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雄与女囚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石砚
许久,她都没有停止那掏心掏肺的哭泣。她知道沈非就站在床边,她知道沈非由于心里的愧疚,找不出安慰自己的话语。
许久,她从晓鹏的床上起来,望着沈非。沈非手上拿着烟盒,吕乔要了一支,沈非赶紧给吕乔点燃。
“知道鹏鹏断腿前后的情况吗?”
沈非无言。
吕乔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你想知道你儿子断腿前后的情况吗?”
“你说,我听着。”
吕乔的语气很平淡,她说:“之前我在为你公司参加全国投标,这一点你也知道。当你的公司入围后,已经是鹏鹏伤后的第三天。我一直以为你公司的抢救小组在全力照顾鹏鹏。我在三天之内都没有接到关于鹏鹏伤势的任何消息。我是带着业主考察组到的上海,他们要对你公司做最后的考察,然后再进行背靠背的打分,确定中标单位。赶到上海的时候,我记得当时已是五月底,天气很热。我安排好同我一起到上海来你公司考察的八个人,才赶往医院看鹏鹏。”
吕乔走到椅子边坐下,接着说:“我看到鹏鹏的身上盖着一床很厚的棉被。我轻轻地掀开那床棉被,一块块已经烘干了的血迹像硬壳贴在鹏鹏的那条伤腿上。那条伤腿发出一股尸体般的臭味差点让我窒息。”吕乔重重地叹口气:“我喊鹏鹏的名字,鹏鹏没有答应我,我摸摸孩子的头,烫得我差点跳起来,我左右看看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我冲到了医生的办公室,我给医生跪下了。”
吕乔没有再流泪,她在轻轻地叙述,叙述沈非不知道的细节。
“医生说,我们没有支付医疗费,所以就没有给孩子输血。医生说,到现在为止,孩子已经过了伤后24小时的最佳手术时间。但是在伤后72小时成功救治的临床病例也是有的。我恳求医生一定要救救我的儿子,医生最后同意马上做动脉照影,看看伤腿是否可以尽量保住。”
沈非在晓鹏的床边坐下,低着头,听吕乔接着说:
“中午12点,当我交了三万元住院费之后,手术主刀医生找我谈话,说孩子的腿拖得太晚了,确诊为‘失血性坏死’。只能尽量保,问我同不同意如果保不住腿就保命。”
吕乔又点燃一支烟:“我同意了。但是医生说鹏鹏的各个器官已经在衰竭,手术台上危险很大,假如不治,问我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说‘不能’。”
吕乔望了沈非一眼,又重重地叹口气:“医生说,你的孩子马上进手术室,并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到一家医药公司去买两根人造血管。并要求我一定要在孩子进手术室之前把人造血管交给手术医生。”
“我发疯一样往六医院的大门外跑,找到那家医药公司花了一万六千元买了两根类似橡皮筋一样的血管回来。”吕乔无神地望着脚下的地面:“中午一点二十分,医生手拿两根消毒后的人造血管,把鹏鹏推进了手术室。”
吕乔累了,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任那泪水从那长长的睫毛中间涌出来。沈非站起身走到吕乔身边,为她揩去泪水。
沈非的心颤栗着。他的吕乔在他看来永远都是那么的开朗,那么的让自己心襟摇荡,他没想到他的吕乔还埋藏着这么深的痛苦,而且是没有人分担的痛苦。
“下午三点十五分,手术室的医生戴着医用手套,手套上全都是血,走出手术室问:18号手术台的家属在不在?我说,我就是。医生说:病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必须截肢才有可能保住性命。我说,人造血管为什么不可以用上?医生说,整条腿已经全部坏死,血管早就栓塞,用不上了。”
吕乔说到这里大声地哭起来:“我说,我说我的儿子不能没有腿,求求你们不要截掉我儿子的腿!医生说:如果你不同意截肢,这孩子马上就会死!现在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你快说,截不截肢?”
