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子相公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瓜子和茶
他刚要走,嘎吱一声,窗子被人由内推开了。
赵瑀头发松松挽起,双颊带着酣睡过后的红晕,睡眼惺忪,身披薄薄的春衫,没有系衣带,慵懒随意。
下一刻,她看到了李诫,眼神一亮,整个人顿时焕发出别样的神采,刚要张口唤他,却见他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这家伙,准是私自跑过来的!
赵瑀笑得像个孩子。
太阳升起来,浓绿的叶子上,淡紫的花瓣上,露珠晶莹闪烁,金刚石一般闪闪发光,他含笑坐在花叶间,一手扶着树枝,一手拿着花儿,眉眼俊逸,美得就像一幅画。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韦端己这句诗,用来形容李诫,赵瑀私心以为再贴切不过。
她无声地大喊道:“李诫,我喜欢你!”
李诫笑容更大了,眼中洋溢着愉悦,简直就要流淌下来。
起身一跃,他落在赵瑀窗前,将花别在她发间,低头轻轻啜住她的唇。
无数相思的苦楚,在这一瞬间,化为重逢的甜蜜。
他轻轻在她耳边说:“我的瑀儿,你的李诫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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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梧桐树上的人儿已不见了身影。
赵瑀托腮倚坐窗边,出神地望着一树繁花,嘴角微翘。
乔兰进来,鼻子吸了吸,一本正经问道:“太太,好甜的味儿,谁一大早吃糖了?”
赵瑀脸皮微红,轻笑说:“没人吃糖,是梧桐花的香味,清幽里透着甜,我自小就喜欢。”
乔兰恍然大悟道:“哦,所以老爷才大老远的送棵梧桐树来!话说回来,太太,今天老爷回城,秦王殿下和百官都去迎接,听说还有依仗呢,满大街都是花坊彩带,您真不去街上看热闹?”
“不去了,我不爱凑热闹,你多带几个人,伺候老太太去。”赵瑀细细嘱咐道,“汇聚楼给留了位子,就在楼上看,别下去和人流挤——不行,你劝不住老太太,还是我和她说。抱上实哥儿,咱们去给老太太请安。”
果然,周氏一听只能远远地看,当下就有几分失望,“儿媳妇啊,离那么远,我儿看不见我。”
赵瑀知道,婆母更在意的是别人艳羡的目光,万众瞩目之下,李诫喊她一声娘,那份风光可了不得!
因而她忙笑,“京城的老百姓没见过他,所以争着抢着一睹总督大人的风采,您犯不着和他们挤,累出一身汗,丢了鞋,皱了衣,花了妆,咱们何必弄那么狼狈。在楼里坐着,吃着点心喝着茶,清清静静,居高临下看着他们闹腾,不更好?”
周氏琢磨琢磨,也对,自己是一品大员的娘,好歹要注意仪表,不能给儿子丢面!
“嗯,还是你想得周到,就听你的!”周氏喜滋滋说,“反正不去街面上挤,抱上我的大孙子,这就走吧。哎呦乖孙孙,咱们去看你爹爹喽——”
赵瑀一怔,她没想让儿子去,但老太太说了,她总不好再拒人家第二次,便应了。
李实坐在周氏怀里,指着门口呀呀喊道:“远!远!”
原来是阿远过来请安。
阿远两岁多了,走路已很稳当,说话也比同龄人利索,抱着小拳头作揖,“阿远给老太太、太太请安。”
自从何氏离开李府,有意无意间,伺候他的人教他改了口,喊赵瑀“太太”,不再喊娘。
赵瑀揽过阿远,笑问:“想不想和弟弟一起上街玩?”
小孩子爱玩,阿远登时用力点点头,扯着赵瑀袖子说:“去,要去。”
周氏喜爱孩子,闻言一拍手,哈哈笑道:“得,今儿都跟老太太走,咱们先看仪仗队,再去天桥看杂耍,然后去东大街,那一溜儿的吃食铺子,咱们从街头吃到巷尾,不到天黑不回来!”
