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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丁氏族长,也就是丁幼微的叔父,当然是知道陈操之叔侄到来的,但只要丁幼微不吵着要回陈家坞,他也不会为难丁幼微和故意羞辱陈氏的人,毕竟作为士族豪门,他们是高傲的、是知礼的。
清晨,陈操之带着宗之和润儿在小花园散步,这小花园不足半亩大,东南角一个半月型小池,种着几株睡莲,池边有两株高大茂密的百年桂花树,沿院墙是数十株半人高的金丝海棠,睡莲和金丝海棠正值花期,金黄色的海棠花和白、红、黄的睡莲开得鲜艳。
“丑叔,今天你不能爬山了。”宗之说。
润儿说:“不过丑叔你可以吹洞箫呀,对了,娘亲说要看你的柯亭笛呢。”
跟在三人身后的小婵道:“操之小郎君等着,我就去取笛子来。”不一会就把那个青布囊取来了。
陈操之便坐在睡莲池边的石墩上吹了一支欢快的曲子《碧涧流泉》,一曲吹罢,抬头见嫂子丁幼微不知何时悄立在一丛金丝海棠边,素白的衣裙有金黄色的花朵映衬,显得分外秀雅明丽,晨光中淡淡的笑容恬静温暖,眼眸亮亮的望着他,有惊奇之意。
“操之,你何时学得这么好的竖笛?”丁幼微轻提裙裾,轻盈盈走来。
陈操之道:“也不知怎么,就是喜欢把玩嫂子留下的那管紫竹箫,试着吹,就会了。”
若是别人传言,丁幼微还真不信有不需师授就会吹竖笛的人,竖笛比横笛难学得多,但现在小郎陈操之就在她面前熟练地吹了一曲,那技艺似乎犹胜于她,这不由得她不信,毕竟两年不见了,她不清楚陈操之是怎么学会吹竖笛的,只有以小郎是天赋的音乐奇才来解释。
丁幼微接过那支青玉一般的柯亭笛细看,只看到笛尾刻有两个篆字“柯亭”,并无蔡邕的铭识,不知此笛是不是真的柯亭笛?柯亭笛是将近二百年的古物了,怎么会这般青翠如新?若真的是柯亭笛,那就是乐器中的奇珍,谁又会轻易把它送给一个萍水相逢的少年呢?
这样想着,丁幼微纤指捺定箫孔,凑箫到唇边,试着吹了几个音,顿觉此箫音色非凡,不禁喜上眉梢——
陈操之看着嫂子吹xiao,心情却有些异样,这箫他刚刚吹过,难免留有唾痕,虽然递给嫂子之前用绢帕拭了拭,现在看到那箫的吹口触着嫂子淡红的唇,一颗心不禁怦怦然,仿佛触觉竟延伸到了柯亭笛的吹口上,能感触到嫂子嘴唇的温润和柔软……
现在的陈操之毕竟不是那个单纯的十五岁少年啊,前世年龄二十七,丁幼微比他还小一岁——
陈操之赶紧摇了摇头,抛开这些杂念,宛然纯洁美少年。
丁幼微见陈操之摇头,以为小郎取笑她吹得不好,蓦然记起一事,心中一恸,眼泪差点落下来,低声道:“庆之殁后,我再未碰过乐器,不意今日——”
陈操之赶紧劝慰道:“嫂子,不必太拘泥于世俗礼节,兄长在天之灵也是希望看到嫂子和宗之、润儿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嫂子莫要自苦,若喜欢这竖笛,我就把它送给嫂子。”
丁幼微背过身,不让两个孩儿看到她落泪,拭干泪才回身微笑道:“操之真是长大了,竟知道这样说话,再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童子了——这笛嫂子可不能要,也不知是哪个高士送给你的,以后说不定还会再遇见,你要好好珍惜,这是一支绝好的竖笛。”
阿秀来报,来福父子在院外等候,要向少主母问安。
丁幼微便带着宗之和润儿,还有陈操之一起来到前楼小厅,来福、来德跪下向丁幼微磕头,丁幼微让陈操之将来福扶起,温言问讯,即命赏一缗五铢钱、一匹绢。
来福谢过少主母赏,因为这是丁氏内院,不敢久留,别墅管事还在外面等着呢,便领着儿子来德拜辞少主母退出,在楼前天井里对陈操之道:“来福这就要去县城招雇佃户,小郎君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陈操之道:“我今日不去,明日再去,你先去多看几家,打听打听,不必急着定下来,若不慎雇到泼赖佃客反惹麻烦,明日我要到先父旧友冯梦熊冯叔父府上拜访,你随我去。”
来福应了一声,带着来德出去了。
用罢早餐,陈操之在书房里向嫂子请教王弼《论语释疑》里“道”和“无”的关系问题?
