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锦绣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海飘雪
我对着甬道大声喊道:“非白莫要冲动啊!千万不要伤了重阳,二哥同意交换,他不会伤我的!”
我取出酬情,交到宋明磊面前,对他鼓励地柔笑道:“二哥勿惊,你用这把酬情假意劫持,然后用我同非白交换重阳,再逃出生天,一会儿便有人接……”
我话音未落,宋明磊已冷着脸向我伸出手来。我以为他会用酬情来假意挟持我,所以我也没有用力。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然后直直地把酬情送进了他的胸膛。
我的酬情果然是惊世利器,穿过宋明磊的光明宝甲之时,只听到刺耳的金属切割之声。鲜血涌出他的胸膛,如胭脂梅一般火红灿烂地盛开,一片触目的悲壮,迅速喷溅到我的裙上,还有我的脸上。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觉有人在我的心上重重地钝击。宋明磊另一只手颤抖地伸过来,将呆若木鸡的我搂进怀中,他慢慢倾倒在我的身上,温暖的呼吸拂在我的耳边。那时,他的声音真的非常非常轻柔,“四妹……”于飞燕大吼着过来接住宋明磊慢慢下滑的身体。
宋明磊却对着我们笑了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笑得这样轻松、这样快活、这样无拘无束了,好像人世间所有的烦恼都离他而去。
我来到他身边,放声痛哭的时候,宋明磊弯起食指做了一个九字。
我们都明白他是担心重阳,我使劲地点着头,“二哥放心。”
于飞燕虎目含泪,颤声道:“老二,你……糊涂啊。”
“多谢大哥……四妹,”宋明磊虚弱地笑道,“不用难过……这样很……好,请恕、请恕……我先走一步了。”
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瞳孔开始放大。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听不清楚,便抽泣着低下头,贴近他的口,才听到他艰难地说道:“不是……我……你真傻,总分不清……”
我抽泣着暗想,什么分不清?
他又轻轻地说了几个字,可是整句还未说全,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他的气息已经消失在我的耳边。
我抬起脸,他的嘴边正带着一朵微笑,微睁着那双天狼星一般的墨瞳,极温柔地看着我,平静地离开了这个残酷的人世。
于飞燕紧紧抱着我们,虎躯微震,来来去去地哀声唤着同一句话:“二弟,你糊涂啊!”
这一夜的雪很大,就像永业三年的除夕夜那晚,我们在德馨居一起包饺子过年。那天料不到会有这么多贵客,我同碧莹准备的萝卜馅不够了,我正愁着,不想宋明磊伸出一只修长的手,用昆剧腔说道:“诸位兄弟姐妹勿忧,待我变将出来。”
于飞燕用秦腔问道:“贤弟咋弄?”
我们都搞笑地用陕西话和着,“咋弄嘛。”
宋明磊就昂头挺胸出去了。
我们一帮子人挤到小破窗户口使劲看着,却见他大大方方地走到我和碧莹堆的那个大雪人面前,把那充当眼睛的两只大青萝卜和装鼻子的大红萝卜都拔了下来,笑呵呵地往回走。我们一大帮子人看着他带着一身风雪走进来,大声地哦了起来。
后来我们一起品评着各人包的饺子,于飞燕的山东饺子个儿最大,将来必位极人臣;碧莹的饺子最端正规矩,将来必定嫁个好人家;锦绣的饺子很大气,将来前途无量了。大家看着我那歪歪扭扭、奇形怪状的饺子,光呆看不乐。最后我们反复围观着几只从未见过的极精致的莲花饺子,啧啧赞叹不已。
那时的我还没机会见识这一世惊心动魄的西番莲,只是蹲下来,凑近了平视着那只绝美的饺子,唏嘘道:“二哥,你包的饺子可太漂亮了,怎么就跟佛祖跟前的莲花似的?”