别说两个孩子,就是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都忍不住欢呼,个个喜气洋洋,期待万分。
赵瑀不由暗笑,果真是母子俩,婆母和李诫一样爱玩、会玩。
周氏抱着李实,丫鬟婆子侍卫前呼后拥地出了门。
院子一下子清静不少,赵瑀坐在梧桐树下,借着天光做针线。
日头一点点偏西,夏风熏然,本是悠闲的午后,张妲的突然到访,打破了这份宁静。
她面色难看,虽然极力压着,还是没掩住那份气急败坏。
“王爷和秦王吵起来了!”张妲一屁股坐下,刚说一句,眼圈立时红了,“就在太阙宫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弄得谁都下不来台,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赵瑀很是吃了一惊,“为什么?他不是和秦王感情不错吗?”
“那是以前!自从母后武阳故去,他和秦王愈发疏远了。”张妲叹道,“就说今天的庆功宴,本来高高兴兴的,可他突然自请守陵,差点没把皇上气晕了,秦王呵斥他两句,他就说等你当了皇上再来教训我——你说他是不是没脑子?”
“若不是你家李诫拦着,只怕他就要上手!好好一场宴席让他搅黄了,真是气死我。哦,差点忘了,我是来和你知会一句,李诫在我家呢,这会儿正在开解他,估计会晚些回家。”
赵瑀凝神想了片刻,问道:“齐王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突然发作,肯定有缘由,你没问问?”
张妲摇头道:“我一直在家养伤,倒没听说过什么,今天的事我也是听他大伴说的……”
她打了个顿儿,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喃喃道:“莫非因为母后的死?”
朝廷对外公布的消息,先皇后是病死的,难道另有隐情?事涉宫闱密事,赵瑀不敢妄自揣测,问道:“妲姐姐,是不是有人对齐王说什么了?”
张妲木木看着她,“他们说,母后不是病死的,是给秦王妃活活饿死的。”
赵瑀惊得头皮一炸,失声叫道:“怎么可能?秦王妃还没入主东宫呢,她哪来的……”
她猛然咬住话头,恍惚间明白了什么,是的,根本不用秦王妃亲自动手,也用不着她开口,只要她稍流露出此意,自有一群势力小人见风转舵,争先恐后把活儿干了。
彼时皇后被打入冷宫,宫里也乱哄哄的,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毕竟,皇后死了,对秦王一系百利无一害!
“可是……入殓时,齐王没看出异常?”
“别提了,他那时候浑浑噩噩,脑子和浆糊也差不多,根本想不了那么深。”张妲扶额,颇为头疼的哀声叫苦。
“瑀儿,你说我也忒倒霉了,好容易风波过去,刚想过几天太平日子,又有人教唆王爷生事。秦王板上钉钉是继任新君,那傻王爷还非要和人家杠,他说我傻,我看他也精明不到哪里去!”
“没有确凿的证据,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儿,还是少信!”赵瑀劝道,“事情过去这么久才提出来,我看那些人是居心叵测,你得提醒王爷,小心当做了别人手里的刀。”
“你和我想的一样,可我略提一嘴,他就恼了。但我想不通,就算母后是被饿死的又如何?随便推一个人出来顶罪就能结案,别说秦王,连秦王妃也扳不倒。若是惹急了秦王,直接把母后和武阳谋反的事抖搂出来,倒霉的还是王爷!”
是啊,挑唆齐王的人为了什么呢?
赵瑀也想不明白,“这话最早从谁嘴里说出来的?”
“据说是母后身边的老嬷嬷,人都死了……兜兜转转,成了无头公案,谁知道怎么回事。”
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虽没有真凭实据,但听上去,一切都非常有道理,越琢磨,越觉得像是真的。
况且先前还有流言,秦王生母为先皇后所害。
如此想来,秦王更有动机了。
想必齐王已然相信,但他什么也做不了,既不能指责秦王的不是,为母亲出口气;又不能接受母亲活活饿死的惨相。
皇家的对错,又岂能真正分得清楚!
怨不得他冲动,在赵瑀看来,这就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儿子,为母亲所能做的,最后的坚持——谁与你们再上演兄友弟恭的戏码,还不如去守陵!
但是这样做,无非赌气罢了。
赵瑀用力握住张妲的手,“妲姐姐,务必劝齐王冷静,皇上还在,就算他不信秦王,还能不相信皇上吗?”
