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陈操之便将与卢竦的冲突说了,并忧虑道:“操之听闻卢竦诸人已被皇帝领回宫中,甚是惶恐,只怕皇帝要降罪。”
司马昱麈尾一拂,道:“这个不必担心,卢竦欺世盗名之徒,打了也就打了,也是煞其骄气,本王会为你在皇帝面前分说此事,决不至于降罪于你。”
陈操之谢过琅琊王司马昱,一边的尚书仆射王彪之开口道:“陈洗马,桓郡公表奏你为六品尚书丞郎,但表章并未道及你出使的具体功绩,恐怕不能服众。”
尚书令王述自今年六月以来卧病不能理事,尚书台现在是以王彪之为首。
陈操之道:“在下何敢谈功绩,只把出使经历向大王和王尚书细禀,请大王摒退左右——”
司马昱便命侍者尽数退下,陈尚也退了出去,广堂雅室只有司马昱、王彪之和陈操之三人,陈操之当即从平舆苏家堡说起,瓦解了窦滔游说淮北诸坞的图谋,到长安,舌战氐秦太学群儒,与氐秦达成盟约,回洛阳时正遇燕军围城,以两首童谣退敌,又赴邺城,探得慕容氏权臣不和的隐患,燕国必乱,明后年将是北伐良机——
琅琊王司马昱和尚书仆射王彪之起先都是听得惊奇不已,对陈操之的才辩和智计表示赞叹,然而听到后面陈操之说北伐之事,司马昱眉头渐渐深锁,手中麈尾摆动也频繁起来,王彪之看了一眼琅琊王,也露出深思的神情。
待陈操之陈说毕,司马昱点头道:“操之此行果然功绩非凡,单就解洛阳之围就是大功一件,擢升六品尚书丞郎实为允当。”又征询王彪之意见道:“王仆射以为何如?”
王彪之道:“丞相说得是,陈洗马之功可授六品之职。”
陈操之表示愧不敢当。
琅琊王司马昱踌躇了一会,开口道:“本王素知操之忠义,目下时局艰难,桓大司马若北伐建功,只恐晋祚难继,操之大才,必有以教本王。”说着,白玉麈尾一拂,目视陈操之,神情肃然。
陈操之心里一叹,也难怪东晋数次北伐不能建功,江左诸公都是为自身考虑,北攻只是为了博取声名和地位,他们互相牵制、互相掣肘,并没有真正为那些流离失所的中原流民着想,这司马昱听说北伐有望建功,首先想到的是他司马氏王朝难保,若北伐成功的代价是他司马氏王朝的终结,那么这种北伐不要也罢——
陈操之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大王、王仆射,明后年的燕国大乱是我大晋收复中原故地的绝好时机,若这个机会没有把握住,那么大晋永无收复中原之望,而且一旦让氐秦统一了北方,江东亦无宁日——”
司马昱和王彪之默然无语。
陈操之道:“操之是晋臣,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桓大司马之志非我所知。”
司马昱听陈操之这般表态,脸有喜色,道:“操之忠义,本王肃然起敬,然则桓公之野心昭然若揭,若其北伐成功,谁又能阻其觊觎皇位至宝?”
陈操之道:“桓公第三次北伐,即便无功而返,也要逞其异志,西府势大,只有予以牵制,方能保国祚绵长。”便说了欲重建北府兵的打算,当然,这必须借桓温的名义,要奉桓温定下的世子为北府军主——
司马昱惊疑不定,心想让桓温父子分掌了西府、北府,那晋室还有何望?
