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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铜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又是十三
胡不为痛悔非常,又无法可施。眼看着离家还有近三百里,徒步走回去是断断不可能的。且不说路上有鬼怪(此时他已成惊弓之鸟,但觉得无处不藏凶险,无处不有鬼怪),便是走上三五天,累也把人累死了。可留在此处也不是长久之计,一来离梧桐村并不远,那锁镇的厉鬼不知何时便会杀将过来。二来那什么‘犯查’的怪兽也非易与之物,在此仍未脱离险境。前后思虑,心中惊悔如潮,一张瘦脸变得时红时白。
于老头知道他的顾虑,说话道:“先生不必着急,我村里也有贩马的人,不过他每日晨起出市,要等到晚间才能回来。先生只要钱财足够,便可买马赶回家去。”
“这村里有卖马的?”胡不为一听有救,登时两眼放光,振起精神问道。
于老头点头说是。又道:“好马三两银子便可买到,如先生不想买好马,只需花费一两多银,也能得一匹中等马。”
“要一两多啊……”胡不为一想起就要破财,非常肉痛。但想想若不早日脱离险境,便有金山银山,无福消受也属枉然。保命事大,此时也顾不了许多了。
那贩马者要晚上才能回来,这左近无事,他便邀了于老头,同到村中转看。
下林村是不大,比梧桐村小了好些。几十户人密密麻麻地比邻而居,倒修成了数条街道。家家围篱种菜,鸡犬相闻。村里人人熟识,见于老头领来一个陌生客人,都感奇怪,村妇村夫也不避讳,走上来便打量询问。
胡不为是诓骗惯的,唇舌之功原是拿手,此时晴日朗朗,危险已远去,惧意既退,便又显出其本色来。不过一盏茶功夫,村里人人都知道于老头家中来了一位活神仙。善能捉妖降怪,风水转运。当时便有人心动,要延请回家扭转风水改运,以旺人丁。胡不为推说时辰不利,尽都辞了。在一众愚夫的欣羡恭敬中遍览了村子,白吃了几个瓜果。
村子南端,便是梧桐村方向。昨夜胡不为从此口仓促入村,倒不知有甚希奇。今日重新游历,却见村口的古榕下塑着一尊两人高的乌木雕像。距离虽远,但仍可领略兽像睥睨众生的气概。
那是一尊长着两翅,宽吻暴牙,龙面狮身的神兽像,箕踞作势,顾盼生威。胡不为上上下下看了一阵,又发现其底座下刻着两列细字:一为“养我供我”一为“得佑得福”字既细小,藏的又极隐秘,若非眼力极佳兼细心勘察,定然不觉。胡不为大感奇怪,一般民间奉供,多是山神土地或是龙王观音。也有先贤武圣雕塑。却从未有以香火供神兽之事。心生疑问,便走近了去观看,见那像雕工粗糙,然勾画极佳,深浅斧斫,无不得宜。只廖廖几处雕琢,便将一个威猛的神兽刻得神态毕现。
胡不为围着这尊鼓翼持戟的神兽观看,心中暗生敬仰。老乌头在旁告诉他,此像是下林村的守护神兽,保护村子不受旱涝灾害,妖邪侵袭。似乎是自成村已来便有。村子也真的从未受过甚么天灾和邪物侵扰,也不知是不是雕像的功劳。胡不为转着兽像观看,只觉得其貌威而不恶,其情严而不怒。神态之间,似有无穷坚定和抚慰。让人忍不住便要下跪膜拜。
胡不为渐转渐慢,神志愈是迷离,心中满是委屈哀伤,直想跪下痛哭。等转到第三圈时,忽听“嚯!”的一声脆响,胡不为怀中的灵龙镇煞钉发出了金铁交鸣的异声,悠悠不绝。胡不为正心驰神迷,受到声音鼓荡,立时醒转过来,吓出了一身冷汗。连爬带跑退离神像丈寻,惊怕不已。听见镇煞钉响的紧切,又从怀中取出来查看。
钉子震的厉害,刚一拿出,便已感觉手臂如万蚁穿行,麻痹舒适。隔着数重布帛,温暖的青光仍能透射出来,状如流水映日,波荡闪耀。掀开布帛,见那钉子便似通透一般,里面有青色光华流转,温润暖人。盘着的灵龙虽不动弹,但光晕照射处,鳞甲清晰,目中隐有神采,看来直似活物。而此时,守护神像惑乱精神的压力已消失无踪,抬头看去,那神像沉静如渊,也普普通通而已。胡不为握着镇煞钉,心中惘然。却不知到底是何原因。
