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铜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又是十三
这一日起来,天气清爽。胡不为喝过早粥,起来到院子里抖胳膊扭腰。却见隔着半堵矮墙的单枕才家哗啦啦的水响。抬头过去,却见他妹子单嫣拿着木桶在院子洗头。用胰子洗了发,刚用清水冲净。一头乌黑的头发湿淋淋的垂着,只露半边雪白的面颊,弧度丰满柔和,甚是动人。
单嫣今年二十有三了。至今还未出嫁,仍与哥哥住在家中。她容貌极丽,身材高挑。左近也不知多少男子为她争斗疯狂。颇有当年胡不为之妻的阵势。哪知她眼力极高,对谁也不假辞色。时常做些针黹刺绣营生,所绣花虫鸟兽,毫翎清晰,栩栩如生,颇有洒洒自然态度,极得人们喜爱。她手工是极巧的。年幼时她与胡不为、他哥三人玩的好,到得年纪略大,稍稍懂得事,便常常深居简出了。胡不为虽与她隔邻,常时倒不总遇见。
今天看她早上洗头,衣裳穿得极薄,淡青的布衫之下,隐约可看到束胸的白布。乌黑长发覆面,缕缕垂到肩上,衬得雪白的肩膀愈加丰润。腰身盈盈一握,身高腿长,一举一动间,朴然天成,优雅舒展。其娇媚可喜之态,妍丽动人之处,实在难描难画。胡不为心中一荡,暗自嘀咕:才一段时间不见,这妮子更勾人了。赶紧收摄精神,转目逃开。只是刚才惊若天人之景,一时又怎能除去?眼中看的是绿树白云,心中想的却是单嫣玲珑有致的侧影,和那雪白的脖颈胳膊。
心中暗骂自己该死。胡不为这些年来用情极专,对青楼女子,窃色偷香之事从不轻予。对单嫣更无非分之想。只是急促之下,偶睹*,不免心情荡漾。却听那边水声停止,单嫣已用毛巾搽干了头发,挽到脑后,披肩垂下。抬头看见胡不为直定定前看,目不斜视,两只爪子春鸭划水般机械动作,不禁“噗哧!”一笑,道:“不为哥哥,你在游泳哪?”说到“不为哥哥”时,眼中笑意愈盛,浑身直颤,堪比梨花带雨之态。
原来胡不为原名胡得禄。是他老爹盼他将来有出息,考学作官,一生领取俸禄之愿。后来老头子亡故,胡不为又学了道术风水,觉得名字俗气。便依造《道德经》章义“天地贵者,无为治之。”改名胡不为。这名本来倒也还好,可是摊上姓胡,那可不大妙。便是“什么事都可为之。”之意,大胆已极,一干好友常拿来取笑。单嫣想必也从他哥哥处听来此名的精彩故事,是以叫起时,便感好笑。
胡不为听得糯软娇甜的声音,转过头来,却见单嫣半低着脸,拿一双笑成半月的眼睛看着自己,不禁又是一呆。这单嫣当真生得极丽,眉眼五官,天然精致。一颦一笑,莫不得宜。衣衫微解,看见雪白的肩脖上犹带水点,尽引人遐思。
赶紧应道:“啊?啊!早上起来,没什么事,弹动一下胳膊腿。”回过神,又问:“你哥呢?又进山了?”单枕才是猎户,常进山打猎数日不回。胡不为这几日不见他上门罗唣骚扰,故有此一问。
单嫣又笑,细长的素指如梳,拧了拧头发,甩出几滴水来,一边说:“没进山,这几****正忙着相亲呢。我家要有个嫂子啦!”嘻嘻而笑,眼中甚是高兴。看的出,她兄妹二人感情很好。
“相亲?什么时候的事?谁家姑娘?”胡不为大感好奇。来了兴致,他这才明白前些日子单枕才老到他家里溜达,没事就问:“女人都喜欢些什么?”“送什么东西给姑娘家比较合适?”搅得他不胜其烦。原来却是要去相亲,讨教经验来着。单枕才也有二十五六了,一直未娶媳妇。
