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星球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浴火小熊猫
她心里那个声音不断催促着她,快去啊,快去啊!快点呀!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手不停颤抖着,就是无法移动。
然后,她听到茉莉的头盔里传出赛弗的声音,“茉莉,回来吧。”
她惊恐的看着茉莉站起来,拉好拉链,戴好头盔,走向舱门。
艾丽细碎的哽咽突然失控,她大声呜咽了几声,捂住嘴巴。此时,她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了,雷安已经做出了决定,她所恐惧的决定,而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抗这决定。她无望的大声抽泣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呜声。
有一秒钟,艾丽想要抓住茉莉,阻止她离开。
可是她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断开了,连接思维和行动的那个纽带断了,她只能看着茉莉按下隔离门的开启擎,走出去。
最外面的舱门自动关闭,艾丽趴在隔离门窗口上,用力擦着眼睛,一片泪眼模糊中,她看到茉莉走向那艘半球形的飞船。
她忽然尖叫了一声,支撑她的力量也在这一瞬间消失,她额头靠在舱门上软软滑倒,跪坐在地上。
她在心里想象,想象雷安正在走回来。
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绝对会回来的!
他跟我说过,我们以后都要在一起。
他说过的。
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数呢。我从来也没有故意要骗他。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会留下来么?
他不会留下来的。
啊,他不会留下来。他只会跟我道别。
那我要和他说什么?
我说,你要跟我告别么?雷安。
他会说什么?
他会说,是的艾丽。
我要说什么?
说什么?
你走吧雷安。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还会说,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很好的。
艾丽抹掉脸上的泪,她背对着舱门,盯着不远处的地板小声自语,就像雷安站在她背后,断断续续说着,“你走吧雷安。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想留在这个星球。”
“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吧。”
“不用为我担心,我会过得很好,你教会了我……教会我……”
“我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她肩头轻颤一下,垂下头,但又立即挺起脊背,坐得更直,“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这星球能开出花。”
只要我一直留在这里,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等他做完那些大事之后,他就会回来的。
“祝你一切顺利,雷安。”她挥了挥手,“去吧。”
她在想象中对雷安挥了挥手,从刚才一直像在烧红的铁板上挣扎乱跳的心忽然沉寂下来,一动也不动了。
对了,就是这样,就这样和他告别吧。等会儿就这样……我已经预演过了,我一定会做得很好的。
她回头看向船舱外,塞弗的飞船舱门打开,茉莉扶着舷梯走了进去。舱门缓缓的,一点点,在她面前关闭。
赛弗见到茉莉,一句话也没有说。
舱门在茉莉身后一点点合拢时,雷安紧紧盯着舱门缝隙之间。
隔着漫天满地飞卷的红沙,他是看不到另一艘飞船上的情形的。甚至连那艘飞船的舷窗都看不清,更不用说看到在里面的艾丽了,可是塞弗偷眼看着雷安,他脸上有一种让人想要流泪的不舍和急切。
塞弗的心再次悬起来,他绝十分担心,这样的雷安看起来随时会冲出去跑回艾丽所在的那艘飞船。
如果他真的那么作,我该怎么办?
可是,雷安就这么热切的,焦灼的,眼眶下的肌肉偶尔跳动一下,眼睛红红的,看着他面前的船舱门一点一点,终于合拢。
塞弗觉得他亲眼见证了什么东西的死亡。那样东西没有形质,但无疑纯洁而罕见,可是,就这么活生生的被扼死了。
沉默片刻,他终于小心翼翼问雷安,“你……不打算和艾丽告别?”
雷安脸上突然绽放不合时宜的笑容,“告别?你要我和她说什么呢?说对不起么?对不起是不小心踩了人家的脚或是碰到了人说的。对不起,我把你的心伤透了?”
sorry,ibrokeyourheart?这样么?
是啊,要让雷安和艾丽说什么呢?因为你是个随时有可能爆炸的炸弹我和我的同伴都认为我继续和你在一起太危险?如果我继续和你在一起,就会危害到我从十几岁时就下定决心哪怕失去生命也要去做的事?