一干村民得睹异象,无不震惊。虽不知他手持何物,但晴日下看来青光昭昭,声若龙吟,必是仙器无疑。对先前胡不为之语再无丝毫怀疑,无不顿生景仰如滔滔江水之连绵不绝。若当时有人提议,恐怕便要集众下跪顶礼。胡不为心下不解,又感害怕,再也不敢留在神像边。见众人围将上来,推说几句,便飞也似的跑回于老头的茅屋,躲起来浑身抖战。
村民们生来纯朴,何曾见过此等异人,只见仙长道声:“在下有事,先走一步!”便“嗖!”的一声,绝尘而去,倏忽便人影不见,跑得快极。众人暗叹:仙长果然是仙长,跑的都比常人快上数倍,果然仙体如意,术法高超。有细心之人发觉仙长走前面色颇有异样,满脸通红,瞳孔大睁如牛,浑身叮当打战。那自然是运用仙术的症状,堪称厉害。
待的镇静下来,胡不为细细询问于老头那神兽像的来历。于老头已将他视为真仙下凡,当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惜其所知也不过皮毛,反复说来,也语焉不详。
原来下林村原是一片荒凉之地,二百多年前,有一群逃荒者到此安定落脚,逃避灾害。他们推土烧砖,砍木成梁,开始建房搭舍。渐渐的粗具规模,成了一座不大不小的村落。神兽像便是那时供起立在村口的。只是岁月既久,村里又无文书记录,其来历及功用都已无人知晓。只从故老传说,神兽像是守护村民,抵挡天灾妖邪的神物。
眼看再问不什么来,只索罢了。回到偏屋自己检看镇煞钉。钉子却早已平复,乌黑沉暗,与先前一般无异,胡不为敲打摩挲,百思不得解,何以此钉竟能放光,兼震鸣不已?又为何别的时候不出奇异,偏在那守护兽前震动?重重疑云,纷至沓来。不过经此一事,胡不为已知这灵龙镇煞钉果然非一般之物。不意又得一件宝贝,心下窃喜。
饱食既已,又不敢出门了,胡不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会,觉得倦意如山倒,便又倒头睡了下去。他在家时也不曾从事劳作,向来是想睡便睡,想吃便吃,妻子赵氏性格温柔,倒也任着他。如此大好晴天懒伏卧睡,在旁人看来是不可思议,他却早当平常。
不知这一觉睡到几时,胡不为正梦见挣了满屋黄金,又官封丞相,权财具备,正自得意哈哈大笑。突然间皇帝却派来卫兵要捉拿他,说他偷了什么皇宫国宝,要拿他归案,送入天牢审问。一众铁甲侍卫将他的府邸围的水泄不通,将门嘭嘭嘭敲的山响。胡不为见走投无路,危急间,头顶房梁之上又突现一长发覆面的女鬼,伸爪向他抓来,大骇之下张嘴欲喊,却猛然醒来。只觉得汗出如浆,通身都湿透了。
那嘭嘭的声音却是于老头敲打的。胡不为定了定神,略整衣冠便迎出门去。外面正屋除了老于夫妇,却多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有二十四五年纪,身材魁伟,神情温和。他一见胡不为出来,连忙起身,含笑抱拳道:“这位就是胡仙长罢?小人孙甲拜见。”于老头在旁介绍,原来是村里贩卖马匹的。这晚间收市回来,听到消息,特意过来拜访。
胡不为这才发现外面天已全黑了,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刻下是甚么时辰。见那孙甲言语恭敬可亲,便笑道:“仙长之称愧不敢当,难得你肯上门来见,实在太好了,我这正着急呢。昨夜里我的代步牲口被人偷窃,今日急切还要赶回家去,所以想看看你那可有甚么好的牲口,我也买一匹。”
那孙甲道:“仙长之事,我已从于老爹处听说,现在带了一匹马来,就拴在门口,先生不妨移步看看。”胡不为听见马匹带来,便起身随他出去。