正谈话间,听见门前道上一阵匆忙的脚步。二人抬头看时,却见村长带着一拨人,慌忙杂乱的闯进院子来。
村长气未喘匀,扯开嗓门喊到:“禄儿,禄儿,年大成让野兽抓伤了,你赶紧给看看!”村长与胡不为他爹是好友,从小叫他‘禄儿’惯了,也不理会他自己更的什么‘胡不为’,在任何场合都这么叫。
胡不为这才看清,他们是抬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进来的。担架是新鲜藤蔓缠结所成,还有碧绿的心形叶片,看来是仓促从山上抬下来。
定马村原有几位郎中。只是僻野村落,都没有什么实才,略看几本《证治准绳》、《千金方》、《圣济总录》,识得一些黄芪、当归、白芍药物。医个头脑涨痛,脾虚胃寒甚么的也倒无大害。后来胡不为出名,画的定神符颇具神验。村里人家见识过他手段后,哪里还有理智明是非的,当下把他捧的跟活神仙下凡一般,但凡有个大小事,都爱找他商量。好在多年来也没甚么了不起的事件,多是些牛羊被盗、打架斗殴之事。胡不为信口胡柴,倒也着实蒙中几回,给几位伤者略略包扎,想来是心神作用,那些人也疼痛速消。倒让胡不为的名声愈发响亮。
这年大成是村庄猎户,弓技是很高的,单枕才比他差得可远。据说他六岁就开始上山狩猎,十一岁那年独自杀了一头山豹。见识即广,人又机敏,谁都料不到他竟会如此不小心,让野兽给咬伤了,当真应了古话:水边常走路,湿鞋必有时。
当下胡不为忙不迭的将几人让进屋里,将伤者放在偏厅。胡不为心如火焚,见年大成全身是血,大片衣衫被撕碎成缕,右腿肌腱尽都开裂,皮肉血水混成一团,筋都断了,露出白色骨头。头颅上前额处也开了老大一个洞,血正汩汩出来,进气少出气多,眼看就不成活了,他哪有甚么回天之力来救他。
赵氏听见人声杂乱,掀帘进来看,看到年大成跟个血人似的,惨状无法描述。她哪曾见过如此血淋淋场面,当下咕咚一声,晕倒在地。胡不为大惊,赶紧扶起来,抱到卧室安顿。
这时单嫣梳洗完毕,换了衣衫走进门来,见到年大成气若柔丝,众人惶然无策,都急切的看着胡不为。胡不为却眉头深锁,围着茶桌绕圈。便已猜到了怎么回事。她向胡不为道:“不为哥哥,赶紧烧符给他灌下呀!”胡不为不满的看她一眼,心道:“要是有用我早给他服了,我能耐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与单家两兄妹多年相交,自己有什么手段从不对他们隐瞒。却见单嫣续道:“你的定神符极有效验,一符不成,你烧三符给他灌下,兴许便能治了也未必。”
村长听说,也跟着说道:“对啊,禄儿,你便照单嫣说的,烧几符给他喝了,唉,他伤的这样重,恐怕……我们便尽尽人事救上一救,死马当做活马医了。活了,是他命硬,否则……唉!”他叹息几声,摇头退到一旁去。这年大成幼小极苦,父母双亡,只他和一个八十四岁的祖母过活,他这一去,只怕过不了多久老太太也要不行的。这几个猎户早上上山时看到年大成血迹斑斑的蜷在一个草窝里,赶忙砍了鲜藤做一个简单担架,将他匆忙送下山来,在村口看到村长,一道跑过来了。年大成的祖母此时尚未知晓。
胡不为无奈,打开匣子取符,哪知里面空空如也,以前书画的定神符却只有一张了。当真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备品也跟着捣乱,没办法,又听了单嫣的话,先把这张符给烧了,让年大成服下,自己到屋内调朱砂再行书画。
