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见到韩冈近来,他笑问道:“玉昆,如何?”
“参政和都承于监中所立种种,让韩冈无所更易,当可坐享其成了。”
曾孝宽呵呵笑道:“吕吉甫尚在军器监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编修《军器法式》,作为军器制造的标准。如今已经修订出一百一十卷,《辨材》一卷、《军器》七十四卷、《什物》二十一卷、《杂物》四卷、《添修》及《制造弓弩式》十卷。玉昆若有闲暇,可以拿来一观,只是决不能外传。”
“这是自然。”韩冈点点头,转身对着罗列在堂下的一众衙中属僚道:“监中制度一切如旧,望尔等勤勤谨谨,循之如初。”
白彰领着下拜。曾孝宽微微而笑,而韩冈也在笑。
接下来一段时间,韩冈的确什么都没有干涉,每天上朝之后,就按时去军器监上班,到傍晚在按时下班,平平静静的行动,让许多想好戏的***感失望。
只是吕惠卿素知韩冈的为人心性,知道他此时的沉寂,必然代表着他准备一鸣惊人。所以军器监那里越是没有动静,吕惠卿心中就越是没有底。他现在正想着该如何对付冯京,绝不会希望此时身后起火。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韩玉昆所谋非小。”
“韩冈如今仅仅是逐日督作,吉甫何必心忧如此。若真有动静,再做理会不迟。”
章惇在吕惠卿面前虽是这么说,但心中却为着韩冈担心。韩冈不与吕惠卿过不去,一点也没有动静,这对吕惠卿是好事,但韩冈本人就不好办了,天子正等着他的回报。
宰执天下 第598章 竹纸知何物(3)
第59章 竹纸知何物
除夕的钟声越来越近,京城中过节的气氛也越发的热烈了起来。
今年好歹度过了灾伤,有眼见着入冬后连番降雪,不用担心来春旱情,京城中的百姓也都恢复了旧时大手大脚的习惯。
到了腊月下旬,大相国寺每月五次万姓交易的日子也就剩两次。这个时候,就是除了年节之时以及四月初八佛诞日,大相国寺一年之中最为喧闹的时刻——如果是以殿前三门广场上市集的热闹程度比较,就算是年节和佛诞日,都远远比不上。
从大相国寺由太宗皇帝亲笔题额的牌楼下走过,大门之后就是贩售飞禽猫犬、珍禽奇兽的区域。穿过此处,在二门、三门处,则是日用、军器和零食,如蒲合、簟席、屏帏、洗漱、鞍辔、弓剑、时果、腊脯之类。
一边是要进来烧香的信众,一边则是要买年货、特产的顾客,大相国寺之前正挤得人山人海。踩掉了鞋,挤掉了帽的情况,都不少见。
作为一路帅臣,郭逵每年至少都要入京诣阙一回,过去也曾常住于此多年,东京城的繁华倒也并不陌生,而大相国寺逢到腊月时的热闹,更是一清而楚。但他作为一名武将,一辈子杀人无算,免不了要靠着礼拜神佛来安心,每次进京,都会来大相国寺一趟。
郭逵今日来大相国寺烧香礼佛,就是避开正门,从后门进来的。虽然后门处也是人声鼎沸,但都是些卖书画、珍玩的摊子,还有些摊位则是代售诸路罢任官员,从地方上带回京来的土产——郭逵一向喜好货殖之术,他这一次入京就也有些土产带回来,但这些琐事自有家人掌管,郭逵只要在家里现钱就行了——所以顾客终究还是不如正门处多。
郭逵带着儿子郭忠孝在大雄宝殿中上过香,又捐了一批金帛香油作为供物,便闲极无聊的在寺中的殿阁间信步游逛了起来。
如果给耳朵长得跟兔子一般的御史听说他明明已经接受王命,却不赶紧去太原府上任,反而来闲逛大相国寺,肯定要奏上一本,但郭逵可不在乎。犯些小过被人弹劾,反而是好事。
他去太原府的任命也已经确定,进京不过是走过场而已。见到天子,更没什么多余的话说。不过是讲原本因故被剥去的宣徽使一职,又还给他而已。这算什么酬劳?但郭逵还是做出一副大喜过往的态度来拜领了这份任命。他如今的地位太高,如果不加以收敛,落到狄青、曹利用的下场不足为奇。
慢慢的一路走到二殿天王堂。天王堂的外廊上,是一幅炽盛光佛降九矅鬼百戏的壁画,乃是仁宗朝翰林院画待诏的手笔,炽盛光佛身周光芒四耀,威猛无俦,而被起压制的九鬼,则是神态各异,或胆怯、或狰狞,或狂嚎,姿态个个不一。是大相国寺中,最为有名的几处佛图。
不过在壁画前,此时拥着一群人。其中有两个是官员,一个红袍、一个青袍,而剩下的其穿着不类中国人氏,郭逵也认不出是哪里的人,聚一起在着墙上的壁画,一边对着壁画指指点点的。
郭逵冲着他们呶呶嘴,一名伴当会意的上前去打听。片刻后转回来,道:“是***使臣金良鉴。听说今天是特地来大相国寺拜佛的。”
郭逵听说是***使臣,转身就绕路往前殿罗汉堂走。此等外夷使节,做臣子的根本就不能沾边。除了朝廷专门指定随行陪伴的馆伴使,否则瓜田李下之嫌,文臣武臣沾上都是个大麻烦。
走到罗汉堂,再往前就是三门处满是摊点的广场,郭逵本来就不怎么喜喧闹,也不跨出去,转头就准备欣赏起殿中的五百尊金罗汉来。
只是在一瞥眼间,郭逵却于殿门外不意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青布襕衫,在一家卖彩灯的摊子前站着,手里还正拿着一盏孔明灯。
“韩冈?”