丁幼微又惊又喜,十五岁就能读通儒家经典《论语》已经很不容易,而援儒入玄更是大多数儒生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庆之当年也是与她成亲后才开始读王弼的《论语释疑》和《老子注》,而对更为艰深玄奥的《周易注》则无暇研读,因为县署公务太繁忙,庶族寒门不是不能做官,而是做的都是下品小官,时称“浊吏”,案牍劳形,每日忙得晕头转向哪有时间学习那些高妙的玄理,而高门士族,就算同样是下品的官员,那也是太子洗马、舍人、诸府参军这些清贵闲职,基本不干实务,可以学这学那,风雅无比——
不过话又说回来,“贫学儒”,这个贫不单是指生活贫穷,而是代表寒门庶族和下层士人,他们只能学儒,学玄没用,谋不到清贵显职,挤不进高门士族的圈子,当然了,除非你是何晏、王弼那样的玄学大师,妙辩无碍能让那些高傲的士族折服,那就另当话说,只是即使你有王弼那样的高才,奈何根本没有供你展示的舞台!
丁幼微没对陈操之说这些,她以为陈操之还不懂,但好学深思总是要鼓励的,当即耐心地为小郎解决疑难,然而越对答丁幼微越吃惊,小郎对《论语释疑》的理解不在她之下,不仅如此,还另有新奇的妙论,而问的某些疑难,丁幼微已经无法解答。
“操之,嫂子答不上来了。”丁幼微面色微微泛红,好似白玉抹了淡淡的胭脂:“你有些问题已经想得比嫂子深,嫂子教不了你,你应该拜一位名师了,以前是庆之教你,庆之殁后就全靠你自己摸索自学,却能达到如此境地,嫂子真是非常吃惊,可惜——”
陈操之见丁幼微抿唇不语,便笑道:“嫂子是可惜我不是士族子弟对吗?”
丁幼微关切地看着陈操之,有点担心,小郎敏感且好强,前年就是在丁府因为士庶之分受到了委屈,正待开口解释,却听陈操之接着道:“嫂子不用在意,我不会为这个生闲气,士庶有别我清楚,我一个寒门子弟学玄似乎有点不安本分——”
说到这里,陈操之停顿了一下,看着丁幼微明澈的眼睛,从容笑道:“嫂子和我娘还有宗之、润儿一样,都是我最亲近的人,在嫂子面前我可以说些心里话——”
丁幼微心下温暖,目光温柔:“嗯,操之你说。”
陈操之腰杆笔挺,跪姿端正,说道:“我想这九品官人法并非自古就有,孔子云‘有教无类’、魏武帝《求贤令》说‘唯才是举’,若只论门第那会枉屈了天下多少英才?不过呢,发牢骚没用,九品官人法现在是门阀联结、根深蒂固,我没敢狂妄到无视它——嫂子,我是想我颖川陈氏也是郡望大族,哪能因为战乱就把搬迁到江东的钱唐陈氏划为庶族?九品官人法是我陈氏先祖长文公(即陈群)建议魏文帝制订的,现在连长文公的子孙都不能列入士族,这岂不是对九品官人法的极大嘲弄?我想做的是,让钱唐陈氏重归士族,我和宗之不用担心杂役的困扰,还有,我想把嫂子接回陈家坞,当然,这需要嫂子自己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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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十二、波澜骤起
丁幼微定定的望着陈操之,少年的眉骨轮廓依稀有其兄长陈庆之的影子,俊美的面庞尚存稚气,但那镇定深邃的眼神和从容舒缓的语气让人不敢相信他只有十五岁,却偏偏又给人这样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他说到的他一定能做到。