这屋里诸人连同村长,都不曾遇过这样大事,定马村人不多,民风淳厚,很少斗殴伤害人命。有时官府压迫的狠些,兵吏施暴,也只鞭抽脚踢,不伤筋骨。便是进山的猎户,死了便死了,往往叫野兽吃的连骨头都不留下来,倒也干干净净,众人在村里给他立个衣冢,摆个灵堂便算完了。这多年来,却少见这样伤势严重直欲咽气的状况。当真是六神无主,束手无策。亏得一个拿捏得起的单嫣进来,指派众人做事,井井有条。
当下众人烧开热水,将年大成伤口边上及周身的血污搽净了,拿来棉被给他盖上,仅露出伤口。单嫣解说是血流的多了人会怕冷,众人然诺。却不知她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足不出户,从哪学来这么好的医理。在众人的助力下,单嫣将定神符放到碗里烧了,将符水喂到年大成嘴里,说病人不宜打扰,将诸人赶到厅外,关了门一同出来。
那几个年轻猎户素来爱慕她,见她长相标致,体态撩人,更兼又指挥大体,自然如意。当真是内秀外美,秀外慧中,胜比天人。果然不枉自己对她的一番痴心情长。当下听话非常,人人竟相表现,倒把烧水搽洗和伤口培护之事做好十二分,比一般郎中手法都利索。这下退到正堂,便不住眼的看着单嫣。胆儿大的,便无所顾忌,双目如僵,直勾勾的看着她,眼中再无他物,心中再无他事。有心没胆的,溜到角落,头低垂着,时不时偷瞟一眼。面目手足,大悦其趣。但觉得她无处不得宜,无处不勾人,一举一动,尽蕴风华。笑时,如春之初来,东风沐身,暖洋洋畅快非常。颦眉时,又似云掩秋月,令人怜爱不禁。当真是如痴如醉,神魂不守。这当下,只要她让自己去死,怕也会毫不犹豫,锐身就赴。
神魂颠倒之际,胡不为却从卧房内出来了,手中拿了两张新绘的定神符,朱砂未干。单嫣将诸人留在大厅内,却和胡不为一同进偏房去了。只不多时,却听见胡不为‘呀!’的一声叫,众人以为有变,闯进门去,看见胡不为目瞪口呆站在年大成身边。单嫣却正将温水倒入碗里,要再烧符纸。
“他……快好了……”胡不为指着年大成,愕然对着众人说道。
众人拥上,却看见年大成腿处的伤口已经收复,撕裂的肌肉都归附皮下,伤口小了许多,再不是先前如皮肉卷曲,鲜花盛开般可怖模样。额上的伤也减轻了许多,虽然仍有个洞,但其规模大小已可以令人心安。不似刚来时一个黑洞洞血窟窿,仿佛看不到底一样。想不到胡法师,不,胡神仙果然神乎其技,一符出后,连死了九成九的人都能搞定。
几名猎户震惊之下,心中狂喜。有胡神仙这样的神医圣手,自己便跟多了几条命。以后上山打猎,只要保住小命,不给当场咬成碎片,这神仙老大人也能把自己救转回来。这大好消息,如何不令人振奋。当下对胡不为更刻意逢迎,称赞之声,真心又响亮。村长虽老,劲力却大,这一番高兴加满意,呵呵笑着,在胡不为肩上猛拍赞许,嘭嘭有声。胡不为内脏翻腾,又不好躲避,跟一棵可怜的小树苗似,苦笑着承受长辈的爱护称赞。
单嫣将两贴神符又喂给了年大成,也走过来,抿嘴笑道:“不为哥哥,你的符真的管用。这三符喝下,他便是死了也定活转过来。”说着,低头一乐。这下子媚如芍药,清胜幽兰。一旁的几个年轻人又都呆了,心中大叫:“死了死了,这般美貌!”
