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将军传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纳兰朗月
他也许该庆幸,阿早比那些人都聪明一些,可也仅限于一些:他选择了官家心尖尖上的那个人;但他忘了,无论如何,官家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为了推那个人上位,阿早的行径堪称背主。自古以来,背主的奴婢,哪里有好下场?
官家不会让阿早出他尚未完的话,这是他对那人的保护。阿早最不该的,是妄图利用那个人啊……要知昔年文明皇后入了孝文皇帝的眼,他便再不敢玩弄小巧,将一颗忠心全部交给文明皇后,才换来了前所未有的信任与宠爱。
阿早被拖下去,在场之人都明白,这个小宦官,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临别一眼,眼神中有恐惧,解脱,还有道别。女将军竟忆起了他往昔殷勤的笑脸,不由闭了闭眼。
“无忧,”女将军开口求情之前,官家将新的事情交给了她——阿早所犯之错,非性命不能偿还;可若是她求情,他必然难以决断。“此事,为代……庶人赵壅所为。”先代王,如今的罪人赵壅,便被幽居在长安城东北角十六王宅。
女将军默默为赵壅掬一把同情泪——从瘟疫流言,到官家被下药,无论幕后主使是谁,这黑锅总是由赵壅来背。而庙堂与民间,皆对此喜闻乐见。一位堂堂亲王,作死到如此天怒人怨的地步,也是一门技巧。
刘苏出去做下一步的布置,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事情并非阿早所这般简单。只是达摩剑均是外臣,不好长久滞留宫禁,她只得心下存疑,将人手都先撤了。命他们前去十六王宅追究赵壅的责任——痛打落水狗的事情,他们一向很喜欢做。
两日后,庶人赵壅被赐金屑酒。自这位掀起了宣宗末年叛乱、导致了朵颜族大规模南侵的前代王入住十六王宅,朝野上下目光有不少盯在他身上。如今他被赐毒酒,再联系今日沸沸扬扬的大明宫韵事,便有“有识之士”成功体悟出官家最想让他们了解的那个传言来:庶人赵壅贼心不死,买通宦官妄图加害官家,好在官家吉人天相、英明过人,避开了他的诡计。
但私底下,流传最广的版本竟是如此:留宿明光殿的那位女将军,在前往朔北押送庶人赵壅时,与之一见钟情。当今赵官家为此女与亲叔父反目成仇,在得到女将军后,以胜利者的身份赐下金屑酒。据十六王宅流传出的消息,赵壅死前,还在念着女将军的名字。
什么?你女将军必然膀大腰圆?君不见,女将军封号“姽婳”,想来定是美貌异常的。迷惑了一位官家、一位亲王,又有什么稀奇?
“……”槽点太多,白担了祸国殃民虚名的女将军竟不知该从何反驳起,当真是哭笑不得。又庆幸宫掖之内对外头的消息总是要迟钝一些,除了官家,倒不虞他人得知。
官家对此倒是不置可否:“无忧,你我既白担了这样的名声,不若弄假成真?”流言虽无稽,倒有一点未曾错——他钟情于女将军。
刘苏道:“官家派人去送的金屑酒,赵庶人死前,究竟的是什么?”
“若是回报无误,他念的的确是你的名字。”赵翊钧轻笑。
“……”刘苏暴躁,“官家!”
“他:‘赵铎小儿,姽婳妖女,你们必不得好死!’”所以,赵壅死亡之前,念着的是姽婳将军,这一点传言也并没有错。
刘苏被逗笑了:“总会比他死得好!”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死。赵壅所受指责,何止千夫之数?他尚且能有饮金屑酒身亡的结局,她一个曾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女将军,又怎会死得更凄惨?