“操之,你——”
少年的言语和气度让丁幼微心神受到不小的冲击,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展颜一笑:“嫂子当然愿回陈家坞,嫂子要照顾宗之、润儿,还要侍奉阿姑(即陈操之母亲)——”
丁幼微停顿了一下,轻言细语道“嫂子支持你谋入士族的想法,不过这事你一定不能急,你先要求学名师,让学业精进,还要结交士族友人,在乡闾州郡上扬名,然后你要请文辞绝佳者为汝兄、汝父、汝祖、汝高祖写传记,因为九品官人法重要的标准是家世,家世又分簿阀和簿世,颖川陈氏簿阀显赫,这点很有利,但簿世平庸,三代官职不显、名声不扬,这样的家族想要由庶族入士族是极其困难的,所以你要请人为陈氏三代写传,避重就轻,少提官阀,只记其闲逸雅事,要清奇、要不俗、要文采斐然,要让钱唐陈氏三代的名气都传扬开来,这样,家世清誉有了,你才有可能借某个赏识你的高品士族权贵的帮助,让钱唐陈氏进入士族之列,每一步都很难,但嫂子相信小郎能做到。”
陈操之喜上眉梢,他对九品官人法和约定俗成的的一些细节问题并不是很了解,现在有嫂子提醒,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心里更有底了,嫂子真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啊,当即低眉躬身道:“多谢嫂子,操之一定会努力的。”
丁幼微见陈操之就是简单的低眉一揖都似有神采飞动,心想:“小郎前程不可限量,肯定要比庆之远大,我应尽力帮助他。”说道:“嫂子听说吴郡国学博士徐藻广涉多闻、勤行励学,虽是出自寒门,但由儒入玄,尤精《论语》和《庄子》,因为得到了谢安的赞赏,遂驰名江左,吴郡各县的士族子弟多师从于他,就连吴郡太守陆纳的子侄都入徐博士帷下读书,徐博士不会象士族高门那样藐视人,以小郎之颖悟,定会蒙他收为弟子,小郎回去向阿姑禀明,即可负笈游学吴郡,必有所成。”
陈操之点头,他虽然见多识广,但也知道靠自己摸索自学是不可能学通老庄和周易的,必须要有名师指点才行,拜师交友是振兴钱唐陈氏的重要步骤,可是——
陈操之道:“母亲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我怎放心得下独自游学吴郡!”
听到陈操之这么说,丁幼微清亮的眼神瞬时蒙上一层雾气,语音凄楚:“都是我不好,丢下两个幼儿,让阿姑受累了——”心潮起伏,蹙眉半晌,决然道:“我定要再向叔父请求回陈家坞,若不放我回去,勿宁死!”
陈操之忙道:“嫂子万万不可作这样玉碎之举,来时母亲就嘱咐过我,不能与丁氏起冲突,这样对我钱唐陈氏不利,嫂子你是知道的。”
丁幼微黯然点头,这三年来她也不是没有抗争过,但叔父发了狠话,若她一意孤行,影响家族声誉,那陈氏也就别想在钱唐立足了,以丁氏的势力,这绝不是大言恐吓,所以她只有困居在这寂寞楼院。
陈操之安慰道:“嫂子不要难过,嫂子你也知道,我现在长大了,家里我会安排好的,吴郡我也一定会去,今年底或者明年初就去,然后再过两年,我就一定把嫂子接回去,咱们一家人团聚。”
丁幼微想微笑、想落泪,担心在小郎面前失态难为情,说了一句:“操之稍等。”匆匆起身准备回房间净脸,却见阿秀急急忙忙上楼来,一脸的惶急,便问:“阿秀,什么事这么慌张?”
