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所以要当上进士只有两道难关,第一道是解试,第二道是礼部试。而韩冈有了官身后如果还要考进士,一样要通过解试。只是因为他的官身,就不能与普通士子一起在州中考试,而是在路中参加特别为官员举办的锁厅试这里的路,是转运使路,而不是经略安抚使路,也就是韩冈要去陕西路的路治京兆府长安去参加,而不是就在秦凤路的秦州“名义上将锁厅试放在路中,是为了不与地方上的寒士争位,但实际上州中贡生选取比例,在江南诸路是百里挑一、两百挑一,在陕西也是二十、三十选一,可锁厅试却是三五人里就能出一个贡生,最多也不过七中选一。”
王厚说得口干,给自己满上酒,一口喝下去。用丝巾擦擦嘴,继续道:“不仅是官员参加的锁厅试,还有官宦子弟参加的别头试,也是举着不与寒士争位的名义,可实际录取比也是放在十比一以下。想想家严,当年参加江州解试,可是近三千人争十七个名额!”
“三千人争十七个?”这差不多是后世公务员考试比较热门的职位的录取比例了。这么低的比例,竞争的确够惨烈的。而且贡生跟做官无关,不是明清的举人,就算今次考上,如果不能得中进士。下次照样打回原形,得重新再与三千人争去。
“就是三千争十七。”王厚以为韩冈被惊到了,遂更加得意说起,“这还算是少的。你到福建路,尤其是建州、福州,那里是五六千人争夺十几个名额!哪一科不是杀得血流漂杵、尸积如山!”
王厚说得夸张,引得韩冈轻笑起来:“可礼部试是一视同仁,不论身份家世,不论地望出身,解试困难也好,容易也好。到了礼部试中,都是一样的考题。”
“没错。”王厚很自豪的抬起头:“江西、福建的贡生都是从独木桥上杀出来的,而陕西贡生走的则是通衢大路。可到了礼部试上,十名江西贡生就能出一个进士,而陕西贡生一百人也出不了一个。”
韩冈感慨道:“所以啊……到最后,特奏名进士大半都是陕西人。”特奏名进士,就是年过四十、屡考不中的贡生,由地方统计名单呈到朝廷,参加一次很简单的考试,赐给他们一个官职,去州学、县学中做个文学、助教,省得他们投奔西夏、辽国去。陕西考贡生容易,中进士难,所以特奏名中,多是陕西人。
王厚知道韩冈为何感慨,他安慰拍拍韩冈肩膀,举起酒碗:“反正特奏名也与玉昆你无关了,来喝酒,喝酒!”
一顿酒不知喝了多久,韩冈酒量甚豪,还保持着清醒。但王厚没什么酒量,已经晕头转向。但他仍是颤颤巍巍的举着酒碗,对韩冈道:“玉昆,真是可喜可贺!尊师张横渠,今月初九已经擢了崇文院校书,日后必然要大用啊!来,我们再喝一碗!”
“处道,这已是你说的第三遍。该贺的也贺了,该喜的也喜了。你就别喝了!”
“多喝一点没关系。喜事嘛……等横渠先生在朝中水涨船高,来向你提亲的人可会越来越多……哈哈,玉昆论相貌也不输那金毛鼠多少,就是少个状元及第,要不然,宰相家的娇客也能做。”
“锦毛鼠……”韩冈大吃一惊,“白玉堂?”七侠五义中的名角难道真的出现在正史中过?
“白玉堂是谁?”王厚抬起醉眼,茫茫然问着。
“啊……曾经听说过中原江湖中有个强贼,匪号锦毛鼠。”韩冈随口解释了两句,心中疑惑,难道北宋有另外一个锦毛鼠?
王厚醉得糊涂,也没去分辨真假,哈哈笑了笑:“想不到玉昆你交游如此之广!”
