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铜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又是十三
绿色的光环浮影晃动,细如丝线的光豪曲曲折折齐向四周蔓延布去。
只这令人惊怖的形状,这般匪夷所思的虚像,众人便能知道它的防御之力断非寻常。然而,令群豪疑窦丛生的却是,这么郑重其事的防御之术,防的到底是什么?宋必图出手了么?他的攻击在哪里?
空庭静寂,只有细碎的电光撕裂空气时发出的轻轻的“啪嚓”声。宋邢二人便如僵在原地一般,谁也没有挪动半步。
群豪不入战局未临其境,看不出其中异状,然而在对战的两人之中,这瞬息工夫已如半日长久,你来我往攻守了数合。邢人万和宋必图都是彼此暗惊,心中各自警戒。
夺凰!
凤凰三千年一涅磐,集梧枝为薪,燃火自浴而得新生,本是火中圣兽百禽之王。宋必图的‘夺凰’便是以千鹤之火夺其势!
数不清的红色飞鹤从虚空中来,翅膀挨着翅膀,长颈连着细足,尖喙如剑,阔翅如刀,被宋必图驱动着齐向邢人万蜂拥穿刺。瓦上,椽尖,甚至光滑的廊柱,铁檐翘角之上,处处是这些喷薄着热气的赤色飞禽。邢人万能从细微处判断出这些都是幻象,然而,说是幻象,但是幻像里蕴藏的法力又岂能舍之不顾?仓促中策令群燕分解重合成如意环来束缚对方法力,然而光燕有限,而火鹤却近无穷,如何阻挡得了。便在他变招想重新布阵之时,宋必图的又一招暗袭攻过来了。
绵声之雷。这是将雷劲渗入乐曲中的招数。邢人万耳中听见的只是几声清脆的短调,然而甫动手足,两耳之内却突然一热,如被火线贯进,同时身子顿麻,各处筋肉关节便似被许多棉丝充塞住一般,难以行动分毫,周身循环的灵气更是激荡紊乱。邢人万面色微变,眼见着光燕脱离掌控不能阻敌,火鹤长驱直入,不得已使出了屏魄之术,在面目四周屏起了淡淡的金光,混杂了多重法力的护罩瞬间阻隔一切声光,解掉中术之危。同时使出了更高阶的防御术,四臂童子定波咒。
这一式奇诡的防御阵法一出,宋必图的攻击顿然被遏。那面环着童子的光轮虽然不大,然而却似定海基石一般,任由四周浪起潮飞,它能将靠近四周的所有法术尽数湮灭,火鹤群一重重的压上,但却像泥牛入海,激不起一丝波澜,只要靠近光轮,便被巨大的吸力吞噬掉。
敌人攻势最盛之时,便是其防御最弱之时。临敌无数的邢人万又怎会不知这个道理?眼见着宋必图强势的进攻无法寸进,还要接连催逼法力想要硬冲四臂童子定波轮,当即策令燕群,齐汇一线急前穿去。
这一次临危反击,下手更不容情。数百只光燕首尾接连,更不顾压在邢人万身前的无数火鹤,呼啸着贯成一条亮线冲向宋必图,喧出的鸣叫直如山崩海啸!
“呼!”悬在光燕上方四尺的一排磨难钟被狂风卷到,猛扬起来,笔直的伸向宋必图,铜声当当直响,崭新平整的红毯,正如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划开,底下的土层更被一线齐切,碎土雪粒纷纷跳起。
群豪勃然色变,这般夺人神魄的攻击,别说如何抵御防守了,只是旁观着都觉得心中震抖。
宋必图一招使老,便被敌人趁虚反击,心神微乱,仓促之际,抽调起身周所有劲气,阻隔在当面。
“嘭!”这一声巨响如百鼓齐鸣。空气层层激荡,第一只燕子撞在了护盾之上,裂开了白色的雷光。宋必图身子后仰。
“嘭!”第二只燕子接踵而至,绽出的圆桌大小的叉状闪电覆盖住了刚刚裂开的第一片雷光。宋必图倒退两步。
“嘭!”第三只燕子几乎未差分毫,与前两只同时撞上了护盾,白色的亮光让满庭看客面色变得白惨一片。
“嘭!嘭!嘭!”