对雷安而言,他决定了离开,哪怕只离开一天,已经等同于对艾丽的背叛。
可是啊,有些人,一早就注定了,他们的生命中,爱人不会是最重要的。
完了。
最美好的一切已经被他和莱特一起给毁了。
塞弗口中苦涩无比,垂下头,不想再看雷安脸上那个笑容,“你……对不起,雷安。”
也许,如果他不告诉莱特他的发现,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可是他再怎么天真也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人类造出武器,尤其是昂贵的武器,从来都只有一个目的,绝不是为了国庆日阅兵式上摆着好看。
现在,只希望莱特会如他所说的那样放弃消灭艾丽的想法。
他随即又想,如果雷安表现得像是艾丽从来没存在过,那么以莱特的个性,他决不会向任何人透露艾丽的事,更不会大动干戈一定要消灭她。动用重型武器在轰炸一个被当作垃圾投放地的死星,这种不合逻辑的事会让人产生疑问和猜测,进而产生谣言,而莱特,是一个绝不能容忍雷安的名誉有一点点受损的。
“走吧,离开这个星球。”雷安转身,走进驾驶室,“现在就送我去多佛星,给莱特的船发信,告诉他们我们出发了。”
“为什么要给莱特的船再发信息?刚才不是已经说好了么?”
雷安脸上是一种沉寂的平静,“你觉得莱特已经真的转航了?”
赛弗一怔。
他还是太天真了。真的相信莱特已经转航了。
再次联系莱特之后,塞弗觉得屏幕上的莱特十分陌生。
这个灰发男子眼睛里闪着冷血的光,言语间流露出的信息正如雷安所推测的——他果然在等待着,也许心里给他们设定了一个时间,超时之后不管他们给出什么解释,都会催动飞船来这里,用重型武器和导弹把这个星球炸个稀巴烂。
“……我走之后……”雷安垂下眼,“我走之后,她会去的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自由市了。她甚至不会很经常去。”
塞弗默默点头,“我会让我的人留心,如果她去了,会暗中照顾她。我会一直寻找能够解救艾丽的办法的,我不会放弃的,你也一样!”
雷安静默一会儿,“我宁愿她从没遇见我。”
“……”塞弗不知该说什么,他想了想,“莱特那边,你觉得他会就这样不管艾丽了么?我不能放任你和她在一起,可我也不想让艾丽死或者受到更多伤害。我只告诉了莱特我认为哪些星球是你们可能居住的,但是现在,我没自信说他不知道我们究竟在哪里。”莱特很可能在他的船上偷偷放置了追踪定位装置。
雷安冷冷一笑,“他不会的。只有我还活着,他就不会轻易去动艾丽。”
塞弗眼眸一暗,不再说话。
飞船起飞,盘旋,升起,加速,把这颗弥漫着红棕色沙尘的星球抛在身后。
在脱离这颗星球的引力那一刻,赛弗看到雷安闭紧双眼,似乎在忍受极端的不适。
艾丽低头,舷窗外响起一阵闷闷轰隆声,她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小块地板,浅红色,白色花朵图案,雷安说这上面铺的地毯是一种动物的绒毛所纺的线织成的材料,这世界突然沉在了水底,任何声音都听起来很遥远。
隔了一会儿,她终于意识到那种闷闷的轰隆声是什么声音。
她听到的,是飞船起飞时引擎喷发的热浪激起砂砾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飞船升空时和空气摩擦的声音。
有一瞬间,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什么,疑惑、震惊又愤怒。
终于,她意识到那声音所宣布的是何等残忍的事实。
之后,她听到另一种声音,急促的,忍耐的,疼痛的,呼吸声。
她张开嘴巴才能吸气,很快尝到一种咸咸涩涩的味道,那是她的眼泪。
她猛地站起来,趴在隔离门上那小小的窗口仰望天空。
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
因为我是个人造人。
因为我是个人造人。
因为,我是个,人造人。
啊……雷安。
雷安。
恍惚中,她好像听见一个充满疼痛的哭叫声。这声音十分陌生。她记得自己右手被海盗钉在桌上也凄厉的哭喊过,可是和现在她听到的声音完全不一样,这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还有,绝望。
她尖声痛哭着,毫无目的在飞船里转着圈,胸口像是有一团火,那团火让她的心重新炙痛,那颗心在烈火里惨叫翻滚,烧得焦黑,流出鲜血,最后,终于,鲜血也烧成灰烬。
把她捏成一团不让她散架的那股力气突然消失了,艾丽跪倒在地毯上,把身体蜷曲起来,她无声流泪,泪水渗进地毯的绒线里,把浅红色变成绛红色。她闭上眼睛,手指抓着地毯,抠得指尖发痛。
既然我的本质与一架机器无异,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痛苦呢?造我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啊?我只是一架机器啊,为什么还要让我有感情呢?
