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韩冈笑着拱了拱手:“多谢,多谢。”
第二天,刘仲武留在驿馆内蓄养精神,而韩冈则先去流内铨确认消息,又到王安石府走了一趟,最后还是去了小甜水巷旁的程张两家,行程与前几日没有区别。只是当天夜里为了能养足精神,早早的便睡下了。
一觉醒来,便是决定韩冈一生命运的日子到了。
宰执天下 第115章 诡谋暗计何曾伤(三)
第5章 诡谋暗计何曾伤(三)
流内铨的衙门,就位于宫城内,这是因为流内铨本就是中书门下的下属机构,自然不能离着政事堂太远。自从日前过来递过家状后,韩冈天天来流内铨报道,熟门熟路。从右掖门查验了身份后进入宫城。正面的文德门过去,就是每月举行朔望大朝会的文德殿。而韩冈要去的地方,则是要再往西,处于大宋的政治军事中枢别称政事堂的中书门下和枢密院的合称也正巧就是中枢。
流内铨衙门前有凉亭一座,号为阙亭,但这个阙不是宫阙,而是官阙。亭子也并不让人歇脚,是为张榜所用。就在亭中,并排着挂了一圈水牌,有十几块之多。上面贴满了近日在流内铨登记过、尚未注人的官阙单子,以示公正之意。
这等自撇清的做法,究其因,还是因为如今官场上是僧多粥少,主管低品武臣的三班院中总有三五百个闲官,而统管选人的流内铨之下,同样有着三五百人。天下官阙不过一万多,而文武官员加起来超过两万。一个好官阙,总是引来多少闲官争抢。有多少人自入官以来,一直没能等到个好差遣,更是心中不耐。
可韩冈完全不需要等,从张守约、王韶,到天子赵顼和王安石。都为他的差遣尽了自己的一份心力,即便参加铨选,也只是照规矩要走个过场这是昨日,接待他的一位小吏所言,还说是因为主考的刘令丞不便在考前见面,所以让他转告。不过韩冈一向谨慎,并没有因为一句陌生人的话而放松心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他一贯的行事准则。昨日他便特意从程颢和张戬那里问了不少消息,也清楚了铨选的大致内容。
武官姑且不论,文官铨选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选人改官,从地方幕职改为京官。另一种是新进选人注官,是新进官员进入官场的考试。
如果是选人改官,照例要判案四道。成绩合格者,方能改为京官。这是为了测试被考者的政务处理能力。因为由选人转为京官后,便可以出任知县、通判甚至知军知州这样的亲民官。亲民官集行政、民政、司法甚至军事于一体,是国家政权的支柱,必须要检验一下他们署理公事之才是否能胜任这一关系重大的职务。
相对而言,初出官选人的铨选难度就低了很多,如果是有出身,如进士科或是制举,就没有铨选,直接授职。剩下需要参加铨选的,大部分都是荫补官。集中在这个档次的荫补官,虽然他们的官品不高,但身后都有着一个或几个高品的父兄亲族,为难他们,等于是找不自在,所以考试的难度很低。
韩冈从程颢和张戬打听来的消息就这么多,但具体的考试科目他们却没提,只说让他按照参加明经科考试来复习就行了韩冈不通诗赋,这一事几天来已经被他们透了。
在守在流内铨门房中的一众闲官们又羡又妒的眼光中,韩冈被一名小吏领进了衙门。不过他没有被带进主厅,而转了几转,到了一间偏厅中。
厅内只有两名身穿青袍的文官。韩冈猜测,其中一个应是昨天传话给自己的刘令丞,另一人跟他平齐坐着,应是同一级别的官员,难道他是流内铨的主官?
走进厅中同时,韩冈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昨夜听张戬说过,初出官选人的铨叙都是要由一名两制官来监考,也就是翰林学士或是中书舍人。而以两制官的阶级,都是司马光、王珪那个等级的人物,有哪个没有一身朱袍穿,腰间没有金鱼袋?更何况怎么才他一个人来,应该是一批人一起考试才对!
“刘令丞,程令丞,秦州待铨选人韩冈带到。”吏人禀报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证实了两人的身份,韩冈更加疑惑了。流内铨的主官是判流内铨事,而张戬昨日也说了,判流内铨的秘阁校理陈襄是正人,让他无需担心其他。但没有想到,那位陈校理并不在,而是两位令丞在候着他。
韩冈上前行了礼,低首垂眼的退后一步,等着两位流内铨令丞的发话。只是在他低下头的那一刻,两名流内铨令丞互相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都多了一点忧色。
“韩冈?”刘易声音低沉。
“正是在下!”