吕乔哭得从椅子上溜了下来,她的头靠在圆桌子的边沿,继续对沈非说:“我没有办法了,我颤抖着手,在医生提供的‘同意髋骨脱离手术’的单子上签了字!”
沈非也泪流满面,他蹲下身,把吕乔抱起来,放在了晓鹏的床上躺下。一年多了,沈非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关于晓鹏截肢前后的所有情况。先是自己从国外回来听说晓鹏截了肢,又听说吕乔在四处找他,紧接着他又借故出了国。半年后,当他再次从国外听到消息吕乔已被刑事拘留时,他才从国外回到上海。当吕乔第一次取保候审的时候,他就与吕乔没有了任何联系。直到这次吕乔在杭州被逮捕,在萧山机场才是他们自晓鹏截肢后的第一次见面。想到这儿,沈非攥着拳头,狠狠地朝着自己的头部打去!他恨死了自己,尽管他不同意公司在乘他出差期间举报吕乔,但是他也没有采取任何积极措施来消化吕乔与自己公司的积怨。
沈非把吕乔的头发往后拢拢,对吕乔说:“说吧,说出来你会舒服一点。”
吕乔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签了字,同意医生为鹏鹏截肢。医生拿走了我签字的单子,递给我那两根人造血管。”吕乔深深地做了一下呼吸,说:“一直到夜晚八点四十五分,晓鹏被推出了手术室,直接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不允许家属进去陪同。我没地方可去了。我很想给你公司打个电话,但是我不知道可以找谁。我又返回了手术室,在门口的一大堆医疗垃圾里发现了鹏鹏的那条残腿!我坐在地上,抱住鹏鹏的残腿哭得昏死过去!”
吕乔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盯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许久她又说:“鹏鹏是个很健美的男孩子,非常喜欢搞运动,跟你年轻时差不多,甚至比你更喜欢运动。鹏鹏的那条残腿尽管已经发黑,尽管已经开始腐烂,但是孩子那条腿的线条非常的美。我醒过来又摸着孩子的那条腿,一点一点的抚摸,我把它抱在怀里,久久地不肯撒手。搞卫生的人强行把鹏鹏的腿从我手中夺走,我站起来用头把那个人撞倒在地,又把鹏鹏的腿抢了过来。就这样反反复复,当我再次苏醒的时候,鹏鹏的腿已经不见了!手术室门口的垃圾全都清理干净了。”
沈非紧紧地抱住吕乔恸哭起来!
如果说,爱一个人只是她的外表,那只是昙花一现。显然,沈非和吕乔的相爱已经脱离了这个范畴,他们是由表及里的相爱。如果说,当某一日,出现了关乎两人共同关心的话题,又从这个话题中产生了另一个飞跃的爱的质变,在世界上,这种爱就非常的可贵了。当然,另一种说法是:当爱到最后就不是爱了,那只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崇拜——对爱的崇拜。那么沈非和吕乔的爱究竟发展到最后是会在一种什么层次?
“我去给你倒点水。”沈非擦去泪水,恍恍荡荡地走向客厅,自己先倒了一杯凉水,仰脖灌进了肚里。他闭上眼睛让悔恨的泪倒流,他要记住这一切,他要咬牙记住这一切给吕乔带来的痛苦。也许从今往后,吕乔的悲伤倾述将会伴随他的一生!
他又倒了一杯凉水,又晃晃荡荡地走进晓鹏的房间,把吕乔扶起来,慢慢地喂给吕乔喝。
“为什么你不给公司打电话,为什么?”沈非问道。
“我到了医院没有见到任何公司的人。我就知道他们都躲开了。我说这些并没有怪罪他们的意思。你想,你不在国内,也没有人知道我跟你的关系。在你公司员工的眼中,我并不是你公司的人。这一切都很正常。”
“后来呢?”沈非又问。
“天亮了。我又到重症监护室门口去守着。医生告诉我,下午三点可以让我进去看鹏鹏,只能会见半个小时。我心里顿时轻松了下来。我想起了那考察组的八个人。我赶到了考察组下榻的宾馆,在路上我给你工厂打了个电话。说是带人去参观。请他们派车来接。”
吕乔把水喝完后,沈非又把吕乔放下来,躺好。
“你没跟工厂的人谈鹏鹏截肢的事吗?你可以告诉厂长呀。你就说你需要援助!”