至于赵翊钧的死法,她从不担心——自古以来,帝王的死法不外乎那几种。大晋皇室又不同于流着独孤氏骨肉相残血液的前朝,颇为看重亲情。因此,大晋官家不得善终,反而是极其少见的。
女将军口无遮拦,满嘴里生生死死,赵翊钧忍不住皱眉打断:“人日大朝会,你该做好被弹劾的准备才是。”无论是留宿明光殿,还是率“达摩剑”闯入宫禁,都是绝好的弹劾题材,入冬以来闲极无聊的言官必然不会放过。
刘苏果然盘算起如何化解这番劫难来:“我替你背了黑锅,若有弹劾,你该替我挡下才是。”女将军撂下一句话,自回辅善坊家中去了。
离了大明宫,女将军思索着永靖三年第一次大朝会,身为被攻讦的那一方,她究竟是以不变应万变,全靠官家;还是要唇枪舌剑,与言官抗辩当堂。
又或是,将危机消弭在萌芽状态?那么,是公器私用,用“达摩剑”的联络,放出新一轮传言,将自己的事情压下去?抑或是一一拜访言官,威逼利诱他们撤销弹劾奏折?
天马行空了半晌,刘苏最终确认威逼利诱非但行不通,还可能授予对方真正的把柄;而新一轮的传言,一是时间来不及,二是此际并无足够吸引人注意力的大事件来混淆视听。想来,唯有依靠官家的回护了。
毕竟,她是替他背了黑锅。想她堂堂武将,竟被人当作妲己、褒姒一类的美人,市井流言,一多半都是她虚构的美貌与媚上行径,甚少提及雁门关外她打出来的赫赫凶名。
唯有见过她的人才知道,她真是白担了祸国殃民的名声,不是么?
冷峭的空气中,她用冰凉的手捂一捂脸,只觉滚烫。怎么突然就……想到他那句“弄假成真”上头去了?
姽婳将军传 第154章 芙蓉帐
正月初七,人日。一场预料之中的大规模弹劾,拉开了永靖三年第一次大朝会的帷幕。相比御史台咄咄逼人的指斥,被弹劾的那人却过于淡定了些。
盖因姽婳将军发现,已饮了金屑酒,被一具薄棺葬于曲江之南凤栖原北缘的庶人赵壅,实在是一位很好的挡箭牌。譬如有御史弹劾她违反宫规,留宿大明宫,不必女将军抗辩,自有人替她反驳:“罪庶人赵壅意图加害官家,将军即行施救,有何错?”
文官集团并非铁板一块,在这种非关国计民生的事情面前,他们分裂得尤其厉害。便是弹劾姽婳将军的人里头,也有多种不同观点:有认为女将军妖女祸国,应当褫夺一切权利,赶出宫廷,永不叙用。另一派则以为,姽婳将军不可再用,但针对其过往功勋,应当予以褒奖,赐诰命之爵,令其衣锦还乡。还有些人则指出,女将军过不掩功,当罚俸以警示其不可一再犯错,仍令其在“达摩剑”留用。
种种法,不一而足。更有人提出,救治官家乃是御医之责,女将军越俎代庖,于礼不合。话一出口,以刚正耿直闻名两朝的御史朱汝贤即刻怒目圆睁,举起笏板兜头砸下:“你是何居心,是何居心!”