门外畜舍却拴了一匹枣红骏马,身高腿长,膘肥体壮,正不停的刨蹄甩尾,似有无穷精力。胡不为苦笑,便是他并非伯乐,却也知这匹马算是马中上品,卖到市中,就是六两银子也不止。只是以他财力,却消受不了。
“我想孙兄弟是误会了,我只想买一匹能跑的便可,这匹马……恐怕胡某消受不起。”
孙甲笑道:“听说仙长缺少坐骑,小人便从马厩中挑了这匹带来。仙长是有道之士,岂能乘坐那些低劣的牲口。”见胡不为摇头苦笑,又道:“仙长不必担心价钱,这匹马,就当小人赠给仙长好了。”
“什……什么?赠给我?”胡不为得闻好事,不由的睁大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看那孙甲笑容满面,眼神恳切,却不似做伪。
“不,不,我不要,这……这么贵重的马匹,我怎敢,怎敢……”
“仙长!”那孙甲却收了笑容,一脸肃然。“这匹马只是小人一点心意,仙长不要推辞。”
胡不为哪里肯受。他虽然爱财,可也知道无功不受禄。如此一匹良驹,断不会平白赠送,只怕其间有什么阴谋诡计,可不得不防。正执意推让,那孙甲却‘扑通!’一声跪倒,道:“小人得知仙长身怀异能,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仙长能够替小人排忧,这匹马……便是小人奉上的酬劳。”
这一下大出意外,胡不为连忙抢上,将他搀起,忙道:“好说,好说,孙兄弟请站起说话。”那孙甲道:“小人与拙荆结缡近十年,到今日仍无子息。遍问医药都没有结果……”他顿了顿,又道:“后来,经人指点,方得知是我祖上的风水有弊。小人这多年来也请了几位风水先生来迁葬阴宅,几度动迁,礼钱送出不少,可如今仍无一后效。”
“小人挣了一些钱财,家境还好,然百孝中无后为大,小人每日里食不知味,愧对高堂……今日卖马回来,听说了先生的异事,想先生必是有道之士,定能解除小人心中的顽固症结,因此,因此……希望仙长成全!”那孙甲说到这,又拜倒在地。
胡不为将他扶起,心中又急又愧。料不到自己午间一番吹嘘,倒惹出这般事来。想要托词推掉,可眼前此人是自己能否回家的关键,一个应付不好,惹怒了他,只怕自己就要徒步翻山回家了,还有性命之虞,后果是可怖可畏的。若要勉力承接,自己可没那等本事,虽然‘纵横’风水十余年,可也只是嘴头上纵横而已,最多也不过是多瞟了两本《阴宅注经》,还有一本捡的《大元炼真经》,知道些‘癸水’‘阴煞’‘金鸡抱子穴’等糊人之词。若说实战,那底子可比书中的一页纸还薄。
而且,经过这两日的事故,胡不为已觉得神明愧疚。隐隐然自感觉苍冥中神灵注视,一事一物莫不有其因果循环,也怕再欺瞒村民得到报应。
正踌躇烦恼,蓦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在少年时,与无德伙伴混闹时节看过的一本异书《床第述密》,内中颇有引导夫妇水*融之灼见。当下努力忆起,只片刻间,心中已有计较。
于是将孙甲引到偏房,道:“既然如此,胡某就妄为一次,竭尽所能为孙兄解难。”孙甲大喜过望,又扑通跪倒,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起来了。胡不为微微一笑,道:“延血续脉之事,也不只由风水所阻,怕是有庸人误断,假称风水罢了。我先授你一些法门,或许有效。”又问:“不知孙兄弟与嫂夫人夫妇生活如何?”孙甲道:“小人虽然性情莽撞,可对妻子也还爱惜,平时倒不曾打骂,她……我们……夫妇感情很好,至今未红过脸。”
胡不为哭笑不得,知道他把话理解错了,可是这问题倒确实尴尬,又问:“哦,胡某要问的,是孙兄弟与嫂夫人的夫妻之道……”孙甲仍不明白,睁着眼睛,茫然道:“夫妻之道,仙长是问小人与拙荆是如何过日子的么?”
