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待润儿衣裙齐整、梳洗完毕后,叔侄三人便一起去陈母李氏房里请安,向母亲、向祖母道新年吉祥。
陈母李氏看着挺拔俊美的儿子和璧人似的一对孙儿,笑得合不拢嘴,吩咐英姑备赏钱,西楼陈氏上上下下都有新年赏钱。
楼下的冉盛在喊:“操之小郎君,我和来德哥要燃爆竹了,要不要来看?”
陈操之便牵着侄儿、侄女的手下楼看冉盛、来德放的是什么爆竹?
只见来德和冉盛一人手里一小捆细长竹竿,在一个小火堆上点燃,竹竿燃烧起来“噼哩啪啦”响,原来这就是爆竹。
竹竿多,爆竹声很响,润儿捂着耳朵躲在陈操之身后,伸出脑袋看来德和冉盛拖着一捆燃烧着的竹竿兴高采烈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这是在驱逐瘟神。
东楼、南楼、北楼也一起来爆竹,热闹非凡,竹竿燃烧的烟火气有种熟香气味,陈操之喜欢闻这种味道。
其他三楼的族人看到西楼的桃木春联,觉得新鲜喜庆,以为是陈操之从吴郡学来的习俗,急急去仿制了悬在大门上。
族长陈咸命人刨制了两块大桃木板,请陈操之写上“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十个大字,钉在坞堡的青冈栎木大门上,很有书香门第的感觉。
附近乡民见到了,也都依样仿制,于是,这新年张贴春联的习俗就提前六百年流传开来了。
……
自陈操之父亲陈肃开始,西楼陈氏便信奉天师道,拜钱唐县的道首杜子恭为师,天师道敬奉“天、地、水”三官,正月十五上元节就是天官帝君的诞辰日,天师道门徒要举行盛大的庆典。
正月十四,陈操之奉母命前往县城,准备参加次日的天官帝君庆典,顺便去冯梦熊府上拜访,这次是来福驾车,冉盛和来德跟去。
正午时分,陈操之四人来到城西冯府,自去年五月初到过冯府,转眼就大半年过去了,但见门庭依旧,只有门前的三株老槐落尽了叶子,不复五月枝繁叶茂的景象。
冯梦熊见到陈操之,甚是欢喜,即命小婢去请妻孙氏和女儿冯凌波出来相见,冯妻孙氏见陈操之风采更胜昔日,越看越欢喜,不时瞅瞅女儿冯凌波,喜不自胜的样子。
冯凌波比上回相见更拘谨了,浑身不自在,小坐了一会,便回内院去了,孙氏又陪坐了一会,叮嘱陈操之主仆四人就在这里歇夜,也进去了。
陈操之感着冯叔父一家的热情,有点过意不去,觉得有些事必须说清楚,不能耽误了冯凌波,在回答了冯梦熊关于他吴郡学业的问话后,说道:“冯叔父,小侄有一事要对冯叔父说,请冯叔父莫要误会。”
冯梦熊一愣,和颜悦色道:“操之有话尽管说,冯、陈两家通家世谊,能有什么误会!”