朱御史明白,即便是支持他的人,也并非全都与他有志一同。人各有小心思,无伤大雅。只是这小心思演变成罔顾官家安危与圣贤教诲,仅为反对而反对,他是容不下的。适才话的官员甫一出口,便自后悔,一个愣神身上已挨了两下,只得脚下抹油,开跑。
刘苏目瞪口呆。朝堂之上,往往人人温文尔雅,推崇的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便是要骂人,也要引经据典,方显出气势。这也是她今日气定神闲的一大原因——弹章用词过于古奥典雅,她听得不甚明白……
无论如何,这是女将军第一次见着有人在朝堂之上,当着官家的面大打出手。管家对此倒是见怪不怪:幼年时,孝文皇帝上朝,将他藏在御案之后,他便不止一次见过朝臣挥拳相向——比起老御史和那位倒霉言官,他见着的可是两位八十余岁的丞相打架。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单以为文官都是读圣贤书长大,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却不知道他们粗鲁起来,也这样彪悍!”不仅仅是姽婳将军,所有的年纪没有大到经历过孝文朝的武将,全都在心底发出无声怒吼。
帮老师,帮同年,帮同乡,帮姻亲……文官集团复杂的关系在此时显露无疑,竟将大半个文官行列都卷了进去,从宫殿这头打到那一头。武将在一旁看热闹,有坏心眼的,假作劝架,看准素日有嫌隙的,便悄悄补几拳上去。
眼见着新年第一场大朝会便要演变成群殴,好歹还保持着冷静的两位丞相在混乱中挤到殿门口,揪住目不斜视的南军护卫:“鸣锣,令他们停下来!”南军护卫表示爱莫能助——阿蔡已重重敲了几次镇纸,眼见无用,又厉声斥责,只是都淹没在了喊打的声浪里。
裴相捂捂额头,又穿过打作一团的人群,找到作壁上观的姽婳将军:“让他们停下来!”
女将军好整以暇:“他们那样讨厌我,我才不帮忙。人头打出狗脑子,那才好看呢!”
一句话激得裴相怒火冲天,差点自己也拉着女将军打起来。好容易克制住了——告诉自己绝对打不过这一位——在一片嘈杂中扯着嗓子喊:“快一点,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刘苏看裴相一眼,她不用高声,便能令他听得清清楚楚。“你卖了我,还指望我替你数钱?”文官集团至少有三成人直接听命或者受制于裴相,有人弹劾她,他不可能事先收不到一点风声。但他没有提醒她,她要面对怎样的千夫所指。
事实上,裴相也认为“妖女祸国”,以往的合作,是在无法选择的情形下达成。如今国家日渐太平,他忧心的是她对官家的巨大影响力。
“我会处理的!你先教他们停下!”裴相气急败坏,他养气十余年,全在今日被破坏殆尽。
女将军得了满意的答案,微微昂头,发出一声嘹亮的尖啸!笑声压过了喊打声,直直刺入殿中众人耳膜,众人都呆了下。
之后,他们才发现,御座之上,官家早已面沉似水。自前朝起,最为威严华美、最为庄重的朝会之所含元殿中,鸦雀无声。
文官是一种较真又好面子的生物——姽婳将军事后总结,他们会为了不同的理念打得不可开交,之后又会这有辱斯文的举动大为尴尬。
同时,文官也是很会变通的,譬如他们尴尬之后,整理衣冠,便如同从未发生过斗殴事件一般,各自回归本位,继续弹劾起女将军来。出了翰林院便任御史的方锦台扶着朱御史,听他自己弹劾自己朝上失仪,又弹劾女将军咆哮朝堂,生怕他老人家一个激动,同女将军打起来——那时候,真是神仙都救不了了。
刘苏:“……”眼眶还青着呢,就慷慨激昂来骂我,真的一点都不会心虚么?
她不知道,今日鼻青脸肿的文官们走出大明宫,落到百姓眼中,便会产生新的流言:姽婳将军凶悍,在朝堂之上打了文武百官!
直到跟着官家回到明光殿,刘苏仍在捧腹。赵翊钧不得不单独留她在后殿,自己去前殿处理公务。
直到笑够了,刘苏才行至前殿,郑重道谢。她没有自己的势力,“达摩剑”是她替天子守着的杀人剑。朝堂之上,回护于她的,自然是出自官家授意。且弹劾虽猛烈,最终未伤她一根汗毛,不得不是官家的功劳。
赵翊钧停下笔,朱砂落在砚台中,似一片妩媚的晕红。他浅笑:“无忧,我过,我总能护着你的。”
襄王有梦,神女可有心?