张妲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不住地摇头,眼神黯淡,末了说道:“他犯起倔,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算了,守陵也好,圈禁也好,总归我一直陪着他就是。”
日落西山,夕阳似一团燃烧的火球,殷红的光给屋舍、树木、大地镀上一层昏暗的金色,风过树梢,惊起几只昏鸦,振翅飞入西面无边的彩霞中。
“会好的,”赵瑀目不转睛望着灿烂的云霞,“否极泰来,一定会好的。”
张妲却很悲观,“我看不到希望。”
赵瑀看着她神秘一笑,指着天边道:“告诉你个秘密,谁看到了这晚霞,一准儿会发生好事!”
“啊?!”张妲瞠目结舌,好半晌才说,“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亲身经历过……妲姐姐,信我!”
院门外一阵喧闹,隔得老远,就听到李实响亮的大笑声,李诫郎朗的笑声,还有周氏略带担忧的呼喝声。
李实岔腿坐在父亲的肩膀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李诫一手扶着儿子的腰,一手拉着阿远,慢悠悠走进来。
阿远奋力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紧跟着李诫,就是不让丫鬟抱。
周氏张开手护在旁边,不错眼盯着孙子,“儿子你扶稳当点儿,摔着我大孙子,老娘拿藤条抽你!”
赵瑀笑了下,起身迎过去。
张妲不让周氏和李诫给她行礼,“我和瑀儿不见外,你们也省了这套礼数。”
李诫笑道:“王妃放心,皇上的气消了,也不必上什么请罪折子,明儿叫王爷进宫给皇上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
张妲不由松了口气,“王爷想通了就好。”
李诫眼神闪闪,把儿子交给媳妇,“我去送送齐王妃。”
这就是有话和张妲单独说,赵瑀心下了然,对张妲微一点头,和周氏说说笑笑进了屋子。
周氏兴致勃勃说着所见所闻,乔兰适时添几句感想,“老爷一到,路边的百姓就跟倒伏的麦子一样,呼啦啦跪倒一片,别提多威风了。”
“我儿就是太小心,只骑马,不坐车,那车那个金光灿灿啊,晃得我眼都花了,不坐真可惜!”周氏不无遗憾道,“他现在是大总督,赫赫战功啊,见了迎接的官员,早早就下了马,一路走到宫门下,我瞧着不大得劲。”
赵瑀失笑:“如果他堂而皇之受了这份荣耀,那才是不得劲!”
周氏哈哈一笑,“我不如你们懂得多,就是随便说说。”
又说了几句闲话,赵瑀瞥见一旁的阿远,神色有些恹恹,不由诧异,待要细问,李诫挑帘进来了。
一屋子人很有眼色,纷纷找借口退了出去,赵瑀便把疑问暂且摁下,问李诫:“宫中情况怎么样,皇后之死真和秦王有关?”
李诫脱去官袍,一头躺倒在炕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有关无关,都是借着酒醉说胡话——别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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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煌煌,映在李诫眼中,就像跳跃的两团火。
他想的比赵瑀要深得多,“先皇后薨逝时,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当晚就自缢随皇后去了,皇后到底怎么死的,就没人能说清楚。太医院记档,皇后确实是得了很严重的风寒,而且武阳的死给她打击也不小,这么一想,她病逝也是极有可能的。”
“但宫里的事乱得很,就像你说的,或有人授意,或有人作践她讨好未来的主子,也不是没可能。总之是一笔烂账,根本查不清。”
“三爷无法拿皇后的死做文章,这口气他只能咽下。”李诫长吁口气,“他是个孝子,心中那股无名火憋久了,总得找个出口发泄出来。恰好今天宴席上,有人奏请给二爷生母加封谥号,三爷当场就爆发了。”
赵瑀倒吸口气,“这也太早了吧,不管怎么说,先皇后没有定罪,她都没有谥号……”
“谁说不是呢!”李诫揉揉脸,深深叹道:“起码等二爷登基了再议,到时候谁也挑不出理儿来。”
赵瑀直皱眉头,老大不乐意道:“是谁这么讨厌,偏在你的庆功宴上提这事!”
李诫毫不在意地笑笑,“一个宗室子弟,明着是讨好二爷,其实是给二爷挖了个坑。趁着今天文武百官、宗亲权贵都在,一下子将两个皇子的矛盾摆在明面上,你看着吧,过不了几天,准有人质疑皇后的死因!到时候二爷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
“无利不起早,谁会平白得罪未来的君主,图什么呢?”赵瑀糊涂了,“难道他想拥立齐王?”
