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花开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金波滟滟
见小玉将军不说话,大阏氏已经让人将一大堆东西送了进来,拿起最上面的一匹锦缎抖开,笑道:“小玉将军,你身上的袍子已经旧了,这匹大红织金的锦缎正合你用呢?看,这花纹是牡丹,正可以做一套襦裙,就像你们中原人画上的那样!”
枇杷当初只一人一刀一弓跟了突厥北上的,刀被可汗收了上去,弓在与他打架时毁了,所余者也不过一身的衣服,就是阿鲁那他们追上来也都几乎是空着手。北上中,天气日冷,她便穿上了突厥仆妇为她做的皮袍,皮靴,后来就连头发也剪短梳成了突厥样式,毕竟这样才方便。
现在看着这匹漂亮的锦缎,枇杷并不欢喜,只觉得一点用也没有,在大漠深处,锦缎既不能御寒,也不耐劳作,且她若是弄出一套襦裙穿上,难道是为了招遥吗?
看枇杷摇摇头,阏氏又笑着拿出一个盒子,“如果小玉将军不喜欢再穿中原人的衣服,那这串珍珠也满不错的,正好在每根辫子下面用红丝线系上一颗,轻轻一扭头,就会美极了。”
现在的枇杷可不要那么美,只笑道:“大阏氏正可以给乌兰这样打扮啊!”
说了半晌,枇杷依旧什么也不要,大阏氏愁得皱起了眉,“小玉将军,这些都是秋天最后一次商人来时献上的最好的物品了,当时可汗就让你第一个挑,你只拿了几块棉布,我才替你留下来的,现在你不肯要,我亦不敢拿去给别人的。”
枇杷想了想,“那好,就放在我这里吧。”
有了这个开头,阏氏慢慢送来了更多的东西,每一样都是大漠上非常少有之物,就是见过京城富贵的枇杷也知道都是极好的。而她小小的帐篷里慢慢也变了样,帐顶垂下明珠,墙上挂着锦缎,地上铺着厚厚的绣花毯,甚至还摆了几件乌木家具……
大阏氏在她的面前也越发恭敬起来,“小玉将军,我亲手给你做了一件皮袍,用的是最好的火狐皮,这可是在可汗王帐中最好的皮子中精挑细选的,外面罩的是羽缎,你试试怎么样?”
枇杷这些日子不常去放牧了,而她那最简单的羊皮外袍因为嫌弃太脏也很少穿,现在接过阏氏送来的狐皮袍穿在身上,揽镜自顾,见火红的皮毛衬着大红的羽缎分外鲜艳,将自己打扮得有一如一枝春天的映山红,竟然很是满意,“大阏氏的手真巧,这袍子做得与我娘做的差不多一样合身。”
人的装束,大抵总要相配的,枇杷在换了大漠上最好的火狐皮袍后,又不免脱下简陋的皮靴,换上精巧的绣花小靴,然后就一件件地更换起来。很快,她就完全变成了一个突厥贵女,比大可汗的掌上明珠乌兰打扮得还要漂亮,还要引人注目。
就连跟从她到大漠的伙伴们,也都焕然一新,木朵原本就是更纯粹的胡人,所以她现在比枇杷看起来还要更像突厥贵女,而阿鲁那等人,完全与大可汗帐前的勇士们一样的打扮,骑马从草原上跑过时,远远就有人向他们行礼。
放牧的事情也逐渐被交了出去,毕竟大家现在的衣着打扮也不适合再去做那些粗活,随后枇杷又换了一顶新帐篷,比原来的大了许多,又漂亮了许多。
大阏氏在新帐篷里忙碌着,指挥人们将一样样东西摆好,“这个屏风要小心!这是大可汗让匠人专门为小玉将军做的,碰坏了一点拿你们所有人的脑袋都不够赔的!”
“等等,等等!这件挂毯我来挂,你们一定弄不好!”
“放下放下!这件茶炉不是这样摆的,小玉将军可是懂得烹茶之道的人!”
看忙得差不多了,大阏氏才擦了一把汗,笑道:“天气果然也暖和一些了,这厚袍子竟然穿不住了呢。”
枇杷其实也穿着厚袍子,但是她只在先摆到帐中的一张胡床上坐着看书,倒是一丝汗也没出,看看热心的大阏氏,又瞧瞧半卷着的帘外,笑道:“论时节,现在已经是中原的春节了,过了这个大节,春天就从南往北一步步地走了过来了。营州的桃花大约要在四月才开,也不知大漠上能是什么时候?”