王彪之却是明白了陈操之的用意,说道:“丞相,陈洗马所谋甚是,桓郡公立的世子无论是桓熙还是桓济,皆庸碌之辈,不如其父远甚,陈洗马协助其重建北府兵,真正的掌军者将是陈洗马。”在王彪之心里,还应该是他南渡大族如王、谢门阀掌控北府军为好,只是桓温肯定不容王、谢大族重建北府兵,由陈操之来重建还真是最合适的——
司马昱恍然大悟,喜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操之尽力去做便是,本王定当鼎力支持。”
天色昏黑,侍者掌灯,陈操之起身告辞,司马昱留王彪之、陈操之在王府用晚餐,陈操之婉拒道:“今日是新安郡主殿下二十岁生辰,大王要与家人相聚共享天伦之乐,操之就不打扰了。”
司马昱想起方才女儿司马道福追陈操之到这里来的情景,不免担心留陈操之在这里用餐他那个宝贝女儿又会闹出什么不雅的事,当即作罢,邀陈操之改日再来赴宴,亲自送陈操之、王彪之出中门。
白发苍苍的王彪之好酒,本来是想留在琅琊王府喝两杯的,不料琅琊王未再多挽留,不免有些怅然。
上品寒士 六十七、翁婿默坐
六十七、翁婿默坐
暮色下,陈尚、陈操之、沈赤黔及沈氏私兵十余人出了琅琊王府,策马往城北横塘方向而去,陈操之要先去顾府拜会顾悯之,自去年二月入建康以来,他与三兄陈尚都是借住在顾府,顾府上下都极友善,陈氏在秦淮河畔营建的宅第东园两个月前就已竣工,但顾悯之仍留陈尚住在顾府,说等陈操之出使归来、再从钱唐接了女眷入都然后乔迁新居不迟,但陈操之这次回来随从太多,冉盛有二十名军士、沈赤黔有十六名私兵以及仆役数人,还有丁立诚一家九人,顾府虽大,也住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冉盛已经先带着手下军士去东园,购买简易卧具,又向顾府借了两个厨娘、两个灶下婢到东园作炊——
顾悯之见到陈操之,甚是愉快,即安排厨下备酒食款待,丁立诚也被留在顾府晚宴,饮宴间,顾悯之少不了也要询问出使北地的情况,陈操之只说辩难胜窦滔、舌战氐秦群儒,以及在邺城利用慕容恪与慕容评之间的矛盾脱困的事,其余都秘而不宣,毕竟那些离间、谣言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一旦消息泄露,被秦、燕的密探知晓,北伐之谋就极有可能落空——
顾悯之又说起卢竦之事,言下之意是为陈操之担心,得知琅琊王司马昱已承诺不会就此事降罪,顾悯之展颜道:“操之深得琅琊王器重啊!”
陈操之送了两件紫貂皮以及关中、河北物产若干给顾悯之,顾悯之笑纳。
对于张彤云,陈操之甚是感激,葳蕤若非张彤云相助、又得她陪伴宽慰,那日子会难熬得多,陈操之让小婵给小顾夫人张彤云送去紫貂皮两件、北珠二十颗,还有氐秦的织锦绢帛等物——
陈尚、陈操之兄弟依旧住在顾府,丁立诚一家也留下了,沈赤黔带着其私兵仆从去陈宅东园歇夜。
依旧是那个独门小院,品字形的木楼,丁立诚一家连同婢仆一共九人已经安排在东厢房住下,陈尚搬到西厢房与陈操之隔壁而居,陈操之先去看望黄小统和另一名折臂的军士,二人的断臂已由建康骨科名医秦雄接续好,裹着气味扑鼻的伤药,上着夹板,左臂是暂不能动了,冉盛派了一名军士侍候黄小统二人还有那两只白隼——
陈操之安慰了黄小统和那军士几句,便回房中给四伯父和嫂子丁幼微写信报平安,又说大约十一月间会回钱唐,到时接三嫂王氏还有嫂子丁幼微等人入都,陈尚也在书案另一侧写家书,小婵跪坐在一边铺纸研墨侍候,喜孜孜地望着陈操之,一颗心浮跃跃的快活——
来德笑呵呵坐在外间小婵床前的小案边,就着昏黄的油汀,用一把锋利的小刀给他快要过周岁的儿子削制玩具,可以滚动的木头车、手臂连通的小猿侯……削着削着,来德会抬起头眼望虚空,脸露憨笑,似乎他儿子就在边上等着他的玩具玩呢,痴想一会,低头再削——
这时,听得院中有人爽朗地笑道:“子重,子重,江左卫玠北国游,没有被氐女胡婢看杀吗!”
