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长公主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青色兔子
彭虎嘿然一笑,“早有人送皇孙出城,诸位大人多虑了。”
赵义礼勃然变色,迅速传人,“速令人去天牢提审宋元澈,不许走脱!”
彭虎仰天大笑,“晚矣晚矣!”
不一刻来人回禀,“大人,宋、宋元澈不见了!”
赵义礼猛地站起身来,另两位高官也相顾失色。
唯有燕灼华仍是端坐在首位,冷眼看着大笑的彭虎。
“禀告大人,昨晚给宋元澈送饭的丁七被锁在牢房里,那宋元澈穿了丁七的衣裳混出天牢了!”
“简直胡闹!”赵义礼一掌拍在桌子上,怒斥道:“天牢是什么样的重地!竟然如此疏于管理——去传管事的官员来!”
另一位高官小心道:“赵大人,为今之计,恐怕要以找回宋元澈为先吧……”
三人交换着眼神,一齐看向燕灼华。
燕灼华仍是冷冷盯着彭虎,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宋元澈走脱之事。她盯着彭虎,半响勾起个笑容,淡淡道:“你没有旁的话要说了么?”
彭虎往地下啐了一口唾沫,“老子跟燕狗没话说!”
众人骇然变色,赵义礼斥道:“胡说八道!拖下去掌嘴!”
燕灼华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她不以为意地继续道:“宋元澈究竟是不是前朝皇孙,且不去管他。眼前这莽汉的罪名,可是板上钉钉的吧?”她扫了一眼在座会审的众人。
赵义礼欠身点头道:“殿下所言极是,此人先有行刺殿下之事,又口出大逆之言。行刺一事,按律当斩。”
燕灼华缓缓点头,“好,那就斩了他。”
赵义礼一愣,“案子还没结……”
“斩首太痛快了……”燕灼华上下打量着彭虎,在他胆怯避开视线后微微一笑,淡淡道:“在他胸口挖个洞,让他流血而死吧。”
满座噤声。
赵义礼强笑道:“殿下,这于法令不合……”他顿了顿,补充道:“刑法中有凌迟一项,大约与流血而死也差不太多,殿下您看?”
燕灼华撑着脑袋想了一想,脸上漾起灿烂的笑容来,“先在他胸口挖个洞,然后再凌迟——怎么样,赵大人?”
赵义礼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朱玛尔从堂外匆匆入内,附耳燕灼华,低语数声。
赵义礼问道:“殿下,您看是不是要封锁要道,捉拿宋元澈?”
燕灼华微微一笑,“人已经捉到了。”她站起身来,“我先会他一会。”
赵义礼等人送燕灼华出去,口中逢迎,“殿下真是神机妙算,逆贼是插翅难飞……”
燕灼华只当耳边风听着,到了门口回头添了一句,“记得处理里面那个。”她用下巴点点跪在阶下的彭虎,狰狞一笑,“用我说的法子。”
赵义礼等人瞬间都低下头去。
回寝宫路上,朱玛尔详细回禀道:“昨晚来传信说宋元澈走脱的那人,身份查出来了……”她顿了顿,有些犹疑道:“是王爷的人。”
这是完全不在预料中的答案。
燕灼华咬牙笑起来,“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宋元澈等在燕灼华寝宫书房,绿檀与丹珠儿守在门外,更有一队护卫包围着书房。
燕灼华推门而入,笑着高声道:“宋家三郎,别来无恙否?”
宋元澈安坐窗边榻上,虽是阶下囚,却仍是锦衣华服,丝毫不减风流。他闻声抬头,姿态潇洒,亦笑道:“在下还好,殿下如故否?”
燕灼华背抵在房门上,隔着一室的距离,远远看着宋元澈,心中百感交集。
窗外斜阳欲坠,霞红色的余辉洒在宋元澈俊美的侧脸上。
一切与她初醒来时的那个下午,是那么相似。
又是那么不同。
“宋元浪死了。”突兀的,燕灼华说了这么一句。
宋元澈偏头看向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低声道:“四弟可惜了。”
他仔细看着燕灼华,从她微小的表情中捕捉到了闪烁的讯号,他微笑起来,“殿下看中的人,总是活不长久。”
燕灼华道:“我向来很看中你。”
宋元澈挪开视线,抬手拂了拂衣摆上不存在的尘土,低声笑道:“那我恐怕也活不久了。真是遗憾呐。”
燕灼华走上前来,盯着他问道:“活不久了——是还能活多久呢?”像是捉到老鼠的猫,在下最后的狠手前,总要先将老鼠戏耍一番。
宋元澈仰头,修长的脖颈勾勒出优美的弧度,他微笑着望入燕灼华的眼睛,“那就要看,殿下还允许我活多久了。”声音清雅,音若初雪,恍如两人初见之时。
燕灼华眉心狠狠一跳,这人真是讨厌啊!