陈操之徐徐道:“去年冯叔父一家到陈家坞看望家慈,家慈很是高兴,小侄去年年底从吴郡归来,家慈便让我持凌波妹子的年庚贴去宝石山初阳台葛仙翁道院,请那里的道人推算凌波妹子的年庚与我的年庚是否匹配?小侄是甲辰年冬月初一寅时出生的,凌波妹子是乙巳年春月初九申时出生的,那道人掐指推算一番,说道辰巳相害、寅申相冲,婚姻大不宜——家慈甚觉惋惜,命小侄特来告知冯叔父,万勿因此影响两家的世谊。”说罢,双手扶席,深深致歉。
冯梦熊讶然半晌,他也知陈母李氏笃信天师道,年庚不合也是有的,倒也没觉得陈操之是有意推托,他冯梦熊也是九品县相,女儿冯凌波品貌俱佳,陈操之没有理由推托,只能说是无缘,摇头笑道:“此事就不必再提了,冯、陈两代交好,岂会因这事生了嫌隙!操之放宽心便是,我依旧是你的叔父,凌波就是你的妹子。”
陈操之甚是感动,再次深深施礼。
冯梦熊进内院对妻孙氏说起这事,孙氏大失所望,怏怏不乐,却道:“定是那道士根基浅薄,胡乱推算,又不是葛仙翁亲自算的,既然陈母信这个,那改日我另找道人推算——”
少女的心却是极敏感,带着哭腔道:“娘,不要再提这事了,操之贤兄他——,”平静了一下心情,又道:“以后女儿就与他兄妹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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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七十一、天师道
钱唐杜氏虽是二等士族,但杜子恭却是名满江左,他是东晋天师道名气最大的道首,门下弟子无数,瑯琊王氏、陈郡谢氏、会稽孔氏、义兴周氏这些顶级门阀都有子弟拜在他的门下,所以说杜子恭在钱唐的影响力是远远超过本县第一高门全氏的。
正月十五正辰时,杜氏在城北的别墅门户大开,早已在大门外等候多时的附近各县的天师道信众陆续进入别墅内的天师道道场,陈操之带着来福父子还有冉盛跟随众人步入道场,抬头看,面如淡金、五绺长髯的天官帝君的雄伟塑像岿然端坐,让人肃然不敢喧哗。
天官帝君又名赐福天官、又名紫微大帝,《历代神仙通鉴》又说天官帝君就是尧,是元始天尊吐气化成的,同时化出的还有舜和禹,分别是地官和水官。
对这些子虚乌有的神仙传说陈操之是姑妄听之,因为母亲信奉这个,他也不敢违逆母意表示不信,据他前世知道的一些史实,天师道几乎是东晋灭亡的罪魁祸首,东晋后期,士族豪门大权独揽、大量兼并土地和劳力,导致严重的社会危机,天师道孙泰、孙恩叔侄趁机聚众作乱,尤其是孙恩,破坏尤烈,所到之处,就屠杀当地官吏和士族、劫掠财物、烧毁房屋,还把水井都填塞掉,逼迫百姓跟随他们流窜——
陈操之今日才得知,那孙泰便是杜子恭的传法门徒,杜子恭不在钱唐,去建康主持天官诞辰庆典了,这里的庆典就由孙泰主持。
孙泰二十多岁,道袍芒鞋,黄绢抹额,面部表情看上去颇为严厉,领着信众拜天官求赐福,要求信众即日起禁荤食素,七日后方可解禁,又要求信众在天官像前忏悔思过——
陈操之也依次上前祭拜天官,拜毕起身退出时,孙泰却把他叫住:“你便是陈家坞的陈操之?”
陈操之施礼道:“陈操之见过道兄。”
孙泰打量了他几眼,问:“你对天官忏悔了一些什么?”
陈操之淡淡道:“依道律只对天官帝君忏悔。”
孙泰面色微微一变,冷笑道:“也对葛洪忏悔吧!”
