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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不。”王安石摇头,很慢的道,“是太对了。”
他慢慢的向前走,让韩冈跟在后面,久久也不开口。
大宋的治国之术,其实是儒法兼有,王霸道杂辅之。熟读经史,就会明白这一点。
而韩冈的物竞天择,说是与仁术相对。可就是放在大宋,放眼一望,也到处都是例证,人与禽兽之道并存于世。拿来做华夷之辨的证据,明了人与禽兽的分别,其实还不如说是通行于世的法则。
无论是物理还是算数,包括给韩冈镀上金身的防疫之法,在王安石看来,依然只是杂术。研究的越深,就与张载所谈论的道相背离。这是王安石始终维持着信心的缘故,但今ri再一看,韩冈却当真往大道上走了。
现在新学的后辈一个都不成器,难道还能指望自己继续压着自家女婿?
那天韩冈过来拜访后,留下的话等于是下了最后通牒,王安石一下被刺激,早就决定要跟气学顶到底。
已经失去了压制气学的最好时机。或许说,机会从来都没有来过。
王安石明白,今ri同上经筵,虽然是草草收场,可最后得胜的,终究是韩冈,这样的结果,对王安石和程颢都是很大的打击。
&秋中阐发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理论。
说句实话,王安石也给弄得措手不及。他一开始根本就没想到韩冈有在五经上与真正的儒者辩难的才能。<秋,程颢主动上去配合。可若是程颢不配合,王安石也会帮一把。<秋讲的是尊王攘夷,董仲舒最为鼓吹的天人感应就是其中的重点。董仲舒的《天人三策》中有多少属于《秋提到了五经之首的位置上。
气学最大的破绽就在天人感应上!这是所有人共同的认识。
两人都与韩冈关系密切,韩冈的根底别人不知,王安石和程颢却是十分清楚的。都是儒学宗师,韩冈再怎么隐藏,几番书信往来,议论一下经典,他在儒学上的实际水平,早就被他们给看穿了。<秋》的注解,他最后都绕不过董仲舒去。韩冈纵然能别出蹊径,有信心将《chun秋》要义另作阐发,可王安石和程颢哪个不是对自己的学问充满自信的?拉回到天人三策中又有何难?
可是韩冈给出的答案,远远超乎想象。
料敌不明,也无怪乎输得彻底。
王安石在想什么,韩冈多多少少也是能猜测得到。
不过他并没有太多自满的地方。
他所主张的学问,从目标,到纲领,再到实行的手段,以及由浅入深的学习路线,其完备程度都是其他学派所不具备的。
比起当世所有的学派,气学本身的根基不在那几本圣人编写的经书上,而是整个自然。
这就是时代的差距,这就是眼界高度的区别。是有着一个世界几百年千万人的积累作为底牌,差距之大,远远超乎王安石、程颢所能想象的极限。
王安石、程颢纵然再有能力,也缩短不了这样的距离。
胜利是理所当然,唯一的问题只是实行者的水平,会在这一过程中造成的波折多寡而已。
“枢密,请留步!”身后声音打断了翁婿两人的漫步,杨戬匆匆从后跑了过来,叫着韩冈,“枢密,皇后口谕,请枢密速至福宁殿。”





宰执天下 第38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23)
王安石一下黑了脸。レ♠思♥路♣客レ
愤怒的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一般。
他堂堂平章在这里,就是天子马上就要咽气,要赶着请韩冈这位药王弟子吊命,也不能把他王安石丢在一边。
他可是平章军国重事,朝廷的军国大事无事不可干预,而宫闱之内,只要有关天子,那就是国家大事,他同样有干涉的权力!
杨戬知道自己所传递的口谕,有多么容易激怒王安石。前面看见韩冈和王安石就在集英殿前慢慢踱着步子,心中就是咯噔一下,但他还是不得不当着王安石的面,去将韩冈请过来。
韩冈见王安石脸se难看,笑着宽慰道:“如果只有小婿,那还不打紧,要是请动岳父,情况就真的很糟了。”
..
“枢密说得是,枢密说得是。”杨戬在旁猛点头,可怜兮兮的瞅着王安石,“平章……”
“还不前面领路!”