不,不,按照赛弗医生的说法,我所有的并非感情,而是一种认知程序。
为什么?
为什么。
一人星球 53|52.51.50.1
这颗小行星是棕红色的。像干涸许久的血一样的颜色。
被深红色沙尘笼罩的天空下,一个近四米高的机器人正在战舰残骸堆成的山谷间踽踽独行。
时速八十公里以上的烈风,卷起带着锈蚀的深红色沙尘不断拍打在机器人斑驳不一的金属肢体上和它胸腹部座驾舱上。它身上几乎找不出两块相同的外壳,像是被完全打碎又重新拼凑起来的一样。
大机器人左手拖拽着一个闪动着微弱红光的机器,右手将一把长约两米经过多次改装的镭光鎗,它一边走,一边将被疾风吹来,挡在道路中间的残骸碎片轻轻踢到一边。
大机器人走到一架可容纳两三百名战士的中型战舰残骸边上,将左手拖拽的机器放在地上,抓住舱门把手一拉,沉重的舱门被打开了,它重新拾起放在地上的机器,弯腰钻进去,行动轻巧伶俐。
在它钻进这艘战舰之后,这颗星球似乎又沉寂了下来,毫无生机。
突然,战舰残破的驾驶舱舷窗突然透出了白光,接着,这沉睡了几十年的战舰体内发出闷闷的嗡鸣,它身上堆积了许久的红色沙尘簌簌抖落,引擎口也再次发出轰鸣。
像是巨兽从休眠中醒来,又像是它在垂死挣扎,残破的战舰居然缓缓升起,升到了距离地面十余米的高度后,缓缓向西而行。
这头沉睡已久的巨兽颤抖着,一路上抖落着身上的沙尘,还有不少看不出原本面目和用途的部件、家具、物品不断从外壳的碎缝里掉出来摔在地上或是别的战舰残骸上。
最终,这头从死亡沉睡中被唤醒的老家伙降落在几排排得整整齐齐的战舰残骸边上,驾驶者在着陆之后还小心地调整了它的停放位置,让它和另一艘同等型号的战舰紧紧靠在了一起。
老战舰的引擎和动力系统停止了残喘般的颤抖闷哼后,舱门打开,高大的机器人跳了出来,一手扛枪,一手拖着已经失去红色信号灯亮光的机器,走进居中的一座战舰残骸中。
关闭隔离门之后,大机器人胸腔的座驾舱“啪”一声从中间向上下分裂弹开,艾丽从里面跳了出来。
她摘掉自己的头盔,拍了拍大机器人的右臂,“泰坦,去巡逻吧,谢谢你。”
大机器人的胸腔和四肢发出轻微的吱吱声,收缩变短,几秒钟后,身高只有两米了,它的鎗也换了一把比较小的,静悄悄走开了。
雷安曾经说过,她的生活不叫活着,叫呼吸。
艾丽觉得他没说错。
那天,他离开之后,她躺在地上,不觉得饿,也不觉得疲倦。
白天,她看着舷窗上红色的沙尘翻滚堆积又被风吹走,晚上,她从天窗仰望着星空。
这样过了几天之后,艾丽终于开始重新“呼吸”了。
不“呼吸”不行啊,这星球上已经不止她一个生命了。
那种在雷安离开之前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鸡啾啾啾叫着到处走动,轻轻啄她的手指和头发。
她不分昼夜不知疲倦的工作,就仿佛她真的像赛弗医生说的那样,她生下来唯一的使命就是把这个星球从一个垃圾场变回一个适合人类生存的行星。
少了一个吃饭的人,突然间多出很多球藻。
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什么是能够被浪费的。艾丽把多出来的球藻全都种上了。很快,在大战舰的残骸里分隔出了一间自我循环氧气和能量的小型温室。
她不再外出,就只留在大战舰的残骸里扩建温室,饿了就随手拿一个球藻吃掉,累了就随地躺下睡一会儿,醒来再继续工作。
雷安离开的两个月以后,艾丽建成了第二间能够自动循环能源的温室,由球藻制造出的氧气、热量和清水被自动收集,以用于繁殖更多的球藻。
又过了三个月,这艘战舰里的所有温室都已经连通,建成了一个前所未有巨大的农场,从舰桥上俯瞰的话,一个个分隔开但又相互连通的温室看起来已经有点像她设想的“城市”雏形了。
只可惜,这个“城市”并没有居民。
在整艘战舰内部都实现了自动收获和播种后,艾丽带着工具移居到比邻的一艘大型战舰里,重复第一个“城市”的建设步骤,修修补补,种植球藻。