他很少同我们开玩笑,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他难得地挑了挑眉,极优雅地先向我们欠了欠身,看着我的眼神也是这样的温柔,口中极严肃地抱拳道:“照四妹的说法,不捧场不行。”
那年的雪可真大,早上才扫的雪,一会儿就没到了门槛,那没鼻子没眼睛的大雪人的枯丫手上也堆满了雪,可我们在暖融融的德馨居里都笑得东倒西歪的。
元昌三年,那场百年难遇的大风雪,就数腊月初八这一夜的最大,冻死了京郊很多不及安置的流亡百姓。
北风凄厉地怒啸着,卷滚着风雪扬至半天,崇元殿几被雪雾淹没。
等到非白带着重阳冲进来时,我和于飞燕紧紧抱着宋明磊的尸首,哭得几欲断肠。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写到这里,我想很多读者的脑海里全是当年夜宴德馨居的场景,可能那个夜晚的宋明磊是他这一生最快乐最无拘的时刻。极贪虚荣的角色,我原本设计的他是设计木与珏分离的罪魁祸首,所以在夜宴德馨居那章节里,非珏抽到的花签子,木和宋明磊正好是他的上下家,这两个同他以后的命运息息相关的人物,最后原来设计的宋明磊虽然也是谋逆而亡,但这个角色最初的构思是一个典型的利欲熏心,贪慕虚荣的漂亮男子,他的身上没有血海深仇,没有那么多情意,最后非珏因他而亡,可写着写着,宋明磊变成了花西里自认为另类的浓墨重彩的一笔,写着写着这位四大公子里残忍而悲伤的智多星把我也写得泪流满面。
木槿花西月锦绣 258章 白虎赤腾霞
白虎赤腾霞
元昌三年,大塬朝太祖秘密立储。这一举措,本意是为了抑制那些皇室人员的争位,避免历史上屡屡出现的外戚干政、大臣擅权的重演,避免父子兄弟之间骨肉相残,进而招致国家动乱的悲剧,以期最高权力的顺利过渡。可是没有人想到,圣祖皇帝的秘密建储,其实恰恰为了鼓励骨肉相残,只为了找到一个所谓心智权谋皆最为强大的继承者,如同民间残忍的养獒一般,十狗唯有残酷竞争后,唯一生存下来的才是最厉害的獒犬。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最变态、最残酷的家族,而我很不幸地正是嫁给了这个家族中的一员。
幸运的是我的丈夫是这最后的胜者,唯一存活的獒犬。
不明底细的史官却饱含同情,把元昌四年腊月初八这天发生的政变记录下来,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地,把大塬朝这场最著名的政变称作“崇元殿之变”。
当然包括我在内,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曾处于最弱地位的北晋王呼啦啦地来了个回马枪,成为了这最后一只魔鬼獒。
原非白带着伤心过度的我回到崇元殿时,殿内已清扫一空,都换上了最新的摆设。原来那个紫金双螭大熏炉被射得面目全非,换上了一个银托碧玉麒麟大熏炉,重又放上苏合香,原来弹墨帷帘的位置被换成了一幅黄水晶帘子。
被关在印日轩的那五位辅政大臣也送回崇元殿内,一路之上,所经之处,皆是血溅宫殿,满阶死尸。五人都是文官,不免胆战心惊,腿脚发软,进崇元殿时五人皆面如土色。
皇帝看了看缩在我怀中吓傻的重阳,不觉凤目隐痛,“安年怎么样了?”