阿秀正要答话,见陈操之在后面,便闭了嘴,快步走到丁幼微身前,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什么。
陈操之步出书房,看到丁幼微轮廓优美的侧面,那半边脸却突然然变得异常苍白,好象全身的血液一下子被抽尽,纤细瘦弱的身子都摇晃起来,一边的阿秀赶紧搀扶住,连声道:“娘子,你别焦心,别焦心——”
陈操之急问:“嫂子,出了什么事?”
丁幼微不答,只是摇头,背着身子不让陈操之看到她的脸,但微微棱起的双肩在一下一下的抽搐。
陈操之就问阿秀,阿秀神色张皇,看着丁幼微,不敢说。
宗之和润儿这时在小婵、青枝的带领下走上楼来,润儿脆声道:“丑叔、娘亲,润儿和阿兄今天还没念书习字呢。”在陈家坞,两个小家伙每日跟着陈操之在书房学习已经成了习惯。
陈操之迎过去,让小婵把宗之兄妹带到下面去再玩一会,润儿还老大不愿意,嘟着个嘴,八岁的宗之更敏感一些,见母亲背着身不转过来,就知道有什么事发生,默默地拉着妹妹的小手向楼下走去。
陈操之走到丁幼微身后,看着她那窄窄的细腰几乎不盈一握,嫂子真是瘦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嫂子这么难过?
“嫂子,宗之和润儿都极聪明,他二人已经感觉出异样了,他们会担心的——”
丁幼微转过身来,满脸是泪,声音哽咽,只叫得一声:“小郎——”就不知如何说起。
陈操之让阿秀扶丁幼微回到书房,隔案坐下,说道:“我不知道嫂子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也许我没本事帮嫂子解决,但我可以为嫂子想些办法、出出主意,嫂子,天底下就没有走不出去的路,总有办法可想的——如果可以的话,嫂子不妨对我说说到底是什么事?”说这话时,陈操之想起他前世的一次山中迷路,那一次足足转了五天五夜才脱险。
陈操之从容的态度、舒缓的语气极富感染力,看着眼前这个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心智的少年,丁幼微很奇怪自己竟平静了下来,只是有些羞愧,毕竟和小郎说这些让她很尴尬,但又不能不说,低眉垂睫道:“叔父要逼我嫁人,是钱唐褚氏的人,年前丧妻,想要娶我做续弦,此人现已来到庄园,正与叔父叙话,据说还请了贵客作伐。”
钱唐士族共八姓,全、朱、顾、范为上四姓,杜、戴、丁、禇为下四姓,这个姓褚的鳏夫正属钱唐褚氏,与丁氏可谓门当户对,当初丁幼微与陈庆之的婚姻是幼微之父促成的,现在幼微之父已故,继任丁氏族长的幼微叔父深感与寒门陈氏联姻之耻,只怪兄长老糊涂,他急欲消除对家族不利的影响,以前是因为没有士族子弟来向丁幼微求婚,现在来了个姓禇的,可谓正中下怀,肯定是同意的,所以丁幼微的处境很糟糕。
陈操之神色不动,静静地想了一会,问:“嫂子有何打算呢?”
丁幼微愣了一下,忽然醒悟,横眸羞恼道:“操之,你不明白嫂子的心意吗?我与汝兄恩爱情笃、恨不能相从于地下,又有一双可爱儿女,我如何还有再醮之念!”