“我当时没说。我带考察组的人参观后,工厂安排请客。这时候我才说:我儿子昨晚上做了截肢手术,我需要回医院照顾孩子。所以就把考察组的人交给了工厂来负责招待。当时工厂通知了黄副总,下午黄副总赶到了工厂接待他们。”
吕乔到这时才稍微平静了下来,她握住沈非的手说:“考察组返回的时候,我去了机场送他们。考察组的组长对我说:你在孩子截肢的情况下还这样认真地工作,我们很感动。但是由于我们是来考察的,不敢去医院看望你的儿子,也不敢对你表示更亲密一点的关系,因为这次招投标是全国性的,甚至是国际性的。我相信你能够理解。”吕乔望着沈非,接着说:“当公司最终中标后,这位考察组的组长给了我一个电话,他说:正因为你的忘我精神,让我们考察组全体成员受了感动,背靠背给你这家公司打了最高分。”
沈非的心在激烈的抖动,他的手脚冰凉,他无法控制。他的公司参加全国性的招投标,面对的是国内国外十分强大的同行企业,没有那最后的背靠背打分,他的公司不可能中标。他的公司不可能得到那项全国重点工程!是他和吕乔的儿子用一条腿换来的市场啊!
沈非站不稳,瘫坐在晓鹏的床边。他抱住吕乔哭,他不能不哭,他不能不悔!
枭雄与女囚 第一百零九章 秋风相伴(二)
吕乔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沈非见吕乔一动不动,就赶紧去冰箱取来牛奶,倒在玻璃杯中,搬起吕乔的头,往她的嘴里灌牛奶。见吕乔喝了几口后,就把剩下的牛奶一口气灌进了自己的肚里。他也靠在了床头,把吕乔拢进怀里,拍着吕乔的背,就那样轻轻地拍着。吕乔又开始叙述了:
“鹏鹏在重症监护室整整六天六夜。第一天我收到了四张病危通知书。第一张是在我带着考察组的人去你工厂之前。另两张是在我回到医院之后。还有一张是在监护室里面收到的。”
吕乔从床上坐了起来,靠着床头,双臂抱着双膝,蜷着。“我两天粒米未进。头一天中午我在医生办公室下跪,紧接着我去医药公司买人造血管,一直到晚上鹏鹏从手术室出来进了监护室,然后我就去找孩子的残腿。第二天我接到病危通知书就离开了医院去与考察组会合,中午工厂宴请考察组我就回到了医院,回来后又接到两张病危通知书,就坐在监护室门口等下午三点进去看鹏鹏。”
沈非靠在床边,一动不动。他在静静地听,他在静静地联想那些凄惨的场景。
“监护室的门总算打开了,护士喊了郑晓鹏的名字,我第一个冲进了监护室,换好里面的拖鞋,护士给了我一件白大褂,我套上就往一间大房子里走去。里面有六张床,只躺了五个人。每张床的周边放置的各种医疗监测设备比床的占地面积要大两三倍。”
沈非知道,上海第六人民医院,是国内著名的以抢救和治疗车祸引起的各种创伤的权威医院。数千病人中只有五个人是马上离开人世的危重病患。可见当时晓鹏的情况十分危险。
“我冲到了2号床边,看到了五花大绑的鹏鹏。他的双手腕被绷带缚住,一条好腿也被缚住。口里插着呼吸机,臂弯插着输液管。监测设备的软皮管道四通八达的连接着那些液晶屏幕,各种数据都在自动记录着孩子的生命体征。
“所幸的是,鹏鹏居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我,嘴里‘啊啊’地像似要与我对话。他的左手腕的食指勾着,指着自己那已经没有了的左大腿。我明白孩子的意思,他在问我:妈妈,我的腿是不是没有了?