宋元澈的讨厌之处,是他总是不能让人痛快地恨他,又或者痛快地爱他。
他总在她要恨到极处的时候,露出一点柔软来,令她猝不及防。
就像是前世那杯毒酒,他带着那轮月华而来,喂她饮下时;在她应该恨他恨到骨子里,挫骨扬灰不解此恨的时候——他偏偏却又说了一句话。
他说,“酒里调了你最爱的梨花白。”
生命最后一刻,她躺在他臂弯里,梨花白的香气氤氲在唇齿间;她看到月光下,他眸中薄薄一层泪光。
让人忍不住怀疑,就连那毒酒中,是否也含了一丝爱意;而那泪光里,是否隐藏了一份无奈。
就像这一刻,他仰望着她,目光温柔又怜惜,温声说着“殿下还允许我活多久”。
燕灼华猛地偏过头去,隔断了宋元澈的视线,她攥紧双拳,冷笑道:“你就打算用这种伎俩苟活下去吗?以为凭几句花言巧语,就能让我心软?”她越说越怒,来不及分辨这怒气的根源究竟是什么,“你告诉朱玛尔,有一定要告诉我的事情——就是这个?真是太……”
“不是。”宋元澈不疾不徐的回答,止住了燕灼华暴涨的怒气。
她不动声色地吸气,平稳情绪,半响回过头来,尽量冷静地看着宋元澈,淡声道:“那是为了什么?”
宋元澈低头看着自己衣裳下摆,银色的衣裳在夕阳下泛着暖色的光。他轻轻笑道:“我想同殿下饮一杯酒。”
在燕灼华拒绝之前,他抬起头来,恳切地望着她,轻笑道:“最后一杯酒。”
酒呈上来了。
一盏碧波寒,一盏梨花白。
宋元澈将那冷绿色的杯盏拢在手心,他摩挲着杯壁,脸上露出一点缅怀来,“殿下还记得和我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
燕灼华心不在焉地敲着酒杯,回忆着。当初先帝驾崩,太后以她顽劣,遣她去了木兰离宫,直到她十三岁那年才接回大都。宫里为迎接她举办了盛大的宴会,而宋元澈以卓然的外貌、折人的风仪跃然于众人之上。
而让她一见倾心的,乃是他当场所做的璧人词,才华惊人,又赞美于她。
想到此处,燕灼华嗤笑出声,嘲讽道:“三郎大才,我那时候是个没见过诗书的村姑,可不就被你合辙押韵的几句词给哄住了么?”
宋元澈微笑着,笑容里染了一点苦涩。那是她记忆里的初见,却不是他的。
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大都郊外的春日。
那时他远游而归,一路缓缓走在小路上,观望青山绿水,心情是舒缓而愉悦的。
忽然远处的草地上,有红衣少女打马疾驰而来,她的笑声清亮又肆意,身后奴仆追随不及、恐慌万分。
那少女浑然不以为意,反倒唱起歌儿来,“一片绿叶撑来春,两只蝉儿鸣醒夏……”她策马驰过他面前,忽然回头嫣然一笑,打趣落在身后的奴仆,“三只笨蛋追丢我!”
红衣少女哈哈大笑,如一阵春风,刮过他的面前,没有丝毫停留。
他驻足良久,怅然若失。
那阵春风一直被他藏在心中,直到宫中长公主殿下的归来宴会上,再度遇到。
那阵春分骤然化作了飓风。
宋元澈从回忆中醒过神来,他低头看着那盏碧波寒,柔声道:“殿下何必妄自菲薄。”
燕灼华冷笑,认准了这些话都是他的求生伎俩。
“我的身份想必殿下已经知晓——前朝皇孙,与殿下是势如水火的两面。”宋元澈的声音很低,脸上的笑容依旧苦涩,“我自懂事起,便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前朝皇孙,明白我的使命是要复兴南朝。”
燕灼华冷眼看着他。
“殿下,你不知道自己的美丽。”宋元澈深深望着燕灼华,“我这一生对殿下说过许多谎话,只有这一句,殿下如果能相信就好了。”
燕灼华警惕地看着他,冷淡问道:“哪一句?”