“嘭嘭嘭嘭嘭……”密集而巨大的爆声再无停时,赵家庄这一刻间仿佛有三军将士同时擂鼓,整个隆德府城几乎无人不闻,数百只光燕全不受到阻碍,一只接着一只的撞在宋必图的护盾之上,闪亮的雷电刚刚绽起,便被新的雷电覆盖,激荡的空气刚涌出一波,下一波几乎便尾随着向八方传扩,在宋必图向后倒退的几十步距离,雷火象烟花一般绽放,一朵接着一朵,密密的连成一长排!
“够了!”看到这副场面,凌飞哪里还能沉得住气?霍然站起,天罡剑持手,斜着向前一挥。
庞大无匹的劲气如水底下的暗潮,无声无息卷向群燕。他满拟这蕴了四成法力的出手,定能将邢人万的攻击尽数化解掉。然而很快,凌飞很快就大吃了一惊,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邢人万的实力,这小子的功力,远在他想象之上!燕群非但没有如他所愿遇风即刻飞散,反而遇阻更勇,当前的十数只变得明亮炽烈,光羽带着流线,以更快的速度穿向宋必图!
“给我停住!”凌飞绽声大喝,面上迅速闪过了一片红光。天罡剑缓提而起,倏然劈下。
天下第一掌门的蓄意出手,天下有几人可以直当其威?这一次燕群再难幸免,一线尽数炸裂,青光四散。宋必图这时已经后退到了中厅里面,面色微微有些苍白,胸口起伏,但神态却还镇定从容,未见窘迫。邢人万微微一笑,抬手将飞在后面的燕子抬高,贴着屋檐飞上天空,重新聚成一条青龙。身前的四臂童子定波轮也慢慢淡化消失。
他知道,这一轮交手,他已经占了上风,师傅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
“蜀山弟子果然非同凡响,受教了。”
宋必图拱手道:“惭愧,邢师兄不只法力高深,对时机的把握更是高人一筹。宋必图自愧不如。”
班可言这时从人群里出来,哈哈笑道:“宋兄弟何必客气,其实我们都看出来,宋兄弟根本未出全力,手下留了情,才让我邢兄弟有机可趁。况且,只这一场切磋来说,你们还没分出胜负呢,邢兄弟仗着年长几岁,一时占得上风,这可不能说就比你强。”
宋必图微微一笑,道:“这是班师兄抬爱。胜便是胜,败便是败,宋必图确是输了。”
班可言还待说话,哪知便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唉——”
若怅惘,若怆然。悠悠的余音如同空谷中传远的回响,一层层递减降弱,但却经久不散,庭中每一个人都听见了,可是细察其源,却是谁都无法分辨声音的方位。
中厅诸老,凌飞,宏愿法师,章节道人,叶蘅,赵东升,刘振麾,人人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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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铜炉 第四十六章:优钵昙华(上)
第四十六章:优钵昙华
“是哪一位朋友大驾光临?”凌飞从厅里走到台阶前,扬声说道。“既然来了,何不进庄奉茶叙话?躲躲藏藏可不是明人所为。”宏愿大师,叶蘅等人也尽从座上站起。想要听听这隐身暗处的来客到底怎么回答。
空庭静寂,上千贺客都屏住了声息,众人心里都明镜一般,这次说话的人必有极大来头,名气与功力绝不会比凌飞差了。蜀山派为门下弟子燃灯开道,座上所请尊客皆是当世泰斗,术界里顶尖的人物。而来人竟然能够在凌飞和宏愿法师等数人面前匿迹说话而未被寻知,只这份能力已叫众人震服。群豪思来想去,天下间能够做到此事的人不会超过五个。除非,来的人并不是人。
