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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铜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又是十三
时日在他这样古怪的情感中又过去了一些。父子俩开始向西行进,这里的山岭比北方又自不同,时常是险峻的高峰,有着斧削般的绝壁,山峰互不接连,各各独立,中间错落着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峡谷。树木也比先前的要稀疏了,开始出现子京树、粗榧树、高山榕这些奇怪的树种,迷蒙的雾气缠绕在林木之间,终日不散。
父子俩行路更是辛苦。山路崎岖陡峭,尽是圆滑的石块,覆满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摔倒下去,万劫不复。胡不为不敢大意,把疾捷术提到十成,轻轻落脚,慢提慢放。这般行进了五天,终于走到鼎州外围。
这一天夜里,胡不为和胡炭在一处山崖下歇宿。夜风如潮,一波又一波撞击着崖上石壁,发出沉郁的声响。山中虫鸣切切,喧闹得很,许多禽兽也在夜色中发出不知是喜是悲的叫唤。胡不为安顿完胡炭,也躺倒下来默想心事。
‘呜——’峰顶崖壁有猿猴凄厉哀婉的啼啸。它们也感到山风的冰冷了吧。胡不为没有听见那些可怜畜生的叫唤,心思悠悠,又转回了那个熟悉的小山村,回到那个让他魂系梦牵的家。
毕竟是行了一天的山路,躺下不多久,疲累便彻底俘获了他。胡不为鼻息沉沉,脑中景物飞快变幻,片刻,如同浪潮般,家乡稔熟的风物绵绵密密不绝而来,涌进他的脑海中。
小轩窗,蔷薇花。
明亮的阳光从窗格投射,落在窗前的小木桌上,一把菱花铜镜,一只红木梳子。
那张脸在看着他微笑。眼波流转,里面闪动着欣喜和温柔。
是她么?真的是她么?胡不为呼吸都要停止了,他怔怔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夫妻俩就这样无声的对望,彼此的心情就在对方目光中读出来了。于是,眼眶红了,眼睛湿润了,一些东西不受控制,慢慢的润出来,顺着面颊淌下。
良久。
凝固的时间慢慢化冻了,赵萱含笑说出第一句话。
“不为,你要好好保重身子。好好……看着我们的儿子。”妻子说,她美丽的脸庞分明蕴着哀伤。“我要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再也看不到你了。”她笑了一下,一大滴晶莹的东西却从长长的睫毛下滴落下来。
胡不为哪里想到她竟是来诀别的?“不要!”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的叫道:“我等了一年,才看到你一面,你哪里都不要去!我不能让你再离开我!”
“不为,”萱儿阻住他的话,仍然微笑,笑容中是无奈和悲伤:“生死各有天命,不能强求。我们已经阴阳相隔,你应该看得远一些……”
“不行!我不放你走!不能让你走!”胡不为几欲疯狂。他等了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才等到夫妻相聚的这一天,怎能让她再离开自己?他踏上前去,把那娇柔的身躯揽入怀中。
赵萱没有阻拦。却在胡不为耳边留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不为,你要好好保重,我……真的走了。”
胡不为看着怀中妻子慢慢变得淡了,变得透明,那凄绝的面容就要化成烟气消失。他歇斯底里的叫喊,他疯狂的去抓妻子的手臂,然而却只是徒劳。
一丝丝的白雾从他怀里升腾,向远处飞去了,妻子已经不见。
“不为,看好我们的儿子。”那语音如同飘渺的云气,远远传来。
胡不为目眦欲裂,使尽全身力气发出叫喊:“不要走!”
“萱儿!萱儿——”
他从梦中惊醒过来了,才感觉到两颊冰冷,已被泪水沾湿。
这梦境何其真切,竟如当真发生过一般。胡不为心中震抖,依然清晰的记得妻子临走时绝望的面容。“幸好只是做梦。”他在心中安慰自己:“这不是真的。”
然而不知为了什么,这安慰的话此刻变得非常苍白,胡不为仍然无法忘怀梦中的惊悸。也许,是梦境太过真实的缘故吧。
一只小手从身边伸出来,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
“爹,你又梦见娘了?”
胡不为点点头,把儿子抱了过来,轻轻抚mo他的头顶。小胡炭被他的叫喊惊醒了,睁着一双大眼睛,注视他的面庞。
“娘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跟我们在一起?”