他的回护,究竟能否打动她?他等待着。
刘苏看着他笑,她决定试一试——按着她的步调,她的准则。
晋律规定,被弹劾的官员,必须卸职,上疏自辩。女将军投机取巧,在明光殿中将弹劾自己的奏疏集中起来,堆了满满一案。这些全都是留中不发回的,因此赵翊钧并不批红,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地指导起女将军的自辩疏来。
一边陈述着自己的错误,一边留驻明光殿中,几日之后,自辩疏成型,刘苏也忍不住为自己的厚脸皮默默点赞。
她笑起来又温暖又干净,他情难自抑,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刘苏,无忧……她矛盾成了一团谜,或许唯有用这种方法,他才能解开谜团。
刘苏瞪大眼看着他,眼神似惊愕之极,又似了然,羞窘得脸颊似火烧——她一向自诩豪放,实则颇为保守,除阿言以外的别个男子,便是手也没触碰过几回。但惊愕之中,她竟不闪不避,而是反手揽住他的腰,仿佛在此时,也要一争长短,证明自己并非胆怯弱女子。
可她忘了自己身负绝世武功,仅凭体力,又如何争得过正值壮年的男子。
最初的忐忑过去之后,他掌控了大局,忍不住眼里带出笑意。那点笑意惹恼了她,指甲几乎要抠进他的手臂里。好在她并未留着“一寸来长葱管似的”“凤仙花染得通红”的指甲,为着习武,十指指尖修剪得整齐,只是令他感到微微刺痛。
女子的本能令她不断抗拒,然而她的理智与之背道而驰——或者,不是理智,而是感情。或许,她本可以为那个人守住这叫做“贞洁”的玩意儿,可是——她负气地想——她为何要做无意义的坚守?
二十多岁成熟的身体,有着自己的需要。而这个男人,聪明克制、沉稳可靠,更重要的是,他的确对她有着吸引力。
赵翊钧想起宣宗末年的冬季,雁门关大营主帐中,她为他剖开一只柑橘,清香四溢。他曾看见她雪地幽潭之中,独自浴红衣。那个夜晚他做了一个梦:他渴望了解她,就如渴望着柑橘的清甜与芬芳。
他隐忍了太久,以至于动作有一点粗鲁。但这样的粗鲁与热情,恰到好处地弥补了她的无措与被动。
他吻过她的微阖的眉眼,即将落在唇上之际,她轻轻偏头,避开。这个动作令他怔了一下,同时也将她脆弱的颈项暴露在他眼前。她的耳朵小而洁白,耳垂细薄——据是福薄的象征。
他坚定地用自己的动作打消她最后一丝顾虑,他稍一用力咬住她侧后颈一块肌肤,感受到怀中人瞬间僵硬与颤栗--习武之人的本能,令她抗拒被人触碰那里。身体不断发出警兆,要她反击或是逃离。但她提醒自己,此时此刻,他不会伤害她。
于是他冲破了那具有特殊象征意义的阻碍,两个人同时滞住。四目相对,他隐忍着,汗湿的手指穿进她不知何时散开的发丝中,轻轻梳动;她痛得扭曲的面颊渐渐舒展开来。
一滴汗珠自他鼻尖滑下,滴落在她唇上。她本能地去舔舐,此举便如滴水入油锅,瞬间引爆了他全部热情!
他很快乐。快乐中夹杂着将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明如月揉碎在怀中,近乎亵渎,又近乎膜拜的狂喜。他将自己的渴慕坦呈在她眼前,需索着她的回应,撕扯着她冷淡而疏离的面具,直至她忍不住昂起头颅,低声呜咽。
“背叛”,这个词在她脑中滑过,如流星稍纵即逝。她放纵着自己的背叛,所谓清白,所谓道德,种种枷锁都敌不过她是自由的。
男人的眼神仿若盯住了猎物的猛兽,金陵耻辱的经历令她极度恐惧这样的眼神。而这份恐惧,竟也带给她异样的快乐。
无可否认,在与他的情事中,她感到快乐。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爱上了这个男人,但很快,她意识到这是一种特殊的情感。比起对那人无所保留的爱,她对这个人更多的是欣赏与好感。
一滴泪水自眼角沁出,那年在莺歌海那人离去,收到一封诀别书的姑娘便决不再接受任何失败。但此刻,她在心底悄然承认自己的失败--只是她尚不清楚,那复杂的感情里,有多少是为了自己的自尊,多少是为了曾拥有的爱情。
“无忧,莫哭……”他低声,吻去咸涩的泪水,重新挑动她新一轮的热情。
云鬓花颜,芙蓉帐暖。
大明宫巍峨的重檐之下,有宫人用微哑的调子唱着家乡的乐曲: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今夕何夕,如此粲者何?