球藻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后,其繁殖速度会以几何级数增长,再加上艾丽不分日夜的工作,半年之后,两艘战舰残骸内的农场表面积已将近五十平方公里,内部种满了产生热能和清水,制造适合呼吸的空气的球藻,球藻的种植和能源块的收集全部自动化。
也许用不着两百多年就能有第一块绿洲了呢,雷安。
艾丽站在战舰内的指挥塔最高处这么想。
尽管不愿意去想雷安走了之后都在做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她今后会不会再见到他,但是艾丽知道雷安已经成为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标志,她现在计算时间,总是用雷安离开之后的第几个月来计算。
就像傻瓜原始人第一次看到潮水然后开始计算日子,最终搞出来历法一样。
唉,我是傻瓜啊。
艾丽站在战舰残骸的制高点向下俯瞰,一间间相对密闭又由管道互相连通的温室大小不一但排列得错落有致,温室的四面墙和天花板上是一排排方形的培养管道,里面放着各种散发热量、制造氧气和清水的球藻,这场面不可不谓壮观。
作为一手创造出这壮观场面的人,艾丽努力想要像从前那样豪情万丈的说出“我成为掌控这个星系能源的霸主的日子指日可待了!”,然而,她喃喃了几次,每次句子都没说完就中断了。
不仅是因为她找不到从前豪情万丈的感觉,更因为艾丽听到自己的声音,觉得很陌生。
艾丽愣怔一下,意识到这是自己几个月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她清清嗓子想要再尝试一次表演霸主的气势时,豪言还未说完,一只鸡咕咕叫着从舰桥一端飞到她头顶上落下,然后毫不客气地拉了泡热乎乎的稀屎在她背上。
艾丽无奈叹息,终于放弃。她抓住鸡的两只爪子把它扔下舰桥,鸡滑翔了几秒钟扑腾着翅膀飞得更高了,几根沾着鸡屎的鸡毛也落到了她头顶。
这种生物真是越大越不可爱。
今晚就把它抓来吃掉。这次一定吃掉。
艾丽拂掉头上的鸡毛走下舰桥。
这就是雷安离开那天孵出的小鸡。
这个不管她走到哪里都跟着她的小东西,取代雷安成为这星球除了她之外的生物。就算是为了它,她怎么都得挣扎着活下去。
这只小鸡在出壳的最初一个月一直被艾丽装在一个布袋里挂在胸前寸步不离带在身边,没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这只鸡才总是一看到她就飞扑过来,一激动就在她身上拉屎。
后来那些鸡蛋和龙角蜥蜴的蛋陆续孵出了一些,有了比较,这只鸡就没那么受宠了。
艾丽不得不同意朵拉尔星那位大婶的看法。和会自己用砂子做巢还把巢穴分为育儿区游戏区睡觉区便便区的龙角蜥蜴比,鸡真是种不讲卫生的生物。
尤其是在b612诞生的这批鸡。不知道是在宇宙中旅行的时候受了辐射产生了变异,还是b612星球的重力环境造成的影响,或者当初她受骗了,买的蛋根本就不是驯化的家鸡的蛋,它们粗鲁,蠢笨,总是扑腾着以丑陋笨拙的飞行姿势执着的想要飞到目力所及范围内最高的地方。温室的外壳上,管道上,舰桥上……所有它们能飞到的地方,只要它们可以放上去,所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在上面拉泡屎。
可恶啊……又不是狗……
她喂它们清水和烘干的球藻碎,把它们从暖箱里养到两个月大,然后开辟出一块种着各种球藻的空间给它们,让它们自由在温室内部散步,还专门堆了一堆砂子给它们,可是它们是怎么报答她的?除了用爪子刨开的暖棚就是鸡屎。鸡屎!更多的鸡屎!到现在一粒蛋都没下给她!数量也完全没有增长。而龙角蜥蜴们都已经成立三个不同的家族还争地盘呢!