“只是些口耳相传的谣言罢了。也记不清究竟是在寄居的寺庙还是在茶肆中听到的,连什么时候听说的也记不得了。”韩冈将之一推了事,结交匪类的罪名他可承受不起。
“愚兄说的是皇佑元年西元049年己丑科三元及第的那一位,他前几年不是来关西知京兆府的吗?”
韩冈啪的一声拍了下脑门,给王厚这么一提,他终于想起来了,“是冯当世啊……”
冯京,字当世。皇佑元年己丑科状元,乡试、省试、殿试皆第一,是历史上不多的几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冯京才学过人,相貌出众,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商人家庭出身的缘故,对钱财十分重,在京兆府任上大肆聚敛,被长安士人暗嘲为‘金毛鼠’‘金毛’指得他仪容出色,而‘鼠’便是说的他聚敛之行。
“没错,没错,就是他!”王厚醉态可掬的笑着,说起话来舌头都大了,“当时冯当世中了状元后,几家贵戚一起在争他这个女婿,摆出来的嫁妆几万贯,最后还是给富相公捷足先登,而富相公又是太平相公晏殊的女婿……若是玉昆你能找个好亲事,说不定日后也是个宰……宰……”嘣地一声,王厚一头栽倒在桌上。
韩冈有些无奈的着自己房里的醉鬼,话说到一半,就醉昏了过去。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放下酒碗。也许是习惯,韩冈不由自主的又开始去推断张载此番在京中为官,能给自己带来些什么。
张载是受吕公著的举荐而入京的,半年前韩冈回家奔丧时,张载已经打理行装准备东行。当时吕公著还是翰林学士,但如今吕公著已经是御史中丞,掌握着朝中的监察大权。
而张载的弟弟张戬,韩冈也见过,一样进士出身,在朝中做了吕公著的下属,任监察御史里行一职担任监察御史的官员如果资历不不够,就要在官名后面缀上里行二字,意为试用有着举主和兄弟在朝中护持,韩冈的老师应该能在京中多待两年。
但韩冈方才又从王厚这里得知,吕公著能升任御史中丞,完全是王安石王相公想把枢密使吕公弼赶出东京。韩冈对此完全能理解,兄弟两人一个是军方的首脑,一个是监察系统的老大,这在哪个朝代都是很犯忌讳的一件事,吕公弼识趣的就会自己辞职,如果不识趣,御史台中保不准会造吕公著的反,兄弟两人一起被弹劾。
如今的朝中局势错综复杂,谁也不清,韩冈也一样。张载的后台与王安石不合,但张载本人帮着蔡挺改进的将兵法,却是深得王相公的赞许,也不知他本人对变法的法又如何。但韩冈很清楚自己的立场,王韶在朝中的最大依仗就是王安石,自己如今的依仗则是王韶,对于变法,只有赞同,不能反对。
王厚不知什么时候又醒了过来,拿起酒坛子晃了晃,听着里面没有水声。便拍着桌子,口齿不清的怒道:“怎么没酒了?”
“都给你喝完了……”韩冈无奈的叹了口气,王厚来他这边喝酒,有时是自带酒菜,有时候便是蹭吃蹭喝,韩冈大手大脚,手上的一点钱钞都给耗光了。今天回去,没好意思向家里拿钱,现在是囊中空空,“今天是没钱添酒了,等明天再说。”
“钱?”王厚吃力的抬起头,“没问题,等到青苗贷正式实行,我们这里就该有钱了。”
宰执天下 第74章 臣戍边关觅封侯(四)
第74章 臣戍边关觅封侯(四)
“……又是机宜说的?”韩冈问道。
“没……错!”王厚真的是喝多了,有些话根本不该说都说了出来。他饧着醉眼,醉晕晕的道:“大人说了,王相公的青苗贷就是……就是为了填补国库亏空,筹措军费,跟什么救民疾苦根本没关系。否则何必这么着急。均输法才闹得沸沸扬扬,主持均输的六路发运使薛向受得弹章叠起来等身高,却没隔两个月又把青苗贷给推出来?玉昆,你知道什么是青苗贷罢?”