“不是,是……你们夫妇如何行鱼水之欢?”
“鱼……水?仙长见笑了,小人夫妇都是个粗人,也不识得甚么花草虫鱼,忙着挣钱,也没工夫附风登雅。”
“啊,不是说鱼和水,你们行周公之礼如何?”
“周公之礼?周公……不是睡觉么,做梦……小人的梦倒也常做,只是贱内的梦……唉,小人却不……咦?咦!睡觉!难道仙长是问……是问……小人与贱内……”孙甲猛然醒悟过来,张目结舌,满脸通红看着胡不为。看不出他身材高大,倒如此面薄。
胡不为面上也有些发热,点点头,暗呼了一口气。这问题果然古怪,如果再问下去,只怕他也撑不住。幸好孙甲不是蠢人,这几番点拨,总算明白了。
孙甲极难为情,其时男女礼教之防甚严,此等夫妻间秘密尤其不足为外人道。然而孙甲求治心切,又从村民口中得知胡不为午间所示异象,早认定他是有道之士。当下再不隐瞒,将与妻子的诸多人伦之秘一一道来。
原来孙甲忙于商事,走州串县,常数日在外。劳累既久,回家后往往便困顿不堪,再无余力房事。便是偶尔兴起为之,也只略尽人事,时不长久。妻子容氏端庄贤惠,也没甚怨言。这两年来急切求子,加频了次数,只是仍不得其法。
胡不为道术不行,对此等市井书籍倒记力甚佳,虽历时长久不能字字尽述,其概要主旨倒也记得丝毫不差。见孙甲频频点头,豁然顿悟,又传了他临御技巧和审形查貌方法,以助把握时机,及时进退。
胡不为又从怀里拿了一张定神符,谎称求子咒,让他选时辰烧水服下,必增神效。孙甲得了秘授,欢天喜地的去了。至此,也不过一顿饭的工夫,胡不为又平白得了一匹骏马,心中好生得意。只想马上飞奔回去,向浑家报喜。只是天色已晚了,路上风险,这却着急不得,只好明日再走了。





乱世铜炉 第四章(来袭) 祸福只在一息间
这一晚休息,又与昨日不同,虽仍忐忑,但焦躁已弱减了。而兴奋舒畅之意更是大涨。胡不为盘膝坐在床上,又是无眠。因日间睡得多了,此时神清气爽,一丝困顿都不觉得。那匹骏马正拴在窗外,噗噜噜打着响鼻。胡不为怕又犯了昨日的错误,说服于老头,将马绑在偏房窗下,亲自守夜。倒不信再有盗马贼敢来骚扰。
这一日来连连得利,得了宝物又得骏马,果然祸兮福所倚。前日的两场惊吓,受得也不冤。
毕竟是夏中了,天气一日热似一日,蚊子臭虫也多起来。胡不为一边想着美事,一边与蚊虫搏斗。屋里并未点灯,黑暗里只他自己的呼吸和窗外马儿喷鼻的声响。门外极静又似极杂,若不倾听,便觉得寂若空井,除过偶尔有失眠狗儿零零碎碎的吠叫,和风振窗页的闷响,再无一点生人走动的声息。若细心倾听了,又如闹市闲步,蝉叫,蛙鸣,蝈蝈儿也在墙根树底下振翅,又飞蚊嘤嘤之声不绝,真是热闹非常。
既睡不着,胡不为便想着如何编排生活来。这一趟差使让他肥肥地刮了油水,为长时以来所不曾得,可要好好计算计算,家里是不是该换些新的桌椅笼屉,是不是该买上一两块地。又或者……自己年纪已然不轻,也该想些法子,生几个儿子女儿了。这边胡思乱想,又想到晚间授与孙甲的床帏秘术,其间种种引人入胜之境,荡气回肠之乐,一时心猿意马,发起呆来。
时间过的飞快,子时过后,丑时又到。胡不为开始有些困倦,靠着墙壁打瞌睡。静谧之中,猛然 “嗡嗡”的巨响,从村南方向不间断地传来。
少顷,连地面都震动了,屋里的物什掉了下来,滚得满地都是。窗外的马也不安了,立起前蹄咴咴而鸣,直想挣脱缰绳逃跑。胡不为不知端的,霍然站起,吓的面无人色。赶紧跑出屋外,望村南张望。那正是梧桐村方向,下林村守护神兽的所在!