到得午后,年大成伤口平复,人也清醒过来。伤处虽留了老大一条疤痕,但已算是从鬼门关逃回来了。知道是胡不为救了他,感恩戴德,不住感谢。当下众人问他经历,他沉默片刻,说出一句话,人人惊倒。
“我没看清是什么东西。”
他在山上转了四天,打了几只兔子山雉,却没猎到大兽。带的干粮吃完了,这一日正往家走,走到离村六里的林子时,便听见了树木大片倒折的声响。那声音极大,喀嚓之声接连不断的响起,似乎是大群猛兽经过,而且迅速非常。从他发觉到转身查看这一刹那,便遭了伤害。到昏倒以后都没看清伤害他的是什么动物。
众人听的震惊。定马村狩猎者不少,多年来也未少跟虎豹熊罴搏斗。却从未听闻如此怪异之事。年大成说完,沉默片刻,又说道:“我心中有个猜测,也不知是不是……前几天我在山中遇见邻近三茶村的猎户,他们跟我说起,这一个多月来他们村常有怪模怪样的野兽经过,白天晚上都有,有的飞有的爬,跑的飞快,都往南边走去,我觉得这次害我的,便是这些怪兽。”
众人都感愕然,村长摇头道:“一个多月……这么长时间?怎么我们村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单嫣也觉诧异,说道:“怪兽进村了?不可能吧?”
这句话皱着眉说来,又有西子捧心的美态,言语清脆如珠,那几个年轻猎户,立时便忘了紧张,众目集归一处,喉结骨都,猛吞涎水。
乱世铜炉 第八章(晴天雷)晴天一雷惊心魄
年大成一事以后,村中猎户纷纷隐息,再不敢贸然上山,免遭怪兽伤害。
可是也奇怪,村子依旧如常,也没有甚么奇怪的东西进来骚扰。过的十余天,见全无风波,有胆大的采药者开始在邻近山坡采药,也没什么异动。众人均想,也许怪兽出没也就那一阵的事情,如今风险已过。当下众人又活跃起来,打猎者打猎,挖药者挖药,又回复了从前的生活。
胡不为妻子服过定神符后,已心情平复,虽然说起来仍有余悸,常有恶心呕吐之感,但已无大碍。胡不为本人则仍在研习《大元炼真经》,依然不得其解。那书有《符篇》《咒篇》和《器篇》三部,他的定神符便是《符篇》中的第一篇。在梧桐村取来的灵龙镇煞钉却是在《器篇》中段,还有什么白虎剑,甚么火牛牌,乱七八糟,全看不出修炼头绪。胡不为懊恼非常,天天背着妻子发脾气。拿屋里的凳子开打。
这一日午间,胡不为与书本搏斗未果,又开始拿屋里那可怜的木头百般蹂躏。却听见门外声响,单枕才 “咣铛!”一声撞开门前拦住猪犬的木栏,急如风火闯进胡不为的院子,掀帘进来。他一把拉住胡不为的袖子,却一时说不出话,俯下身呼呼喘气。单枕才相的媳妇已经快成了,对方见他极有诚意,人虽毛躁,心性却也善良,兼之单嫣也极力撮撺,到人家家里,和未来的嫂子打的火热,老两口对她喜爱非常,考虑过后,便允了这桩婚事,只等到黄道吉日便行迎娶。这几日正忙,却不知他心急火燎的跑来做甚。
“嘿!嘿!不为哥……村长家……家中……来了一个……一个……道士,手段好厉害……哈……把牛克守的眼睛……给治好……好了,可比你强……强多了。你去……去看看吧!”
“道士?”胡不为皱了皱眉。牛克守他是知道的,前些年那老头儿上山采药,在趴下锄药时被毒蟾吹砂,坏了眼睛,遍求医药都无果。镇日里睁着一双白茫茫的瞳仁,便跟活尸厉鬼一般,甚是吓人。胡不为给他开过定神符,却只能让他略莫看到光亮,曾对他说过要回复从前模样只怕是万万不能了。不料想,眼下竟然有人能把他治好了,只怕那道士真有手段也未可知。又问道:“在村长家……什么时候来的?”