心思活络的人甚至已经猜想:“不知来的是青龙士,还是排云弓?莫非是罗门教的教主?难不成竟然是妖怪?看来不只是青龙门一家要找蜀山派的麻烦。”
蜀山两个将要出道的弟子这时都走到师傅的身后,宋必图面色平静,举目看着庭外空处,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祝文杰却两眼炯炯放光,视线飞快地在群客与墙外暗影之间变换来去。料想他此刻正拿不定说话者是来自外面还是就正隐藏在客人中间。瞧他一副蓄劲待发的模样,众人毫不怀疑,只要暗处说话之人再稍显出些微形迹,这个年轻的豢龙师定会毫不犹豫暴起发难。
朔风越过院墙,折向地面,刮起了庭中的雪粒。细碎的枯枝残叶随着雪尘滚动。在片刻工夫里,站立了一千余人的赵家庭院寂若空谷。每一个人都凝神等待,盼着匿迹者再说些什么。
“怎么?不肯赏面么?看来还是我蜀山派面子不够大,难以请动尊客。”
胡炭站在风雪里,也被这隐身人勾的好奇心大发,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心中想:“说话这人一定很厉害,看他把蜀山派吓的,脸上都没有颜色了。”站立在开道通路两旁的蜀山门下此时面色各异,人人全神贯注,有的手抚兵器,有的掌勾暗诀,瞧一群人这番如临大敌的模样,胡炭忍不住肚中暗笑。他又把目光投向正漠然静听着的邢人万,想道:“这姓邢的很了不起,不知他跟说话的人打一架,谁更厉害些……嗯,我猜姓邢的一定不是对手,说话这人好像比老道士还厉害,姓邢的年纪不够大,可打不过老道士。他那个四只手小娃娃的法术很有意思,不知道能挡得住老道士几招……”
庭中诸人心绪万千,各有所待。然而院墙内外两寂,却始终没再发出些微人声。冷风卷雪,刮过了一重又一重,两个胡人变化出的花草在严寒中也开始皱缩枯萎,灯火摇映,绳上的磨难钟被碎雪击中,不时发出轻微的“叮叮”之声。
“算了,把院子收拾收拾,我们开始吧。”等了片刻没有回音,凌飞心知来人并不欲与众人见面,当下也不再多待,折回身去,向傅光远点了点头。赵家庄大弟子立刻会意,招呼仆役们,重新撤换被邢人万破坏的锦毯陶瓮杂物。蜀山这次燃灯开道筹备了半年之久,赵家庄又不吝钱财,因此典礼上所需的物品也备用极足,赵家庄众弟手脚麻利,不过盏茶功夫,把破损的器物全都撤换已毕。
原本站在锦路两侧的蜀山弟子,趁这间隙分出了二十余人,三三一组,分散到庄院四处布哨警戒。适才在暗处说话之人显出了不凡功力,而且敌友不明,须得小心对待,可不能让怀有恶意之人钻了空子破坏燃灯盛典。
凌飞得到傅光远的回讯,便回到前厅,向众人拱了拱手,朗声说道:“天地之道,草木有荣枯,兽鸟有生死,器具用物,初造时光鲜,至百年后也凋敝不复完形。人间一切莫不循此兴衰正理。我辈江湖儿女,既存身于青天黄土之间,亦不能脱此循环而得自安。代代故人老去,又有新人接替,将侠义之道继承发扬。”
“蜀山派自春秋时立派,到今日已有一千六百余年,新来旧去,代代相传,才有今日之局面。然而多年来门中弟子恪守前辈诫训,不以强武乱世,警惕修身养性。因此我蜀山弟子行走江湖时大多都隐迹行事,不示本名。”
堂下诸客都议论纷纷,原来蜀山弟子多年来行踪隐秘,却是这个缘故,蜀山一派名垂千年,门中弟子身怀高强法术又不骄恃于人,这份约束修持果然叫人钦佩,可是,既然蜀山派久有此训,那凌飞今日为何却一改旧规,如此大张旗鼓地为弟子燃灯开道呢?
