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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夏日里沉眠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春风榴火
他们在树林里走到一平空旷的地方,那儿有两条小路通到他们要去的山岗。克利斯朵夫拣的一条,恩斯德认为是远路,应当走另外一条。阿达也那么说。克利斯朵夫因为常在这儿过,坚持说他们错了。他们不承认。结果大家决定来实又怒,大声嚎了出来。他厌恶她,厌恶他们,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与心灵他说他永远那样的爱她,将来也永远爱她,但愿她不要离开他!她是他的一切……
阿达听着,微笑着,有点儿慌,差不多心软了。她的眼睛变得很柔和,表示他们相爱,不再怄气了。他们互相拥抱,紧紧靠在一起,望木叶脱落的树林中走去。她觉得克利斯朵夫很可爱,听了他温柔的话很高兴;可是她那些想入非非的作恶的念头,连一个也没放弃。她有些迟疑,念头不象先前坚决了,但胸中所计划的事并不就此丢开。为什么?谁说得清呢?……因为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做,所以非做不可吗?……谁知道?或许她认为,在这一天上欺骗朋友来对他证明,对自己证明她的不受拘束是更有意思。她并不想让克利斯朵夫跑掉,那是她不愿意的。现在她自以为对他比什么时候都更有把握了。
他们在树林里走到一平空旷的地方,那儿有两条小路通到他们要去的山岗。克利斯朵夫拣的一条,恩斯德认为是远路,应当走另外一条。阿达也那么说。克利斯朵夫因为常在这儿过,坚持说他们错了。他们不承认。结果大家决定来实又怒,大声嚎了出来。他厌恶她,厌恶他们,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与心灵





他在夏日里沉眠 第54章
段泽将两个人送上出租车,对司机说了陆眠小区的位置,车开了出去。
徐沉脸上泛着醉酒的红晕,伸手扯了扯衣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他开了一点窗,透气。
陆眠整个人宛如一滩泥,软趴在座位上,徐沉瞥了她一眼,乌黑的长发散乱着,将脸覆盖住,嘴里呜呜呀呀也不知道在咕哝什么。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她的秀发拨开到耳后,将那张白皙泛红的小脸露出来,他粗砺的指腹,眷恋地滑过她的眉梢,眼角,鼻梁…最后到唇角。
陆眠的身体跟着微微地颤了颤。
徐沉迅速抽手,将整个身子别向了窗边,不再看她,路灯霓虹他沉静的眼眸中飞速闪过,倒映着一整个城市的繁华。
徐沉将陆眠送回家的时候,叶蓝贴着黄瓜面膜,穿着真丝睡衣从房间里走出来,嘴里絮絮叨叨:“怪事,今天回来这么早?没业务啊?”
看到徐沉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僵住了,紧接着巨大的空虚感袭上心头,靠!没穿bra!
徐沉将陆眠抱到沙发上,然后起身对叶蓝说道:“麻烦你照顾她,喝醉了。”
“没问题。”叶蓝的呼吸都要停滞了,徐沉点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间。
“果然啊!”叶蓝走到陆眠身边一把抓起她的衣领,一脸恨铁不成钢:“空窗三年,他一回来你俩就搞事,还跟我说只是普通同学。”
陆眠醉得迷迷糊糊,睁开迷离的醉眼,嘴角一撅,直接给凑近脸的叶蓝亲了个满嘴。
“……”叶蓝崩溃地放下她,用力拿衣袖擦嘴:“陆眠你妈的!”
“eric,你抱抱我。”她揽着叶蓝的脖子直接吊了上去。
叶蓝扶额,还是抱住了陆眠,她安静了,不在闹腾,几分钟后,感觉一股热流滑入了她的衣领颈项。
哭了?
-
两天后,陆眠检查邮箱的时候收到一封来自mt公司的招聘会邀请函。
mt,新兴的游戏公司,前几年刚刚问世,这些年发展势头很猛,做出来的几款游戏,手感都不错,其中一款网络游戏以其华美的人设和跌宕起伏的剧情更是在年轻人中爆红。
陆眠想都没想,直接删掉了邮件。
这样的新公司,在傅氏集团面前绝对是分分钟被碾压的节奏,她可不想刚干几个月好不容易能有点小成绩的时候“啪”又被公司一脚踹飞,这些年傅南钧将她死死摁在泥里,就想她能服个软,而陆眠偏偏又是个倔脾气,这世界上,能让她服软的人只有一个,再没别人了。
她依旧故我地给人代练升级,在召唤师峡谷大杀四方。
一周后,接到了mt公司那边打过来的电话,陆眠还在网吧,端着一碗老坛酸菜方便面看新英雄的技能讲解直播。
“入职啊?等等…我没有参加竞聘怎么就入职了?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喂喂!”