“鹏鹏还没有完全从药物的麻醉下醒来,被截肢的那一段裹着厚厚的纱布和绷带,鲜血渗出来浸染在白色的床单上。在这半麻醉的状态下,他还能分辨出是我来到了他的身边。我帮着孩子擦去眼角的泪,告诉他腿已经没有了。鹏鹏的表情很痛苦,他朝着我点点头,插着呼吸机的口撑得很大,‘啊啊’地大叫,情绪十分烦躁。我这才明白医生为什么要把鹏鹏双手和仅存的那条腿缚住,就是怕孩子醒来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护士催促我离开鹏鹏的抢救床,把我带到医生办公室。医生对我说:这孩子非常危险,尽管髋骨脱离很成功,但是他的心脏、肝脏、肾脏功能都已经衰竭,随时可能会死去。医生还告诉我:这五个抢救的病人里,你儿子的危险程度排在第一个。说着,又给了我一张病危通知书。”
吕乔颤抖着接着说:“我一步一回头地走到监护室的门口,护士追上来说:你的孩子现在不能进任何食物,只有一种东西可以吃。我问是什么?护士说,你去买西柚,是排毒的,排内脏的毒。”
“西柚是进口的水果,国内很少见,上海也很少。”沈非问:“当时才五月底,上海根本没有西柚呀。”
吕乔点点头:“是的。到处都找遍了,哪儿也没有西柚卖。我到处走,到处问,到处求。最后在一家超市的货架上看到了很大一瓶的西柚汁!我疯狂地买了一推车,叫辆出租车往医院赶去。当那一瓶瓶西柚汁送进监护室时,我已经没有痛苦了,因为我总算给孩子买到了西柚汁,似乎那西柚汁就能给鹏鹏再一次的生命。”
吕乔挣脱了沈非的怀抱,自己又靠着床头坐好,仍然蜷着腿双臂抱住膝:“我见一位护士从监护室走出来,就问她:我儿子他喝了西柚汁吗?护士看看我,递给我一张单子:‘这是催缴费用的通知单,赶快去入账,否则要停抢救药!’我懵了。我说,上午才刚入了五万元,就没啦?
护士没有解释,就说:‘快点去吧!’”
吕乔又大哭起来!沈非去搂她,她推开沈非的手:“天已经黑了,我身上的钱也全用完了!我不敢给妈妈打电话要钱,我怕妈妈吓着。我瘫在监护室的门口,坐在水磨石地上,一筹莫展。”
沈非又把个脑袋抱住,时不时用拳头敲自己的脑袋。他在心里大骂自己安排的那个该死的抢救小组,真想拿把刀去把那几个人砍了!
“我想起了刘大强。我拿出手机一看,没电了,找找走廊上到处都没有电源插座,只好拖着行李箱往医院外面走去。来到公共电话亭,摸出了身上仅剩的几个硬币投了进去,给了刘大强一个电话。”
沈非又自觉地把吕乔拥进怀里,又被吕乔挣脱:“刘大强二话没说,连夜给我汇了五万元,并告诉我他马上动身到上海。”
沈非突然对刘大强肃然起敬起来,这个一直骂自己“黄鼠狼”的“工头”真的是个够义气的朋友。他很感慨,就说:“老刘真不错。”
“谁都比你好!比你好!”吕乔用拳头在沈非的身上胡乱地猛锤一气。沈非抓住吕乔的手对着自己的心脏部位,说:“你打吧,朝这儿打,狠狠地打!”