胡不为心口一痛,险些又流下泪来。他回答儿子:“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过几年炭儿就会看到她了。”
“噢。”胡炭应了一声,低头思索,他小小的脑瓜里,也不知道娘为什么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娘为什么离开我们?是觉得炭儿不乖么?”他问胡不为。
“炭儿很乖,娘疼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胡不为说着,想到妻子到死都没能看到儿子一面,不禁鼻中酸楚。天妒红颜,厄运竟然如此垂青这个柔弱的女子,这世道何其令人憎恶?!
夜色仍然很浓。天上墨云堆涌,将月亮深深埋藏起来,胡不为不知道刻下是什么时辰了。一番惊梦,搅得他心乱如麻,再也睡不着觉,索性爬起来,带着儿子走出崖洞。
远处是绵延的山脉,在深蓝的天幕下浮凸。树林的轮廓和也和黑色的山峦一样,形成一道道曲线蜿蜒起伏。
“也不知还要走多久,才能到达矩州。”胡不为叹了口气。从家乡出来,已经一年半了。爱妻在地下已等了许久。或许,是她思念在世的父子俩,所以频频托梦过来吧。
峡谷入口传来‘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似乎有人累得精疲力竭,一边走一边喘气。胡不为心中一凛,收回惆怅,把目光投向那边。夜色中看不真切,只看到几团黑色之物正快速走来。
是熊。一头母熊带着两头小熊走过洞前,想是正在觅食途中。它突然闻到了生人的气息,警觉的站立起来,鼻头抽动,喉头发出低沉的咆哮。
胡不为毫不在意。在山林行走多日,他遇上过许多猛兽,别说是熊,老虎豹子也打死过几只了。
“呜呣—”母熊不安的叫了一声,两只小熊赶紧躲到它的身后去了。胡不为并不想伤害它们,眼下还不觉得饥饿,何况,见到这样带着幼崽的野兽,他也不忍心下杀手。同是天地生养的生灵,它们也有母慈子孝,也有通人性的一面。
譬如西京的那只猴子,小猴儿被踩死后,母猴心中的伤痛,料想也不比失去儿子的人类母亲轻多少吧。还有乌鸦,知道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宁肯自己挨着饥饿,也先把年老的父母给喂饱了。
谁说畜生无知?这些令人动容的事情难道还少么?
胡不为叹息一声,转身走向崖洞内。
然而,他一动作,母熊便理会错了。它简单的意识里,哪里想得到竟有人会不愿伤害它?保护幼子的本能让它把敌人的每一个动作都当成了危险的挑衅。它怒啸一声,猛冲过来,速度快逾奔马!
胡不为吃了一惊,听得身后怒响,已然躲避不及。仓促间生生拧转身子,母熊的一爪已擦过他的后腰抓过去了,带走几缕肉片。胡不为又惊又痛,来不及思考,听得母熊咆哮,第二抓又当头压到。
“砰!”百忙间,他后仰下来,后背顶到了一块突岩上,好不疼痛!
那熊狂性已发,一爪击空过后,又把目标转到了胡不为身前站立的小胡炭身上。这下子,胡不为再想不动手已不可能了。眼看着那团黑影正向宝贝儿子迫去,胡不为吓得心脏直欲跳出腔外,血液骤涌,全身的灵气瞬息聚到胸口。
“破!破!”胡不为声嘶力竭的叫喊。
两团硕大无朋的烈焰呼啸着冲过去了。不再是以前虚弱的红黄,而是明亮的白色。宛若两道火流星穿过黑暗,眩目的光芒在一瞬之间把岩洞照得亮如白昼。胡不为经过数月的专心修炼,又服下了几枚妖怪内丹,此时的功力岂是当年所能比拟?
“轰!轰!”两声沉闷的声响,两发火球一中腰椎一中头颅。那头倒霉的大熊脚爪还未碰上胡炭,便被击断了腰椎,脑袋也脱离脖子。冲击之力更将它数千斤的躯体轰击到八九丈外!
一击之威!如斯惊人!
但此时的胡不为浑不以此为喜,他心中只有懊悔和恐慌。好险!只差一点,他的宝贝儿子就要伤在巨熊的掌下了!那可如何使得!儿子的一根头发都比自己的性命重要,他自己宁愿死上百次千次,也不要儿子有丝毫的伤损。
若是……刚才大意一些,竟然教小胡炭遭了伤害,日后到地下可怎么跟孩子他娘交代?!