王安石一声冷喝,因老迈而浑浊的双眼一下变得锋锐起来,狠狠扫过杨戬。有没有请柬是一会儿,能不能做到在想,又是另外的一回事。
杨戬吓得瑟瑟一抖,膝盖都弯了一下,差点没软倒在地上。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
杨戬颤着声,连称呼用错了都没有察觉,忙前面领路,也不管后面两人到底跟没跟上。
韩冈也不在乎,跟着王安石匆匆往福宁殿赶过去。
抵达福宁殿时,杨戬先进去了,跟在后面的王安石,守门的亲卫还想要拦他一下,但王安石又是一瞪眼,便吓退了门卫,大步流星的冲进了寝殿之内。
“王平章!”
王安石一进寝殿,就引得坐在榻边,看顾着天子的向皇后显是吃了一惊,甚至还瞪了杨戬一眼。直到看见韩冈跟在后面,才稍稍舒了一口气,小声道:“韩枢密,还请快点过来,看看官家。”
王安石这时候已经站到了御榻边,弯下腰看着赵顼,全然不顾就坐在御榻边上的向皇后。
赵顼现在紧闭着眼,对外界完全没有反应。只是还有呼吸,胸口微微起伏,总算避免了最坏的情况出现。
韩冈快步走进寝殿中。
福宁殿中有些乱,人乱跑,东西乱放。皇后好像失去了主心骨,惶惶然在床边坐着。全然不去管管寝殿内的乱象。
而殿中的空气里面,还有一股连熏香和药味也掩盖不了的臭味。
韩冈知道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时间一久,很快就会见怪不怪,毕竟是那么普遍的问题。
有些问题,是避免不了的。皇帝病瘫在床,一切都不能自理,也不能自抑,生理活动就跟刚出生的婴儿一般。
方才在集英殿上,皇后开口之后,有那么一瞬间,韩冈的脑海中就闪过了这么一个可能。不过感觉太过可笑,念头反而就给自己打消掉了。
但现在一看,似乎是自己总是想太多,或许原因真的很简单。
赵顼闭着眼睛躺着床榻上,一动不动,向皇后握着赵顼的手,就坐在床榻的边缘上。从向皇后的态度上看,可能并不是因为某种更复杂的原因,让经筵紧急结束。
不过现在的昏迷又是什么情况?难道当真是被自己的丑态给气病了?原本是掩有天下的天子,现在则是连最基本的生理活动都要别人服侍,甚至弄得秽污宫闱,这个落差,的确大得让人无法接受。
只是天子一直都很理xing,神智表现得很安定。到现在都半年多了,以那样的理xing,早就该适应了。有什么问题,之前的两百多天里面,神智安定的他也该习惯了。而且韩冈更知道,安神的汤药,太医局一直都有给天子开。
韩冈紧锁着眉,去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只是过了片刻,他从一边还剩一半的药碗中收回了视线。这是问题吗?
当然不是!
或许理由真的很简单,更可能现在只是暂时的昏迷,很快就会恢复。但现在还要计较什么呢?机会难得啊。
韩冈终于放开了紧锁的眉头,恢复了胸有成竹的模样。看看一旁今天值ri御医,却是他十分熟悉,交情也不浅的雷简。
但韩冈没问雷简什么,而是将杨戬拉了过来。
韩冈此时表情严厉,就矗在杨戬面前,质问他道:“官家这半年来有多少次去过庭院或后苑中?实话实话。”
杨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低头:“回枢密的话,从不敢让官家吹风。”
“那这半年来,官家可曾上殿,或是受邀入过宴席?”
杨戬摇摇头,“没再上过殿,也没有再入宴席。只是在养病。”
“难道就没有半点活动?”韩冈继续追问。他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全都向杨戬倾倒过来。
杨戬多想了想,而后回答,“擦洗的时候,也会动一动。”
“嗯。”韩冈点点头,看起来算是暂时满意了……
他当然知道,赵顼在发病之后,就没有再上过殿。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躺在福宁殿的御榻上。仅有的活动,除了眼皮和手指以外,就是帮他翻身、擦洗和针灸的时候,会屈伸一下肢体。
韩冈又专注的看了一阵病榻上的天子,依然是昏睡。再转头回来时,仍然不是问太医雷简,而是继续追问赵官家身边的内侍了。盯着杨戬的眼神显然更为犀利,甚至可以说是凶厉。
“官家这半年多来,有经常坐起来吗?!”