对方给陆眠约了一个时间之后就挂掉了电话,陆眠红着一张猪油唇,恍惚地搅了搅碗里的方便面,眼睛盯着屏幕,有些懵…
什么情况啊这是?
周二,下午三点,陆眠一身久违的小西服一字裙的职业套装,坐在mt公司人事办公室,继续懵比…
对方已经将聘用合同都递到她手里了:“签个字,然后游戏研发部报道,明天就可以过来上班。”说话的人,是人事部门的hr,一个打扮同样职业的中年女人,胸口上的牌子写的是andy
“抱歉andy。”陆眠有些困惑:“我不是很明白,贵公司为什么签我?你们应该也知道我的情况,之前我在四个软件公司干过,都不长久…”她相信既然mt公司要签她,这些情况应该都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这样他们还敢要她,很诡异啊!
“公司的副总,很喜欢你做的游戏,得知你现在还没有正式工作,有意想请你来mt。”andy接了一杯温开水递给陆眠,解释说道:“你可以放心,这份工作,绝对比你以前干的所有工作,都更稳定。”
言下之意,这是不会莫名其妙就把她给辞退。
游戏被副总喜欢了啊,陆眠抱着一丝侥幸的窃喜,没想到大学那点成绩,还能让给她一份天上掉下来的工作。
“是《zara》吗?”陆眠问她。
“不,是《数字迷宫》。”
陆眠是大学刚毕业那阵,把数字迷宫给卖出去的,那段时间她生活实在困难,游戏以很低的价格卖给了一家小公司,出来的成品并不是很让人满意,画面比较粗糙,尽管设计和构思非常巧妙,但是因为实在过于烧脑,一般人根本过不了前三关,所以反响平平,完全赶不上《zara》的成绩。
《数字迷宫》是她送给他的游戏,在陆眠心里的地位远远超越了《zara》,能够被人欣赏和喜欢,她当下就决定,留在mt。
-
在入职后的第三天,陆眠见到了刚刚出差回来的公司老总,沈温良。
和他的名字完全不符,沈温良半点不温良,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糙汉,模样甚是狂野,来公司从来不穿正装,一贯是怎么轻松怎么来的,甚至有女员工私下里议论,说看到沈总在办公室关了门抠脚来着…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修边幅的野男人,却在几年前一手成立了mt公司,将公司的规模不断发展壮大,成为行业内的一匹脱了缰的小野马,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撒欢。
这些年的坎坷历程也教会了陆眠一句话,人不可貌相。
不要低估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就算现在沈温良坐在她的面前,盘子里放着半个榴莲,他拿着勺子一边搅动一边浏览陆眠提交上来的数据报告,陆眠也必须要相信,这是组织对她的考验。
“可以啊。”沈温良翘着二郎腿,砸吧地吃了一口榴莲,漫不经心地眯着眼睛看向陆眠:“之前他说要安排人进公司,还是个女人,还他妈进游戏研发部,我他妈就纳了闷,女人能搞编程?不过现在看来,你干得还可以哎!”
嗯哼!那是。
陆眠过来找沈温良,是有正事的。
“沈总,目前公司正在研发的《诡术师》手游,感觉跟傅氏集团的《武林奇师》有点像哎?”
“咦?被你发现了!”
这他妈就是明摆着的事情好吗!
“沈总,我说…这样不好吧?”
“傅氏集团是行业的领头羊,咱们向他们看齐,应该的。”
喂看齐不是这样看的啊!mt在她心目中一直都是创新和独树一帜的典范啊,不带这样自毁形象的。
“其实这也不是我的决定。”沈温良无奈地耸肩:“是他提出来的。”
沈温良口中的他,应该就是andy之前说的副总。
“《诡术师》的确和《武林奇师》有相似之处,不,应该说根本就是同款类型,无论是背景设置还是基本玩法,毫无疑问,《武林奇师》这方面的确做得不做,宏大的历史背景,精彩曲折的故事情节,但是…这还远远不够。”沈温良点了一支烟,望着窗外,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他当初花了三个晚上将《武林奇师》玩通关,然后红这眼睛跑过来只跟我说了一句话,我们可以做得更好。哎哟我他妈就纳了闷,他那里来的自信敢拿我这小小的mt和人家傅氏集团比肩,人家一口唾沫就能把我们给淹了。后来他又花了五个晚上,做了一份完整的游戏构思企划,我看了,觉得还他妈有点意思哎!”