“皇上属意的是二爷,三爷不大可能上位。我猜……这个宗亲也是被推出来试水的,背后另有其人,应该还不是一小部分人。”
“到底是谁啊?怎么你越说我越糊涂。”
李诫大笑起来,“他们给二爷安插个弑母的罪名,就是想把二爷架在火上烤,让二爷的皇位不稳,让二爷不得不依靠他们。若想知道这些人是谁,只要看看这段时日,谁的利益受损最多就明白了。”
赵瑀拧眉思索半天,似懂非懂说:“谁的利益受损……太多了呀,莫非是……土地?”
李诫眼睛一亮,抱着赵瑀笑道:“瑀儿好聪明,就是土地!这些权贵、大地主、大富豪,打得一手好算盘,趁着民乱刚平,国力尚未恢复,宫闱又生乱这空档,打算逼二爷让步,停止清丈土地,顺便再圈地!”
“可皇上还在,能容许他们这样做?”
“皇上……”李诫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声音多了一丝苦涩,“身子骨不大好,昨晚我见他就觉得老了许多,今天他老人家一直咳嗽,听着忒让人揪心。”
“这些话,你和齐王都说了?”
“嗯,但他能听进去多少就不知道了,两兄弟之间一旦生了龃龉,没那么容易消减。现今的情况是,三爷怀疑二爷逼死先皇后,二爷怀疑三爷有反意……唉,我只担心主子,还不够他糟心呢!”
“背后作祟的人太可恶,能不能查出来是谁在兴风作浪?”
李诫盯着上面的承尘发呆,久久才吐出一口气,“难,这不是几个人,是与整个阶层对抗。除非二爷能狠下心来,采用重典治吏,杀一批人给他们瞧瞧。见见满地的血,看看滚落的人头,那些富贵窝里长大的人,才知道什么叫怕!”
赵瑀接过话,“不过这样,秦王一个‘暴戾’的名头就逃不掉了。”
“现在许多问题,都是先皇在位时埋下的隐患,皇上倒是早看出来了,登基后马上开始整治,偏偏连年灾害,又爆发了民乱,根本顾不过来,他身子……唉,这些事都压在二爷头上,他的运气也着实不太好。”
赵瑀更担心的是他,“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做你能做的,实在力不能及,也别太勉强自己。”
李诫摩挲着她的手,“嗯,我上有老下有小,不会和三爷一样愣头愣脑的蛮干……我也要想想咱们以后的路怎么走。”
赵瑀不由心一紧,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若是皇上不在了,李诫将会失去最大的靠山,而秦王,能和皇上一样对李诫吗?
但她不忍心再给他添不痛快,只轻轻揉着他的鬓角,“昨夜没睡,今儿又忙了一天,歇着吧,什么糟心的事儿,等睡醒了再说。”
李诫嗯了一声,闭上眼睛说:“还有,往后家里人出门,务必叫袁大袁二其中一个跟着,府里的侍卫也要敲打敲打,今天我去接娘和孩子,那几个玩得比主子还起劲,明天都打发走……”
说着说着,鼾声渐起,赵瑀低头一看,李诫已然睡熟了。
或许是听进去李诫的劝解,或许是认清了时下的形势,第二日一早,齐王乖乖进宫,不但和皇上,也和秦王认了错,起码在外人看来,当时的场景是父慈子孝,埙篪相和。
官场无人提,皇后之死的流言却在民间悄悄传开了,不知不觉中,秦王被描绘成刻薄毒辣的储君,而齐王,逐渐成了宽和厚道的贤王。
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这一切。
京城表面上还是平静的,然盂兰盆会一过,随着皇上的身子每况愈下,京城的气氛,就和盛夏的天气一样,闷热蒸腾,令人透不过气。
李诫在宫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张妲来的也越来越少,倒不是和赵瑀疏远,这个夏天,她一直拖着齐王游玩。
齐王原来是爱玩爱闹的性子,乍逢大变,性子变得消沉,也不爱出门了。不过张妲豁得出脸面,硬是把他从屋子里拽出来,今儿去西山庄子,明儿去南山钓鱼,后天又去猎场跑马。
总之就是漫山遍野的瞎跑。
赵瑀知道她的用意——给齐王找点事情做,省得他整日胡思乱想,也省得有小人再挑唆他。
皇上大概也明白,所以尽管有朝臣阴晦提出“齐王有孝在身,理应闭门守孝”,皇上也统统驳斥回去。
与此同时,秦王加紧收拢权力,尤其是兵权。
李诫的兵权,回京后就全部交了出去,后来秦王又给他一部分京畿大营的兵力,并直言不讳问道:“三弟府里的火器队,听说源自你的火器营,你说我该不该收回来?”