韩冈当然知道什么是青苗贷,因为这一条政策本是出自陕西路,是前陕西转运使李参在任时首创。一年中,农民最困难的日子,便是春天青苗刚起、青黄不接的时候。许多农民都是在此时向富户借下高利贷,最后被驴打滚的利息弄得破产。
李参有鉴于这一点,便在春天向农民借出常平仓里的粮食或是钱财,等到秋收再连本带利的收回来,当然这个利息远小于平常民间的借贷。而王安石在地方上的时候,也实行过类似的借贷,据说百姓多承其惠,公私两便。但如今王安石推行青苗贷,目的却是聚敛,救民的本质已是附带。
韩冈笑了起来,政治这东西目的根本不重要,结果才是关键,道:“听说青苗贷利钱才两分,‘夏料’是正月三十日前借,夏收时还,‘秋料’是五月三十日前借,秋收时还,两项借贷都是两分利。换算成年利,也才四分。即便目的不是为了民生,但实行起来却也当得起公私两利……”
如果当初能用两分利借到钱,自家也不用卖田了。可惜啊,当时摆在韩冈父母眼前的只有李癞子的高利贷。李癞子用着高利贷盘剥了村中三分之一的田产,多少家老子没还清就死了,儿子跟着还。韩千六宁可卖田也不敢借,就怕连累到儿孙身上。而如李癞子之辈,哪乡哪村没有几家?他们都是乡里的大户人家,如果青苗法推行,等于是断他们的财路,抢他们的生意。
“不过……”韩冈话锋一转,声音变冷:“恐不会受豪绅世家所喜。”
一方得利,必有一方失利。既然官府把借贷的年利率压到了百分之四十,贫苦百姓虽然高兴了,朝中也可得到一笔收入,但原来通过高利贷聚敛钱财的大户豪族必然心有怨艾。这个时代,投资的途径不多,除了田地外,官户、宗室、豪商、富民,许多都是靠高利贷来赚钱,年利五分是良心价,六分七分才起步,一年息钱跟本金一样多也即是‘倍称之利’才是最普遍的情况。
韩冈中学时就学过了阶级论,虽然课程无聊的让人想睡觉,但到了社会上加以印证,却是至理。扯落温情脉脉、忧国忧民的虚伪面纱,让人一眼就能清许多言论和行为背后的吃人本质。个人能背叛阶级利益,但阶级本身却不会背叛自己的利益。
王安石要充实国库,从虎口里夺食,等于是将官宦世家、豪门富民这个统治阶层彻底得罪,他们不一个个跳出来反对那就是天下奇闻了。当然,基于‘君子不言利’的世风,没人会赤为自己的利益叫嚣,但他们总能找到似正大光明的理由。
“大人也是这么说。”王厚猛力甩了甩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只要让官家到国库充盈,至少几年内不会有事。如今王相公要在全国推行青苗贷,首先试行的便是河北、河东和陕西三路。秦州沿边,蕃人众多,又是与西贼作战,所以没动静,但关东诸州府可是都已经将本钱准备好,就等明年开春了。”
“但至少要等到明年夏收秋收以后,府库中才能充实一点。”韩冈沉声说道。如果只能依靠青苗贷的收入,王韶的行动至少又要耽搁大半年。拖得时间越长,对王韶就越不利,一直不到成果,王安石也不可能无条件的一直等下去。
“玉昆,你不知道。自从李师中上任后,就拿着钱粮不足为借口。大人想修渭源堡今渭源县,在渭源堡开榷场,他都推说财用不足。如果大人硬要修城,他也不是不同意,就从供给北面诸寨堡的钱粮里扣一部分下来支转。玉昆你说,这些钱大人能动吗?”