宋元澈笑出声来,叹息道:“就是这一句啊——殿下,你不知道自己的美丽。”所以也不会知道他在抗拒这份美丽时的痛苦。
这氛围令燕灼华不自在。
她不愿意再听宋元澈说下去,那只会让她无法再痛快而纯粹得恨他!
纠缠不清的情绪异常讨厌!
她爽快地举杯饮尽,瞪眼道:“快把酒喝掉!最后一杯酒——你说的,完事儿继续去蹲你的天牢!等案子一结,你就该上午门了!”
宋元澈看着她,笑起来,像是面对一个闹脾气的孩子。他摩挲着酒杯,用梦一般的声音轻轻道:“殿下,再等一等……”他望向窗外霞红色的天空,“等看完这轮落日吧,殿下。”
他已经是弃子了。
在被燕灼华的人抓住的时候,宋元澈就彻底明白过来——他沦为弃子了。
家族放弃了他,王爷放弃了他,连所谓的南朝遗臣都放弃了他。
怎么?他们寻到更好用的棋子了么?
“磨磨蹭蹭干嘛?又不是要你喝毒酒!”燕灼华冷言冷语嘲讽着,却终究没有赶他离开,反倒在他旁边伏身趴在窗边,一同望着金乌西坠。
漫天霞红中,落日在沉没前一刻,忽而大亮一瞬;神秘的紫光与温暖的橘黄色晕染在一处,将秋日高爽的天空衬托得没有尽头般宏大。
几缕染着金边的纤云托举着浩空,离人世间越去越远。
“真美啊……”燕灼华喃喃感叹道,她从未发觉秋天的落日这样美。
美得令人沉醉。
在她旁边,宋元澈也低声叹道:“真美啊。”
燕灼华目光流转,望向宋元澈。这一刻她的心中爱与恨都消失了,唯有无垠落霞充盈了她的灵魂。她看向宋元澈的目光也像那落日余晖般,神秘而又平静。
宋元澈迎上她的目光,微笑着将已经空了的酒杯倒转过来。
不知何时,他已饮尽杯中物。
“殿下还记得那首璧人词吗?”他轻轻问道,摇晃着站起身来。
燕灼华摇头看向暗沉下来的天光,冷清道:“谁会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东西。”
宋元澈点点头,将冷绿色薄瓷的酒杯捞在袖中,“这樽酒杯,赐予在下可好?”
燕灼华拧起眉头,看他一眼,无可无不可地挥挥手——等案子一结,宋元澈已是必死。对于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宋元澈便举步向外走去。他走的很慢,姿态仍是风流。
在他转身前一瞬,燕灼华仿佛又在他眼中看到了那层薄薄的泪光。她望着宋元澈离开的身影,忍不住要喊他停下来,问一问那泪光是否也是他的伪装。
她已经站起身来,却在抬头时望见十七转过回廊,正往这边走来。
十七步入寝宫之时,正撞上宋元澈离开。
他一眼望见宋元澈,便完全怔住了。
宋元澈同他擦肩而过,却一言未发,只半仰着头望着渐渐袭来的黑暗。
就要来临了,他生命的永夜。
十七怔怔走到金井旁,低头望着平静水面里自己的倒影。
水中人的眼耳口鼻,与方才离开那人何其相似!
他痴立井边,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桂魄东升,冷浸一天秋碧。
是夜,燕灼华睡得很不踏实。
她又梦到了十三岁那年那场盛大的宴会。
梦中高洁如月的宋元澈分开众人,一路走到一袭红衣的她面前,微笑如水的模样动人而真切。
他亲切而不失礼地托起她的左手,引着她徐徐绕殿而行。
优美的诗句从他口中吐出,像是次第绽放的优昙花。
“春起和风绿天下,夏醒眠蝉鸣古今。
红衣佳人策马去,回眸一笑倾人心。”
他如是赞她,殿外,她的红鬃马引颈长嘶。
众人艳羡的目光汇集于她一身。
她却望着身边少年微笑的模样,失神沦陷。
燕灼华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她翻身下榻,走到外间,摊开素笺,将梦中的诗句一一写下。
其实从未或忘,只是不敢记起。
“殿下。”朱玛尔的声音在窗外轻轻响起,“殿下惊梦了么?”
燕灼华淡淡应了一声,继续写着最后一句,知道朱玛尔不会无故出声,因问道:“何事?”