说完了自己便也笑了,大漠里哪有桃花?将书本丢了道:“正看这上面一句诗‘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想到了那年我娘带我去玄都观玩,顺口就说起了桃花。”
“小玉将军提起了春节,我怎么倒忘记了。先前我告诉可汗,中原人最重视的就是这个春节,可汗还要我提醒他要宴请小玉将军呢!”
“这倒是不必,你们又过不惯中原人的节日。”
“那怎么行,可汗可是吩咐过,定是要办的。”大阏氏笑道:“小玉将军也真是的,那个帐篷旧了,还不如直接搬到王帐去住呢,新帐篷虽然不错,但还是比不了王帐。”
枇杷只一笑,“那样不好。”
大阏氏素知中原人的礼仪,知道未成亲的女子更要矜持,所以小玉将军不管怎么桀骜不驯,大可汗也都迁就着她,现在见她一句轻飘飘的不好,就累得自己从准备新帐篷到搭建、再到布置东西,忙了三四天,心里再也忍受不住,便托辞回去张罗酒宴,出了小玉将军的帐篷。
回去的路上就急着吩咐人将乐安叫来,故而大阏氏进了自己的帐门时,乐安刚好也到了,跟着她走了进去。
大阏氏抬抬手将众人挥退,放下一直笑着的脸,挥手打了乐安一个耳光,“你说她会逃,可是现在连放牧都不去了,还哪里能逃!”
枇杷花开 第184章 占为已有
大阏氏可是大漠上长大的贵女,比起京城长大的乐安公主要矫健得多,她的一巴掌打和乐安晃着身子退了好几步,差一点没有跌倒。
乐安捂着自己的半张脸,目瞪口呆地看着大阏氏,半晌才想明白那个“她”是指玉枇杷。
然后她也就突然懂了,大阏氏一定与自己一样,盼着玉枇杷赶紧逃跑,然后再看着她被捉回来,看着她的鼻子被割掉,看着她的胳膊被砍断,看着她生不如死!
自己早就应该想到这些的,乐安后悔地捂住麻木的半张脸,自己怎么就能相信大阏氏是真心愿意玉枇杷做大可敦呢?从可汗微时就陪在他身边,为了他步步上升殚精竭虑,最后竟然要把就要到手的大可敦位置让出去,哪个女人能受得了!
只要早想通了这一层,今天这一巴掌就没有必要挨了。但是总算知道了大阏氏心中的秘密,又找到了玉枇杷的仇人,乐安又觉得自己的这一巴掌没有白挨。
“大阏氏,你相信我,玉枇杷一定会逃的,现在她做出来的全部是骗大家的,”乐安上前肯定地说,只是她刚刚挨过的这一巴掌实在很重,让她说起话来口齿未免有些不清,但她还是更加坚决地又重复道:“玉枇杷一定会逃的!”
其实打出一巴掌也使得大阏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将原来阴沉的神色慢慢收了起来,“你既然这样肯定,就给我好好地盯着她,如果有什么异动,一定先回来报告我!”
“我懂的,”乐安将那只没有捂在脸上的手紧紧地握起来,似乎握住了玉枇杷,“无论玉枇杷有什么诡计,我一定都能看得出来!”
可是,玉枇杷却没有什么异样,她虽然减少了外出牧羊,但却时常骑马到西海边上,时常在那里驻足半天,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乐安一面在监视她,一面也在思考。自己是对玉枇杷最了解的人,完全能猜到她的打算,她原准备以此来讨好大阏氏,但是现在她后悔了,大阏氏终究与自己一样是可汗的阏氏,她不会愿意自己出头的,自己何不以此得到可汗的欢心呢?
将玉枇杷踩在脚底来成全自己,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就算不能因此成为大可敦,自己的地位也会提高很多吧。
当然如果自己能成为大可敦,那该有多好,不只玉枇杷,还有大阏氏,其他的阏氏,她们统统都要伏在自己的脚边!而自己为什么不能成为大可敦呢?自己可是和亲的公主,玉枇杷不过是个胡女,她怎么也不如自己的!
人就是这样奇怪,原来已经认命的乐安自从见了枇杷,竟然不甘心起来,她要去试一试!既然她已经猜透了大阏氏的心思,那么也可以去可汗面前试一试,上天将玉枇杷再次送到自己面前,就是给自己机会呢。
下定了决心,乐安开始等待,毕竟见可汗的机会实在太少了。总算有一天,可汗到了她的帐子里,她用心服侍着,看他神情愉悦时便小心冀冀地提起玉枇杷,“昨天我去西海遇到了小玉将军呢。”
“唔,她在做什么?”