村里许多人家都披衣起来了,人人面色惊惶,都不知发生何事。过不多时,全村一百二十六人全都涌出门外,探听消息。
“妖怪!妖怪来了!”猛听见住在村南的村民嘶着嗓音呼喊,随着这一声大呼,地面大震了一下, ‘嗡嗡’之声愈演愈烈。似有千军万马直奔过来。当时就有女子和小孩张惶大哭,男子们忙乱奔走,猪鸣狗吠不绝于耳。其惊叫凄惨和混乱无状之态,便跟天塌下来一般。
胡不为杂在众人之间,一般的面唇失血,不知所措。他眼力颇远,隐隐的看到村南方向上空有几朵云雾般的东西拢来。其时月正天中,繁星如雨,几重灰白的云围在月亮周围,却不遮蔽。那墨云般之物在空中看来极是突兀。过不多时,便看清楚了,那是一群怪鸟,为数有千只,铺天盖地的望村中投来。
此时,便是一般村民都可看到夜间袭来的是什么东西了,那些鸟宽脸深目,有如人面,羽色乌黑,有家犬大小。拍翅飞来, ‘平瓦,平瓦’其鸣沉哑难听。更奇的是,这些怪鸟身后都长着一条细长的尾巴,其扭曲转折如意,有如蛇末。
胡不为怀中的镇煞钉又 “嚯嚯”震响了,青光从前襟的缝隙透将出来。贴肤灼热之感,尤胜于午间。他脑中便如被掏空了一般,无法再动作。这两日来累番奇遇,在过去数十年都不曾听闻。其大惊大吓,大起大落,便如峰谷跌宕,无不匪夷所思。若在往日,就是有人言之凿凿,跟他说这些怪闻奇谈,他也会当之以笑话。可如今到自己亲历了,方觉得其中的阴森可怖。殊非乐事。
众人惊慌无已,分头逃命,正在此时,但听见长长的一声嗥叫,似乎从地底升起,又倏然跃上地面。沉郁浑厚如狮虎咆哮,瞬间响彻四野。地震早停了,风却大卷大作起来,每个人都看到了,在村子南端,红光暴涨,入眼欲盲。当人人护眼自危之时,又一声咆哮,一个庞大无匹的红色神兽冲天而起,双翼鼓风,威猛无俦,拦在怪鸟群的面前。
那正是村子的守护兽!宽吻暴牙,翅如蝠翼,单手握着一只长戟。只是其形如山,高大之处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胡不为连同村民,尽张大了嘴看这千古难得一见的怪象。守护兽!怎么可能?这守护兽竟然灵验无比,当真是守护村民安危的神兽!怪鸟群飞而来,恐要对下林村众人不利。守护兽竟然恪尽其守,从雕像中现身。这正是真神显迹啊!众人愕然以顾,也不知是谁带了头,人人跪倒,咚咚磕头,当此时,无人不信念虔诚,心潮如暴。
巨大的守护兽悬在空中,双翅展开,长及百人。怪鸟们见到神兽拦在前面,似乎识得厉害, ‘平瓦’之声叫的甚是惶急杂乱,排击翅膀纷纷逃窜。但听 ‘伏’的一声风声鼓荡,沉闷震耳,神兽挥戟大劈。一道长长的红色影子自右上到左下,仿佛在天幕上划破一道鲜红口子,风云舒卷间,怪鸟们被急剧卷入,猛然坠落。
守护兽背后筋肉坟起,奋起神威大扫大挥,红色的长戟狂扫,漫天只见红色的杖影舞动,无物可撄其锋芒。大戟抡的如风车般, ‘轰隆隆’扫荡风云的声响沉郁如雷雨欲至。怪鸟们嘎嘎哀号,被扫得筋骨碎裂,翎羽横飞。这片刻间,风云舒卷,黄沙漫起飞扬,其势蔽月。
“神威如狱,神恩如海。”胡不为脑中反复显现的只是这一句词。
可是说也奇怪,风虽猛恶,但吹打在人身上,却无冬日狂风推扯撕拽之感。想来也是神兽的慈念所致。