陈操之有着千年后的灵魂,对离异、再嫁什么的没有偏见,不过看着眼前年轻美丽的嫂子,难免代亡兄吃醋,不是很愿意嫂子另嫁他人,而且这时代的女子再嫁,对前夫的儿女就很少能照顾到,这是陈操之不愿意看到的,现在听嫂子这么说,对嫂子更生敬意,说道:“娘对我说起嫂子都是非常怜惜,说嫂子是最好的嫂子,宗之和润儿也离不开嫂子——嫂子不用急,会有办法的。”
丁幼微叹息道:“我决然不嫁,叔父亦不能夺我之志,可是我担心叔父会迁怒钱唐陈氏,这才是嫂子最忧虑的。”
陈操之疏眉微蹙,抿唇凝思。
丁幼微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似乎很确定陈操之能想出对策,现在的小郎就是给她这种感觉。
……




上品寒士 十三、君子六艺
丁幼微的叔母吴氏亲自来到丁幼微居住的小院,神态格外的慈祥,还给陈操之叔侄三人带来了礼物,陈操之和陈宗之分别是蓝田玉珮两块、精美文房四宝一套,润儿得到了一对白玉衔珠手镯和一柄儿童象牙如意。
陈宗之似乎觉察这个老妇人来这里的目的是想夺走他娘亲,眼神愤恨,若不是陈操之约束住,这八岁男童根本不会去接那些礼物。
吴氏语调夸张地夸奖了陈氏叔侄几句,便单独与丁幼微进小厅说话,果然说的是钱唐禇氏求婚的事,把那个名叫褚文谦的鳏夫说得貌比潘安、才胜子建,言下之意好象丁幼微能嫁到这么个好男子是福气,所以万万不可推托而失此良缘。
丁幼微一直默不作声,后来听到叔母越说越不象话,为了抬高禇文谦,竟诋毁起陈庆之来,终于忍不住,淡淡道:“叔母,先君在世时把幼微许配给庆之,是看重庆之之才,所以幼微即便要再醮,门第先且不论,其人也要有不输于庆之的才情方可。”
吴氏恨不得丁幼微立即嫁出去,忙道:“褚氏与我丁氏同为钱唐大族,诗礼传家、门风谨严,这个禇文谦自幼有神童之誉,才华之高陈庆之难望其项背。”
丁幼微问:“不知禇文谦贵庚?”
吴氏略一迟疑,说道:“说是四十有四,不过生得白皙俊美,望之如三十许人。”
禇文谦四十四岁,丁幼微二十六,相差十八岁,但丁幼微对这个年龄差距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问:“既有神童之誉,又已年过四十,不知现居何清贵要职,又或者有何知名诗文著述?”
吴氏支吾道:“这个老妇却是不知,你叔父自然知晓。”
丁幼微道:“幼微想去拜见叔父。”
吴氏见丁幼微虽然没有一口应承,但看那态度似乎有所意动,欣然道:“那好,你便随老妇去,有些事问清楚也好,老妇心想那禇家子弟是不会委屈了我丁氏女郎的。”
丁幼微带着雨燕和阿秀跟随叔母去别墅正厅,临出小院时,回眸看了陈操之一眼,陈操之也正望着她,还冲她点头微笑,丁幼微原本忐忑不安的心镇定了一些,也笑了笑,向宗之和润儿摆摆手,从小婵手里接过帷帽戴上,将遮面白纱放下,步履款款地跟在叔母后面曲曲折折绕过五个院落,来到别墅正厅,从侧门进去,来到厅后的一个小室,有精致的竹帘将小室与正厅隔开。
吴氏让管事去请族长先出来一下,丁幼微就跪坐在竹帘边的苇席上等候,竹帘镂刻稀疏,可以隐约听到叔父与两个口音陌生的男子在交谈,因为厅明室暗,如果凑近竹帘就可以看到厅中的人影,不过丁幼微根本没想去看那个禇文谦是不是貌比潘安,她只是细腰挺直,默默跪坐,一颗心“怦怦”地跳。
丁氏族长丁异曾任七品中书舍人,现已赋闲在家,听说侄女丁幼微来了,眉头微皱,向两位贵客告了罪,没有从竹帘这边进来,从侧门绕道来到小室。
丁幼微向叔父行礼毕,那黑纱帽、白胡须的丁异先不急着开口说话,只是看着丁幼微,半晌方道:“幼微,你叔母都已对你说了吧,你——意下如何啊?”