吕乔锤不动沈非那结实的胸口,就扑进了他的怀抱,贴在他的心口,听那“砰砰”的心跳:“我在自动取款机上取出五万元,入账后就拖着行李箱又往监护室跑去,当我把那救命的入账回单交给护士后,就好像天下掉下来一串灵丹妙药般得感觉,我枕着行李箱睡在监护室外的走廊上,睡得很熟很香。”
吕乔在沈非的怀里睡着了……
沈非就那样保持着姿势,一动不敢动。他怕自己的不小心,就把吕乔给弄醒了。
吕乔还是醒了。她悄悄地下了床,走出了晓鹏的房间。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屋外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拍打着窗户,那凄厉的秋风从哪个方向吹来的?她望望窗户,一阵透心的寒颤使她很惆怅。
沈非也眯了一会儿,一睁眼不见了吕乔,就赶紧走出门来找,见吕乔坐在客厅,放了心,就往楼上去给吕乔取来一件毛衣,给吕乔披上后,就坐在吕乔身边问:“老刘在上海待了一段时间吗?”
“没有。那天天还没亮,我就被摇醒了。睁眼一看是大强和二强兄弟俩。他们把我从水磨石地上拉起来,提起我的行李箱,把我送进了离医院很近的一家宾馆。”
“你可以请他们留下来帮你。”沈非说。
吕乔冷笑了一下,盯着沈非:“在大强兄弟们的眼中我是你上海公司的人,你的公司还不会全力以赴吗?”吕乔把视线从沈非身上移开:“我又怎么能告诉他们我已经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步?你说,我能这么告诉他们吗?”
沈非愣在那里,他哑口无言。
吕乔叹了口气,接着说“大强问了鹏鹏的情况,我没说孩子已经截肢了,只告诉大强鹏鹏没有生命危险了。我让他们赶紧回去,工地上的事情很多,不要耽搁了。大强问怎么不见上海公司的人在场?问我干吗睡在医院的过道上而不去住宾馆?还问了我许多为什么。我编了一通瞎话应付了大强。”
沈非心里清楚,就是到了那种境地,吕乔都没有说出自己的委屈。不是面子的问题,而是在维护自己,维护你这个该死的沈非啊!
“大强带我去吃了早点,又给了我5万元现金,就带上二强又往回赶了。”
“后来呢?”沈非又问。
“鹏鹏的生命力很旺盛,第二天下午我进去看他时,他的呼吸机已经拿掉了。地上放了几瓶西柚汁,但是基本上没有动。鹏鹏看见我就说:‘妈妈我饿’。护士说,现在不能吃东西只能喝点流质。鹏鹏对我喊道:妈妈我要吃大米饭!”说到这儿,吕乔脸上露出笑容:“医生惊呆了,说:不可能,你做了这么大的手术,五脏六腑都已经衰竭,居然还要吃大米饭。鹏鹏说,我饿,我要吃饭!
“我对鹏鹏说,你等着,妈妈去给你买。”说完,我冲出监护室,往医院门口跑去。我在饭馆要了一碗米饭,要了两个煎鸡蛋还有红绕肉,捧着腕,我又飞一样冲进了监护室,还好,离会见结束还有10分钟。我拿着勺,一口一口的喂着鹏鹏吃。旁边站了好几位医生护士,强烈抗议我给鹏鹏吃大米饭。”
吕乔说到这儿,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地走动着:
“鹏鹏基本上把一碗米饭全都吃完了。就静静地睡着了。我也给医生护士‘骂’得差不多了。医生说,‘如果你的儿子因为吃了米饭而发生危险,全部责任由你负’。”吕乔泪眼望着沈非,问:“知道我怎么回答医生的吗?”
沈非摇摇头。
“我对医生说:‘我的儿子我知道。我宁愿让他不饿肚子离开这个世界!’”
沈非激动地站起来朝吕乔走过去,把吕乔抱住。吕乔用力地推开沈非,大喊道:“少来这一套!”