“不能动。”韩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动了那些赤佬的钱,王韶还能在秦凤路待吗?李师中掌握着秦州财计,就算王韶得天子和宰相重,但李师中毕竟是顶头上司,他要压制王韶,能用的手段太多了,“所以得等青苗贷的息钱到账,那时候李经略也无法找借口了……不,那时候直接根本不用经过李经略的手,直接让政事堂下令,通过陕西转运使将钱转给机宜。反正王相公已是债多不压身,被李师中怨恨也不会在乎。”
“没错,大人就是这么想……王相公推均输法,推青苗贷,都是聚敛之术。大人也不过去,但为了平生之愿,也只能……”
王厚的声音突的一顿,没有酒喝,他的醉意消退了许多,终于反应过来前面话说多了。有些紧张的对韩冈道:“玉昆,这些话你可不能对外说。”
韩冈轻笑,笑意中透着讽刺。没办法,此时人都是讲究着个视钱财如粪土的名声,忌讳赤的追求利益,但私底下评说两句也无甚大碍:
“王相公为财计推新法,朝中已是沸反盈天,反对声只会越来越大,王相公身负天下重名三十年方才入朝,就不知他的名声还能撑上几年。不过只要能在三五年之内将河湟吐蕃收服,王相公纵使倒台,也与机宜无关了。”
王厚点了点头,“封侯之赏,是家严平生之愿。朝中局面如何,家严不愿去理会,只望能安安心心收复河湟。”
“这可是最难的。大将在外,天子不疑者有几?三人成虎,以曾子之贤,其母也不免惑之。天子对机宜的信重,可比得上曾子母子至亲?”
曾参是孔子的弟子,平素最有贤名。但一次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人杀了人。亲朋好友听说后,忙去找曾参之母,让她早点逃跑以防株连。别人说了一次两次,曾参的母亲不相信,但到了第三次,曾参的母亲就跳窗跑掉了。
王厚给韩冈绕糊涂了,酒醉以后,头脑也是变得迟钝,“玉昆,前面你说王相公纵使倒台,也与家严无关。怎么现在又说家严会被三人成虎?”
“还没明白吗?”韩冈悠悠然的说道,“我说的其实是时间啊!机宜必须在王相公失去耐心之前,作出一番成绩,还必须抢在王相公失去天子信任之前,收复河湟!若是耽搁了时间,日后再不会有如今的机会了。”
王厚恍然,连点着头,“玉昆你说的是。”只是马上又唉声叹气起来,“只是说得容易,做起来就难呐!除非能赶走李师中。”
对于李师中的问题,其实王厚曾经有意无意的提起过。韩冈也考虑过不少办法,但想来想去,却想不出一个好主意,“去一李师中,又来一张师中,除非机宜能接任秦州知州,有苦劳而无功劳,在任的经略相公哪个会大力支持机宜。”
“接任秦州知州?哪里有那个资格。”王厚苦笑,“家严中进士才十二年。只任过一任主簿和一任司理参军,之后便因参加制举落选而弃职客游陕西。资历实在太浅了,莫说秦州这等要郡,就算普通的下州知州,也做不了。这点资历,当个知县过一点,做个通判则是勉强,高到顶,也仅是一军知军。不然天子为何不让家严直接担任秦州知州,偏偏只给一个经略司机宜?”
“知军?”韩冈脑中仿佛有道灵光闪过。
在宋代,州一级的行政区划,还有府、军、监等名号,比如长安就是京兆府,秦州北面还有个德顺军,蜀中则因富产盐井而设立了一个富顺监。一般来说,曾为古都,或是曾为天子潜藩的州,会升格为府,通常比州要高上半级可算是后世的副省级城市。
而军则是属于战略重点区域,户口数量不足,辖下县治只有一两个,不够资格为州,只能称作军在韩冈理解中,相当于省管县。至于监,那是相当于地市级的大型国有矿业集团。
“如果在秦州西面设立一军,不知机宜有否机会担任知军?”
“渭源?丁点大的寨子,户口才几百!”