那份游戏企划,陆眠也看过,门外汉手笔,而且每一项,都是大手笔,例如设计美型人设,请圈内粉红的人物声优,还有背景音乐的精良制作…每一个字都在烧钱啊!但是经过这么一润色之后,的确,和《武林奇师》再来进行对比,那绝对就是鱼翅和粉丝的区别,如果真的能够成功推广市场,想必是绝对能够吸引年轻人的喜欢甚至追捧!甚至把《武林奇师》的用户吸收进来也不无可能。
“沈总,你们是不是也和傅南钧有仇啊?”陆眠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暗挫挫地问了这么一句。
谁知沈温良露出诡异地笑容:“我没仇,他有。”
陆眠对这个副总…简直好奇得不要不要的。
《诡术师》这款游戏,既然有意针对傅南钧,新仇旧恨搅浑在一起,陆眠干起来尤为卖力,时常加班到晚上,研发部门没有女人,全是技术程序猿,一开始他们对陆眠并不是特别在意,不过渐渐地就觉出不对劲了,这女人写代码的速度和脑回路,跟他们完全不在一个次元,整个《诡术师》的技术优化,基本上是她在操刀,不仅如此,她还很拼,这让研发部门几个大男人心里很不是滋味,要是跟不上她的节奏,很丢脸啊,这样一来,整个研发部积极工作的气氛就被带动了起来,成了整个mt最有活力的部门。
沈温良给这个挂名的副总打电话,总是忍不住夸赞陆眠,跟捡了宝似的。
“mt有她,不出三年,可以在纽交所上市。”电话里他只说了这一句。




他在夏日里沉眠 第55章
可是我不能让你们做坏事……”
因为他不是个圣者,所以只要想到那些人,他的怨恨又觉醒了。他最不能原谅的是,一看到他们,从他们身上看到的法国,就教人想不到这块土地上曾经长出这样纯洁的花,这样悲壮的诗。然而那的确是事实。谁敢说不会再有第二次呢?今日的法国,不见得比淫风极盛而竟有圣处女出现的查理七世时代的法国更糟。如今庙堂是空着,遭了□□,一半已经坍毁了。可是没有关系!上帝在里面说过话的。
克利斯朵夫为了爱法国的缘故,竭力想找一个法国人来表示他的爱。
那时正到了三月底。克利斯朵夫不跟任何人交谈,不接到任何人的信,已经有几个月之久,除了老母每隔许多时候来几个字。她不知道他害病,也没把自己害病的事告诉他。他和社会的接触只限于上音乐铺子去拿他的活儿或是把做好的活儿送回去。他故意候哀区脱不在店中的时候去,免得和他谈话。其实这种提防是多余的:因为他只碰到一次哀区脱,而哀区脱对于他的健康问题也只淡淡的提了一二句。
正当他这样的无声无息,幽居独处的时候,忽然有天早上收到罗孙太太的一封请柬,邀他去参加一个音乐夜会,说有个著名的四重奏乐队参加表演。信写得非常客气,罗孙还在信末附了几行恳切的话。他觉得那回和克利斯朵夫的争执对自己并不怎么体面。尤其因为从那时期,他和那位歌女闹翻了,他自己也把她很严厉的批判过了。他是个爽直的汉子,从来不怀恨他得罪过的人;倘若他们不象他那么宽宏大量,他会觉得可笑的。所以他只要高兴跟他们重新相见,就会毫不迟疑的向他们伸出手去。
克利斯朵夫先是耸耸肩,赌咒说不去。但音乐会的日子一天天的近了,他的决心一天天的跟着动摇了。听不见一句话,尤其是听不见一句音乐,使他喘不过气来。固然他自己再三说过永远不再上这些人家去,但到了那天,他还是去了,觉得自己没有骨岂非常惭愧。
去的结果并不好。一旦重新走进这个政客与时髦朋友的环境,他马上感到自己比从前更厌恶他们了:因为孤独了几个月,他已经不习惯这些牛鬼蛇神的嘴脸。这儿简直没法听音乐:只是亵渎音乐。克利斯朵夫决意等第一曲完了就走。
他把所有那些可憎的面目与身体扫了一眼。在客厅的那一头,他遇到一对望着他而立刻闪开去的眼睛。跟全场那些迟钝的目光相比,这双眼睛有一种说不出的天真其实的气息使他大为惊奇。那是畏怯的,可是清朗的,明确的,法国式的眼睛,望起人来那么率直:它们自己既毫无掩饰,你的一切也无从隐遁。克利斯朵夫是认识这双眼睛的,却不认识这双眼睛所照耀的脸。那是一个二十至二十五岁之间的青年,小小的个子,有点儿驼背,看上去弱不禁风,没有胡子的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头发是栗色的,五官并不端正而很细腻,那种不大对称的长相使他的神气不是骚动,而是惶惑,可也有它的一种魅力,似乎跟眼神的安静不大调和。他站在一个门洞里,没人注意他。克利斯朵夫重新望着他;那双眼睛总是怯生生的,又可爱又笨拙的转向别处;而每次克利斯朵夫都“认得”那双眼睛,好象在另外一张脸上见过似的。
因为素来藏不住心中的感觉,他便向着那青年走过去;他一边走一边想跟对方说什么好;他走一下停一下,左顾右盼,好似随便走去,没有什么目标。那青年也觉察了,知道克利斯朵夫向自己走过来;一想到要和克利斯朵夫谈话,他突然胆小到极点,竟想望隔壁的屋子溜;可是他那么笨拙,两只脚仿佛给钉住了。两人面对面的站住了,僵了一忽儿,不知道话从哪儿说起。越窘,各人越以为自己在对方眼里显得可笑。终于克利斯朵夫瞪着那个青年,没有一句寒暄的话,便直截了当的笑着问:
“你大概不是巴黎人罢?”