李诫同样直言:“不能收,这队人在皇上那里过了明路,您如果收回来,皇上不会高兴,三爷会怨恨,保不齐还得和您杠起来。二爷,小的说句掏心窝子话,真想谋反,再来十个火器队都成不了事!这队人,能让三爷心安,还能彰显您的大度……皇上现在最想见的,就是两位爷的融洽。”
秦王衡量许久,终是听了李诫的建议。
皇上后来知道此事,特地赏了李实一个恩典——世袭锦衣卫指挥佥事。
大孙子还不到两岁就是四品的官儿,把周氏高兴得是一宿没睡着觉,抱着孙子使劲儿地亲,她只道是皇上对自家的恩典,赵瑀却明白,皇上这是借此告诫所有朝臣:凡维护两个皇子关系者,赏!
反之则是,凡挑拨两个皇子关系者,罚!
于是某些宗亲权贵的气焰收敛不少。
但皇上老了,尽管他无比希望缓和两个儿子的关系,但老天爷没有留给他太多的时间。
十月里一场风寒,时好时坏一个多月过去,到了冬月,皇上竟无法下地。
今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
赵瑀怕冷,屋里早早燃起了地龙,外面凛冽寒风,室内融融如春,她抱着儿子坐在案前,握着儿子的小手教他写字。
门响了,厚锻帘子一掀,李诫挟着寒气进来,头上、肩膀上落着雪,被暖和气儿一熏,登时化成了水。
赵瑀忙道:“快换衣服,别被雪水滋病了。”
李诫从丫鬟手里接过棉巾子,随便擦了擦,“不用,待会儿就走,皇上打发我去西山叫齐王回来,我这是顺道儿回家看看。”
他抱着儿子亲了又亲,冰得李实边躲边笑。
赵瑀却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意味,挥退下人,悄悄问他:“皇上怎么突然想起叫齐王回来了?”
李诫抚着儿子的头,默然不语,良久才说:“皇上今早吐了血,又昏过去一次,醒来就唤三爷……”
赵瑀心猛地一沉,好半天才缓过来,“吐血……皇上是不是……”
不行了,这三个字她不敢说。
李诫低着头,赵瑀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听他狠狠吸了两下鼻子,用手揉揉眼,抬头挤出一丝笑,“宫里什么珍贵药都有,吴院判也在,兴许过过就好了。”
他眼圈发红,声音暗沉嘶哑,是真的伤心。
赵瑀一阵心疼,她明白李诫对皇上的感情,虽说是主仆情深,但有时候他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是对父亲似的景仰和依赖。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
赵瑀揽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中,轻声说:“歇歇再走吧,当心熬坏了身子,对我和孩子来说,你顶顶重要。”
李诫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满腔的酸涩咽了回去,笑道:“没事,差事不能耽搁,皇上还等着呢。”
他起身把儿子放在暖炕上,回头看了看赵瑀,说:“往后一段日子或许我都不能回来,虽然我不想,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瑀儿,这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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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是被李诫从被窝里刨出来的,一脸迷糊的扔上了马车。
到宫门下了马车,让刺骨的西北风一吹,他才从恍惚中醒过味儿来,瞪着李诫问道:“你说啥?父皇龙体堪忧?”
李诫罕见的素着脸,微一点头,“入冬以来一直不大好,三爷您心里要有个底儿……”
齐王全身一震,喑哑着嗓子问道:“为何不早说?”
“谁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三爷,快走吧。”
齐王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两声,转身大踏步进宫,一路上再没说话。
李诫也沉默着,跟在齐王后面,来到太阙宫。
殿内的地龙、火墙都燃着炭火,刚进门便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和室外冰天雪地简直判若两个世界。
从殿门走到内室,不过几步路,李诫便觉热得浑身发燥,十分的不舒服。
即便这样热,皇上仍盖着厚厚的锦被。
他闭目躺在大迎枕上,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嘴唇发白,嗓子里就跟有哨子一样,长一声短一声的响,不似发出咳咳的声音,却是一口痰也咳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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