“哪里人氏?”
“本贯密州胶西今山东胶县。出身秦州成纪。”
确认身份的对话,说了几句便结束了,单纯的走过场而已。放下手上的家状,刘易换上一副笑脸,“韩兄来京也有多日了,怕是等不及了吧?”
“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外面的一众官人天天骂,也不照样没事吗?”刘易哈哈的说笑了两句,不知为何笑声中有些发干,又道:“既然韩兄有天子特旨,这铨选也就走个过场而已。毕竟朝廷本有条贯在,无出身者必须考上一次,我等也不好违背。不过韩兄既然能得三人齐荐,又得王大参青眼,还让官家下了特旨,这才学自然是极好的。铨选连那些不成材的荫补衙内都能过关,韩兄自不必说了。”
“令丞过奖了,韩冈愧不敢当。”
“哪的话,是韩兄太自谦了!”刘易哈哈又笑起。
韩冈陪着一起轻轻笑了几声,但在他来,此次铨选的迷雾却是越来越多了。这刘令丞是官场上的老油子,要破他的心思,不是件简单的事。韩冈着刘易,总觉得在他笑容中有着一点隐藏得很好的忧虑和困扰,这让韩冈怎么想也想不通。很快就很干脆的便放弃了。猜一个人怎么想,还不如着他怎么做。从行动推断出目的和立场,可比察言观色准确得多。
“程兄,你怎么说?”刘易笑完,问着身边的人。
“是不是该开始了?”
“嗯,是该开始了!”
按唐朝的规矩,新官释褐,要经过四道审查,即所谓的‘身言书判’相貌、谈吐、书法,以及判事的能力。而到了此时,虽然四项基本原则还是要讲,但检查起来就没有唐时那般严谨。
相貌没说的,在唐朝也许还讲究个五官端正,不能长得歪瓜劣枣。但到了此时,却已经不再追求长相,而是指的身体健康,无残疾。如果是进士,甚至这一条也可以含糊过去,瞎只眼睛,脖子有个瘤子,都能当官。
谈吐之类更不用说,完全是主观判断,如今不会有铨试官拿这一条来卡人脖子。太得罪人不提,说不定还会被投诉。
书法则是做官的基本条件,字都写不好做什么文官?改去做武官得了。武职好过关,只要亲笔写的家状上错字不要超过三个,计算钱谷五题对三题,武官中的书算科便算合格,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后勤武官。如果还能骑骑马,射射箭,水平不差的话,两项合一还能评个优等。
而判,就是指断案写判词,依律对州县呈上来待处断有疑议的案牍公文作出合理判词,考验官员是否能称职的处理公务,也即是是否能‘通晓事情,谙练法律,明辨是非,发摘隐伏’。到了宋代这里,同样要考。不过不仅仅局限于判案,另外还要加写诗赋一首或是试墨义十道这两项可以自由选择。
刘易和程禹受了上命,要给韩冈添点堵。让官家知道,王安石请他下特旨抬举的秦州布衣,究竟有多无能!使得天子在群臣面前丢了多大的脸?
但两人都明白,跟韩冈过不去并不是代表可以在结论上大肆作假。比如韩冈是一个五官端正身体康健的小白脸,就不能说他颜陋貌寝,兼之缺胳膊少腿,并不适任为官。明明口齿伶俐,堪比苏张,便不能说他本是昌徒,又为非类,虽无雄才,却有艾气。明明写了一笔好字,就不能说他目不识丁。
这样太容易揭穿,韩冈的名字毕竟通了天,若是有什么情弊,韩冈自诉上去,两方对质,倒霉的只会是作伪的一方。但把他的缺点扩大,长处不提,改动一下评语判词,也照样能让韩冈吃足苦头,这样也才能显出孔门弟子一字褒贬的手段。
只是初与韩冈见面,刘易和程禹就知道事情不好办了。
韩冈相貌外表没话说,任谁也挑不出毛病,只往面前一站,俊杰才士的气质展露无遗。
程禹和刘易又问了韩冈几个问题,无论是经术上的,还是史书上的,他都是胸有成竹的一条条、一款款,极有条理的回答出来,谈吐温文尔雅,平和淡定,不出半点紧张,配合上他本身的气质,更不可能睁着眼睛瞎说他粗鄙不文。
至于书法,着家状上的字就知道是刻苦练过,铁划银钩,端正的就像刻出来的一般。程禹肚子里计较,这韩冈,莫不是崇文院那边抄书的出身?一笔的三馆楷书,未免太标准了一点。
这样的一个年轻人,言谈举止各个方面都有着大家风范,完全不似家状上所写的三代农家出身。刘易着他,都想帮自家女儿招来当夫婿了。
宰执天下 第116章 诡谋暗计何曾伤(四)
第6章 诡谋暗计何曾伤(四)
“怎么办?”程禹头疼了,低声问着刘易。韩冈的前三项完全挑不出毛病,他们一年要审查考核新进官员数以百计,但能如韩冈这般出色的,也不过一个巴掌就能数得出来。差不多能与那些不用铨叙的进士媲美了。
“你糊涂了?秦州三家齐推,天子亲下特旨,你还敢把他当成普通的从九品选人?过三关是肯定的,过不了才奇怪。”刘易眉毛扬了一扬,阴阴笑道,“但别忘了,还有‘判’啊!”