“我见她一直在看着西海,看了很久很久。”乐安瞧着可汗很认真地听,就又道:“先前我和亲的路上经过营州,曾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便与小玉将军结识了,对她的性子还算了解。”
可汗笑了,“你说她是什么性子?”
“玉家世代是府兵,自她父亲起官职升了上去才起了汉人的姓氏,所以尽管她母亲出身世家,又一直教导她,但她骨子里还是营州府兵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又倔强得很。”
“不错,”可汗点头,笑着摸了摸他的红胡子,“你既然如此了解她,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吗?”
“当然知道,”乐安赶紧答道,却又显出迟疑的神态,“玉枇杷是一只驯化不了的狼,大可汗这样尊重她,只能是白白浪费时间。”
乐安看着可汗,见他已经将笑容收了,只平板着一张脸,突然又忐忑起来,可是在可汗的目光下,她只得继续说下去,“玉枇杷自从到了大漠,一直在想怎么逃走的事。现在她每日去西海,可能是想从西海那边逃走。”
“你继续说!”
乐安不知为什么突然抖了起来,她害怕了,自己为什么要主动向可汗说起玉枇杷呢?看可汗的凶相,他似乎会吃掉自己。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乐安只得颤抖着继续,“可汗喜欢她,就将她收在身边好了,虽然她一定会闹,但是她一个女子被男人占了身子又会怎么样?还是要认命留在可汗身边。要我说,这样的事宜早不宜迟,否则她要是逃掉了,可汗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啪!”的一声,可汗连话也没说一句,就一巴掌挥了过来,他的手劲比起大阏氏又要大上多少倍,娇弱弱的乐安竟被打得飞出去一丈多远,倒在地上,半张脸青肿得不成样子,牙都掉了两颗。
乐安绝望地从地上抬起头,坚持道:“可汗,我说的绝对没有错!”
大可汗正起身欲离开,大吼一声“胡说!”又在她身上踢了一脚,将她踢得彻底闭了嘴才走了出去。
做为一个站在权势巅峰的男人,大可汗是极自信的,小玉将军最近的变化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并且觉得她正是慢慢想通了,正在心中得意,却突然听到这样的告密,实在不合他的心意,才霎间恼羞成怒。
强占了小玉将军的身子,然后将她留在大漠,只有最蠢的人才会这样想,那样还不如杀了小玉将军。小玉将军虽然是个女子,但却是个不逊于男子的英雄,士可杀却不可辱。而且即使污辱了她,她也决不会如同这些蠢女人一样就此认命。
但是可汗又是极多疑的人,位高权重者一贯是如此的,在他走出帐篷后不免又信了乐安几分,也许小玉将军果然一直在想逃,她是在欺骗自己?
可汗几步奔到小玉将军的帐篷前,一把拉开帘子,结果帐内完全一团漆黑,并没有在里面。他大叫一声,“来人!”
几十个人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可汗,有何吩咐?”
“小玉将军呢?”
“这些日子小玉将军差不多每天都要去西海,有时回来得非常晚,今天就还没有回来。”
“拉马来!”可汗喝一声,跳上马便向西海驰去,心中却像油煎般的急切,小玉将军该不会真的逃了吧?她可不是个容易看住的人啊!
为了看住她,自己用了多少心思?
就在可汗的内心交战中,他已经到了西海。西海边燃着一堆篝火,小玉将军和伙伴们坐在火边,监视她的铁骑们远远地守着,他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毕竟自己放了一千骑在她身边啊。
可汗走了过去,就见小玉将军抱膝坐在离西海最近的地方,沉思着。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便又重新转回去进入了她的世界。
“你在想什么?”
“想那天你的话。”
“为什么不回帐篷内再想?”