外层是极薄的竹纸,而内里骨架则使用着极细的竹篾给撑起来。里面是一支手指长的红色蜡烛,四面绘着精美的花卉图案。这么一盏制作精美的孔明灯,现在就在彩灯摊前站着的年轻官人手中。
能在大相国寺摆摊,摊主本身就得有些能耐,眼睛也早就给磨得利了。
面前的这位年轻官人,只装束,就像是个年轻的秀才。但他身上所着的襕衫所用布料,怎么都不像是丝麻所制。再他后面还跟着几个孔武有力的伴当,又像富贵人家的子弟,可是神情态度却一点也不似寻常的衙内,仅仅是随便一站,便是身居高位的气派。
相貌虽然不是此时受姐儿欢迎的秀气斯文的白面书生,但着就像是文武双全的模样,加之身高体健,自有一番吸引人的气度。周围来上香的女眷,十个之中能有一半,往他这边过来。
‘说不定能作笔大买卖。’想到这里,摊主心头就热了起来。
“这灯多少钱?”韩冈了手中孔明灯一阵,终于抬头问着价格。
摊主听得发问,连忙回话道:“官人,这折枝百花灯一套二十五盏,只整卖,不单卖。”
“一套二十五盏?”
韩冈上下翻着这盏四面绘花的纸灯,上面有一朵合欢,一朵栀子,还有两朵不认识,但做工精美,而且画工也是上成,只是想不到竟然是套装。
见着韩冈似有了些兴趣,卖灯的摊主更加殷勤起来:“官人有所不知,这一套孔明灯,上绘折枝百花,是京中有名的灯笼张亲手糊制,而绘图的也是名师所作,是陈待诏的亲传弟子。只有小人摊子上有,别家店铺根本就找不到”
那卖灯一边推销着,一边指着灯笼一角给韩冈,的确能到鲜红的印记。
“寻常的孔明灯,就是个纸袋子,里面用粗粗劈就的竹篾架起来,居中放上一团浸了油的粗布。点着了,只能在天上飘个半刻钟。而小人的折枝百花灯,用的是上好西河竹的篾丝,还有敬玉堂的竹纸,里面放的是上品蜡烛,点起来飞上半个时辰都不会落地。这么一套,才不过三贯钱而已,东京城中哪里能寻得来?”
韩冈倒不管贵还是便宜,只要能飞就行。一套二十五盏虽然多了些,但拿回去摆在家里也不错。连讨价还价也不做,直接示意随行的伴当付了钱。付了帐,他又问着摊主:“这个灯笼张是什么人?”
摊主连忙道:“正是小人家传的名号,现在是小人之父用着。”
韩冈笑了笑,将手上的纸灯交还给张姓的灯笼摊主,“二十多盏灯带着太累赘,收市后一发儿送到常乐坊的韩舍人家。”
“韩舍人?”摊主闻言张大了嘴,他可听说过这一位。
韩冈已经踱着步子走开,摊主的惊异由他的伴当来回答,“如今朝中韩姓的起居舍人,可就我家舍人一个!”
买过了孔明灯,韩冈就又准备在寺中逛上一逛。他今天主要是来见刚刚升任左街正僧录,成为国中最高僧官的智缘。亲自下场买东西,却是一时起了兴致。
“可是玉昆兄?”