单枕才搽了搽汗,道:“我从莲香家……回来,到村口的时候看见牛克守正睁大着眼睛看人,唬了一跳,他跟我说让一个道人治好了,那人正在村长家呢,所以我就过去看了。”胡不为问道:“莲香?莲香是谁?”他倒没注意单枕才答的话,却只听到 ‘莲香’二字了,当真混帐之极。
单枕才脸上红了红,挠了挠脑袋,嘿嘿笑道:“她是你未过门的弟媳妇,嘿!不为哥,你有空给我查查书,看看左近哪一天是黄道吉日。”胡不为 ‘哦’了一声,又问:“她多大了?谁家闺女?”他早把道人之事忘的干净,一听 ‘弟媳妇’三字,精神立旺,连连追问。单枕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哥!你就不能先不问?你赶紧到村长家去会会那道士吧!人家可是指名要见你的!”他避重就轻,不愿意多谈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也不知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指名要见我?他认识我么?”胡不为讶然。
单枕才笑的象只刚抓住小鸡的狐狸,道:“当然认识你,村长把你助人为乐和降妖伏魔之事尽都告诉了他,他对你可好生敬仰,连说要过来拜见,村长说他远来是客,叫我请你到他家里去坐坐。怎样?去是不去?”
胡不为大感头疼,又是一出骑虎难下的戏剧等他去演。正踌躇间,单枕才在一旁又道:“那道人倒真了得,耍的好飞剑,一把小小的木剑飞来飞去,一下子就把凳子劈成两半儿,不为哥,你不去看看真的可惜了。”
胡不为心中更愁,那道人看来是个行家,自己这点能耐,想来跟人家提鞋都不配,只怕去了以后立马让人看穿,那以后可怎么混?正想着,心中一动,飞剑?他会飞剑,恐怕倒有些真实本领,那须会会,好好讨教一下。兴许能从他口里得知些画符诀窍和镇煞钉的来历。
胡不为沉吟片刻,便回到屋中,换了衣衫出门,径往村长家走去。
刚走进村长家门口,便听到村长高声怪叫:“真有此事?那倒真怪了!”隔了一会,又道:“难不成我们村里有菩萨保佑?……啊,想必是妖怪害怕我们的胡法师,不敢来侵扰吧?”听到此节,胡不为赶紧穿进内堂,掀起帘子进去,笑道:“村长在谈什么呢?怎么又提我名字?”
村长一见他,连忙跳起来,叫道:“禄……这个……胡法师啊,这位道长说连月来三茶村和牛临村这几个边上村子都有怪兽出没,就我们村里没有,你说奇怪不奇怪?不是你动的手脚吧?”他倒真把胡不为看成神仙了。
胡不为摇摇头,也觉纳罕,道:“有这等事,那真是怪了。”说着,看了一眼坐在椅上的道人。村长忙介绍道:“这位是南方来的流云道长。”又向那道人说道:“这位便是我们定马村的风水师胡法师。”二人叙了礼,坐下来说话。
那道士长的枯黑瘦长。脸上皮寡肉少,颧骨高凸,只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顾盼间,精光四射。四五十岁年纪,头发甚少,梳到脑后结了一个小小的牛鼻子发髻。
村长道:“却不知道长从哪得来消息,知道怪兽在左近出没?”那道士答道:“贫道为着一事从南到北寻访,已有数年,两个月前我在林中步行,青天白日下,却发现有许多妖孽频繁经过,望北投来,我料想这边定是出事了,所以巡迹跟来查看。”
村长和胡不为对视一眼。那道士又道:“我在牛临村、三茶村、青谷村都见到妖怪踪迹,而且为数不少。只是一进入贵村界内,却一只都没看着,是以感觉奇怪,特意过来看看。”说着,他向胡不为深深望了一眼。适才村长跟他吹风,说道村中有位法师如何如何厉害,如何擒龙伏虎济危救难,他也料想定是这位法师护村之功,让许多妖孽绕道而行,不敢侵袭定马村。不过一看之下,这个法师面色苍白,双目涣然,显然连修身之道都不如何精通,怎么看也不似个法力高强的术师。