非白跪地俯首道:“为引开追兵,锦皇贵妃同宁康郡王兵分两路,安年公主随东贤王、南嘉郡王谋反,专事击杀锦皇贵妃,幸被臣所救,皇贵妃如今已平安回到东贵楼中。只是宁康郡王仍随同汉中王在华山避祸中,只等皇上颁平安旨,便可召回。”
皇帝怒喝道:“朕问你安年怎么样了。”非白沉默了下来。韩修竹在一旁接口道:“长公主拒不投降,听说南嘉郡王事败,方才已投井自尽了。”
皇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重阳忽然开始哇哇大哭,“皇外公。”
皇帝一时不忍,便对重阳招手,我便抱重阳过去。
皇帝抱重阳起来,细细哄道:“你母亲和父王替朕建陵去了,想是一会儿便回,你且乖些,不然他们可生气不回来了。”
重阳奇异般地止住了哭,乖乖靠在皇帝怀中,一会儿便睡着了。皇帝让冯伟丛带下去好生照料,再将凤目投向非白。
皇帝看了一会儿非白,说道:“左秋同朕当年一起西征突厥,向来忠心于朕,你是怎么说服他撤兵放你前来救驾的?”
“父皇忘记了吗?”非白微微一笑,“去岁的花嫁案,左将军父子受了牵连,被永定公投入大理寺。”
皇帝平静地哦了一声,“是有这么回事,左秋父子后来无罪释放,朕准其回晋阳属地驻守。”
非白淡淡道:“左秋将军父子虽无罪释放,可是左将军之子左思品在大理
寺内受了屈辱,从此精神便不太正常,就在十日前思品疯笑着爬上楼台,失足跌死了,故而左将军是绝对不会看着东贤王等登上皇位的。”
皇帝平静地哦了一声,冷笑道:“你这番作为,是为了皇位,还是这个女人?”
非白毫无惧色,坦言道:“父皇容禀,在吾原氏,孩儿若不能登上皇位,便不能保住这个女人,是故……”
他的凤目直视着大塬的开国天子,断然喝道:“恕孩儿斗胆,两者皆要。”
此言一出,在场的辅政大臣皆大惊失色。
非白慢慢转向那些辅政大臣,眸光流彩,“在座诸位皆是朝中重臣,圣上眼中的辅国栋梁,亦是非白勤王的人证,恳请诸位诚实道来,非白何错之有。”
跪在地上的诸人皆面色怪异,还是原赫德第一个出列,大声道:“圣上容禀,晋王救驾有功,理当承继太子之位。”
接下去是裴溪沛,接下去几个都慢慢地附和着原赫德,最后连常栽道也叹了一口气,拥护非白登位。
皇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皇帝慢慢止了笑,点了点头,凤目中闪耀着奇异的兴奋光彩,甚至有了一丝感动和欣慰,“梅香,你果然给我生了个好儿子,大塬朝第二个真龙天子出现了。”
“朕今天杀不了晋王妃了。”皇帝满意地笑了,对非白说道:“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但你不仅能说动我所有的旧臣向你臣服,还能让暗宫中人对你俯首称臣,果然是我的儿子,原家真正的主人。”
“我……朕甚是欣喜。”他又向我微招手。我看了看非白,非白对我点了点头,我便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他笑着看了我一阵,“看来你赢了,太子妃。”众人全部抬起头看着我。非白的凤目一亮,皇帝却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道:
“木槿的第三个愿望,朕是不得不成全了。”
他扶着我的肩膀站了起来,笑道:“诸位皆是人证,尔等听旨。”众人急急忙忙地跪下来,我也跪了下来。原非白是最后一个跪下来的,潋滟的凤目不停地在我和圣上身上移动,暗藏汹涌。