一个隐约曾有听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韩冈回头一,先是一怔,然后方才认出是久未谋面的郭逵之子郭忠孝,“怎么是立之兄?”
“随家严礼佛还愿来的。”郭忠孝笑意盈盈,问道:“玉昆兄也是来烧香的?”
官员来大相国寺烧香拜佛的多,可逛殿前的集市却几乎没有。尤其是韩冈这等身份的官员,更是少见。都是要自重身份,也怕御史多嘴多舌。即便有,也仅仅是逛一下佛殿前的几家店铺——赵家的笔,潘家的墨,都是京中最受士人欢迎的文房用具。像两廊中,各尼庵师姑们来贩售的女红等饰物,绝不会有官员有脸挤在女眷之中去购买。
“来见故友,顺便准备买艘船回家。”韩冈说着让人不明不白的话,双眼则一扫郭忠孝过来的方向,登时就发现了负手站在罗汉堂中的郭逵。
听着韩冈的话,郭忠孝一时愣住,“船?”
韩冈没多解释,向罗汉堂走过去与郭逵见礼,“韩冈拜见宣徽。”
郭逵拱手还礼:“玉昆,久违了。”
郭逵比起当年要见老,但神采依旧,依然是大宋军中首屈一指的将帅。见着周围闲人都向他们过来,郭逵眉头一皱,“且陪老夫走一走。”
韩冈跟在郭逵,差了半步的距离。听着郭逵在前面说道:“今守太原,本来是想拜一拜我佛,求一个安心。想不到竟然见到玉昆。”
韩冈笑道:“北虏张狂,不得宣徽坐镇北门,天子岂能安寝?”
宰执天下 第599章 岂惧足履霜(1)
第599章 岂惧足履霜
韩冈的话,郭逵仅仅是报之一笑。这等信口的恭维,他听得太多了:“玉昆的话也说得不能算错,老夫去了太原是为了让天子心安,但也只是让天子心安而已。”
郭逵如此坦率,到让韩冈深感意外。叹道:“能让天子心安已是足矣。如果年中时,朝中文武能让天子心安,又岂会有代州割土之事?”
“木已成舟,此事就不便多说了。”
郭逵其实这两年坐镇关中,渐渐的也熄了功名之心。若是当年换了现在的心境去秦州,多半就不会起意与王韶争夺开拓熙河的控制权了。就算争来了机会又如何?得了功劳,朝廷的封赏他又如何敢要?
现在的官场上,郭逵作为武将,几乎已经走到了可以到达的最高点。虽然上面还有一个枢密使,但他若是当真做了这个职位,当即就是狄青的下场。别说真的坐到了西府中的主位上,即便起了一点心思,又或是天子露出一点意头,文官们都绝不会饶他。
郭逵在大相国寺的内廊中慢慢走着,“玉昆你如今判军器监,老夫倒是盼着玉昆你能在军器监有所成就。疗养院、霹雳炮、雪橇车,还有军棋沙盘,都是发前人所未发,任何一项都不输于神臂弓。若是,使得甲坚枪利,军中所用无不精良,只要稍作校阅,中***力必当能震慑四夷。”
“韩冈的确打算在军器监做出一番功业,也有了预想。只是如今尚未见功,不敢呈于宣徽。”
郭逵回头瞥了韩冈一眼,眼神中的锋锐丝毫不减当年:“素知玉昆你言不虚发,有你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
就在大相国寺内,郭逵使人定了一桌上等的素斋,邀了韩冈坐下来一起吃饭,韩冈很爽快的就答应了下来。
原本智缘准备请韩冈一起吃饭的,但宫里来人将他传了宫进去——曹太皇最近身体不好,御医的手段不见成效,需要向外延医问药,另外又要让京中的僧人为其念经祈福。智缘这位身着紫衣、在河湟蕃部中为大宋招揽人心数载的名僧,不但医术名满京中,又是左街正僧录,自然是第一个被点上。
一餐宾主尽欢,吃完之后,闲聊片刻,韩冈便起身告辞,郭逵也没有多留他。
韩冈与郭逵不可能走得太近,他也没必要与郭逵走得近。
郭逵只要不犯文官忌讳,谁也动不了他。他外面有着个贪于财货的名头,其中有几分为真,又有几分是以秦将王翦为榜样,外人都无从得知。但韩冈与郭逵太过接近,却会引起士林的议论——士大夫难以容忍一个投效武夫的士人——这对他的名声不利。尽了人情就行了,君子之交本就疏淡如水。
辞了郭逵、郭忠孝父子,韩冈离开依然熙熙攘攘的大相国寺,带着一众伴当上马返家。
回到位于旧城右军第一厢的常乐坊的家中,却见章惇正坐在偏厅里,冯从义下首陪客,另外一名客人则是很久不见的路明。
见到韩冈走进来,章惇也不管着厅中还有冯、路二人在场,劈头就道:“玉昆,你好悠闲!”