“不是渭源,是古渭!”从伏羌城往渭河上游去,一百八十里抵达古渭今陇西县因其为唐时渭州而得名再过去六十里,才是渭源。
“古渭建寨已经有二十多年,聚于城寨周围的蕃汉户口不下千家,足以支撑起一个军的基本户口!”韩冈越说越兴奋,经略司只掌握兵权,控制不了财权,一旦王韶成为新的古渭军知军,渭源必然会划归古渭管辖,那李师中根本没有办法再在资金上卡王韶的脖子。
同时在西北边境,县改军,寨改军,都是极常见的事。渭州北面的镇戎军今固原,便是在至道三年西元997年由高平寨改为军,户数至今也不过才一千多。秦州东北的德顺军,更是在庆历三年西元04年由笼竿城升军。古渭建军,只要政事堂通过,天子首肯,便再无阻碍。
“古渭……建军……”王厚喃喃念着,眼睛越来越亮。啪地一声他重重地一拍桌案,跳将起来,拉起韩冈的胳膊,“走,去见大人去!”
宰执天下 第75章 马鸣萧萧辞旧岁(一)
第75章 马鸣萧萧辞旧岁(一)
王韶在秦州的府邸并不大,就是两进的小院,比之韩家的宅子也差不多大小。前面住着护卫仆役,后院是主屋。不过也没有必要弄得太大,王韶在秦州任职,只带了次子王厚过来。其他的几个儿子女儿,都留在江州德江的老家。他四年前原配杨氏病逝,续弦徐氏也留在德江,秦州家中只有父子两人,三名侍婢,还有两个配属的老兵充作仆役。
王厚带着满身的酒气冲回家中,正在书房中伏案疾书的王韶便皱起眉头,只是到韩冈跟在身后,才没有发作起来,教训儿子。
对于韩冈,王韶早没了过去的芥蒂,而是青眼有加。要不然王厚天天去找韩冈喝酒,换作旧时,他早动了家法,打得儿子不敢再乱跑出家门。若不是唯一的女儿才十岁,又早早的许了人家,韩冈就是最好的女婿人选。现在王韶与乡里的亲友书信往来,都要问问亲族中有没有适龄的女儿,好把韩冈与自家用婚姻联系起来。
轻轻叹了口气,王韶在青瓷笔洗中涮了涮毛笔,用厚纸吸干水,挂在笔架上。方才问道:“究竟何事?”
没到父亲的脸色,王厚兴冲冲的将韩冈的计划一股脑的说了出来。韩冈站在后面,瞧着王韶脸上的神色的变化,却没有发现多少兴奋之情。
“难道机宜早已考虑过?”若在平时,韩冈绝不会这般直接相问,而是会旁敲侧击一番。只是他喝得微醺的时候,被王厚拉到王韶面前,脑袋里还有一点未消的酒意,说话不似平日那般斟字酌句。
“皇佑四年,陕西转运副使范祥于唐时渭州旧址修建古渭寨,至今已有二十余年……”王韶没有回答韩冈的问题,却突然讲起古来,“在这期间,有人提议在古渭开榷场与蕃人互市;也有人提议开办马市,用盐、茶交换战马;更有人想着移兵屯田,将古渭扩寨为城;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想要废弃古渭范祥便是在古渭寨还没有修好之前,便被连番弹章攻击得连贬两级。渭水之滨,城寨二十余,没有一座如古渭寨这般惹人议论。玉昆,你可知这是为何?”