只听他朗朗道:“朕病体缠身,宜退位静养。皇三子非白,乃先孝贤纯仪皇后所生,朕之嫡子,仁勇宽济,器宇不凡,人品贵重,深肖朕意,堪承宗器,必能克成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稍后,皇帝唤了声:“昌宗,拿虎符来。”闻言,沈昌宗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对金色虎符,跪呈于皇帝。皇帝摘下右手大拇指上那枚翡翠玉扳指,连天德军的虎符一起放到原非白手心,轻轻拍拍他的肩。
众位太祖文武心腹皆泪流满面,三呼万岁,以示敬诺。
他搀着我的手又坐回龙座上,轻轻一笑,“朕操劳这半生,总算为我原氏找到一个好主子了。”
他的凤眼中微微有泪盈眶,不可思议地喃喃道:“梅香,真没想到,我总算没有负你。”
他又笑着对非白招招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了,朕也着实累了,新帝,扶朕进去歇息一下吧。”
非白抬起头来,敬诺着起身,从我手上接过皇帝,扶着走了进去。
我的脑中不停地盘旋着宋明磊死时的惨状,还有他最后同我说的话。
我举目望去,众臣皆戚戚焉,钱宜进、朱迎九等人则陷入思索中。我的目光终于看到了齐放,他正亲手为青媚的手臂包扎伤口。青媚的脸上明显多了数条疤痕,但仍不掩其美貌,表面上小嘴里正嘟嘟囔囔地嫌齐放动作慢,好像非常不耐齐放的体贴,但那双妙目再凌厉如炬,也悄然有了沧桑之感和不易察觉的缠绵之意。齐放的眼神也温柔了很多。
想是齐放手上用大了力些,青媚痛得龇牙咧嘴,美目怒瞪他,齐放充满悔意地说了声对不起,青媚却一愣,略显受伤地躲开了他的眼神,找了个借口快速地离开了大殿。
齐放怅然地看着青媚走出大殿,沉默地来到我身边。我安慰他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时间会慢慢替你们疗伤的。”
“什么都瞒不过主子。”齐放咬牙切齿道,“他们当着我的面欺辱青媚,我必杀之。”
他又难受地道:“她现在觉得我对她好是可怜她,可我是真心……”
齐放难得地大红脸。我对他勾勾手指,“帮我办一件事,然后我教你怎么泡到青媚。”
我知道就算我不这么说,齐放也会帮我去办,我只是故意逗他,他果然忍不住笑了,露出久违的酒窝,乖乖地附耳过来。
我对他说道:“现在乘乱,替我到清水寺去一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齐放走后,一身戎装的姽婳出现在殿门口,向我请安道:“王妃,您看谁来了。”两个穿着囚衣、骨瘦如柴的小美女走了进来,正是小玉和薇薇。
她们两个正要向我行礼,我赶紧拦着,三人抱头痛哭一阵。薇薇抽抽鼻子,恨恨说道:“王妃,姽婳把那两个虐待我们的妇卒给关起来了,就关在薇薇的牢房里,让臭虫咬死她们。”
这时,有个宫女进来,我定睛一看,正是为我梳头的那个宫女。
她翩然施礼道:“请娘娘和两位姑娘跟奴婢来,让奴婢为娘娘和姑娘更衣吧。”
我欣然应允,问道:“不知姑姑怎么样称呼,为何帮我?”
她笑答道:“奴婢叫芷兰,以前曾经侍候过孝贤纯仪皇后,如今能侍奉孝贤皇后的皇媳,是奴婢之幸。”我明白了。我们三个换上了洁净的新衣,待出来的时候,非白也正从大殿中走出。非白见我换了一身衣裳,笑着一手执起我的手,一手轻抚着我的脸,“你可好?”
我轻轻点了点头,问道:“你一切可好?”