程禹总觉得事情正往他们不想到的方向滑去,韩冈表现出来的才气实在不低:“……万一他还能通过呢?”
刘易冷笑着,他才不信才十九岁的韩冈能有天纵之才,普通才子即便只是背背经书,学学诗赋,等到有一点水准,也早过了二十岁了:“真有那本事,他早去考进士和明经了。弄个正经出身,不比他人推荐要强?有出身升官有多快,天下有谁不知?”他摇摇头,把藏在心底里的一点忧虑压下去,对程禹的担心过度不以为然的冷笑了一声,“别傻了,把题出难一点,专挑冷门的词条,谅他也做不出来。”
程禹沉吟着点点头,刘易说得是没错。他提声问道:“韩冈,你身言书三项皆过了,接下来便要试判。可还有别的话要说?”
韩冈摇摇头,微笑着轻快的说了声,“没有!”
他现在心中很轻松,至今为止的三关测试,对严阵以待的韩冈来说确实很轻松。没想到所谓的铨试真的这么简单。不过随便的谈了几句,就说他身言书三项都过了。不但比不上前世打过交道的那些挑剔苛刻的客户,也比不上应聘面试上的考官,也就跟他上的那所二流大学毕业辩论的程度差不多,现在想想,那些教授还真是好说话。
而刘、程二位也是一般的好说话,想到自己方才还误会了他们,韩冈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即便方才总觉得两人神色不对,也应该是自己太多心了的缘故。自家就是这个毛病,凡事总会想得太多。
“那好!”程禹觉得韩冈脸上善意的微笑有些扎眼,说话的速度便促了一些:“判试分为墨义诗赋和断案两项。照规矩先考墨义、诗赋。这两部,韩冈你可自选。你选哪一部?”
所谓的墨义,就是在九经挑出一些片段做为题目,然后要求考生写出这些句子的大义。而答案,基本上是出自各经流传在世间的权威注疏。韩冈的诗赋是不成的,而出自九经的经义,他的水平还算不错。故而他毫不犹豫:“墨义!”
“选定了?”刘易再问一句,“选定便不能再改了。”
“选定了!”
韩冈的回答斩钉截铁,心中突然却又忐忑不安起来。已经是铨试的最后一项,过了这一关,就正式成为一名从九品选人了。第一次在这个时代参加考试,还是关系到是否能拿到差遣的考试,若是失败,可就要等下一次。流内铨的‘次’,是轮次的意思。以如今在流内铨外守阙的选人数目,轮上一次,少说要一年。韩冈虽然有自信,但心底也免不了要打着小鼓。
借个准备试题的名义,程禹和刘易留下韩冈,从偏厅里走了出来。
“下面怎么办?”程禹问着刘易。
刘易将早已准备好的考卷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展:“你这几题怎么样?”
程禹接过来仔细过。说来惭愧,几题一,他都有些发懵了。除了《易》《礼记》《尚书》的文字特别,不会错认,其他应是出自《春秋》三传的几题,进士出身的他竟然连具体出处都把不准。而且这些题目,他现在一点都做不出来。他瞧了一眼刘易,自家是考诗赋论出来的进士,而刘易则是明经九经科出身,他出的题目,自己做不出来也不奇怪,就不知能不能难得住韩冈。
刘易得意洋洋的自夸着:“《左传》一道,《礼记》一道,《书》两道,《谷梁》和《易》各三题。这十道墨义,我可是挑着最生僻的句子摘录,谅韩冈也做不出来。”
“一题兼经的都没有?”程禹低声阴笑:“做得好,做得好!”