“尚值来了。”陈操之笑着搁下笔,与三兄陈尚一起迎出去。
刘尚值却不是一个人来,一妻一妾还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妾是阿娇,也有了数月身孕,刘尚值不拘小节,听说陈操之回来,便带着妻儿一起来顾府探望——
小婵赶忙上前招呼,请刘尚值的妻子钟氏和阿娇到小厅饮茶叙话,刘尚值那个四岁的儿子一看到来德做的小车、小猴就蹲在来德身边不动了,抓起一个尚未制好的木猴就说这是他的,刘尚值笑骂:“我这个劣子,只要他喜欢的东西就硬说是他的,看来前世是强盗。”
来德便说就把那木猴送给刘小郎君,又说木猴还有一些地方需要雕刻得精细些,让刘小郎君先还回来,雕刻好后再给他玩,不料刘尚值这个四岁的儿子疑心来德有诈,怕一交出来就拿不回来了,紧紧抓着木猴别在身后,不肯交出来——
众人皆笑,刘尚值摇头道:“这个劣子,以前在刘家堡时我老父宠溺过度,是以顽劣异常,待明年我要让他启蒙识字了,少不得要挨打。”
陈操之与三兄陈尚和刘尚值说北地见闻,自然也是避过要害不说的,刘尚值感兴趣的不是那些,他只对祝英台变身谢道韫十分好奇,问:“子重,听说你去谢府探望谢氏女郎了,她的病情如何?能治愈否?”
陈操之道:“病情较重,尚不确定能否治愈。”
刘尚值听陈操之也这么说,那么谢道韫真的是病入膏肓了,当下也恻然道:“我一直认为那祝英台傲气逼人、落落寡合,没想到却是女子——”
“尚值兄,来德明日要回钱唐,你可有家书要来德带回去?”陈操之也的确还没有把握治好谢道韫的病,现在不想多说,所以岔开话题。
刘尚值也知趣,便住口不言,就用现成的纸笔给钱唐刘家堡的老父写了一封信,又问来德明日何时启程?得知辰时便要动身,刘尚值道:“那我明日一早送些绢帛器物过来,让来德带回钱唐交给我老父,今年年节我是不能回钱唐了。”
又叙谈一会,刘尚值带着妻儿告辞回朱雀门外寓所,陈操之奔波了一日,也困倦了,洗浴毕,上床安睡,小婵睡在外间,好半天睡不着——
次日一早,刘尚值驱车来到顾府,将送给老父和族中亲人的礼品用两只大箱装好,托来德带回钱唐,丁立诚也分别给叔父丁异和妹子丁幼微写了信,让来德一并带回去,来德带着两名陈氏私兵,又向沈赤黔借了两名沈氏私兵,押着三辆牛车离开建康回钱唐去。
陈尚自去琅琊王府当值,陈操之与冉盛去台城尚书台,昨日王彪之请陈操之参与今日与燕国使臣皇甫真的会谈,尚书仆射王彪之既已知晓陈操之伐燕的谋略,对那皇甫真自然就以敷衍了事,双方很快达成各守边境、互不侵犯的盟约,为示诚意,皇甫真奉慕容恪之命,向王彪之表示燕军将退出五个月前占领的许昌城——
盟约达成,皇甫真自是以为得计,这样秦国与晋国的联盟就瓦解了,他燕国可以从容对付秦国,待扫平了关陇、平定了凉州,那时铁骑南下,天下定矣,却哪里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切都在陈操之预计的步骤中。
这日傍晚,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冷雨,陈操之乘牛车、带着冉盛、沈赤黔数人去小陆尚书府拜访,此前板栗往来传讯,陆纳愿意见陈操之。
候在门厅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婢见陈操之一进来,转身就往内院跑,这小婢是短锄派来的,任务是一见陈操之入府就赶紧去报知葳蕤小娘子。
左民尚书陆纳习惯在书房与陈操之相见,他立在书房前的门廊上,看着薄暮细雨中陈操之脚步轻快而来,板栗为他打着伞,半年不见,陈操之俊朗依旧,更有一种英发之气,这样的人物,江左有几人?