韩冈依然悠悠闲闲,跟路明打过招呼,坐下来问道:“不知出了何事?”
“何事?”章惇都为韩冈发急,“就是你太悠闲出的事!”
论起知情识趣,察言观色,商人不会比官员差上半点。见着章惇的口气不对,冯从义和路明立刻找了个由头,便一起走了出去。
章惇对于朋友,算是掏心窝子的性格。苏轼经常因为乱说话而得罪人,章惇就时常写信去告诫。他与韩冈的交情虽然参杂了许多政治利益上的成分,真说交情还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但韩冈的为人行事,章惇很是欣赏。过去两人互相帮了不少的忙,政治利益紧紧相连,现在眼着韩冈的态度被吕惠卿所疑忌,便不能不为他担心。当然,也是怕着让人渔翁得利。
章惇知道韩冈自有盘算,乃是按照预定的步调在走,但别人可不会按照他步调来行事:“玉昆。若是别人判军器监,天子绝不会有多余的期盼,只要能到军器精良就够了。但你可是在天子面前亲口许诺,要在军器监一展长才,现在半个月不见动静,连封文书都不发,天子难道会没有想法?”
韩冈早是胸有成竹,章惇的焦急一点也没传染到他身上,只是在风清云淡的笑着:“韩冈一早也说过会萧规曹随吧……”
韩冈轻描淡写的态度,弄得章惇仿佛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心头怒意上涌:“玉昆,我不会问你到底打算做什么?只是想你早一点有所动作,至少让天子能到一点东西。否则以天子的心性,不免会认为是有人在暗中阻挠你行事,吕吉甫也免不了会以为你现在的安静是在针对他。还是说,你当真有此心意?”
韩冈一笑,知道吕惠卿多半是有些受害妄想症,对自己猜忌过甚,也许转了年过来,他就要找个由头来整治自己了,以便将祸患提前给排出,故而才惹得章惇如此火急火燎。不过也有可能是吕惠卿故意摆出要针对自己的姿态,好引得章惇过来探底,至于章惇,或许也有顺水推舟的成分在。
可不管是什么情况,韩冈的计划无可不对人言,本来就是阳谋,无人能挡得了,并不需要多猜测对方的心思。随即站起身:“请直院随韩冈来。”
章惇半带着疑惑,随着韩冈一路走到书房中。
分了宾主落座,章惇打量着房内。韩冈书房的布置十分朴素,并没有多少摆设,仅仅用石灰粉了墙壁。房中的藏书也并不算多,刚刚摆满了一边墙壁的书架而已。靠着窗户的书桌,则是摆着文房四宝和几册书卷,整理得十分整齐。且又有淡淡的幽香漂浮在房中的空气中,这不是薰香的味道,而是女子所用的香粉味道,起来韩冈***添香夜读书的生活,过得很是惬意。
只是在房中的圆桌上,却放着一个木盆,大小像是用来洗脚的。出现在书房中,让人感觉很是别扭。而盆中还盛着水,水面上飘着一块木头,还有一艘雕工十分粗糙的小木船。
“这是?”
见盆中的木舟,章惇就想起了韩冈对他说过的话,那个‘船’字是不是就应在这里。
韩冈拱了拱手:“韩冈想请教直院,不知直院可知为何木舟能浮于水上?”
章惇知道韩冈不会白白发问,左思右想却想不透韩冈问话的用意,以及陷阱何在,犹犹豫豫的说道:“因为木头比水轻……”
“说的没错。不过确切的一点说,应该是同样体积的木头要比水要轻。不能说这张桌子,比盆里的水要重。固定体积的重量,我称之为密度。比如说一升水,一升银,一升铁,一升木头的重量都不一样,也就是说它们密度都不尽相同。”
对于各种单位的定义是物理学的重点。重量、质量的差别暂时还不便提出来,但密度、速度等单位,就必须加以明确定义。
章惇听着点点头,虽然没有完全明白,但大体意思还是了解了,“也就是说密度比水轻的会浮在水上,而比水重的,会沉在水底?”
“正是这个道理!石头密度大于水,所以沉于水底,而油密度小于水,故而浮在水面。”韩冈很欣慰的说着,他这两天给妻妾灌输密度的定义,可是费了一番功夫。不比章惇,说了就明白了——自然,其中也是因为有了经验的缘故。
韩冈拿起桌上的一个小银碗,丢进盆中。只见着银碗浮在水面上飘飘摇摇,“现在问题来了。银的密度远比水要大,也就是同样大小的银要比水重得多,那为何银碗能浮于水上?”