明经诸科,并不是像科举那样,是同一个科目,统一的考题,而是分为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三传、三礼、学究诸科,连考试内容,考试科目都不一样。但在这些科目中,《论语》是必须要学要考的,所以称为兼经。以韩冈的年纪,《论语》必然已经精通,还是不要冒险得好。
“万一过了怎么办!”程禹笑声一顿,又抓着头苦恼起来,“新进选人注官的铨试实在太容易了。十题九不中才算不中格,万一给韩冈撞个大运……”
“若只对个两三题,也是一样啊。照样可以给官家,王韶他们荐的是什么样的‘才子’?让天子下特旨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大才?而且……”刘易压低声音,眯起的眼睛显得更为阴险:“别忘了,还有最后一道判事没考。”
“妙!”程禹醒悟过来,顿时抚掌大笑。
偏厅中,韩冈静静的等着,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色。前面面试的宽松,韩冈本不再为最后一项而头疼,但刘易和程禹久去不回,却让他的心又提了起来。该不会又有什么变数吧?
这时两人走了进来,刘易示意韩冈做到偏厅一角的一张桌案后,递过来一份试题,“韩冈,这十条经文,须写出正文大义,不可有悖逆之言,更不要犯了杂讳。如十题九不中,便得再次守选,即便你有天子特旨,也不能违例。”
‘十题九不中才会被打回去?’韩冈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一百分的卷子只要考到二十分就算合格?
不对!铨试的规则既然这么宽松,难度定然不低,戒骄戒躁啊,韩冈!
他在心中提醒着自己,站起来恭恭敬敬的接过考题,道了声“韩冈明白!”就坐下来紧张的翻考题。
“这……这……”韩冈只了一眼,便轮到眼珠子要掉下来了。他指着考卷,张口结舌的转头瞧着刘易。
刘易跟程禹交换了一个眼色,得意洋洋。他凑上前,故意嘘寒问暖一般关心的问着:“怎么,题目有什么问题,是不是太难了?”
韩冈忙摇头,怎么可能难?他回头再一眼试卷,没错,他没有错!
第一题是‘大夫执则致,致则名;此其不名,何也?’
第二题是‘六五,贲于丘园,束帛戋戋:吝,终吉。’
第三题是‘尔惟践修厥猷,旧有令闻,恪慎克孝,肃恭神人。’
一直到第十题‘为尊者讳,敌不讳败,为亲者讳,败不讳敌。’
整整十题墨义中,没有一题不是出自九经。韩冈的前身,对此下了多少年的功夫。而他本人,自来到这个世界后,手不释卷,一部部又重新抄写过。到如今,倒背如流是吹嘘,但用滚瓜烂熟来形容,却一点也不过分。而且甚至有几题所摘录的经文,还是他这几天刚刚跟程颢讨论过的,想不到连运气也在他这里。
韩冈从头到尾,从上到下,翻过来覆过去的了五六遍,终于确定不是出题人的陷阱。他心中暗自感叹,完全没想到,所谓的铨试就是这么个考法!十道试题全数出自于九经不说,连要求的答案也标明不得超过注疏的范围。
‘这是公务员考试啊,你给我初中毕业考试试卷做什么?’
韩冈暗自揣度,自家能如此顺利,多半是因为他仅仅是一名从九品选人。若是高品的京朝官,保不住会有哪个河湟开边战略不顺眼的官员横插一杠,表现一下不畏君上的气节的同时,还可以坏了王韶的好事。但自己的品级实在太低,为难他根本没有任何好处。武松打老虎挣回一个都头,打老鼠能挣回什么?打苍蝇又能挣回什么?
韩琦当年一封弹章,把两名宰相两名执政都一脚踢出了政事堂,这才叫本事!而把门一关,将一个从九品的选人踢回老家,这算什么?本事?刚直?屁都不是!
所以现实就是这么回事,没点利益,谁会无缘无故与人为难?而且这人身后还有天子背书?
韩冈越想越觉得事实当是如此,他感激的抬头着刘易和程禹,发现他们正微笑着着自己。韩冈还以微笑,当真是好人啊!
当即提起笔,韩冈先抄考题,再写答案,三下五除二,转眼间,十条试题的答案跃然纸上。行行蝇头小楷,排得整整齐齐。检查过是否有犯杂讳的地方,发现没有问题,他便添上姓名,站起身,将墨迹淋漓的卷子交给两位笑容已经变得勉强的两名流内铨令丞。
“怎么办?”偏厅旁的另一间房中,程禹脸色难的问着。
刘易默不作声,阴着脸,拿着笔批改韩冈的卷子。一个圈,两个圈,三个圈,到最后一直连圈了十个圈。放下笔,他呆呆的说着:“十题皆对,无一条错……他干嘛不去考明经?”