朱玛尔沉默了一瞬,低声道:“宋元澈于天牢中暴毙。”
燕灼华笔下一顿,最后那个“心”字上落了好大一坨墨疙瘩,像是一颗黑色的心脏。她强自镇定地挪开羊毫,吞咽了数次才发出声音来,“怎么会……”
“他饮的酒中有毒。”朱玛尔隔着窗户低声道,声音被夜风一吹,显得缥缈不定,“毒是宋家私传的月魄,初步审定,宋元澈是服毒自尽的。”
燕灼华想起他离开时眼中那层薄薄的泪光,心里恍惚到了极点。她在这种极度的恍惚中,低头望向自己亲手写的璧人词。
“春起和风绿天下,夏醒眠蝉鸣古今……”
仿佛一道光打入了记忆隧道的深处,燕灼华猛地记起那首颇为喜爱的儿歌来。
“一片绿叶撑来春,两只蝉儿鸣醒夏……”
她手中的羊毫直直坠落下去,砸在冷硬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寒沁沁的脆响。
“红衣佳人策马去,回眸一顾倾人心……”
那年回大都路上,她欢快地唱着歌儿,打马疾驰,将一众奴仆抛在身后;肆意笑闹之时,是否回眸顾过他?
泪水充盈了她的双眼。
十七站在内室门边,沉默地望着独自饮泣的燕灼华,手中还捧着她的外裳——担心她受寒。
他目光微转,落在灯下的铜镜上。镜中人露出个寂寥的笑容来。
他同那人的容貌果然颇为相似呢。
重生长公主 第55章 诡异
从魁星楼遇刺,到查出真凶,一路追索,找到宋元澈包藏祸心的实证——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也太顺利了。
如果说这些还能归结为朱玛尔、修弘哲等人办事得力,那么宋长康一口咬定亲孙子谋逆、反贼彭虎口口声声唤宋元澈为“皇太孙”,就未免有些“借天之力”的味道。
燕灼华仰头望着离宫外高大的合欢树。
细细的秋雨绵绵洒落,她闭上了眼睛。
这次跟在她身后的,不是丹珠儿、绿檀,也不是素日形影不离的十七;而是朱玛尔。
朱玛尔仍是一身蓝色布衣,面貌寡淡;她耷拉着眼皮,看似没精打采的。
“你也发现了吧?”燕灼华背对朱玛尔,轻轻道:“这胜利来的太顺利,反倒更像个圈套。”
朱玛尔掀开眼皮,瞅了燕灼华的背影一眼,只这一眼就透着犹在丹珠儿之上的伶俐。
“宋元澈……”燕灼华在口齿间咀嚼着这个名字,心头颇感怅然,斯人已逝,爱恨都变成了她一个人的记忆。她睁开眼来,只见秋雨迷蒙中,合欢树如伞又如剑的碧叶越发生动起来,“宋元澈……他可不是会随便放弃自己生命的人。”
她以为宋元澈是前世今生最大的敌人,打定主意要以最狠辣的手段射出最致命的毒箭,所以在每个不眠的夜晚,挖心榨脑地琢磨他这个人。
她深知他。他不是随便就会放弃生命的人。
他太爱他自己了。
是什么让他不得不饮毒酒,自尽于无人知晓的天牢深处?
燕灼华眯起眼睛,转过身来轻轻问朱玛尔,“你好好回忆一下,我们是从哪个时刻开始,做事如此顺利的?”她压低了声音,表情鬼魅,问着也思考着。
朱玛尔揉揉鼻子,看着燕灼华动了下嘴唇。
“在南安……”燕灼华双眸眯成细长妖媚的弧度,她就像是走在冰上的狡猾狐狸,在回忆的瀚海里找寻那块最蹊跷的薄冰,“去南安的路上,船经清江,堂姐还被贼人误以为是我,险遭暗害;那时候自然算不上顺利。到了南安,我又坠落山崖,那更算不上顺利……”她喃喃低语着,将在南安发生的桩桩件件细细数来。
朱玛尔始终望着她,隔着不近不远的一帘雨幕,静默地望着她。
燕灼华不知不觉中已经低下头去,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住在宋家,长房和二房氛围颇为奇怪——小姜氏来找我哭……”她挠了挠脸颊,“她为何来寻我哭?啊,我带十七去见了宋元浪……”
思维总是比语言迅速很多。
在还没能说出下面的话之前,燕灼华已经隐约的意识到了什么,“宋元浪……他……他……”她猛地转身,正撞上朱玛尔望来的目光。
“父母合葬!”