他并不答我,只是轻刮我的鼻子,绽开绝艳一笑。我也对他笑了,可是,他却敛了笑容,握住我的双手,心疼道:“一月不见,你竟瘦成这样了。”
话未说完,他一下子紧紧环抱住我,抱得是这样的紧,我甚至觉得有些疼痛,也看不见他的面色,心中募然涌起万分辛酸,轻轻地伸手也抱住他,只觉两人的身体都颤抖地厉害。
木槿花西月锦绣 259 菩提煅镜心(1)
话未说完,他一下子紧紧环抱住我,抱得是这样的紧,我甚至觉得有些疼痛,也看不见他的面色,心中募然涌起万分辛酸,轻轻地伸手也抱住他,只觉两人的身体都颤抖地厉害。
这时,沈昌宗从先帝寝殿走了出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金簋,在非白面前恭恭敬敬地呈上,“上皇陛下其实料到殿陛下能平安回京救驾,然关心则乱,反倒不敢肯定,便早拟好了平安旨,只是顾及有人危害殿下,又怕殿下不能服众,便迟迟也不宣旨。今郡王及贤王已伏诛,还请新天子出殿,宣陛下平安旨,以安诸军之心。”
众臣这才恍然大悟,钱宜进和朱迎九皆满面汗水,跪倒在地。
也许是松了一口气,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摇摇欲坠间,有人一把抱起了我,眼前是非白。他对我微笑道:“木槿,陪我一起去宣平安旨吧。”
众人惊讶地看着新天子抱着一个女人向宫殿的外侧走去。沈昌宗忽然追了过来,手捧一件龙袍,挡在非白面前朗声道:“上皇请新天子着龙袍宣旨,定天下万民之心。”
这样一位老者,双膝跪倒,以最大的弧度弯着腰,以最恭敬的姿态把手上的龙袍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素辉赶紧跪下,接了过来,同样高举着向非白递上。那件龙袍乃是用赤金线盘织龙衮,通体缀以明珠,并嵌以钻石,在烛火下光彩夺目,引人仰服。
非白轻轻把我放下来,向我侧目,微笑道:“劳烦皇后为我披上可好?”我一时心中如翻江倒海。冯伟丛早已端来一盆清水,按理应以龙纹金盆盛水,可能时间仓促,他只寻得一只白玉盆来,盆底活灵活现地雕着一只昂藏大虎,正立在梅花树下张牙舞爪地戏着梅花,倒也颇应景。可惜众人皆敛声屏息,只关注新帝的一举一动。
我手伸进洁白的玉盆中,绞了黄绢子,又轻轻地为非白擦拭了脸上的血迹。此时此刻没有人说出半句话来,人人都紧盯着我沾血的双手一举一动,空气中洋溢着一种诡异的亢奋和激情。
我在澄清的水中洗去我二人一手血腥,那芷兰和冯伟丛便端来一只白玉虎啸香炉,里面正微微燃着醉人的龙涎香,我快速地将伤痕累累的双手熏香,然后踮起脚,为非白披上了那件尊贵的十二纹章的龙袍。
我的手无法不抖,我的心无法不激烈地跳动,仿佛要活活跳出胸膛一样。非白终于穿戴完毕,对我微笑道:“多谢皇后,我们走吧。”
来到殿外,朝阳挣破了沉沉的暮霭,冲出第一缕血色曙光,正照见崇元殿门口那鲜血泼溅的琉璃世界。
元德军和天德军正在刺死最后的几个麟德叛军,有的已经开始搜寻同伴的尸首。
士兵们口中沉重而火热的呼吸,几乎融化了飘下来的鹅毛大雪,圣洁的白雪混合着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依旧静默地覆盖着刚刚经历生死裂变的崇元殿。
朝阳渐渐挣破雪雾的天空,向血腥的大地投下第一缕神的目光,气温蒸腾着巍峨的宫殿,好像是沉睡的神祇渐渐苏醒的气息。宫殿的檐角桀骜地指向天际,檐脊上那被大雪淹没的神兽露出眼和爪来,在冷冽的晨曦中窥视着大雪覆盖的整个紫栖宫,更显狰狞。
殿阶下浴血而出的勇士们急忙呼啦啦地跪倒,仿佛一片带血的黑色海浪疾速地向崇元殿的广场中心集中翻涌过来,声势惊人。巨大的黑浪中唯有一面巨大的绲金边帅旗跃然高擎,泼溅着血迹,猎猎飘扬于纷飞的大风雪中,上面赫然一个勾笔苍劲的“晋”字。