对于这个意想不到的问句,那青年虽然局促不堪,也不由得笑了笑,回答说他的确不是巴黎人。他那种很轻的,象蒙着一层什么的声音,好比一具脆弱的乐器。
“怪不得,“克利斯朵夫说。
他看见对方听着这句奇怪的话有些惶惑,便补充道:“我这话没有埋怨的意思。”
可是那青年更窘了。
他们又静默了一会。那年轻人竭力想开口:嘴唇颤动着,一望而知他有句话就在嘴边,只是没有决心说出来。克利斯朵夫好奇的打量着这张变化很多的脸,透明的皮肤底下显然有点颤抖的小动作。他似乎跟这个客厅里的人物是两个种族的:他们都是宽大的脸,笨重的身体,好象只是从脖子往下延长的一段肉;而他却是灵魂浮在表面上,每一小块的肉里都有灵气。
他始终没法开口。克利斯朵夫比较单纯,便接着说:“你在这儿,混在这些家伙中间干什么?”
他粗声大片的嚷着,那种不知顾忌的态度便是人家讨厌他的地方。那青年窘迫之下,不禁向四下里望了望,看有没有人听见。这举动使克利斯朵夫大为不快。随后那年轻人不回答他的问话,又笨拙又可爱的笑了笑,反问道:“那末你呢?”
克利斯朵夫大声的笑了,笑声照例有点儿粗野。
“对啊,我又来干吗?”他高高兴兴的回答。
那青年突然打定了主意,喉咙梗塞着说:“我多喜欢你的音乐!”
随后他又停住了,拚命想克服自己的羞怯,可是没用。他脸红了,自己也觉得,以至越来越红,直红到耳边。克利斯朵夫微笑着望着他,恨不得把他拥抱一下。青年抬起眼来说:“真的,在这儿我不能,不能谈这些问题……”
克利斯朵夫抿着阔大的嘴暗暗笑着,抓着他的手。他觉得这陌生人瘦削的手在自己的手掌中微微发抖,便不由自主的很热烈的握着。那青年也发觉自己的手被克利斯朵夫结实的手亲热的紧紧握着。他们听不见客厅里的声音了,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觉得心心相印,碰到了一个真正的朋友。
但这不过是一刹那,罗孙太太忽然过来用扇子轻轻触着克利斯朵夫的手臂,说:
“哦,你们已经认识了,用不着我再来介绍了。这个大孩子今晚是专诚为您来的。”
他们俩听了这话,都不好意思的退后一些。
“他是谁呢?”克利斯朵夫问罗孙太太。
“怎么!您不认识他吗?他是个笔下很好的青年诗人,非常的崇拜您。他也是个音乐家,琴弹得挺好。在他面前不能讨论您的作品:他爱上了您。有一天,他为了您差点儿跟吕西安.雷维—葛吵起来。”
“啊!好孩子!“克利斯朵夫说。
“是的,我知道,您对吕西安不大公平。可是他也很喜欢您呢。”
“啊!别跟我说这个话!他要是喜欢我,就表示我没出息了。”
“我敢向您保证……”
“不!不!我永远不要他喜欢我。”
“您那个情人跟您完全一样。你们俩都一样的疯癫。那天吕西安正在跟我们解释您的一件作品。那羞怯的孩子突然站起来,气得全身发抖,不许吕西安谈论您。您瞧他多霸道!……幸亏我在场,我马上哈哈大笑,吕西安也跟着笑了
[3]卷六安多纳德
耶南是法国那些几百年来株守在内地的一角,保持着纯血统的旧家之一。虽然社会经过了那么多的变化,这等旧家在法国还比一般意料的为多。它们与乡土有多多少少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根深蒂固的联系,直要一桩极大的变故才能使它们脱离本土。这种依恋的情绪既没有理智的根据,也很少利害关系;至于为了史迹而引起思古之幽情,那也只是少数文人的事。羁縻人心的乃是从上智到下愚都有的一种潜在的,强有力的感觉,觉得自己几百年来成了这块土地的一分子,生活着这土地的生活,呼吸着这土地的气息,听到它的心跟自己的心在一起跳动,象两个睡在一张床上的人,感觉到它不可捉摸的颤抖,体会到它寒暑旦夕,阴晴昼晦的变化,以及万物的动静声息。而且用不着景色最秀美或生活最舒服的乡土,才能抓握人的心;便是最其实,最寒素的地方,跟你的心说着体贴亲密的话的,也有同样的魔力。