沈非惊愕。
这是吕乔第一次拒绝了沈非的怀抱。她死死地盯着沈非,发出了一连串的问号:“接下来的事情你还想知道吗?你知道鹏鹏除了截肢之外还留下一个碗口大的创口吗?知道哪个创口的下面就是主动脉吗?知道每天医生都要用一把剪刀来修剪那创口死去的腐肉吗?知道那根动脉血管在没有肌肉的深洞里在微弱地跳动吗?知道人体骨头的颜色是白色的还是灰色的吗?知道医院备了两个沙袋放在鹏鹏的床头随时堵塞那主动脉的断裂和喷血吗?知道鹏鹏的那个创口的肌肉是怎样长出来的吗?知道那没有皮的肉是什么颜色吗?知道孩子残腿和创口污渍是怎样引流的吗?”吕乔喘了一口气:“别的你自己去想象,我只说一点,鹏鹏的污渍和残液是我用口对着引流管吸出来的!每天两次,每次一烧杯!”
沈非“啊”地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上恸哭!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捏着拳头死劲打自己的胸口和脑袋!
吕乔望着地上的沈非,眼睛里全是冷漠。她继续说:“鹏鹏的那个创口的肌肉一点点地长出来了,红红的肉,那鲜嫩的肉保护了主动脉,我很欣慰。就像看到鹏鹏刚出生时那粉嘟嘟的小脸一样。但是,没有皮肤保护它。”
沈非还在恸哭。吕乔大声地说:“你看着我,请你看着我!”吕乔撸起了裤脚,指着自己的大腿内侧:“当你抚摸我的时候,你是否发现我这里的皮肤跟其他的地方不同?”吕乔笑了:“你当然不会发现,你觉得我的皮肤是那样的顺滑,那样的美对不对?”
吕乔放下裤脚,流着泪对沈非说:“我分三次,在我自己的大腿内侧刮下了皮植在了鹏鹏的创口上!”
沈非一阵眩晕,他低垂着头,他似乎已经死去。
“那段日子,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沈非!”吕乔又大声地喊道:“你一直说我的头发很美,又粗又密是不是?但是那段时间我的头顶全是白发,是白发呀!”
吕乔哭倒在沙发上:“医生说要给孩子增加营养,我一个外地人,我到哪里去给孩子找营养?上海有鹏鹏的父亲,有鹏鹏的爷爷和奶奶,你们谁来看过孩子一眼,你们谁来过?谁给鹏鹏送过一碗汤还是给鹏鹏送过一句祝福的话?”
沈非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又紧紧地抱住了吕乔。这一次吕乔已经没有劲把他推开了,只是小声地说:“我头发蓬乱,一脸煞白,我的双脚因为熬夜太多已经浮肿的穿不进鞋子。我下了决心,在上海到处找你,我找到你父母的家。”
“你去过阿爹姆妈那里?”沈非瞪大了眼睛……
枭雄与女囚 第一百一十章 秋风相伴——(三)
“对,我去了你父母家。”沉痛的回忆伴着冷静已渐渐让吕乔走出了那番难以自控。
“鹏鹏已经住院一个多月了,医生说:你儿子已经脱离危险,可以回去了。我说孩子的创口还有一块地方没有植皮,是不是可以等全部的皮都植好了,我们再回去。医生说病床很紧张,要体现病床周转率,剩下的植皮可以到你们当地的医院去完成。我没有听医生的建议,我以沉默代替违抗。我心想:就是不出院看你们医院怎么办。”
说到这里,吕乔笑了起来:“我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挺能耍赖的。记得原来我在机关时,曾经处理过下属单位的一项安全事故。那个工人是半夜去偷电缆,结果给电死了。应该说不属于工伤事故。结果他的家属从农村领来四个孩子,成天到我单位来吵。上班时就躺在办公室耍赖,下班时就躺在楼梯口耍赖。最后还是用怀柔政策解决了这件事。‘闹而优则仕’究竟是对还是错,没人说的清。我在医院的耍赖劲头估计跟我处理的那起事故有个潜移默化的演变过程。人,到了绝望的时候,那种自我保护意识,那种不要脸皮豁出去的生存意识非常强,包括我去你家找你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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