“我觉得对着西海我能想得更明白。”小玉将军说罢便转过头不再理他,似乎不欢迎他的打扰。
可汗却不走,在小玉将军身边坐了下来,清冷月光下照在西海上,初融的水面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冰块,反射出更加清冷的光。这就是大漠的初春了,可汗想起了他第一次对中原产生了觊觎之心的时候,也正是此时节,那时他还只是可汗众多子孙中的一个,听了往来商人的话满怀好奇之心跑了中原。
原来那里到处开着鲜花,河水淙淙地流着,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而人们拿着锄犁在田地上劳作……他见到了他从没有见过的富庶,原来在大漠的南面,人们有那样不同的生活,土地能长出所需要的一切,日子是那样的安定和平和,让他一见就有了想占为已有的强烈愿望。
于是他带着这样的愿望一步步地扩大着自己的势力,直到他成了左贤王,率领着他的铁骑开始了进攻中原的试探,结果远比他想像得还要容易。
央央帝国、赫赫声威,济济人才,但其实这都只是假像,里面却已经糟得透了。带着他的铁骑轻易就打下了几个州郡,得了大片的土地。正在他志得意满之时,形势忽然逆转,他狼狈地回了突厥。
大可汗不是轻易会认输的人,尽管他的父王、他的兄弟没有一个理解他的宏图大志,也没有一个人赞成他,反而在他战败后都极尽所能地嘲笑他,但是他根本不能死心,带了几个随从便再次南下,他要找到原因,重整旗鼓!
就在这一次南下中,他遇到了小玉将军。在酒楼的初次相见,还没有开始交锋,他就注意到了向他走来的少年,英姿勃发、气势摄人,原来中原竟然有这样的人物!然后,他竟然沦为阶下之囚。
对于可汗来讲,他并没有把这一次的经历做为一种耻辱,反之,他居然还借着这们的机会走入了帝国的中心,在那里,他很快就混得风生水起,也更加了解了整个帝国的虚弱,似乎只消一个手指上前推一下就会倒掉。
但是他一直忘不了营州的小玉将军,因为大可汗知道能够阻挡自己前进的并不是京城的王孙世家,而是你小玉将军这样的人。这个在几年前就出现在大漠的传说中,又与自己面对面交锋的美丽少女。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莫明其妙地喜欢上了这个少女,她如阳光般明媚的面容再也不能从他的心中消失,于是在力压群雄做了大可汗后,他并没有如大家所以为的封跟随自己多年,一心扶佐自己,又早已经生儿育女的阏氏为大可敦,而是派出了人向营州求亲。
求亲不得,他再次定下计谋,利用在京城留下的人脉,一击得手,俘获皇上,换得小玉将军。可汗不知道自己对小玉将军的渴望已经与他对中原的渴望结合到一起,完全植入了他的心,几近于魔念!
枇杷花开 第185章 营州降将
枇杷日日看着西海的变化,大湖表面厚厚的冰块一点点地融化了,碎裂的冰块随着波涛在水面上翻腾着,从西海流出的大河也渐渐宽阔起来,水流越发的湍急,春汛就要到了。
越来越多的牧人带着成群的牲畜到了西海边,扎下帐篷停在这里,平日冷清的湖边喧闹起来。
枇杷其实不大注意这些不相干的,但她的眼睛却非常利,无意间一瞥却发现了一个特别之处,一座帐篷很不对。因为帐篷帘子上画了很奇怪的花纹,细细一看正是“枇杷”的篆字,只是笔画被刻意扭曲了,一般粗通文墨的人恐怕都认不出。
她并没有直接过去,反倒以嫌闹的借口向偏僻的地方挪了挪,没两天那帐篷果然也跟了过来。枇杷心中就是一动,这个帐篷应该为着自己而来的。
到了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她与木朵换了衣服,让她坐在西海边吸引着大家的目光,自己悄悄地溜到了帐篷旁边。
除了帘子上的篆字以外,这是非常普通的帐篷,用最常见的牛皮和粗布做成,而在这个时候也一样在帐顶冒出一缕青烟,又混杂了羊奶和羊肉的味道。
正迟疑着是不是应该在帘外问一声再进,帘门却突然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牧人,见了她便用汉话问道:“是枇杷吧?”
枇杷自诩眼力不错,但在这月黑之夜却也只能勉强看到对方穿着突厥人最常见的左衽皮袍,披着头发,那声音也不甚耳熟,却不知对方怎么认出自己的。
就在这时,那人又道:“我们赶紧进帐篷里吧。”
枇杷虽然还一头雾水,但却并不犹豫,马上跟了进去,帐中有一个小小的火盆前,她借着火光打量眼前的人,却还是没有认出这位年青的牧人是谁,他实在太像一个寻常突厥了,头发散乱地披着,脸上的胡子乱蓬蓬的,身上的袍子、靴子很显然在平日的放牧中弄得脏了,还带着牧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只是那人看着自己的眼睛亮晶晶的,终于让她回想起什么,“陈博!”