胡不为双腿颤抖不已,冲到胡炭面前,一把将他搂入怀里,慌乱的查看。“炭儿,你……没受伤吧?!你没事吧?!”震惊之下,胡不为喉中已经哽咽了。
“爹,我没事。”小娃娃胆气极壮,虽然险些就要遭难,竟然不觉害怕。这一点,可比他爹强得多了。
“没……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胡不为语无伦次,但觉心脏仍然跳得如同快鼓一般。
岩洞之外,两头小熊‘呦呦’的悲鸣,围在母熊的尸身前转动。它们还不知道母亲已经死了吧,许是在叫:“娘,快起来,起来……”
小熊不过五六个月大,没有母亲的照拂,只怕也活不久长了。
胡不为等到心情平定下来,又为母熊的殒命感到惋惜起来,他把儿子抱在怀里了,缓步走出洞外。两头小熊眼中闪着恐惧,逃开两步,却又不肯舍母亲而去,仍一声长一声短的叫着,声音凄惨之极。
万物恋母,总是不变的道理,两头小熊吃了母亲数月的奶水,早就依赖它爱恋它了,虽然看到胡不为满含威胁,却仍不肯独自逃离。
地上,硕大的熊头浸在血泊中。腔中流出的黑血把地面都染湿了。胡不为看到母熊眼睛仍然大睁着,也不知是带着悲哀还是不舍。它也是个母亲,它到死后,定然还记挂着尚未独立的两个儿子吧。
这么死去,它定然不甘之极。
然而,有什么法子呢?命运有两条道路,一条向着平安,一条向着舛难。它偏偏被死亡的那一条选中了。
真的很不甘。胡不为甚至能感受到它临死前的惦念。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苍天之下,有多少人是生活得心甘情愿的呢?就是他胡不为,也不正是被逼迫到这样绝望的道路上来的么?除夕之日,举家被人屠戮,然后,带着未满月的幼子四方奔波,这样的日子,距离他心目中美满的生活不知要差上几千万里!
他胡不为当然也很不甘心。
再想想,苦榕,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难道也不是活得不满之极?谁也不想临到快入土了,还孤身一人在天下闯荡吧。胡不为又想起当日柔儿被蛊虫伤害,苦榕眼神中那样悲伤的绝望的眼神。是的,苦榕活得也很不如意,他也很不甘。
还有,妖怪妹子,单嫣。
十五元宵节,那晚上的情景就如发生在昨日,单嫣满含泪水,边走边回望,她很不愿意就这样离开自己的啊。可是,究竟是什么力量,让这个法力高强的妖怪,竟然不得遂自己所愿,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呢?
天下之物,似乎都活得很不如意。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乱世铜炉 第四十一章(解救)造化催生不了缘
叹息既已,胡不为对两头小熊也毫无办法,只能任他们自生自灭了。
虽然天色尚黑,但经历过这样的变故,他一点也不想再呆在岩洞之中,带着儿子,赶紧逃离了那处地方,他要找到水,服下定神符疗伤。穿过峡谷很久了,他似乎仍旧听见两只小熊低沉的抽泣之声。
胡不为运气不错。附近正有一处溪涧,让他可以烧化符水。胡不为休整罢了,从南面攀缘而上。到得崖上,前面又是一片树林横亘。胡不为叹息一口气,轻轻迈步进去。他心中仍然存着疑问,不解天地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如意之事,也没心思燃放火球照明,只在天光下慢慢走动。
胡炭在他的怀抱中又已睡去了。小孩子不知道这么多伤人脑筋的问题,实在幸福得很。
走了一个多时辰,看看月亮的位置,算来快到寅初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人语声。
胡不为吃了一惊。在山中行走几个月了,这是头一次碰上有人。难道,是罗门教或者官府的人查到自己踪迹,追来了么?胡不为一慌之下,就近躲在一丛灌木后,不敢稍动。
一男一女正在快速走来。
“没有啊,宗师哥,这里哪有四节地狸?”那女子声音听来很娇嫩,似乎年纪很轻。
“快到了,再往前走一些,就该找到了。”男子含混的回答。
透过草叶间隙看去,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和一个男人并肩而来。她手中燃着一小片淡青色的火焰。光芒照耀下,胡不为看清了那姑娘的面貌。
好秀美的女子。胡不为暗中赞叹,她面目间颇有温婉之态,可以猜想性格会很温柔。眉目流转间,妩媚横生,肤色莹白如玉,两道弯眉生得秀气非常。说话时,抿嘴微笑,现出颊上两个酒窝,更增风韵。
“你真的看到过么?”那女子转头查看四周,口气中充满疑问,“这里不象是会有四节地狸的地方。”
“当然有了,我骗你干什么。”那男子说道。
胡不为透过叶隙,把两人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眼瞧着两人在前面八九丈处停住了,那女子说道:“不对,这里土地很干,决不会有地狸生活的,它们喜欢在潮湿的地面活动。”
那汉子面上堆起笑容,道:“秦师妹,我怎么会骗你呢?上个月我就在这里看到过地狸。还不止一只!”