“……地理,历史,人情。”简单的六个字,不是在回答,而是韩冈在整理自己的思路,以便下面能有条理的细细说明。
但王韶一听之下,却是击节称道,“说得对,正是这六个字!来玉昆你是明白了。渭州自古便是通往西域的要地。汉唐通使西域,多是经由此路。自安史之乱后,渭州便沦于蕃人之手,迄今已有近三百年。将古渭升军,往远里说,意味着朝廷将要重新开拓西域,自近处讲,这是拓土临洮、开边河湟的第一步!二哥儿,你明白没有?”他却问着儿子。
王厚叹了一口气,他老子都说得这么直白了,哪还能不明白?古渭设军的象征意义太强烈了,原本设寨便惹来多方议论,如果升格为军,朝堂上恐怕便要吵翻天。
“王介甫毕竟不是宰相,而仅是参知政事。”王韶也无奈的叹了口气,大宋国力不比汉唐稍逊,可一旦动起刀兵,却千难万难。纵有班超、马援之才,也架不住朝中有人拼命捣乱。一旦古渭升格为州一级的区划单位,将会代替秦州成为大宋西陲边疆,而将秦州屏蔽在后。从兵备上,理所当然的便要分割输送给秦州的粮饷物资,枢密院中的两位大佬不趁机扯后腿就有鬼了。
“要古渭升军,他事故且不论,单是日常消耗的粮秣,至少必须能自行解决三成以上。玉昆……你可知伏羌城以西,沿着渭河的几个寨子,哪一寨人烟最稠?”
韩冈想了想:“应该是永宁吧……”
永宁寨也在渭河边上,是位于伏羌城和古渭寨中间的一座城寨。离伏羌城四十里,距古渭寨一百四十里,寨中最有名的便是永宁马市,秦州的战马有一半是从这座马市中得来。若论人烟辐辏,古渭寨根本比不上永宁。
“你可知道几年前,范祥重回陕西,又有在古渭设立马市的计划。马市兴盛起来,古渭寨便可逐渐招收户口,最后便可以设县置军。范祥之策当时得到冯京的支持,冯京还上书请增筑古渭城墙。平心而论,一个循序渐进的良策,又得到陕西安抚的支持,应该很容易就能通过。可终究还是没有成功是给韩稚圭韩琦给否了。冯京是富彦国富弼的女婿,富韩之间几十年的恩怨,不用我说,想必你也该清楚……一旦关联到西事,事情便不会再那么简单!”
韩冈得出来王韶的顾虑,将古渭升军,摆明了就要跟李师中翻脸,并逼着朝中给出个说法。这种放手一搏、一翻两瞪眼的赌徒做法让王韶犹豫不决。自己没考虑到王韶的心理,的确有些失败。但他还是觉得该坚持自己的意见:
“机宜到秦州已有一载,期间机宜遍访秦州诸城寨,了解军中情弊,以备日后出兵参考。厚积而薄发,任何时候都少不得。但天子不到这一点,只知道机宜在秦州已满一年而毫无动静,王相公也许还能体谅机宜是被李经略掣肘,但天子的想法没人能臆测。事到如今,王相公想来肯定是想到机宜有所动作的。”
“玉昆,难道你还是想升古渭为军?”
韩冈避而不答王厚的问题,“以冈之愚见,任何开拓河湟的策略,必须是惠而不费。若想开拓河湟,必要的人力财力都少不了。可军费有限,横山那边多点,秦州这边就少点。河湟毕竟是偏师,即便收复全土,断的也只是西贼右臂……”
王韶听到这里,微微一笑。断西夏右臂的话还是他在《平戎策》中所说。他点头示意韩冈继续说下去:
“……而横山地势险要,西贼据有横山,便可俯视关中。横山中的蕃部,在西贼军中至少占了三成以上。一旦夺取了横山,党项兵力减少三成,少掉的兵力又会加到我军一方,一增一减,便超过了西贼兵力的一半。
兵源是一桩,粮草又是一桩,而且更重要。七百里瀚海是天险,欲攻灵武即灵州粮秣转运是最难的一件事。其实这对党项人也是一样,西贼主力从兴灵兴庆府和灵州出击,穿越瀚海运粮根本不可能,全都得依靠横山蕃部的支持,要不然就是攻破我方军寨,夺取存粮。一旦丢了横山,西贼就失去了长期进攻的能力,只能与我隔瀚海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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