杨戬身子颤了颤,可能是被韩冈的眼神吓到了,“都是躺靠着。”他小声道。眯起眼睛努力回忆着,指着寝殿一角的摇椅,“大多数就在上面。只有很少的的几次坐起来过。”
“之前有过几次?”韩冈立刻追问,“究竟是多少次?”
“有过好几次,每次都有快一刻钟。”杨戬抬起头,飞快的答道。
“一刻钟啊……”韩冈感慨良久,然后问雷简,“知道怎么回事了?”
雷简点点头:“官家久卧气弱,坐得时间一长,就有了问题。”
向皇后握紧了天子的手,问道:“什么问题?”
“官家在躺椅上,其实也是半靠半躺,几乎没有完完全全坐着,又是很长时间的情况。今天一上经筵,身子骨一下适应不了,毕竟是卒中。”
“就这么简单?”向皇后声音虚弱的问道。
“官家的身体其实已经很虚弱了,现在都是在勉力支撑。”
“而且也不是简单的事。为了知道一点答案,不知用了多少人去寻找,解剖了多少尸骸。”韩冈说道。
向皇后疑惑起来,“解剖?尸骸?”
“是河东的事。”韩冈解释道:“河东的战地医院将俘虏的尸体解剖了许多,再加上牛羊。殿下也许不知道,河东的医院内的医工,已经可以把临盆的母羊肚子给剖开,将里面的胎羔放出来,再将创口给缝合上。七例之中往往能成功一例。再练习一段时间,成功的几率会更高,甚至高到用在难产的孕妇身上。也许再过些年,就彻底不用担心难产,还有腹中突发的恶疾。”
“这不就是华佗了吗?”向皇后惊讶道。
“现在哪里有华佗?只能靠多学多练。练得熟能生巧,也就不需要华佗了。”韩冈摇摇头。
“雷简,官家的病情是怎么回事?”沉默了很久的王安石开口问道。
“经过解剖之后,现在已经确定了卒中的病源,更重要的是为何发病。头脑是六阳所会之地,坐立行走,说话思考,都要靠头颅中的大脑。而卒中,确切的说应该是脑卒中,都是脑中的血脉破裂,就像是洪水泛滥一样,伤了头脑。”
“这样啊。”皇后轻声念叨着。
“血如流水,其xing润下。如果没有心脏不断跳动,将血压倒头脑中去,人身上的那些血液,早就因为自重,落到了脚踝上。长时间下蹲之后,猛然站起身,都会少不了一阵晕眩,这就是血行不足的缘故。官家这一回病发,很有可能就是血行不足的缘故。”
雷简的回答,大半来自河东战地医院总结的文章。其所说的这些发现,在很大程度上,都有韩冈的作用在里面。没有韩冈的指挥,河东的医院如何会去解剖人体,就是动物也不回。而那些总结,也是在韩冈的指点下进行的。
前线上的战地医院,其中的医工都是厚生司借调了太医局的人手派遣出去。从医术和药物,前方后方相互沟通紧密,保持着极为密切的交流活动。新的医疗手段,新的药材药方,接二连三的出现于世。虽然还没有发行内部期刊,但河东战地医院的医疗总结,那一篇篇论文,全都集结成册,发回京城的太医局来。
“那官家ri后还能外出吗?”王安石插话问的道。
“如果陛下御体稍和,出去晒晒太阳就没有关系了。”
雷简看着说得和气,其实已经给了一个xing质很严重的回答。他的话可以说是盖棺定论,好象是天子的病发,就是之前强行开设经筵的缘故。如果没有这一场经筵,就不会有赵顼的发病。
雷简在韩冈面前,虽说有交情,其实还是很有几分畏惧。但他这一回被找来治疗赵顼,并不是顺着韩冈的口风说话,而是依据太医局内部流传的文章来述说病情。
两次都是在接见外臣的时候发病,赵顼的禁足令,这一回可以安安生生的发下来了。从今以后,他就别想再上殿半步。
“官家,官家醒了。”一名宫女轻呼着,
所有人都看见了,赵顼的眼皮动了动,然后睁了开来。
韩冈迎上了赵顼略嫌迷茫的视线,露出了一个诚挚的微笑,“陛下!可还安好?”




