈操之的寓所现在只有其属吏左朗居住,小婵等人都去了建康。
进到顾恺之寓所,顾恺之道:“子重,让你见个人,你定然欢喜。”
话音未落,门厅里转出一人,颌下长须,相貌瘦劲,含笑道:“操之小郎君出使归来乎!”
陈操之大喜,见礼道:“原来是丁阿舅,阿舅是几时到此的?”
这人便是丁幼微的胞兄、益州犍为郡武阳县县令丁立诚,年初丁异曾托陈操之设法为丁立诚在扬州或者江州谋职,免得在遥远的蜀地为官要回钱唐一趟都不方便,陈操之答应了,出使氐秦前曾向桓温说起此事,桓温当日便命记室传书给益州刺史周楚,让犍为郡武阳县令丁令诚赴建康,另有任命,丁立诚五月初接到命令,五月下旬启程,七月底至荆州,却遇顾恺之,遂待顾恺之公事毕,一起乘船从荆州顺江而下至姑孰——
陈操之又问:“阿舅见过桓郡公未,将往何地为官?”
丁立诚道:“我是昨日才到的,尚不知将授何职,我一小小县令,如何得拜见桓郡公!”
陈操之点点头,也未多言,便去拜见丁立诚的妻子,还有丁立诚的一对儿女,那对儿女分别比宗之、润儿长了两岁,亦甚清秀。
陈操之风尘仆仆,少不了要沐浴一番,然后向顾恺之细问陆始父子欲将葳蕤送入皇宫时建康朝野士庶的反应,顾恺之一一告知,陈操之静静倾听,心里有数了。
申时末,将军府主簿魏敞来请陈操之、顾恺之赴宴,陈操之向魏敞引见丁立诚,魏敞明白陈操之的意思,当即请丁立诚一起赴宴,陈操之现在是桓大司马最倚重之人,魏敞岂会不给面子。
桓温见到丁立诚,便问:“丁县令愿在何地为官?”
丁立诚见到这权倾朝野的桓大司马,紫眸猬须,不怒自威,不免有些诚惶诚恐,躬身道:“禀郡公,卑职只求离家乡钱唐近些的便好。”
桓温道:“我明日修书与尚书仆射兼领吏部王尚书,举荐你在扬州某县为长吏,离钱唐不会超过三百里,如何?”
丁立诚大喜,赶紧谢过,陈操之亦向桓温致谢。
西府幕僚如郝隆辈,对桓温亲自到江口迎接陈操之颇为不忿,他们认为陈操之此次出使算不得建了什么大功,本来是要与氐秦结盟以兵器换战马的,现在跟回来的却是鲜卑使臣皇甫真,这算得什么功绩,桓大司马却这般隆重地迎接陈操之归来,还立即擢升陈操之族弟八品武职,又许诺陈操之嫂子的兄长丁立诚以富庶大县的长吏,因为钱唐附近一带的郡县都是鱼米之乡,这些县的长吏非世家豪族难得委任,所以桓大司马这样简直是横恩滥赏,何以服众!
酒过三巡,郝隆仗着几分酒意,又开始要对陈操之发难了,起身走到陈操之面前大声道:“陈掾,我闻汝在洛阳城外被鲜卑白奴掳去,是袁彦伯去邺城把你索要回来的,不知你有何功劳在此高坐饮酒?”
陈操之以童谣和谶言离间秦、燕,布局制造内乱,这都是绝密之事,桓温只与郗超等极少数高级幕僚谈及,郝隆这种口无遮拦的所谓名士,自然不能与闻。
座上一众西府官吏都是精神一振,要听陈操之如何反驳郝隆,却见陈操之神色不动,淡淡道:“饮酒而已,何必论功。”
众人都是诧异,这陈操之一向词锋锐利,何曾在言语上对人示弱,今日被郝隆这般讥讽,竟不反击,莫非真是心中有愧?