沈昌宗展开黄绫,庄严地宣读着此次平定内乱的平安御诏。非白的武士们还有天德军诸将皆一眨不眨地瞪着赤红的双目,仿佛用尽了这一生最大的心力去聆听沈昌宗所宣的圣旨,任由那割人的冷风刀子一般划过仍然滴着血的伤口。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人们的须发上、睫毛上,冻得通红的手似要同冰冷的兵器粘连上一辈子了。
果然,原青江的平安旨中早已拟定原非白为继承人,他唯一想看到的是朝中非白、锦绣,还有宋明磊这三方的势力分布和人事走向,他想为他的继承人尽可能地铺平道路。如果非白没经过考验,不敢接受皇帝的这局挑战,缩在晋阳,便永远没有人来宣平安旨,非白便可能就此被宋明磊或是锦绣所灭。
可是原青江也确实想杀了我。以非白的傲气毕竟不会真的当一个缩头乌龟,那时便以我为最后的考验来锤炼非白的心志。没有人可以忘记自己的心上人死在面前的悲痛,他会带着对我的死的歉疚和无奈,成为史上最无情的帝王,就像原青江一样。
沈昌宗念完最后一个字,众人大声欢呼雀跃,响彻云霄。于飞燕命程东子发了一炮信号,各城门外驻守的元德军皆响应地欢呼起来。整个皇宫渐次地沸腾了起来,更多的将领带着亲卫一层层地跨过城门,往崇元殿前来拜见新天子。他们一个个疯狂而崇拜地看着他们引以为傲的大塬新主人,那眼神同地宫下那些紫瞳修罗一般虔诚而热切地看着光明神甲的天人,有些兵士那沾满血迹的脸上甚至淌满了热泪。
朝阳完全挣脱了夜幕,金光照耀在非白的脸上。冷峻的容颜,却是从未有过的庄严肃穆,绝美的脸上虽伤痕累累,甚至带着丝丝血痕,金色流光折射着他坚定的凤目,却更显他天人之颜的纯洁神圣,仿佛是最无法亵渎的神祇,如同地下那天人像一般。
《旧塬书太祖本纪》:
元昌三年壬戌年,腊月初八,上病重,南嘉郡王并东贤王、安年公主欲谋逆弑上,火烧双辉东贵楼,幸晋王千里勤王,事败,东贤王及南嘉郡王死于乱箭,安年公主投井自尽,上震痛,病愈重,乃退位居上皇,传位于晋王,乃称崇元殿之变。
上皇病重,陷入昏迷,非白至孝,只要忙完前朝,便来亲自侍候。上皇陷入昏迷前,特地封了重阳世袭南嘉郡王,严禁任何人伤害重阳。比较匪夷所思的是他要我来照顾重阳长至弱冠后,亲自护送回嘉州封地。可是经历生死大劫的重阳似乎比以前更痴傻,不再说话,终日呆呆地看着西枫苑的梅花,好像得了自闭症一样。我看这样下去不行,安年公主府中的人马全部收监,我便求非白特赦初仁,让她在西枫苑中照顾重阳。当看到初仁时,人偶一般的重阳终于有了反应,一下子哇哇大哭起来。初仁也哭着安慰他,想同上皇一样哄骗他说他的父母亲前往修陵了,可是重阳却抱着初仁哀哀说道:“父亲和母亲都不会回来了,我梦见父亲浑身都是血地对我流着眼泪,我看见母亲是被人推到井里去的。”
初仁立刻捂着他的嘴,流泪道:“郡王慎言,您千万记住公主是自尽的。”
我一下子明白了。后来我便让小玉找到冯伟丛,悄悄问起安年公主的死因。
已经升任内侍监的冯伟丛是这样回答他的梦中情人,“投井寻死之人,捞出来时一定是头在上,脚在下,若是被人投进去的,自然是相反的。”
收拾原非烟的小太监们战战兢兢地回答我:安年公主被捞出来时是脚在上,头在下。
非白即位后,已下令因我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由轩辕太后主事,锦绣便不得再摄六宫事。
她被抓回来的第一日便要来见皇帝,但均被非白挡在门外。锦绣闹了几次,轩辕太后便以上皇需静养为名,下令不准锦绣出双辉东贵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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