这便是耶南一家所住的那个位于法国中部的省份。平坦而潮湿的土地,没有生气的古老的小城,在一条浑浊静止的运河中映出它黯淡的面目;四周是单调的田野,农田,草原,小溪,森林,随后又是单调的田野……没有一点胜景,没有一座纪念建筑,也没有一件古迹。什么都不能引人入胜,而一切都教你割舍不得。这种迷迷忽忽的气息有一股潜在的力:凡是初次领教的都会受不了而要反抗的,但世世代代受着这个影响的人再也摆脱不掉,他感染太深了;那种静止的景象,那种沉闷而和谐的空气,那种单调,对他自有一股魅力,一种深沉的甜美,在他是不以为意的,加以菲薄的,可是的确喜爱的,忘不了的。
耶南世代住在这个地方。远在十六世纪,就有姓耶南的人住在城里或四乡:因为照例有个叔祖伯祖之流的人,一生尽瘁于辑录家谱的工作,把那些无名的,勤勉的,微末不足道的人物的世系整理起来。开头只是些农夫,佃户,村子里的工匠,后来在乡下当了公证人的书记,慢慢的又当了公证人,终于住到县城里来。安东尼.耶南的父亲,奥古斯丁,做买卖的本领很高明,在城里办了个银行。他非常能干,象农夫一样的狡猾,顽强,做人挺规矩,可并不太拘泥,做事很勤,喜欢享受;因为嘻嘻哈哈的好挖苦人,什么话都直言无讳,也因为他富有资财,所以几十里周围的人都敬重他,怕他。他个子又矮又胖,精神抖擞,留着痘疤的大红脸上嵌着一对炯炯有神的小眼睛,从前出名是个好色的,至今也还有这个嗜好。他喜欢说些粗野的笑话,喜欢好吃好喝。最有意思的是看他吃饭:儿子以外,几个和他一流的老人陪着他:推事,公证人,本堂神甫等等,——(耶南老头儿是瞧不起教士的,但若这教士能够大嚼的话,他也乐意跟他一块儿大嚼),——都是些南方典型的结实的汉子。那时满屋子都是粗野的戏谑,大家把拳头望桌上乱敲,一阵阵的狂笑狂叫。快活的空气引得厨房里的仆役和街坊上的邻居都乐开了。
后来,在夏季很热的一天,老奥古斯丁只穿着件衬衣下地窖去装酒,得了肺炎。不出二十四小时,他就动身往他世界去了;他不大相信什么他世界,但象内地反对教会的布尔乔亚一样,在最后一分钟内还是办妥了所有的教会仪式,一则使家里的妇女不再噜苏,二则他对这些手续也无所谓……三则死后之事究竟也不可知……
儿子安东尼接了他的买卖。他也是个矮胖子,一张绯红的喜洋洋的脸,不留胡子,只留鬓脚,说话急促而含糊,声音很响,常常有些剧烈而短促的小动作。他没有父亲那种理财的本领,但办事能力还不坏。银行因为历史悠久,正在一天天的发达,他只要按部就班的继续下去就行了。他在当地颇有善于经商的名气,虽然他对事业的成功并没多大贡献。他只是很有规律很肯用心罢了。做人很体面,到处受到应有的尊重,他殷勤,爽直,对某些人也许太亲狎了些,真情也流露得太多了些,有点儿平民气息,可是不论城里乡下,他人缘都很好。他虽不浪费金钱,却很滥用感情,动不动会流泪,看到什么灾难会真诚的难过,使受难的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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