郝隆见陈操之避而不与他争辩,不禁哈哈大笑,说道:“大司马口口声声说陈掾建功归来,难道被人掳去就是大功一件吗?哈哈哈,可笑至极!”
陈操之低头饮酒,不予理睬。
众人更是惊诧,这陈操之简直是唾面自干啊,正这时,猛听得高堂上的桓温大喝一声:“来人!”
两个健壮执役应声上前,叉手候命。
桓温指着郝隆道:“郝参军喝醉了,送他回寓所。”
郝隆大摇其头,叫道:“我哪里醉了,我哪里醉了,陈操之难道不可笑吗?”
那两个执役不由分说,左右一夹,将郝隆挟持出厅而去。
一众西府官吏面面相觑,满座悄然无声,众人都明白桓大司马这是在为陈操之撑腰,竟把郝隆逐出宴厅了!
桓温环视众人,沉声道:“陈洗马出使长安和邺城,气节凛然,不堕国威,苻坚、慕容恪因其才华出众,都想将他留下,许以高官厚禄,陈洗马却毅然回到了江东,至于其建功之事,因事涉绝密,暂不能公之于众,诸位只要想想鲜卑数万步骑攻掠洛阳,却又解围而去,岂非陈洗马之功?”又道:“事关陈洗马出使之事,汝等莫再议论,更勿对外人提起,否则以犯律论处。”
众人悚然,心里虽然百般猜测,口里却不敢再问一字。
当夜,桓温与陈操之在将军府内庭密室长谈,桓温当然不会主动向陈操之说及陆氏女郎入宫风波,他没必要向陈操之解释什么,只与陈操之论氐秦、鲜卑两国形势,桓温听说陈操之派人以蜜水写字吸引蚂蚁,以示神谕谶言,赞叹道:“此等奇谋,闻所未闻,苻坚此人最信图谶,新平王彤就是以献图谶被苻坚任命为太史令,子重此计,可谓以其矛攻其盾,纵然王猛才干卓绝,也必焦头烂额,氐秦必乱,只是子重何以认为慕容恪不能趁机攻取陇右?若慕容恪吞并了氐秦,鲜卑铁骑必下江东,奈何?”
陈操之不想提五石散之事,说道:“操之师从稚川先生,颇能观人寿夭,那慕容恪手颤面痿、神不附体,乃是夭寿之相,我料其今冬明春必卧病,活不过明年立秋,慕容恪卧病,慕容垂独木难支,朝中又有可足浑氏和慕容评猜忌掣肘,鲜卑人如何灭得了氐秦,毕竟苻坚、王猛俱非等闲之辈——”
陈操之年初至西府时与桓温的那次长谈,就说过自己能观人寿夭,说桓温尚有十年之寿,桓温颇喜,认为再有十年寿命他就大事可成,所以现在听陈操之说慕容恪夭寿,桓温自是相信。




上品寒士 六十一、陆葳蕤的愤怒
六十一、陆葳蕤的愤怒
葛衫道冠、丰颊多髭者便是彭城天师道大祭酒卢竦,去年二月在建康台城太极殿东堂,卢竦装模作样表演其蹈火不热的所谓仙术时,被陈操之巧为破解,卢竦一双手给沸油烫得皮肉糜烂,声名扫地,狼狈不堪地回徐州去了——
当今皇帝司马奕还是琅琊王时,就师从卢竦修习男女合气术,卢竦在太极殿东堂出乖露丑,司马奕却不醒悟,还命琅琊王友陆禽去彭城赐卢竦钱帛,以示慰问,上个月更是把卢竦请回建康皇宫供奉,又赐新亭山让卢竦重建道馆,卢竦志得意满,俨然以江东天师道首领自居——
对于去年在太极殿东堂施法失手,卢竦有些疑心是陈操之暗中捣鬼,因为陈操之是葛洪弟子,或许也知晓沸油不热的秘法,而且此前陈操之就与他有言语冲突,所以卢竦虽不甚确定,但依然对陈操之衔恨在心,思有以报之,此前在徐州是无可奈何,现在重回建康,得到皇帝司马奕的宠信,应是一饭必酬、睚眦必报的时候了——
板栗见到朱灵宝、计好、相龙,识得此三人是皇帝的侍从官,往日又有仇隙,不免有些慌张,又不知威风凛凛的卢竦是何人,心想:“朱灵宝三人都跟在后面,此人该不会就是皇帝吧!”念头一起便知不对,此人方才说皇帝把新亭山赐给他建道场,想必就是那个深得皇帝宠信的天师道卢道首了。
板栗不敢拦在山道上,带着几名陆氏府役退回半山亭,护住陆葳蕤、小婵等人,低声道:“葳蕤小娘子还认得那几个人吗,他们是——”
短锄眼尖,嚷了起来:“这是去年在清溪门想要非礼我家小娘子的那几个人,被小盛打折了腿,这些人又来干什么!”