这帮不争气的家伙在这星球迟早会灭绝。
艾丽瞪了一眼那只仍然昂首在她身边溜达一副觉得拉在她身上没什么大不得了的鸡,恶狠狠说,“明天我一定要吃鸡肉。”
鸡缓慢咯哒着昂首走开了。
她走进简易的淋浴间,把粘上鸡屎的衣服换下来。
用洗澡水洗衣服时,艾丽把粘了鸡屎的部分握在手里搓了两下,白袍子刺啦一下从背部裂开了个长长的口子。
艾丽叹口气,把破掉的袍子胡乱洗干净挂起来。
自从温室建成,她很少穿防护服了,除非是像今天这样外出开走新加入“城市”的战舰时。
她整天穿着在自由市买的白袍子,一共就那么两件白袍子,现在都完蛋了。
艾丽回到飞船,打开卧室的衣橱,看看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服。
她拥有这样几件衣服:一件袖口和肘部破洞的白袍,被她缝补之后不知为什么袖子像抽筋了一样扭曲着,她每次穿上都会有一种想要把袖子扯掉的冲动;一件第一次去自由市时买的红色纱裙,至今只穿过一次;还有就是从地下拍卖场逃出来时桃乐妃给她穿的白纱和金色比基尼。那衣服本来会被扔掉的,可是因为雷安半开玩笑似的一句“其实你穿着还挺可爱的”,它就一直留在这里。
此外,她还有两件用床单做的简单连身裙,一件用绿藻提取的色素染成淡绿色的,用紧急着陆降落伞上的布料做的袍子。
艾丽轻轻抚摸这两件衣服,她把它们抱在怀里,面颊贴在布料上面。
这些是他给她做的。
她鼻子微酸,泪水一瞬间就积蓄在眼眶里,只要眼皮微微一动就会流出来。
雷安离开的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自问,既然我的本质与一架机器无异,为什么我还会思念,会难过呢?雷安他,会不会偶尔想我呢?还是,他真的会像他的那位朋友说的,把和我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当作人生污点,不愿去回忆?
按照赛弗医生的说法,我所有这些的其实并非感情,而是一种认知程序。
就连我喜欢雷安,也是一种认知程序——这是当我的内置程序在我的视觉捕捉到他脸上的微表情后分析出他对我有好感时做出的决定,它认为我回应他的好感将会使我的处境最优化于是所出的决定。
可为什么认知程序会让我在他离开之后还默默流泪呢?
真正的人会这样么?
其他的人造人呢?
如果有一天赛弗离开茉莉,告诉茉莉他不再需要她,不想再见到她了,她会像我现在这样么?
艾丽试着把关于雷安的种种都关闭起来,锁在心底,这些东西只要一出现就会让她难过,这种难过就像是在心上挖了一个洞,血不停漏出来,只能靠不停的工作,像一具机器一样不停的不停的工作才能暂时把洞填补上,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她并不想忘记这些东西。
一点也不想。
她所能依赖的,不过是自己的自制力。也许有一天,她可以平静的,就像打开衣橱欣赏自己的衣服那样欣赏这些回忆?
艾丽摸着布裙的缝线,尽管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还是想起那天雷安在离开之前的情形。
什么是雏鸟情结?你还没告诉我呢。
她完全可以在飞船的电脑上查阅这个词的意思,但是她没有。
这个词汇,就像他留给她的一个谜语,一个暗号,让她反复想象。她心里有最最无望又最最隐秘的期望,有一天,他会告诉她。
她细细摩挲布裙缝边上的针脚,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关于雷安的事,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他快乐么?
她眼里再次积聚起泪水。其实雷安的针线活做的并不太好,又或者是当时急着赶工,针脚虽然整齐划一,但每一针之间的距离却不小,幸亏他没继续念医学院,这要是当了外科医生,给病人缝针岂不是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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