“你上个月不是还在衡州么?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
那汉子登时语塞。胡不为看他低下头来,两只眼珠乱转,登时心中一动:“这人只怕会有古怪。”
听见他强笑道:“我是记错了,应该是在前月,我路过这里时见过的。”
“前月?”那姓秦的女子口气中疑惑更甚,“前月里龙爪门的过师叔独立开宗,你不是跟段师叔跟去道贺了么,怎会经过这里?”
“嗨!傻师妹,你问这么仔细干什么,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啊!你看那里,那不是四节地狸么?!”胡不为随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树林中黑沉沉的,哪有什么天狸地狸?
那女子不疑有他,也转头去看。哪知便在这时,那姓宗的汉子运指如风,几点白光从食指间飞射出来,两点击中肩头,两点射向膝窝。那女子不及防之下,只惊叫一声,摔倒下来,掌中的照明火焰便也熄灭了。
“宗师哥!你干什么?!”
“秦师妹,我想你想得好苦,你……你……一点都没发觉么?”
“你说这个干什么?咱们是来抓捕四节地狸的……你快放开我!”
“放你也行,但那得等咱俩成了夫妻以后。等我们好了,我不仅放开你,连我的性命,也都是你的。”
“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姓秦的女子又羞又怒,“要是让段师叔知道了,你……你……就不怕受到罚责么!”
“知道就知道!我不怕他知道!”汉子顿了顿,又道:“只要有了你,便是死了,我也欢喜。”
“不要,宗师兄!咱们……两个门派一向都很要好,你这么做,让我师傅知道了,只怕会有影响。”
“这里就只有我和你,咱们两人都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小苏……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把持不住自己……你……你……我没有一天不想你,每天夜里,我都念着你的名字……”那男子换了称呼,显然那女子姓秦,芳名是‘苏’字。
“宗师哥,咱们都亲得跟兄妹一样,我……一向把你当成亲哥哥。”秦苏显然也意识到了危机,赶紧打断他的话,“咱们快回去吧……师姊们发现我不在房中,会来找我的。”
“不!我不要当你的哥哥,我要当你的情郎!”那姓宗的汉子叫道,呼吸急促起来。“我再也受不了啦,小苏,你今日不从了我,我……我……真的会疯掉!”
“啊!不要!不要!”秦苏惊叫起来,那姓宗的已经开始动手了。胡不为眼力极佳,便在黑暗中,也看到了地上两团人影纠缠在一起,那姓宗的汉子拦腰抱住秦苏,伸嘴去吻她。
“宗师哥,你放手!放手!”秦苏惊慌失措,伸手去推他面庞,然而手足穴道被制,她哪里挣脱得开。再挣得片刻,一手腾空出来,沿着她的腹部向上摸索。
“啊!”秦苏惊叫,“不要!不要!不要!”
“小苏!苏苏!你……答应我了吧。我一辈子好好养你……我好生伺候你。”姓宗的汉子,只觉得心神大震,唇舌间干燥之极,哪还听得见身下玉人悲惶的痛哭。手上使力,只‘嘶’的一声轻响。
“小心肝儿,你……从了我,我日后定会好好报答你。”汉子喘着粗气,双腿压住了秦苏。“宗师哥,不要,不要!”秦苏哪里想到竟然会遭遇这样的厄运,哭得声嘶力竭,却无法阻挡非礼。
胡不为看得形势危急,不由得大感为难,这个姓宗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法力是不是高强,若是自己贸然出头,只怕救不了秦苏不说,还白搭上两条性命。只是,眼睁睁看到一个无助女子被ling辱而不去解救,在良心上又过意不去。
胡不为这边权衡未已,但形势已渐转危急了,片刻后,拉开自己束腰的布带,要褪下裤子。胡不为心中踌躇,正待运转灵气发出火球,低头一瞥间,忽然看到胸前挂着的白玉锁片,那是装着刑兵铁令的玉锁。立时,一个法子在他脑中冒了出来。