陆纳心里苦笑道:“这个陈操之,一回建康就惹出这么大风波,为了葳蕤痛殴卢竦、朱灵宝,据闻皇帝甚是恼怒,意欲削去陈操之太子洗马之职,但琅琊王执意不允,说陈操之有大功于社稷,还要予以封赏,皇帝气得当场拂袖而去——”
陈操之进到雨檐下,隔着六、七步,朝陆纳深深一揖:“操之拜见陆使君。”
陆纳还礼,请陈操之入书房坐下,小僮上茶。
陈操之正待开口,陆纳摆手道:“你张姨和葳蕤很快就会来,到时一起共话吧。”
陈操之微觉尴尬,陆纳这是让他碰了个软钉子,也难怪陆纳有些怨气,前些时传出西府参军祝英台竟是谢道韫这一惊人消息时,陆纳对陈操之颇为不满,问葳蕤,葳蕤却说早已知道,让爹爹不要错怪陈郎君——
陆纳、陈操之这翁婿二人就在书房默坐,好似陷入了玄思冥想一般,陆夫人张文纨和陆葳蕤来到书房时看到这一幕都瞪大了眼睛——
陆纳微微一笑,从容掩饰道:“文纨你看操之象是万里远行归来的人吗?”
陈操之赶紧长身向陆夫人张文纨见礼,又向葳蕤施礼。
陆夫人张文纨与陆葳蕤向陈操之还礼,敛裙跪坐,陆夫人含笑打量着陈操之,说道:“仔细看,还是颇有风霜之色的。”便问陈操之出使经过——
陈操之从怀里取摸出一卷厚厚的书册,说道:“这是晚辈在出使途中记下的见闻和感受,是想着回来给葳蕤看的。”说罢,双手呈上。
陆夫人张文纨笑吟吟看着陆葳蕤,陆葳蕤俏脸红似朝霞,起身接了书册,想了想,先呈给爹爹陆纳——
陆纳翻看了几页,陈操之那独树一帜的左手行楷就让他心里暗赞一声,又见这厚厚一册字数当在五万言开外,可见陈操之的用心,陆纳心下大慰,操之对葳蕤用情甚深啊。
上品寒士 六十八、雨夜病榻
六十八、雨夜病榻
陆纳略看了几则,其中颇有相思之词,这是操之专写给葳蕤看的啊,便合上书册,问:“操之,这算何种文体?”
陈操之答道:“日记。”
“日记?”陆纳笑道:“刘向《新序》有云‘司君之过而书之,日有记也’,乃是史官之职责,操之日记,毋乃一日三省吾身之意乎。”说着,将书册递给陆葳蕤。
陆葳蕤接过日记册子,入手厚重,装订颇精,这是陈郎君专写给她看的,心里甚是欢喜,却并不翻看,只捧在手里,静静地跪坐着。
陆夫人张文纨见葳蕤把那册子奉若珍宝的样子,笑了笑,说道:“操之不在建康,建康却到处流传操之的传说,近日又有一传言,说燕国公主欲招你为驸马,不知是否有这等事?”