众人看得目弛神摇,眼看着神兽秋风扫叶般将怪鸟尽数劈到地上,天空重又晴转过来。也只半盏茶的时间,空中再无一只人面怪鸟。晴空如洗,月亮仍然皎洁如玉盘。
哪知守护兽仍持戟傲立,静静悬在半空,似乎另有所待。从地上看去,但见它阔背微弓,巨大的双翅缓缓扇动,震出 ‘伏伏’之声。胡不为胸中的镇煞钉鸣叫的更是厉害。
俄顷,天边又似一阵郁雷滚过,隆隆不绝。守护兽似乎颇为不安,振翅更频,将长戟平放,对着前边。众人举头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如暴雨之欲来,空气甚是沉闷,蛙鸣早已止消。静了一阵的风又开始吹动,地面有几个小小的龙旋风掠着地面转动。过不多时,风吹更劲,地面上的旋风也愈多。村民们心如鹿撞,暗暗祷告。也不知将来者乃何许妖怪。
神兽低低咆哮了一声。胡不为眼尖,见南方的天际极快的飞来一阵青蓝色火焰,箭矢一般,激射而来。待它飞到天中之时,众人才听见如撕裂巾帛般的锐响,从远处山头绵绵不绝滚来。这怪极速飞行,竟比破空之声先至,当真骇人听闻。
“啊!啊!九头鸟!”有人终于看出那青蓝色火焰中亮羽如灼的庞然大怪。
胡不为也看清了,来犯者正是九头鸟。
在民间流传中,九头鸟乃不祥之物,其之一出,大祸相随。传言每见九头鸟,必遇洪涝大旱,或是瘟疫流行。必死人无数。众人虽未曾亲见,但传言既广,都知九头鸟身如飞梭,羽色灰黑而凋敝,长着九只怪形怪状的鸟首,叫如婴儿。
而空中飞来这头九头怪物,长着九头是不假,但身覆厚羽,青蓝色电光在其上流转,而且,身形巨大无朋,堪与神兽相较。却与传言大不相符了。村民中颇有拜佛者,见此怪物凶险,当下捻起念珠暗暗求祷。
九头鸟飞到百丈前,也顿住了。九首起伏齐鸣,便如群婴相啼,哭之不止。聒噪之声入耳,胡不为便觉得胸口烦恶,站也站不住了,赶紧捂了耳朵,回到屋檐下,屏息张望。
看来神兽不敢大意,筋肉绷的鼓起,双手齐握兵器,指着九头鸟。那怪鸟哇哇哭叫了一阵,突然发难,双翅一拍,细小的青蓝电光蜂拥扑向神兽。众人惊呼。
神兽长翅一拍,徒然拔高,那阵闪电便从脚下过去,劈啪响了一会,化在风中。九头鸟见首击不奏功,叫声愈嘈,待要再挥翅膀,却见神兽居高临下,快捷无伦的劈出一戟。它反应倒也神速,展翅往侧急拍,让了过去,绕着神兽环飞,也不敢再茂然出击。
守护兽见它尽绕圈子,打也打不着,颇感焦躁。待它又飞到面前,挥戟急劈,阻断它去路,九头鸟等的便是这时,见戟劈近,倏然暴起,却比神兽高出几许,利爪屈张,勾向对手面目。
两个巨物在空中翻腾搏斗,便跟翻江倒海也似。风云激荡,地上的树叶尽吹得破碎卷起。 ‘伏伏’之声,如鼓如钹。众人抵受不住,纷纷远避,直退到离村里许,方停下观看。
毕竟是神兽勇武,故意顿滞行动,趁九头鸟转身攻击时,拼着臂上被抓之危,将戟从身后穿出。九头鸟大喜之下,哪知有诈,就在利爪勾入对方后肘的刹那,右翅一痛,长戟已透羽而出。那鸟 ‘哇哇’凄声怪叫,血如雨下。忍着撕痛后退,长振翅膀直望天空上飞,奔着一朵云而去,眼看就要逃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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