村长沉思一会,向那道士道:“道长,我想我们定马村未出现妖怪,定是胡法师之功,他素来烧符治病,查看风水,极灵验的,上个月我们村……。”胡不为吓了一跳,这杀千刀的村长在行家面前给他戴上如此高帽,可真坑杀他了。当下连连摆手,打断村长的话,忙道:“不敢不敢,欺世盗名而已,些微小技,在仙长面前实在不足一笑。”那道士凌厉的眼光在胡不为脸上转了一遭,也笑道:“胡道友太客气了,适才村长已跟贫道提起道友历年来事迹。如此为民解除疾苦,实在令人钦佩。”
胡不为听不出他话里是不是含有讥刺,身如芒刺在背,汗颜无已。却听那道人又问:“道友法力非凡,却不知术法所传何宗?”这下可难住胡不为了,如此高深问题,便杀了他也回答不出的。
其时天下术派,分流极多。且不说佛、道、二大术派有无数偏门别支,各执一脉分修。便是辽、吐蕃、西夏、大理民间,学术习法的教门帮派和剑客侠士亦多如牛毛。宋朝当今皇帝重道,极力扶植,因而道法在民间中分布尤广。正支的道学流派,按其传承来历细而分下,有 “太平道” “五斗米道” “南天师道” “北天师道” “茅山宗” “丹鼎派” “符箓派”等等,太平道及五斗米道为诸派之源,盛于汉时。自唐以来,两派门人各立,又演化出天师、茅山、上清、灵宝诸派。各门各派,分持一义而修。丹鼎派修身养性,熔炼丹药,一旦合利四时阴阳,得天地精华,五行之髓。则可炼出金丹,得道飞升。符箓派则专习聚气画符,号令鬼神,治病拯危。
彼时宋辽兵争,四方****,妖邪横行。中原各派素学召神劾鬼及祈风引雷之法,当即负起降妖伏魔职责。江湖教派中,以蜀山、江陵仙都观、信州太清宫、佛门天龙寺、无心庵及江南一带女子门派青叶门名声最隆。这几派立派即久,高手亦多,学法术者莫不闻名崇敬。另有传闻,方外世界又有蓬莱、方丈、嬴洲三处圣地自居成门,只是门人从不涉足人间,却不知消息真假了。
若胡不为稍能明白,立刻答到:“在下所习符箓宗。”或是 “在下习承太平道。”便好。可胡不为连道学教义来历都不知,又如何答的出来?当下讪讪说了实话:“在下只是照着书本瞎学,并无人指点,实在惭愧。”
那道人终于释疑,知道胡不为果然是个草包。当下点点头,道:“嗯,看道友灵气未聚,似乎根基未曾扎稳,果然如此。自学术法,制肘极多,道友能学到如此程度,也算不易了。”胡不为知道村长准又将他的陈年往事,连同吹牛扯皮之事通统告诉了道人,甚么雨夜遇妖除妖,一符画来包治百病等等混话,那原是蒙骗百姓的,竟教那道人尽信了真。当下也不好说破,只道:“惭愧惭愧,在下正愁法术低微,仅能自济。道长今日来,实在是本村之福,还要仰仗道长神力,为村民解除疾苦。”那道人道:“好说,好说。”
当下三人言谈,略叙故事。
过不一会,胡不为找了个因头,将村长支了开去,待屋中再无旁人,起身向那道人深深一揖,道:“道长,在下学道日浅,修为不足,尚有诸多不明之事,还要向道长请教。”那道人只欠了欠身,双手微托,道:“不敢,胡道友但有不明处,只管请说,贫道当尽力解答。”他既知胡不为对术法尚未登堂入室,不免有些轻视。胡不为不蠢,如何看不出来,只是有求于人,只好忍耐。
当下便将画符时灵时不灵之事问他。那道人皱了皱眉,奇道:“有这等事?倒真怪了。”又道:“道友所习法术来历不明,与贫道所习颇有出入。不过天下道法,殊途同归,贫道也知道画符乃阴阳符合,精神同归。以自身精气引导纸绢布帛,精精相附,神神相依,得以假尺寸之符号令鬼神。如此,若精神到了,号令符咒便断无不灵之理。道友所言之事,倒教贫道难以索解了。”书符时必须精气合一,以气为体,附纸为用。这原是道家学术时的基本之理,他只道胡不为即有画符经验,当明此节,因此也不保留,说出话来。哪知胡不为从未正经学过一天术法,正是瞎子过河,茫然无知,听得画符时的窍要,便如醍醐灌顶一般,这句话对他可是意义深远。暗暗记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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