“银碗中空,压平了就沉水了。”章惇沉吟了一下,方才给出了回答。抬眼反问韩冈,“此一答当是人尽皆知。”
“的确,银碗能浮于水上,就是因为中空之故。所以将银碗改成铜碗,也当同样能浮于水上。”
“自是当然。”章惇的回答越来越干脆。
韩冈点了点头,又问道:“如果换成铁呢?”
“铁?铁碗……不对,是铁船!”章惇终于反应过来,猛然间蹦起,目瞪口呆的指着韩冈,“玉昆!你这是要打造铁船?”
“只要算准了船只的自重和尺寸,行驶在水上的铁船也的确能造得出来。不过这仅仅是一部分而已,辨明了其中的道理,能造的东西多了,可不仅仅是铁船。”韩冈着章惇的目光宁宁定定,“直院可知其中道理何在?”
章惇坐了下来,沉声道:“玉昆,你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好了。”
章惇对韩冈一心倡导格物致知之说的坚持,其实也算是挺佩服的。当初韩冈在御前亲手验证了轻物重物同时落地,将格物之学搬上台面。章惇在荆南听说之后,对此也生了兴趣。但当他回去对着院后的一从竹子了一个晚上,怎么也格不出个眉目。竹子随风而摆,吟诗作词不难,可换成是格物,却到底要格个什么?章惇想不出来,脑筋也始终转不过来。
韩冈倡导的学术,似平平常常,平日里都随处可见,可只有说破了才让人恍然大悟。章惇已经放弃了在这上面花费时间和精神,他要做的事太多,可没有韩冈分心多用的本事。
韩冈微微一笑,将摆在桌上的一叠绢纸装订而成的册子递了过去,封皮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浮力追源》。
宰执天下 第600章 岂惧足履霜(2)
第600章 岂惧足履霜(2)
政事堂位于皇城西南角,与西面的枢密院相对而置。故而一为东府,一为西府。
论起建筑并无多少出奇的地方,既不如宫中诸殿的宏伟,也不如禁中楼阁的秀美,甚至都远不远比不上皇城之外,飞桥如虹、五楼勾连的樊楼。
但这座有二十余座楼阁组成的建筑群,就是大宋不可或缺的中枢。天子不过一人而已,勤政纵如祖龙,一天下来也不过批阅数担尺牍。而每天呈送到中书门下的公文,又何啻千万?没有群臣襄助,天子根本治理不了幅员万里的国家。
从参知政事的公厅望出去,窗外的梧桐光秃秃的,不见一片绿叶。梧桐之后,就是一堵院墙,多年未有整修。墙面上的石灰早掉光了,透出了内里砖石的斑驳。与其说有着古意,还不如说是残破。
这座院子的景致,甚至不及中书都检正所在的公厅,那座院落中尚有几支腊梅,此时当是已经临风绽放。
但高处的风景就是不一样。
吕惠卿尚记得在乡里时,他往往喜欢登上乡中的后山。对人说性喜山水,但吕惠卿真正喜欢的,还是站在高处向下俯视的畅快。立于山岩之上,村落人居,城池河流,尽收眼底。
如今他已经站在参政之位上,俯视天下群臣、亿万生民。张起清凉伞,这样的畅快即便金榜题名也是难以比拟。就不知坐在宰相之位上,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收回视线,来此干谒的官员犹在絮絮叨叨,可说了一大通废话,却半点也不见说到正题上。问着他任官当地的风土民情,又是张口结舌,驴头不对马嘴。
吕惠卿心中大感不耐,此辈何堪使唤?说了句点汤,便下了逐客令。
点汤送客,吕惠卿起身将其送到厅门前——过往宰相迎客送客,都只是从交椅上站起来就足够了,而执政也只须多送两步。但到了富弼为相之时,却都是殷勤的送到门前。富弼此举,在士林中大受好评,之后便沿袭下来,如今已经成了定例。
今天按照定数需要接见的官员,这是最后一位吕惠卿坐回来,着衙中小吏上来将杯盏给撤去,时间,已经是黄昏,暮鼓很快就要敲响。今日并非他值日,吕惠卿准备收拾一下就回家去。今晚在家里,还有些官员、士子要见。在家中接见的客人,可不像方才的那一位,是依照制度被安排上来干谒宰执的官员,而是吕惠卿真正有心招揽驱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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