葛洪是道教金丹派祖师,同时也是天师道弟子,虽然与杜子恭所传的天师道道法大相径庭,葛、杜二人都是有道之士,人品为世所重,杜子恭也听闻陈操之拜葛洪为师之事,未有什么不悦的表示,但孙泰却愤愤不平了,认为陈操之这样是背叛杜道首,虽然杜道首没有明言要惩罚陈操之,但作为杜道首的得力门徒,他自然应该为师效劳,所以这时见到陈操之,便开口质问。
陈操之现在不想招惹这个孙泰,说道:“我只向葛师请教经学、玄学上的疑难,并未涉及道经,京口徐博士也信奉天师道,我亦拜他为师学儒、学玄,这没有什么不可以吧。”
孙泰盯着陈操之,陈操之淡然处之,良久,孙泰道:“四月初,杜道首会从建康归来,到时你来向杜道首说明另投他师的经过,听候道首裁处。”
陈操之应了一声,带着冉盛和来福父子出了杜氏别墅,心道:“四月我在吴郡,怎么回来听裁处,想要怎么裁处我?把我逐出天师道?”又想:“江左天师道一旦被孙泰、孙恩叔侄掌握那就很不妙了,孙恩现在应该是幼童吧,也许还未出世——”
丁春秋跟随父亲来参加天官诞辰庆典,早就看到了陈操之,在道场内不好交谈,这时追出来唤道:“子重——子重——”
陈操之停步回身与他见礼,说了下月初六起程去吴郡的事。
丁春秋道:“那好,到时你和尚值到我丁氏别墅相聚,然后一起出发。”
丁春秋又邀陈操之现在随他去东门外别墅,用罢午餐再回陈家坞。
陈操之正想去拜见嫂子丁幼微,当即欣然与丁春秋同行。
丁春秋问陈操之方才与孙泰说了些什么,看那孙泰似乎颇为不悦的样子。
陈操之微笑道:“孙泰责我不应该拜葛洪为师,要我等杜道首回来忏悔。”
丁春秋哈哈大笑:“孙泰完全是出于嫉妒,子重有所不知吧,孙泰追随杜道首之前,曾想拜葛洪为师学炼丹,葛洪将他拒之门外,他应该是对葛洪怀恨在心吧,而你却蒙葛洪青眼,他自然就看你不顺眼了。”
陈操之笑道:“原来如此,看来我麻烦还不小。”
丁春秋道:“无妨,杜道首心如明镜,不会由他胡来的,孙泰是北人,在钱唐也没什么根基。”
丁异乘牛车也过来了,见到陈操之,点头致意道:“操之要去见幼微吗?”
陈操之施礼道:“正准备去。”
丁异道:“幼微近日有点小恙,你去看望看望她也好。”
丁春秋讶然道:“三姐病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丁异道:“我也是昨日才知道,婢女阿秀说的,幼微胃脘疼痛,不思饮食,我已命人去城里寻医了。”
陈操之眉峰蹙起,很为嫂子担忧,说道:“丁舍人,操之有个请求,还望丁舍人成全。”
丁异道:“嗯,请说。”
陈操之道:“操之想把宗之和润儿接来探望他们的母亲,请丁舍人成全。”
丁异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允你叔侄三人一年两次来别墅探望已经是宽宏大度了,若常常往来,岂不是徒惹非议——罢了,这次是幼微患病,就让宗之、润儿来吧,三日后回去。”
陈操之谢过丁异,心里淡淡哀愁,宗之、润儿想探望生病的母亲也要别人点头同意才行,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地位的悬殊啊,这士族的身份真是非要不可的。
陈操之即命来福驾车赶回陈家坞,明日一早送宗之和润儿来丁氏别墅,又叮嘱来福暂不要对他母亲还有宗之、润儿说嫂子丁幼微患病之事,来福答应着,驱车去了。
陈操之随丁异、丁春秋父子来到丁氏别墅,去城里请的医生还没到,丁春秋陪陈操之先去探望丁幼微。
小院冷冷清清,积雪被清扫到一边,那个老年仆妇在汲水浣衣,阿秀和雨燕都没看到身影,应该是在丁幼微房里。
陈操之和丁春秋来到楼上,正遇到雨燕锁着眉头准备下楼来,见到陈操之,惊喜道:“操之小郎君怎么来了?”又扬声道:“娘子,操之小郎君来看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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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七十二、清丽和忧伤
陈操之听得嫂子丁幼微在卧室里惊喜道:“小郎吗?啊,请稍等一下再进来。”
雨燕见陈操之疑问地看着她,便压低声音道:“娘子刚才喝了一碗豆粥,却全吐了,两位小郎君稍等一下吧,娘子爱洁,怕被人看到那样子。”
陈操之不由得一阵心酸,点点头,大声道:“嫂子,我和春秋到书房里坐一会,你别急。”
雨燕道:“小婢要去取热水,不能侍候两位小郎君了。”
丁春秋道:“你自去便是,我和子重到书房说话。”
陈操之和丁春秋来到丁幼微的书房,书案上笔墨纸砚整整齐齐,陈操之临摹的卫桓《四体书势》就在案头,左伯纸上还有丁幼微用《曹全碑》隶书抄录的一首乐府诗——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丁春秋看到了这首诗,颇有些尴尬,对陈操之道:“三姐平时只闭门独居,与族中女眷也少有往来,所以病了我都还不知道,阿秀和雨燕这两个蠢婢也不早早禀报我父!”