“所以我问你怎么办啊?”程禹的声音第一次大过刘易,完全气急败坏。
刘易狠狠抬起头,反问着:“这题你来做,你做得出?”
“……怎么办?”程禹的声音这回小了许多,他是靠诗赋论出身的进士,又不是明经。何况他自入官后,哪还有年轻时熬夜苦读的劲头,当年的才气能剩下三四成就不错了。他又横了刘易一眼,这位老明经怕也是如此,过去的学问全丢下了,才把自己认为难的题目拿出来给韩冈做。
“还有断案!”刘易咬牙发狠,“把登州阿云的那桩案子找给他!”
宰执天下 第117章 诡谋暗计何曾伤(五)
第7章 诡谋暗计何曾伤(五)
程禹一愣:“为什么?”
“嗨……”刘易一叹,为程禹的迟钝,“谋杀自首,可减二等论处的条贯,《律疏》上可没有!”
“啊!”程禹顿时恍然。
韩冈有才学!现在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一块西北来的昆冈璞玉,也许诗赋不成,但经义已烂熟于胸,王韶、吴衍和张守约推荐得没错。王安石的青眼也没错,皇帝的特旨更没错!
既然韩冈才学如此,就不能再抱着侥幸。不论是千头万绪的家产分割,还是证言多矛盾的田产纷争,都不一定能难得住他。宋承唐律,此时通用的《刑统》根本是成于《律疏》的抄袭,两人现在都不能保证韩冈没有过《刑统》和《律疏》。如果拿出来的案子能用唐律上的条文解决,说不定会正中其下怀。
但阿云案不同,有伤者,有凶手,凶手还认了罪,似很简单,但却有着一个陷阱在里面。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用力的点了点头,还没入官的韩冈,必然会踏进陷阱。
韩冈翘首以待,等刘易和程禹再次回来,他立刻露出如阳光般的和煦笑容。前面的几道关那么容易就过去了,最后一题的难度必然不会高。刘、程这两位韩冈还不知道名讳的流内铨令丞,算是他在官场上遇到的最为善意的几个人之一。对他们,韩冈心中好感大生。
韩冈脸上灿烂的微笑刺伤了刘易和程禹脆弱的心灵,在两位令丞的眼里,这位年轻的秦州选人笑容中充满了恶意的讽刺。刘易心中更恨,将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卷宗递到韩冈面前。
韩冈拿过卷宗一翻,笑意更盛,感激之情也更多了几分。正与他猜测的一样,最后的判案更为简单,不是繁琐的家产析分,也不是产业争夺,更不是什么无头公案,而是一桩杀人未遂案,罪犯在公堂上自承其罪,要求对此写出判词,写明罪名、判决结果,并所引用的法律条贯。
什么样的考试肯定能得满分?事先知道标准答案的考试肯定能得满分。
韩冈简直要笑出声来了,这就像是高考考试时,发现所有的考题自己正好都做过,而且连每一题的标准答案也了如指掌。真不知是自己的运气,还是流内铨的铨试就是这么轻易。
这桩案子韩冈过。登州阿云案,即便是以他对律法的陌生,同时一直以来对通行的《刑统》只是泛泛读过,并未精研,却也照样了如指掌。因为这桩案子,直接引发了变法派与反变法派的一次大规模交锋,从而震动了官场。
就在熙宁元年到二年,一桩闹翻了整个朝堂的杀人未遂案,确立了‘谋杀已伤,按问欲举,自首,从谋杀减二等论’这一条律法。如果是普通的士大夫,他们不会关心刑律。但无论前身今身,皆接触过此案的韩冈,又哪会不知?
这一案的案情其实也很简单:登州女子阿云居母丧期间,因叔父贪图聘礼将其许配于农夫韦高,而韦高本人相貌丑陋、年岁又大,阿云不喜,这位彪悍的山东婆娘遂趁夜持刀将韦高连砍十几刀。不过妇人力弱,只是将其砍伤。而当阿云作为嫌疑人被传到官府时,不待审讯,她便自吐其实。
谋杀未遂很好判,依律当绞,而阿云不待审讯和用刑便自承其罪,在此时算是自首,依天子早前的敇书当减两等。登州知州许遵判得便是流放。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