凌飞很快就给大家释出了答案,听他高声说道:“然而今日之局,已不容许我蜀山派再行隐忍策略。正道颓废,妖孽横出,此时再谈修身养性韬光养晦,何异于纵容奸邪作恶?!我辈学习法术为的是什么?为的便是普天下的百姓们不被恶力侵害!当此国家将破,外敌环峙之时,大宋四千万子民将遭涂炭,蜀山派又岂能再脱身事外?时易境改,道求亦当不同,因此蜀山要破除陈规重入江湖!从今日起,以我门下两个后辈弟子燃灯开道为始,蜀山一派两千四百六十六人再次入世,将以诛杀不良为首任,铲恶留名,扶善留声!”
“好!”堂下众客纷纷喝彩。当今局势日益混乱,有心人早已忧惧日久。宋辽两国在短暂的几年平衡相持之后,近来又开始有冲突了。而汾州的妖窟虽已暂平,各地却又陆续发生妖怪伤人事件,邢州的铁筹门,便是被一头法力高强的狐妖纠缠,百余人的门派到今日惟余十数人,其他各地,此类事件亦不胜枚举。在这般情势下,蜀山派高调入世,要引领正流重建秩序,这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感谢诸位同道,今日到赵家庄观礼。蜀山派今日重踏江湖,就请诸位作个见证。”凌飞说完,抱拳团团一礼,转向两个弟子喝道:“云涛雾海,华莲生辉,蜀山派第八十一代弟子祝文杰,宋必图听命!”
“是!”两个少年肃容答道。
“行前燃香敬祖师,立誓恩怨报分明,你们去给祖师爷敬香。”祝宋二人从赵家庄弟子手中接过了线香,到庭前的香坛处跪下了。“嗵!”的一声响,坐在中厅的碎玉刀赵东升手腕微振,一缕指风弹向身侧催勇鼓,洪亮的鼓声登时响彻庭院。
“祖师爷在上,本派后进弟子祝文杰,宋必图,今日接领蜀山道旨出道江湖,恭请师门引路灯高照前方,为其指向。一照前路,二照心境,使门中弟子念系光明,保得此身洁净勿坠魔障。”
凌飞话刚说完,肃立在台阶下的四名老者同时挥掌,隔空传力击在鼓上,“嗵!”的又一声沉响,四股劲气齐发而同至,这一声响听来便如一人所击。这四个人都是凌飞的师叔,代表着蜀山老一辈人物,击传催勇鼓令后辈无畏直前。
凌飞从祖师坛前拿起了引路灯,弹指点燃了灯蕊,道:“蜀山派第六十三代掌门凌飞,点亮指关引路灯,为弟子照示前路。江湖艰险,磨难无穷,恳求天下诸位同道,闻我弟子陷危,请伸以双拳襄助,知我弟子落难,请援与寸心相济,蜀山一派俱铭感大德,来日有报,不废此言。”说罢,将灯平平送上天空,一百余名蜀山弟子齐声称颂,满庭中只听见整齐的祷词,如震雷不息。庭下诸客见到如此浩大隆重的场面,一时尽被所感,人人肃然。
照路的孔明灯被热气所托,飘浮着升到离地两丈许高度,站在锦程最前的八位长者伸出手掌,将法力接到了引路灯上,将灯渐渐摇到头顶上方。这时祝文杰和宋必图敬香已毕,一齐走到了锦程路前。
“敲吧。”凌飞点头说。那四名蜀山宿老听掌门之命,催劲再传鼓。
“嗵!”
“第一鼓,开前程。白布三尺入红尘,是非皂白辨分明。”
祝文杰和宋必图一人跨进了一步,同时踩进了红毯之中。踏出这一步,表示二人已经正式踩进江湖,蜀山前辈的恩怨,他们也将以肩承担。
“嗵!”
“第二鼓,通道路,前途漫漫多磨难,抱持一志当坚行。”
“嗵!”