陈操之心道:“这少往来的主要原因只怕是因为你们丁氏族人责怪我嫂子遇人不淑吧,在你们眼里,我嫂子怎么都不应该嫁给我兄长的,嫂子在这里的日子哪里谈得上什么‘客行虽云乐’!”语气淡淡道:“嫂子的胃痛之疾非止一日两日了吧。”没再和丁春秋谈论嫂子的事,只说些吴郡求学之事,丁春秋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士族子弟,虽然现在与他有点友情,但远谈不上交心。
大约过了半刻时间,丁幼微到书房来了,素裙洁净、肤色如雪,除了消瘦了一些之外看不出什么病容,隔案与陈操之、丁春秋对坐,浅笑道:“我知道了,小郎是来县上参加天官帝君的诞辰庆典的吧,正好遇到春秋了?我已让阿秀去吩咐厨下,多备两个人的午餐,小郎食量可不小啊。”
陈操之看着嫂子的眼眸,几乎看不出这清丽容颜下埋藏着的忧伤,说道:“嫂子,我方才遇到春秋之父丁舍人,丁舍人答应了让宗之和润儿来看望你,陪你三日。”
丁幼微起先是一喜,随即惊道:“不要啊,我这只是小恙而已,何必让阿姑知道了担心。”
陈操之微笑道:“嫂子别急,我叮嘱了来福,去接宗之、润儿时不要说嫂子身体不适。”
丁春秋道:“子重很细心的。”
丁幼微松了口气,看了一眼陈操之,说道:“真的是小恙,胃痛之疾好几年了,这次发作得厉害了一些,胃冷泛酸,等天暖一些就没事了,操之你也不用担心。”
陈操之道:“嫂子曾叮嘱我出门在外若感了风寒,就要立即延医问药,怎么嫂子自己却如此不珍重?”
丁幼微被小郎问得心慌,无力地辩解道:“真的是过几日就会好的,这又不是第一次,嫂子心里清楚的。”
丁春秋道:“有病就要延医诊治,爹爹已经派人去请少府辖下的医生了,三姐姐好好治一下,把多年的胃疾彻底治好。”
陈操之道:“嫂子,少府医生还没到,让我先给你把个脉吧,然后与少府医生相印证?”
丁幼微柳眉斜挑,讶然道:“操之会把脉吗?”