他轻轻的把玉锁顶端的扣盖揭了开来,冰冷气息如同铁剑,从孔洞中刺出,激得他面颊生疼。
胡不为打了个寒战,把玉锁上下倒置过来,晃动几下,那片黑色的铁片便掉落到地上。
瞬时,寒气如同浪潮向四方蔓延开,带着令人发狂的恐怖之意。胡不为冻得直打哆嗦,细针般的冷气一根根深刺入肌肤,一直钻到心底。而最难熬的,却是魂灵深处涌起的绝望和恐慌,使他如中雷击,呼吸艰难。他就象一个被逼到绝境的逃亡者,面前临着深深断崖,背后饿鬼一重重追赶上来,环伺四周,他能听得见幽怨的尖啸和强烈的恨意。
感觉,就身处在那生机尽绝的刹那,没有退路,没有援助,只能等死。
这般精神折磨,远比肉体上厉害得多了。胡不为死死抗着这股莫名的心潮,强守灵台一点清明。一年多的意志磨练,便在此时显出功效来了。
胡炭也被寒气和恐怖惊醒了,刚要哭叫,但被他爹捂住嘴巴,发不出声息。
林中空地上,汉子肌肤便被刺骨的冰寒冻得麻木了,肃杀的气息更是无法抗拒,如怒潮般冲击他的魂魄。
“谁!是谁!?”汉子猛吃了一惊,仓皇提裤跳起来,向四周查看,神情紧张之极。毕竟做贼心虚,被人揭破了,自然免不了气馁。“是谁在这里躲藏?!快出来!”汉子声色俱厉,却掩饰不住语气中的慌张。
没有人应答。寒气还在加重,这方圆数丈的土地瞬间进入严冬,地上的草叶只片刻间便给冻蔫了,一条条软垂下来了。“再不出来,我……可要动手了!”汉子惊慌的叫喊,奇怪的恐惧之意在他心中翻起怒涛,他不知道由从何来。
才不过片刻,他便抵受不住了,手一挥,光芒闪处,地面上便凭空召出了两只青色的大狼。
原来他是个豢狼师。
然而刑兵铁令的煞气何等厉害,便是青狼这样凶狠的灵兽也不敢与抗。两只青狼在寒气中待了片刻,‘呜呜’叫着,快速向他方逃离。这下子,姓宗的汉子再也绷不住了,惊惧、绝望跟寒气一起在心底蔓延,他来不及扎好腰带,便低声咒骂着向着来路飞奔而去。
好事未成,他当然不甘得很。但是,连借以仰仗的灵物都不堪抗衡藏在暗处的神秘之人,他哪还有胆量再留在当地?
寒气愈重。胡不为都快冻成冰雕了,他看到草叶上已经凝起一层薄霜,连空气中的水气都被这冰寒冻结!
秦苏牙间格格打战,她已坐了起来。身上衣不蔽体,她在寒气中瑟瑟发抖。险些就要被冻晕过去了。听得前面草丛声响,救她的神秘人物正在动作。
须臾,寒气顿消。那股令她窒息的惊恐之意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仲春的温暖气息终于又包拢回身上,暖洋洋的舒适。
“你怎么样,格……格格……你……还……还好吧。”有人说话,牙间格格作响。
看清了走过来的两人,秦苏吓了一跳。一人身上披着黑褐相间的虎皮,头上带着金钱豹皮帽子,牵着另一个也同样装扮古怪的小童向她走来。她从来也没见过这样不伦不类的打扮。
“山神?还是妖怪?!”秦苏脑中冒起这个念头。
“你的衣服……”那奇怪的人说道,眼光转落,投向地面上的一堆白绸碎片。
秦苏一时羞急无已,只惊叫一声,双手环抱护住胸部:“你不要看……你……你不许看!”
那人依言转身,道:“姑娘,你先把衣服穿上吧。”他身边的小童却毫无顾忌,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望向她,眼光中尽是好奇。秦苏手忙脚乱,探手摸索面前的碎衣物。可是那姓宗的汉子手力极大,一番冲动撕扯,早将薄薄的绢衣给撕成碎片。
秦苏急得哭出声来。心中又惊又愧,又慌又怕。直恨不得立时便死了,总好过这样尴尬羞人的局面。
“衣裳没有了!”秦苏哭道,“全撕烂了!我……穿不上……啊!啊!你不要转身!不要转身!”她慌乱的叫道。这次遭遇之事,实是她一辈子都不曾想到的。她手足无措,全然不知该怎么应付才好,心中其乱如麻,继而又羞愧交加,再片刻,又感悲愤难抑。
虽然没有遭人ling辱,得保清白之身。但这样被人大肆轻薄,已足令她直欲断舌自尽。
这样的羞辱之事,让她跟谁倾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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