短锄不提那事犹可,一提就揭了朱灵宝三人的痛处了,顿时恼羞成怒,也不管陆禽的面子了,指着板栗道:“你这无礼家奴,滚出来,今日让我等打断狗腿就饶过你。”
板栗连连作揖道:“是小人冒犯,是小人冒犯,请让我家小娘子先下山去,小人任凭你们处置。”一边说一边不停作揖。
板栗是吓到了,他知道朱灵宝三人要报复去年断腿之仇,他很后悔没多带几个私兵出来,现在只有先让陆小娘子先脱身,而他自己就算被打断腿也在所不惜——
卢竦体格高大,目光越过板栗等人的头顶,看到半山亭中那个娇美无俦的年轻女郎,不禁耳热心跳,色授魂与,心道:“这定然是花痴陆葳蕤了,卢某修习男女合气术十五载,阅女无数,何曾见过这么美的女子!那眉目、那小嘴、那雪白肌肤单单看着都觉得娇嫩无比,若是手抚上去——嘿嘿,可惜未能入宫,不然的话——”又想:“这女子连皇帝都娶不到手,难道最终却要嫁与陈操之,可恼,可恨哇!”
短锄见卢竦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家小娘子,挺身拦在前面,怒视卢竦,脆声道:“你是什么人,这般无礼,可知这是谁家女眷!”又对板栗道:“阿兄,求这些人做什么,他们敢怎么样!”
卢竦收回目光,冷笑道:“别的不敢怎么样,打断这家奴狗腿却是敢的,家奴无礼,我代为教训,小陆尚书还得谢我才是。”喝一声:“将这家奴拿下!”
卢竦是天师道道首,当然身手不凡,随行的除朱灵宝三人外,其余七、八人都是他的弟子,个个身有武艺,根本不把那几个陆氏府役放在眼里,气势汹汹就要上前打人——
陆葳蕤虽然害怕,却还是走上几步,立在半山亭阶沿边,说道:“这是我陆府家人,他哪里得罪了你们?我六兄陆子羽随后便到,你们可以向我六兄去说。”
陆葳蕤知道从兄陆禽与朱灵宝三人交好,所以这么说,算是缓兵之计,待陈操之赶来再对付这些人。
卢竦示意弟子暂勿动手,肥脸含笑注视着这位美丽的陆氏女郎,问道:“陆小娘子在此是等待什么人吗,听说那陈操之被鲜卑人放回来了——”
在菊花台上放鹰的黄小统和一名西府军士这时过来了,黄小统道:“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我家小郎君是快到了。”
卢竦笑容一收,问黄小统:“你是陈操之的随从?”
黄小统见这人口气不善,也就脖子一梗,应道:“是又如何!”
朱灵宝三人已经大叫起来:“打!是陈操之的人就该打!”若说打陆府的板栗还有些顾忌的话,打陈操之的手下则是毫无顾忌,去年打断他们腿的正是陈操之的手下,正可谓冤有头、债有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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