丁幼微便将先前对叔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丁异素来看不起陈庆之,当然,在侄女面前他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嘴角一扯,微露嘲弄的笑意:“庆之《论语》和《毛诗》是颇精通的,吴郡陆使君都赏识他,然则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庆之并无出色之处啊,再说了,庆之已然身故,你让禇君如何与他比才艺?这岂不是让人笑话!”
丁幼微忍着羞愤,说道:“钱唐陈氏也是诗礼传家,庆之虽然身故,但其弟操之是庆之一手教出来的,可代兄长与褚君较艺。”
丁异冷笑:“高门士族耻与寒门庶族为伍,较艺?哼,简直是异想天开。”
丁幼微声音微颤,但意态决然:“叔父连这点小事都不肯成全幼微,那么幼微宁死不嫁。”
丁异知道这个侄女性子贞烈,不敢过分逼她,万一真的逼出了人命,丁氏声誉更要一落千丈了,又想,这或者只是丁幼微的托辞,幼微其实是愿意嫁的,为了名誉故意抛出这么个较艺的幌子,表明她丁幼微是看中禇文谦之才,不然的话,幼微自己就颇有才艺,何必让陈操之这么个未成年的童子代表亡兄较艺?那个陈操之早两年他也见过,白净瘦弱,言辞木讷,以孝顺寡母出名,却未听说有何颖悟之才——
丁异自以为洞察了侄女的居心,揽须呵呵而笑,觉得这样也不错,正是风雅韵事,说道:“幼微,何必说这样的激烈言语!汝父汝母俱已过世,叔父当然要为你作主,我可以答应你这个请求,只是你自己要想清楚,今日来我丁氏别墅的除了禇君外,另有一位贵人,在朝中任清贵要职,声名显赫——你,真的要让陈操之出来与禇君较艺?”
丁幼微心想:“另有尊贵人物在场?那就更好,小郎较艺胜了那个禇文谦,禇文谦碍于面子,定会羞惭而退。”点头道:“是。”
丁异笑了笑,又问:“较何艺?”
丁幼微道:“书法乃六艺之一,就以书法争胜。”
丁异心道:“士族子弟自幼练习书法,禇文谦虽然才名不显,但四十多岁了,书法怎么也不会差,不至于比不过一个童子。”便道:“那好,我这就去对禇君说,就当是游戏一场——不过叔父有言在先,事后你若是再推托不肯出嫁,那我钱唐丁氏就没有你这个女郎!”
丁异回到前厅,笑容可掬,冲堂上两位贵客拱手道:“子敬兄、文谦,适来有一好笑事,那陈庆之幼弟陈操之,昨日来此探望幼微,得知幼微要与文谦议婚,竟大不忿,说要与文谦较量书法,两位说说这可笑不可笑?”
禇文谦矜持地笑而不语。
那个被称作子敬兄的贵客将手中麈尾一拂,笑道:“有这等事?有趣,有趣,那陈操之年龄几何?”
丁异答道:“大约是十五岁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寒门小子,竟敢与文谦赛书法——文谦何妨让那小子见识一下士族子弟的家学渊源和深厚素养,如何?”
那手执麈尾的贵客显然兴味甚浓:“甚好,烦丁兄请那陈操之出来,我倒要看看十五岁的少年懂什么书法!”
禇文谦有点摸不着头脑,丁异这是要干什么?他是来求亲的,却让他和一个寒门少年赛书法,这简直是侮辱,真是岂有此理!但丁异用这种开玩笑的口气说出来,他又不好现出不悦之色,那样岂不是显得迂执没有雅量,而且论书法,他颇精汉隶《礼器碑》,三十多年浸淫,胜过一个寒门童子是不在话下的,只好笑道:“既然全常侍和丁舍人都要看那陈操之的笑话,在下敢不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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