宰执天下 第38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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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醒过来的天子眼神呆滞,意识尚未从凝固的黑暗中松脱开来。
韩冈也没指望赵顼晕厥过后反而能开口。
用审视的目光上下看了赵顼一通,韩冈回头,“当真是天佑,陛下总算是醒过来了。”
“阿弥陀佛。”
不知是谁起了头,寝殿内念佛的声音响了一片。
王安石和韩冈都不由得皱了一下眉,越是下层,对宗教的信仰就越普及,宫里宫外,到了四月初八,全都是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赵顼病重,刺血书经的也是一窝蜂,宫里面用舌血写成的金刚经不是一本两本了。
可这也没奈何,世间风气如此。也幸亏绝大多数人,并不是那么的虔诚,拜了佛祖拜道君,家里面还供着祖宗牌位,终究不是西面那些狂信徒。
向皇后拉着太子赵佣做到了床边,韩冈趁机人群中退了出来。
“玉昆。”王安石表情严肃,问韩冈:“情况怎么样?”
韩冈沉吟一下,摇头对王安石道:“岳父还是问太医吧。小婿现在说不清楚。”
“能说多少就说多少,一句半句都行,天子的病情究竟如何?”
韩冈轻声道,“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
当然不是说赵顼不会再发病,而是发病后不能再一次醒过来。谁能有两次三次中风还保住性命的例子?天下虽大,就算有例外,也落不到身体孱弱的赵官家头上。
王安石神色更为凝重,看起来开始往情况恶化的方向做心理准备了。
其实在韩冈看来,赵顼能够这么苏醒,其问题应该并不是很严重。如果当真是再一次中风的话,以天子现在的状况,根本就不可能再醒过来。
也许只是普通的晕眩而已。身体虚弱的人,站久一点,坐久一点,都可能会出事。而赵顼的身体情况更为不堪。或许就是在集英殿上匆匆将他拉起,那一下剧烈的动作,大脑陡然失血,让本来只是有些污秽的小问题,变成了晕厥。
不过现在猜那么多也没有意义。韩冈只知道一点,一个人的政治生命并不是由病情所确定的,而是来自于外界的信心。包括臣子,也包括皇帝。当年‘谁念玉关人老’的枢密副使蔡挺,被请出朝堂,也不过是在殿上发病摔了一跤。
赵顼在经筵上发病的事一旦传出去后,朝臣们对他的最后一点信心都会失去。就算他之后还能用手指写字,听人读奏章,但下面的臣子只要想到这位皇帝很可能就在下一刻龙驭宾天,除了性喜赌博的人,谁还会听他的话,而对皇后的谕旨置之不理?
“玉昆。”王安石轻声问,盯着韩冈,“是不是要让太子预备一下功课。”
预备功课?
韩冈挑了一下眉毛。要么就干脆隐晦到底,要么就干脆挑开来明说,半遮半掩的做什么?
他知道王安石想试探什么。
立太子,尊赵顼为太上皇。
“太子已立,储位即定。又有皇后照看内外,何须再此一举?何况凌迫君父,太子岂能安?我等儒臣,总不能教太子不孝!”
韩冈才不会这么提议。
能逼皇帝退位的臣子,在谁看来都是极端危险的存在。下一个皇帝上来之后,怎么可能还会信用于他?肯定是当眼中钉来看。
韩琦为什么六十出头就给请出朝堂,再也没能回来?他的确反对变法,可早在开始变法之前,韩琦就已经出外了。因为他是权臣,而且是在神宗准备即位,英宗却回光返照的时候说,就算英宗康复,也只能为太上皇的权臣。
如果当真亲手主导了帝位传承,就算还能安享富贵,但一辈子都别想再入两府。
等了片刻,赵顼周围的人群依然不散,韩冈在外提声,“殿下,先让陛下歇歇吧。这时候,要多养一养神。”
韩冈的话,让殿中人如奉纶音。刚刚熬好的汤药,忙不迭的给赵顼灌了下去。由于曼陀罗的药效不显,现如今的太医局中,安神的汤药里面都是加了罂粟粟——就是鸦片,后一个粟作蒴果解——这一味药材。
赵顼被灌了药,没过多久就昏昏睡去。皇后也脱开身来,只留着太子在床边服侍他的父皇。
王安石已经等了很久,直面向皇后,轻声却坚定的质问着:“殿下,方才经筵上究竟出了何事?”