丁春秋笑道:“三姐你忘了,子重是葛稚川的弟子啊,在吴郡子重治好了大画师卫协的心痛之疾,对了,子重还为陆太守的女儿治过病。”
丁幼微心细如发,察觉春秋说到陆太守女儿之时小郎脸色似乎红了一下,敏感的心微微一动,含笑道:“是吗,操之也能悬壶救人了?那好,就给嫂子把一下脉。”坦然伸出右手,将袖子撩起一些,手腕白皙,棱起的腕骨精致纤瘦,青色的静脉纹路清晰——
陈操之笑道:“我从学于葛师时日尚短,现在葛师已去了罗浮山,我是自己读葛师的留下的医书自学的,十卷《脉经》都没读完,庸医都算不上吧。”说着,右手三指搭在嫂子右腕寸口上,感觉指尖微凉,好似触到冷玉一般——
寸口是手太阴肺经之脉,五脏六腑之脉皆汇于此,又称寸脉,可以由此了解全身脏腑经脉气血情况,至于关脉和尺脉,陈操之尚未开始学习。
陈操之道:“嫂子,请放松心情,调整呼吸,待我慢慢察来。”又道:“在陈家坞我也常给人把脉练习呢,润儿喜欢学样,现在也动不动就给宗之、冉盛把脉,很好笑。”
丁幼微笑了起来,赶紧又抿上嘴唇,想着明日又能看到那一双可爱儿女,心里很欢喜,觉得胃痛都好了一些似的。
陈操之闭上眼睛,细细品察嫂子的脉象,好一会,开目道:“脉浮无力,血虚之象;时见脉滑,脾胃虚寒——等下看少府医生来怎么说。”
丁春秋觉得很有趣,起身道:“我去看看,少府医生来未?”
丁春秋走后,丁幼微与陈操之闲话了一会,虽然明日就可以看到宗之和润儿,但作为母亲的心情总是对儿女琐事问个不休,陈操之的回答则简洁风趣,寥寥数语就从一件小事中把宗之的年少端谨和润儿的聪慧狡黠说得活灵活现,丁幼微抿唇含笑,阿秀和雨燕就没那么矜持了,笑声不断。
陈操之说着侄儿、侄女的趣事,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霎时忘了说话,目视虚空,沉思凝想——
雨燕正听得有趣,见陈操之出神的样子,便想开口问,丁幼微摆手让她噤声,过了一会,见陈操之唇边勾出一抹笑意,方问:“小郎想起什么好事了?”
陈操之正待回答,丁春秋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三姐、子重,少府的秦医生到了。”
陈操之便道:“等下再向嫂子细说。”
秦医生五十多岁,原本是民间巫医,后被吴郡少府监纳入编制,也领一份俸禄,小心翼翼为丁幼微把了脉,说道:“丁娘子脉象浮滑,是忧思过度导致胃气不顺、血虚肢冷之症,小医有一方,可治娘子之疾。”说罢,手书一方:
“青布方寸、鹿角三分、乱发灰二钱匕,和水二升煮,令得一升五合,去渣滓,尽服之——三日一次,旬月可愈。”
丁春秋命管事付了诊金并送秦医生出去,笑道:“子重,你脉也切得颇准了,你看此方如何,恰当否?”
陈操之道:“又是青布,又是乱发灰,感觉有点奇怪——”
丁幼微轻轻“呃”了一声,赶紧掩口,摇头道:“想到头发灰,就要呕吐。”
陈操之道:“我也有一方,暖胃补气最佳,而且没有这些奇怪的东西。”当即手书一方,人参、山楂、白术、茯苓、莲子、山药,各若干,用瓦钵以文火煮半个时辰,每日当茶饮用,半月见效,可以长期服用。
此方并不见于《肘后备急方》,是陈操之前世的记忆,是个很平常也很有效的治胃寒的方子。
丁幼微喜道:“小郎这个方子好,就按这个方子煎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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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七十三、一卷冰雪文
午后,丁春秋来邀陈操之游览丁氏别墅,虽是出于善意,但也不免炫耀矜夸,陈操之并不计较,含笑应对,带着冉盛、来德一起游览。
丁氏别墅占山据水,有良田一万五千亩,还有五里长的小杭河道也归丁氏所有,外人可以乘船经过,但不得在此河段打渔,偌大的庄园里除丁氏族人外有二十荫户、二百佃户,有常年习武的部曲六十人,还有典计、占衣食客等,陈家坞那么点田地和佃户真是没法比,而且丁氏别墅在江东士族当中规模算是小的,象会稽孔氏、义兴周氏、吴郡陆氏、晋陵顾氏这些豪门巨族,都是有好几处别墅庄园,每处庄园都是占地数万亩,佃客僮仆数以百计,史载会稽四姓“势利倾于邦君,储积富乎公室,童仆成军,闭门为市,牛羊掩原隰,田池布千里。”可见当时士族庄园经济的强大。
丁春秋不识稻黍、不辨桑麻,有一个庄园典计陪着,象导游一般一路解说,这里种的是水稻,那边种的是麦、粟,小杭河边的山坡上种着桃、李、杏、梅、枇杷等果树,庄园里还有纺织、酿酒、烧陶等手工业,可以说庄园以外就是闹得天翻地覆,庄园里依旧可以自给自足,这就是国中之国啊!