“第三鼓,激正气,心系苍生是根本,后辈门人需紧记。”祝宋二人又再迈进第三步,来到第一架磨难钟底下。持刃立在道旁的两个长辈口中默声唱诵,各拿过祝文杰和宋必图的一只手臂,捋开袖子,在两人臂上浅浅划了一刀。“江湖生仇怨,纷争惹刀兵,愿我弟子遇此难时,百危皆转为安,得保全身而退。”
“当!”钟声悠悠,带着长辈们的祷祝向四面传荡。代代新人出道,都经燃灯之礼,照例也是这般受到先辈的祝愿,然而江湖千年无数子弟,又有多少人真的可以遇血火而得全身后退?
开道的典礼有条不紊的进行,后面的程序便依足了旧例排演下去,祝文杰和宋必图一步一跪,经过了六架磨难钟,到两柱香将近的时候,两边的解关瓮已经震破了七个,眼见两人路前还有两个解关瓮,已经快近终局了,蜀山派负责警戒的众人却愈加警惕起来,各组快速换防,交叉巡逻,星丸跳掷一般在赵家庄院子内外飞快纵越。那隐身在暗处的高人直到此时仍未有动作,也不知在酝酿什么计划。此人图谋未明,愈到最后正该愈加提防。
再过得片刻,庭中的祝文杰和宋必图已经走到最后一个解关瓮前,头上也悬着最后一个磨难钟,听凌飞说道:“第九关,是情劫关。出道弟子须谨记,情缠可兴颓惰,情重可致恨深,可生杀念。天下兄弟反目,亲友仇雠多因此关而起。遇情关必忍,必容,必以我心度人心,以我之身置他人之地,当得正策。开关!”
宋必图和祝文杰齐声唱诺,两人单手握拳,正要像前面八个一般发劲震碎情关瓮,哪知劲气刚吐出拳锋,异变却在此时陡然而生!只听“呼!”的一声闷响,原本静立在面前两尺处的陶瓮已经不在原地,如同被一个巨力神人猛劲提起一般,瞬息飞上高空百余丈,在众人眼中变成了一个小小黑点。
“来了!”祝文杰目中骤然闪起亮光,霍的抬头望着天空,不等师傅吩咐,已经两掌按住地面,大声喝咒:“境开虚空,着甲持兵,受命速行!”
“文杰!”凌飞待要出言喝止,哪知却已晚了。
“嗡!”的一声巨响,冰冷的风从豢龙师身周向四面排去,满庭千人都闻到了浓烈的鱼虾腥气,大地冒起红光,如一轮烈日正要拱破土地钻将出来,群豪方感脚底震颤,两条粗逾人臂的长须已经从祝文杰足下甩了上来,赤龙应主人之唤,从地底冒出硕大的脑袋,青鬣拂拂,白牙如匕,祝文杰单手顺势挂住赤龙的角,一人一龙挟着一道夺目红光疾飞上天,直如电光之矢瞬间即远,追上了空中的解关瓮。
“人不在上面!”凌飞面色铁青说道。
“咣当!”便在这时,宋必图头顶上的磨难钟又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大的轰鸣,狂风四激,火烛尽暗,众人出其不意,都猛吃了一惊。站立在钟底下两侧的蜀山门人全被这声震击轰得直身后翻。甚至远离铜钟数十步的看客们,也有数人被这震声迫退。而在人群头顶上空,布如蛛网的绳索已经寸寸碎裂,如同烟气里的飞灰般当空乱舞,灯笼铜钟全都坠到了地面。
“好厉害!”胡炭心中震动。早在解关瓮被提飞上天时,他已经将全身的灵气都鼓到了极致,又凝成了一重气盾罩住全身,仍旧被那突然而发的鸣响震得头晕眼花,硬生生被推开了三步,胸中更如同被人大力槌击一般,呼吸一时难继。身边刘宗膺等人景况更加糟糕,在毫无防备之下受袭,气息混乱,许多人大口呼吸,面色苍白。
庭中在一瞬间更是变得黯淡了许多,蜡烛,油灯,灯笼,所有燃亮之物,在这一响过后,所有的火苗都被压迫成了米粒大小,低低的趴在灯芯上,再难向上伸展半毫,原本亮如白昼的厅堂,仿佛刹那间变成了黄昏。
这一手功力,却又比刚才邢人万所示的高了不止一筹。
宋必图在震声发出时,刚好站在磨难钟底下,是满庭人中距离最近的一个。巨声突响,他一下子便被生生逼退了四步,面色变得苍白。
“师傅……”他刚叫得这两字,“咣当!”第二声又震响开来!这一次是坠在地面的铜钟发出的巨鸣,地皮像是被万斤巨物重重砸下,震荡声比前一响更要剧烈,便似乎就炸在众人脑海中一般,群豪头颅足底同时被震,魂魄皆撼,忍不住都捂紧了耳朵,功力低弱的,更是手足发软坐倒在地。
蜀山弟子这时已经反应过来,纷纷叱喝,光练如虹,齐飞向四面察看。然而四下里巡查,每一个暗处角落都看完了,却哪有生人的踪迹?