“是官家……是吾看官家……那个不太好……”
为什么要求匆匆结束经筵,皇后看起来难以启齿。被王安石冷着脸一问,就结结巴巴起来。
“平章。”韩冈插了进来,让皇后如释重负。
王安石回头瞪了一眼,韩冈轻叹着摇摇头:“太子还在这里呢……存一分体面吧。”
王安石看着御榻上,吃力的为赵顼整理被褥的赵佣,心中一软,不再问了。
韩冈能猜到的理由,他也能想得到。有些事是无可奈何的,赵顼那是生病的原因,是应该体谅的。皇后为保全皇帝的尊严,也做得没有错。
“殿下,天子现在虽然苏醒了,可这几日京中人心仍免不了有所浮动,还是由两府轮流宿卫宫中为是。”韩冈向皇后提议,“臣与平章在宫中为何久留,也得通知两府。”
“枢密说得是。”向皇后忙点头,“吾这就召宰辅们进宫来。”
王安石眼睛微微睁大,然后又叹着气,摇了摇头。是否能冷静行事,就是判断是否挂心天子的关键。王安石一时忘了要通知两府,韩冈却记得很清楚。哪个更在意赵顼本人,其实是明摆着的。
“至于陛下那边……”韩冈接着说道,“顺着陛下的心意就好了,过些日子或会好些。”
向皇后脸色苍白如旧。王安石望着门外,脸上看不出悲喜。
顺着心意四个字是不能随便对病人家属说的。千年后,千年前,都是一个道理。
过了半晌,王安石对向皇后道,“殿下,今日就由老臣留下来宿直吧,”
韩冈点点头,“若平章宿卫,韩冈也就能安心。”
向皇后闻言一愣。“枢密你呢?”
韩冈看了眼王安石,对皇后道:“臣有所不便。”
宰辅们轮班宿卫,差不多就两三人一班岗。韩冈当日和王珪、薛向、张璪同日宿直,就撞上了拥立太子的大场面,这份功劳,够吃三辈子。而今哪个能撞上天子归天,也同样是天大的机遇。只是如果宿直的宰辅有着过近的亲戚关系,就免不了会身沾嫌疑。王安石与韩冈是翁婿,现在已经有嫌疑在身了,今天若再同宿卫宫中,少不了会惹来一身麻烦。
向皇后看看王安石,又看看韩冈,来回两次三次,恍然大悟。带着点小心对王安石道,“平章……”
王安石盯着韩冈看了一阵,叹道:“那今夜就劳烦玉昆了。”
“理应如此。”韩冈拱了拱手,不知不觉的,所有人都忘了王安石和他已经递交辞呈的事。
又过了片刻,雷简从内厢出来了。
“天子是颅内出血,以至卒中。这是第二次中风了。如果再早一点,依稀曾有耳闻一次,那就是三次了。每一次中风,对颅脑的伤害都是极难恢复的。六阳所聚,神之所居。伤了头脑,甚至精神上都会出问题。”
“雷供奉说得是。”韩冈接上来道,“臣旧年在关西,曾见过一个被除名的老兵,头部被党项铁鹞子的铁锏打碎了半边颅骨,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不过原本是极温厚的性子,但受伤后却变得暴躁易怒,恍若两人。骨伤跟中风,虽说是一内一外,可终究是伤到了六阳魁首,有一部分症状是相同的。”
十二正经中,手三阳,足三阳,皆汇聚于头部,所以有六阳魁首的说法。自发病后,赵顼的性格的确变了不少,可躺在床上半年,就是正常人性格照样会变。但韩冈只举了一个例子,正常的变化也变成了不正常的症状了。
雷简道:“这就是伤了六阳经,损了阳和之气的症状。以微臣之间,当天火灶聚太阳精火制药,或有补益。”
“太阳精火?”王安石和向皇后同时发问。
“其实没那么玄虚,就是太阳灶,跟放大镜能聚光点火一样,凹面镜也能聚光生火。所谓太阳精火,就是聚集太阳光来熬药。”韩冈解释道,“近来西京有不少人家都在用。据说还是富家还是文家的子弟发明的。”
“文相公、富相公、王相公还有楚尚书家里,都有在用。年老体虚,往往阳气不盛,用阳火熬药,有益于药效。”
“哦。”王安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千年之后,十几岁的学生都糊弄不过去的话,在这个时代,却是标准的专业术语,让病人和家属莫测高深,只能从医生脸上的表情来判断问题是否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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