陈操之默默点头,高门士族如此强横,也难怪东晋朝廷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了,这一切已经是根深蒂固,要改变谈何容易,东晋的衰弱连桓温、谢安都无力扭转,难道真的只有等四十年后孙恩的一把大火才是了局吗?
游罢丁氏别墅,已经是日暮时分,斜阳残照,杭水东流,日间被冬阳压制住的寒气开始侵蚀笼罩,举目寒林衰草,繁华别墅亦显苍凉。
回来的路上,来德悄悄对陈操之道:“小郎君,我们以后也要有这样大的庄园。”
冉盛道:“要比这还大才好。”
陈操之微笑,心道:“生逢此世,想要有所作为,就得先融入,大庄园似乎还真得有,士族庄园经济在当今之世还是有其进步作用的,可以吸引大量流民进入庄园耕种成为佃客,避免他们沦为强盗或奴隶,而且大庄园可以把大量佃客、部曲组织起来在山区水滨进行经营,比自耕农更具活力,自耕农赋税重,往往一次天灾就垮了,东晋三吴地区经济发达,不能说不是庄园制度的功绩。”笑问:“就把整个明圣湖连同周边田地都归我们所有,如何?”
来德、冉盛咋舌道:“哇,那也太大了吧,要走一遍都得好几日,累啊。”
……
陈操之回到嫂子丁幼微的小院,一进院门便嗅到茯苓、莲子的甜香,喜问:“茯苓莲子羹炖好了吗?”
楼下的阿秀喜孜孜道:“娘子方才已经喝了一碗,起先担心又会呕吐,且喜安然无事,只说晚餐不用吃了,怕吃了晚餐连药羹一起吐了。”
陈操之道:“那怎么行,总要吃一些。”便上楼去见嫂子丁幼微。
丁幼微道:“操之的方子真好,我喝了茯苓莲子羹之后,觉得胃脘有点暖意了,比早间舒服了很多,不过还是不大敢吃晚餐。”
陈操之道:“让厨下煮一碗白米粥,白米粥比豆粥好,豆粥有时容易反胃。”
阿秀便去了,掌灯时与一个挑着大漆盒的健壮仆妇一起来了,漆盒里是陈操之的晚餐和丁幼微的白米粥及几样小菜。
阿秀和雨燕服侍丁幼微与陈操之用罢晚餐之后,才去仆佣食厅用餐,而且还是轮流去,这里要留人服侍。
丁幼微吩咐道:“阿秀、雨燕,你二人一道去用餐,我现在身子舒服多了,暂时不需要你们服侍,快去吧,免得饭菜凉了。”
两个侍婢离开后,丁幼微让陈操之跟着她去书房,剔亮银灯,添些木屑在青铜暖炉里,递给小郎暖手。
陈操之道:“嫂子自己暖着,我年轻,气血旺,不畏冷,嫂子没看到那个小盛吧,新年才十三岁,个子比我高,力大如牛,下雪天竟还只穿两件单衣,让他穿上冬衣,直嚷热得紧,真是没法比。”
丁幼微笑道:“冉盛那样强健的人太少见了,他是北人吧,北人个子高大些,不过操之你也很高啊。”
闲话了一会,丁幼微问道:“操之,你现在告诉嫂子,先前你说宗之、润儿趣事时突然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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