陈操之吃了一惊,此事他只向桓温和郗超说起过,怎么就成了建康的传言了,既然深居简出的陆夫人都知道了这事,那么传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会是谁泄露出来的?随他出使的随从及军士虽有三百多人,但跟去邺城的只有冉盛、沈赤黔、苏骐、黄小统,还有沈氏私兵六人、苏氏私兵六人、西府军士四人,而知悉他全部谋划的只有冉盛、沈赤黔和苏骐,这三人应该是绝对可靠的,知道部分谋划的有段钊、那两名奉命暂留长安的苏氏私兵、两名去西门豹祠布置的西府军士,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忠诚可靠,而且他在离开邺城后曾严厉告诫这些人,回到江东不得对他人说起谣言离间之事,怎么就有燕国公主要嫁他的传言流出?虽然这事并不要紧,但绝密之事传得这么快,总是不妙——
陆夫人张文纨见陈操之沉思不语,以为陈操之尴尬了,便笑道:“操之能坚拒鲜卑人的高官美色引诱,这是佳话美谈呢。”
陈操之定下神来,便说了与清河公主慕容钦忱的一些纠葛,末了道:“——我对燕太傅慕容恪言道‘在下宗族尽在江东,如何能去父母之邦,而在贵国为官!清河公主固然高贵美丽,但在下自有心爱之人,不敢高攀。’”
陆纳与夫人张文纨对视一眼,又一齐注目陆葳蕤,陆葳蕤羞红上颊,容光照人。
陆夫人张文纨叹息一声,对陆纳道:“夫君,你看这两个可怜孩子,这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操之和葳蕤都已经二十岁了,相亲相爱却不能婚配,看着真让人不忍哪,是不是我二人再去求求二兄?”
陆纳眉头紧皱,二兄陆始的脾气他最清楚,陆氏嫡系的倔强血脉在二兄身上更是变本加厉,有时简直不可理喻,去求他,除了讨一顿责骂外不会有别的收获。
陆夫人张文纨又对陈操之道:“操之智计过人,在长安、在邺城,都能从容脱身,也要想办法说服葳蕤她二伯才好。”
陈操之心道:“对待氐人、鲜卑人,我尽可放手去做,但对待陆始,我是投鼠忌器啊。”口里道:“为了与葳蕤的三年之约,我会努力的,一定要娶葳蕤为妻。”
这一刻,陈操之下定了决心,必须借势打击陆始,但陆氏的根基不能因此动摇,他要找到其中的均衡点——
陆纳道:“操之已经很努力了,他此番不畏艰险出使归来,桓大司马、琅琊王都是大加赞赏,擢升是必然的,只盼二兄能改变对操之的成见。”
陆夫人张文纨“嗯”了一声,想起昨日短锄说的陈操之去探望谢家娘子的事,虽知谢道韫病重,但陆夫人心里还是难免有芥蒂,问:“操之,那谢氏女郎病得如何了?”
被陆夫人这样当面问起,陈操之微窘,答道:“虽然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劳疰,但病势着实沉重,我开了一剂药试一试,三日后再复诊。”
这时板栗在廊下说道:“家主,陈郎君有五箱礼物在此,计紫貂皮四件、北珠四十颗、百年人参二十株、关中织绣二十匹、邺城丝绸二十匹、关中藤角纸二十卷、洮河砚两方、蔡邕《述行赋》一册——”
陆纳听到藤角纸、洮河砚已是脸露喜色,待听说有蔡中郎《述行赋》一册,更是大喜,即起身去取来欣赏,却是蔡邕以自创的飞白体书写的长卷,喜道:“此书册甚是珍贵,操之从何得来?”
陈操之道:“是氐秦阳平公苻融赠我的礼物。”
张文纨见夫君陆纳喜上眉梢的样子,故意问:“夫君少有清操之名,贞厉绝俗,素不受贿,为何今日破例?”