“阁下究竟是什么人?几次三番和我蜀山派捣乱,到底是什么用意?!”弟子的燃灯典礼当众被阻,凌飞也不禁动了真怒,提剑飞上檐头,望着空处震声喝道。带着劲气的喝斥伴着钟声的余音一波波向远扩去。
“如果是与我蜀山派为敌,这些无用的花招就免了,那对我们没有任何伤害。”
“唉……”这一次匿迹的暗客却没再沉默,发出了幽幽的叹息。众人听得清楚了,声音的主人听来似乎是个上了岁数的老人,有气无力的,叹息里隐约还有一些落寞的意味。
“蜀山派的后人,就只有这点实力么?”那声音轻轻说道。
宋必图单手抚胸,站立在台阶上微微喘息,把每一个字都听到了耳中,他面上仍旧是一副平静模样,然而全副精神,却全都放在了追查声音的方位上。那老人就像是隐藏在空气中一般,语气平淡,声调不高也不低,明明如同当面跟你说话,可是你就看不见人影。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说什么新老交替,这新的一代,能挑起老一代人物肩上的担子么?”
宋必图面上浮起了惊异之色,猛然抬起头,看着天上。满庭千人也与他一同动作,齐齐昂首,因为刚刚如同近在咫尺的声音,在这一忽间竟又远到天上去了,渺渺如同云气,象是从高空中的某一处传来。
众人在一瞬间顿然生出怪异荒谬之感,如同坠入到梦境中。像这样忽近忽远的发声,也太过违背常理了。江湖上不乏有人学习传声之术,扩胸开气,可以远隔十余里与人对话,还可以使用束声法,凝聚声响,用密声传讯,然而跟这老人眼下所用的方法比起来,什么传声法束声法,都如同小童舞刀一般可笑。
“唉,可惜,可惜。”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再次发出叹息。“蜀山派向以练器见长,但现在看来,已经日渐式微了,这孩子的功法,可远远不如当年的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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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铜炉 第四十六章:优钵昙华(中)
“江寒!”听到这个名字,座中的名宿们莫不为之一惊。各面相觑,一时有些摸不清此人的底细。新一代的子弟们或许不知这些掌故,但是宏愿法师,叶蘅等人是何样人物,引领江湖一代风流,又怎会不知蜀山派这个二百年前的炼器绝才?江寒在十三岁时出道,少年成名,但就在声名如日中天之时却突然匿迹,此事成为当时江湖的一大谜案。
现下听这老者的口气,对江寒的往事颇为熟悉,似乎是江寒的故交。
可这怎么可能?江寒是在唐时天宝年间传名,细算至今,已经是二百四十余年,难道这老人已经有二百多岁的年纪?众人这时已经隐约嗅出一些不寻常的意味来了,如果推断是真,那么这老人必非人身,人的天年有尽,便是当今养命有方的修道者,最老的也不过一百岁出头,这老头若识得江寒,非鬼即妖,从他亮出的几番绝艺看来,众人更倾向于相信他是一头法力高强的千年大妖,只不过蜀山派传派至今,代代都以伏妖降魔为任,这老妖怪又是如何勾搭上江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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