陈博谓然叹道:“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来。”
枇杷呆立片刻,突然提起拳打向陈博,怒斥道:“你为什么要开城投降!我恨死你了!”说着一拳接着一拳,毫不容情。
陈博早在她的拳头下倒在了帐篷中,他并不还手,也不躲闪,甚至不开口,只由着枇杷打来。整个人就像练拳时的沙袋一样,不,沙袋受了力还会有反弹,他却完全一动不动,将枇杷的每一拳每一脚都生生忍受着。
帐内狭小,枇杷一不小心便将火盆踢翻了,火盆内的火本就很小,扣到地上便慢慢熄了,四周变得漆黑一团。她停了手,突觉混身无力,坐在地上不动了,却痛骂道:“你若是投降了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也就罢了,现在竟成了这样!”
“可汗是要给我荣华富贵,可是我没有要,我只想在大漠中静静地过完这一生,”陈博勉力从一旁爬起来,坐到了她的对面,又说:“我那时也想战死的,可是接到左贤王的信后左思右想,最后还是给他回信,只要他能放营州城内百姓一条生路,我就开城投降。”
枇杷也曾听说陈博投降时大开四门,将城中的百姓尽数放了出去,木朵一家就是如此从营州出来到德州找到自己的,这也许并不错。但尽管如此,枇杷还是不会原谅他,站起来道:“我走了,你好在为之吧。”
“枇杷,我知道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但是我听到你到了大漠还是找过来,就是有很多话一定要对你说。”
“你说吧。”
“营州没能守住,除了我没有将才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周围的城傍羁糜州尽失,四个折冲府没有力量,特别是卢龙折冲府,地理位置实在太重要,失去了它的屏藩,营州就成了一座孤城,再无外援很难独存。”
这些正是玉家人议论起营州丢失时最常说的,现在陈博一一道来,正是没错,可又有什么用?当初正是他的祖父最反对重建卢龙折冲府,他也曾站在他的祖父一面。枇杷虽然恨陈博投降献城,但是在打了他一顿后,虽然还是恨,那恨意却再不能重新聚起来,不用说再打他,就是骂也骂不动了。
陈博原本就没有想到枇杷会回应自己的话,又接着说道:“我想告诉你的就是当初陈家为什么没有重建卢龙折冲府,又为什么要将你们家调入京城。”
这些正是枇杷藏在心中的迷,她默不作声地听着。
“不是没有认识到卢龙折冲府的作用,也不是营州没有力量去建卢龙,而是只要祖父想保住陈家,就不能重建卢龙折冲府。”
“我父亲被财货迷了心,他一手断送了卢龙折冲府……现在依旧有很多当年他杀掉突厥商人抢到的东西还藏在卢龙冲折府的秘窖里,只要重建卢龙就会再现天日,就因为那些东西和我们的私心,才断送了营州。”
枇杷这时方才真正明白这些年是是非非,原来大哥一家和卢龙府的那么人竟然是这样含冤而死;原来当年突厥人重新挑起战争攻打营州时所呼喊的“复仇”并不是胡言乱语;原来陈节度使一定不肯重建卢龙,并将玉家送到京城灭口都是为了这一段根源!
陈博的话让她最为震惊的并不是自家的种种遭遇原因,而是让枇杷的许多根深蒂固的思想受到颠覆。先前可汗曾多次向她提起中原人杀掉他们的商人,抢掠财货,她从不相信,一直断定所有战争都是突厥人挑起来的,现在才知道真有其事。原来突厥人虽然可恨,但是自己这一边也不是完全无辜。
枇杷实在无法接受!
一股无明之火从她的心中升起,但她却不知应该向谁发,向陈博喝问道:“你父亲现在在哪里?”
陈博知道玉枇杷是要复仇,却告诉她,“开城投降前我亲手将他杀了。”然后他继续平静地说:“我祖父在突厥人攻城最紧时又急又气一口气没上来死了;我母亲跟着我到突厥过了一年,受不了这里的生活病死了;陈禄、陈协都在守城时战死了;十四娘是中了流矢,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了;还有婉妹,突厥人攻城时她在城外折冲府,他丈夫怕她被掳受辱就先让她自裁了;我们陈家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你可以在我把话都说完了后杀了我报仇,这是我们陈家欠你们家的,欠营州和卢龙府所有人的。”
尽管陈博在叙述中从没有把他自己从陈家的那些恶行中分割开来,甚至在很多的地方,他一直以他自己做为主角,但枇杷却知道陈博并不全知道,就比如他只说出了陈节度使想办法将玉家送到京城,却没提玉家被刺之事,还有卢龙折冲府的事他也不过是后来才知情。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