陆纳失笑道:“岂有此理,这是受贿吗,操之的礼我有何收不得。”
陆葳蕤捧着那日记书册,听张姨与爹爹说笑,心下既羞又喜,爹爹这是把陈郎当作子婿了——
张文纨笑着起身道:“夫君陪我去看看操之送来的北珠,北珠稀有,给道辅镶一粒在帽檐上。”陆道辅就是张文纨年初所生之子,白胖可爱。
陆纳夫妇走后,书房里侍候的小僮也退出去了,室内只有陈操之和陆葳蕤,但二人也只是执手细语而已。
陆葳蕤向陈操之细说了那日去乌衣巷探望谢道韫的经过,说到她心情激荡之下说让谢道韫嫁给陈操之的事——
陈操之伸指在陆葳蕤娇嫩的唇上轻轻捺了一下,意含责备道:“怎么说这个话,就算你二伯父不准许,我也一定要娶你。”顿了顿,低声道:“我们可是有夫妻之实的。”
陆葳蕤脸烫得不行,低声道:“陈郎,我知道我说错话了,我是要嫁陈郎的,但是请陈郎一定治好谢家姐姐的病,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只有陈郎能治好谢家姐姐的病,治好了我才安心。”
陈操之轻叹一声,说道:“葳蕤,你若心里有委屈就对我说,我不愿意你克制自己,显得很大度的样子。”
陆葳蕤双眸亮晶晶地望着陈操之,道:“我是真心这么想的,我自幼不知道嫉妒是什么滋味,也许是从来没有人和我争过什么东西吧,我也不愿意与人争,那谢家姐姐也没有要把陈郎从我这里夺去呀,若谢家姐姐一病不起,那倒是真的把陈郎的心永远的带走了。”
陈操之微笑起来,凝视着陆葳蕤,忽然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这个让他爱得心疼的女郎啊,既纯真又敏感,既善良又聪慧——
离开陆府时,陈操之请板栗帮他在里坊间追查一下有关燕国清河公主要嫁他的传言是从哪里流布出来的,没想到板栗当时就答道:“是那些鲜卑人自己说的啊。”
“啊!”陈操之失笑,心下一宽,原来如此,倒是他多疑了。
……
燕国使臣皇甫真既与晋国达成了盟约,便急着要回邺都复命,当然,也不能太急,那样太没有风度,所以九月十三这日,皇甫真由陈操之陪同登直渎山燕子矶,看大江东去,心里想的是有朝一日他大燕铁骑要投鞭断江流、立马直渎山——
从直渎山回来,天又下起了小雨,因为下雨,天黑得早,陈操之与冉盛、沈赤黔数人回到顾府,就见两个顾府仆役提着油纸灯笼在门前张望,见到陈操之,连声道:“陈郎君回来了,陈郎君回来了。”就见谢韶冲了出来,说其姊谢道韫这一日什么都吃不下,夜里食了半碗豆粥都吐了,说胸口烧灼得难受——
陈操之下了牛车,命人牵来黑骏马,只戴了一顶圆笠,打马往乌衣巷驰去,冉盛、谢韶等人赶紧跟上。
柳絮在谢府门房廊下焦急地等着,见陈操之衣衫尽湿地赶来,赶紧领着陈操之去蔷薇小院,一边说道韫娘子的病情,说昨日就已经觉得不适,却是强忍着——
来到蔷薇小院,谢安、谢万及夫人都在那里,陈操之匆匆一揖,取布巾拭干双手雨水,便入谢道韫卧室——
谢道韫靠坐在三面围屏的大床上,月白色床帷两边挽起,几个婢女神色凄惶地侍立一边——
谢道韫终于无力束发换装来见陈操之了,她头发挽成一束披垂在身后,脸色异常苍白,见陈操之突然进来,吃了一惊,原本靠坐着,立即挺腰坐直,叫了一声:“子重——”
陈操之没有说话,点头致意,搓了搓手,即为谢道韫搭脉,原担心自己被冷雨淋湿的手会凉到谢道韫,没想到她的手腕比他的手指还凉!
谢道韫一动不敢动,垂眼下视,见陈操之秋衫尽湿,忽有一滴水珠落在她手背上,慢慢抬眼看去,却是陈操之的一缕鬓发在滴水——
谢道韫张口欲言,陈操之以目光制止她说话,换一只手切脉,半晌,方问服药情况,谢道韫道:“就是胸口不适,不思饮食。”
陈操之明白这是因为先前那个针对肺结核的药方的药性颇为霸道,谢道韫身子过于虚弱,承受不住,但这样如何是好?
陈操之思忖再三,改换药方,以补益为主,这是把谢道韫当慢性肺炎为来治,只有这样尝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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