两人异口同声,只不过燕灼华是低声喊了出来,朱玛尔却是平静直述。
“他主动派人引我去见他,又以三盏佳茗为诱饵,最后提出要为十七治眼疾——换我为他亡父亡母合葬在一处。”燕灼华定定道,“他离开故地已有十数年,而你去查找时却毫不费力,一下就查到他的旧时乳娘。在宋家长房与二房的罅隙间,他都引我过去,可见他并非无能之辈;若说怕小姜氏知晓后伤心,以他的才智,满可以想出一万个不被小姜氏知晓的法子……”
“可是那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法子他都没有用,单挑了要求助于我的法子。”燕灼华的目光冷了下来。
“然而宋家四郎已经死了。”朱玛尔平静道。
“那又如何?”燕灼华皱眉冷笑,“死了的人,自有活人替他办事。”她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指灵活地屈伸着,“你大约还不清楚,回大都路上,我传了一条旨意,要宋家家奴中有兄弟姐妹、父母子女的,便报上来分作一处行走。”
“你可记得当日魁星楼遇刺,伺候宋长康的那个小书童——说自己叫绿雪,又说他哥哥取笑他‘绿’的那个。”燕灼华淡淡描述着,“看着很是机灵,彭虎行刺之时,这个绿雪就跟他在同一层。那日见他伶俐聪敏,我难免有点印象。”
“而今呈上来的家奴里,这个绿雪却是个既无父母、又无兄弟姐妹的人物,飘萍似的,成了宋元浪收养入府的孤儿。”燕灼华嗤笑了一声。
“也许绿雪说的哥哥,只是府里认的干哥哥。这种事家奴中也常见的。”朱玛尔看起来要冷静很多。
燕灼华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你喜欢实用的东西,对茶道大约不怎么了解。”她本来也不是爱茶之人,只是前世为了宋元澈多少接触了一点,今生在南安遇到宋元浪后,有意无意地也多喝了许多茶。
连有关于茶的书,都看了两三本呢。
“你知道南安最有名的两种茶是什么吗?”燕灼华脸上浮现了古怪的微笑,也许是想起当初在南安看《茶经》时的微妙心情,也许是想到眼下的推断颇为好笑。
“奴婢不知。”朱玛尔耷拉着眼皮。
“南安最有名的两种茶,一为敬亭绿雪,一位涌溪火青。”燕灼华勾着嘴角,眼中却殊无笑意,她用吟哦诗句般的语气说道:“敬亭绿雪,以芽叶色绿、白毫似雪而得名;涌溪火青,则墨绿莹润、银豪密披……”她话锋一转,悠悠道:“以宋元浪的行事风格,若有一仆名绿雪,那么另一仆怎么会不是火青?”
“火青,去了哪儿呢?”燕灼华低声轻问,声音比这秋日傍晚的凄雨还要凉,无端端令人心中发寒。
朱玛尔揉着鼻子,“奴婢只知道,本朝的确是有敬亭、火溪这两处地方的。”
燕灼华微微一笑,“那此事就托付于你了。”她舒了口气,拍拍朱玛尔的手臂,望入她的眼睛,“要小心了,有人在收紧绳索——以为本殿真的落入圈套了呢。”她大笑起来。
这大笑声很快就消失了,燕灼华此时整体的心情基调实在并不如何;便是放声大笑,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儿。而那数声大笑,与其说是欢乐,不如说是为了给自己壮胆的虚势。
然而燕灼华没有想到,她的心情还可以更坏一点。
“招驸马?”燕灼华瞪着坐在上首的太后,好半响没说话,不知道她母后怎么突然想起这一茬来了。
在她印象里,母后为燕睿琛选皇后倒是很上心、也很赶早的,至于对她的婚嫁,就没那么在意了——好像她还是个小孩一样。
燕灼华本能得把目光向站在太后身边的素姑姑身上移去。
石太后挥挥手,丹蔻染红的指甲衬得双手越发如羊脂玉般温润洁白起来,她笑吟吟道:“你别去看素姑姑,她不曾说过什么,是哀家想着,你也及笄了……”
燕灼华只是盯着太后,一言不发听着。
石太后笑着,容颜姣好如盛放的牡丹,毕竟保养得宜,只从脸上半点瞧不出岁月的痕迹。
“你是一日大似一日了,又向来性子野,整天东奔西跑的,像个没上辔头的野马——没个贴心贴身又身份相当的男人看着你,哀家这心里总归是不踏实……”她把“身份相当”四字的发音咬的分外清晰,显然是意有所指。
燕灼华心中已经冷笑起来,忍不住就要开口讥讽,再看石太后一眼,毕竟是母亲——又怎么忍心当面给她难堪。她忍了数息,措辞片刻,道:“不如请素姑姑去东间看看花茶煮好了没?我同母后说几句母女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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