第四卷完
姽婳将军传 关于故事接下来的发展
关于最近人物性格的扭曲以及故事狂奔向奇怪的方向一去不回头……
我必须要的是,大家的没有错qaq
蠢作者我,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写成甜文,中间之所以辣样甜,完全是阿言的错——他太帅了!
其实我一开始想表达的仅仅是,人生的各种不圆满啊。而在种种不圆满之中,主人公是怎样达到自己所理解的心态圆满的。
大纲是早就设计好的,接下来各种奇怪的造型还是会拗下去==当我发现自己一度有将故事改写成甜文的冲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对不起阿言对不起苏苏对不起许酒对不起所有喜欢阿言和这个故事的人qaq
但我想的是,这一切并不是结束。因为在故事走向奇怪方向的同时,我找到了一个可能扭转一切的契机。
也就是,当这个并不圆满甜美的故事临近结束之时,会有两个版本的结局。诸位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那一个来食用,并相信它才是真正的那一个。
所以,尽管最近看得很痛苦【蠢作者写一段虐,就要虐自己一天,昨晚失眠到五点多qaq】,也恳请大家不要放弃这个故事。
预计还能写二十多章,很快就要虐完了。最终的最终,抛开一切我想表达的爱别离与求不得,该有的甜蜜都会加倍补偿。
以上,致我亲爱的读者。
ps:关于阿言和潋滟生猴子——不对,生孩子,他们之前就差点生出来一个啊。阿言才是最觉得恶心的那一个,相信我,他不是主动也不是自愿的。
pps:明明阿言和苏苏那样好,为什么会产生误会呢?——因为,当局者迷啊。沉溺于情爱中的人,其实是看不清方向的。【我才不会是因为我的执念和无法改动的大纲造成的呢!】
ppps:在某个时空阿言和苏苏会甜甜甜甜地生活在一起的!
下一本一定要写甜甜甜甜甜幸福幸福幸福幸福,一点虐都不要有,没有第三者没有奇怪的矛盾的文啊!若是食言乃们就来砍死我好了!我造有几个人跟我还是很熟的,能找到地址……
姽婳将军传 第155章 幽梦影
鸳鸯瓦冷,露凝为霜。庭院中梧桐与柳树的影子映在窗上,似折枝花卉——然而花叶都凋零了,唯余仍富韵味的空枝。
竹海坡中有刘家郎君房舍一所,附近樵夫、行人多半听说,却甚少有见过的。乃因房舍四周布有小型阵法,寻常人不识路,自是寻不到。
沈拒霜熟门熟路,轻快地摸向小楼。
他的心境……起初他是喜悦的。江湖险恶,周衡早提醒过他,或许那个姑娘早已被迫失去贞洁,或许她早已将自己给了她最为爱重的那个人……为此,他抱着极低的心理需求,却收到了一份惊喜。
她越是生涩,他便越是欢喜。他可以确定的是,他快活的同时,她也是快活着的。然而之后她的冷淡,令他如坠冰窟。
不知走了多久,雾气渐渐散去,她竟是行走在一片竹林之中。这是……竹海坡?竹叶遮天蔽日,无边寂静中,显得有些恐怖。她又变回了当年初到这个世界,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不由有些害怕。
然而有些记忆从未褪色,循着记忆,她跌跌撞撞,穿过竹林,寻到了那座小楼。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不知道这座小楼里有什么,只是无端觉得,这里应当是安全的。
小楼门前,她又踯躅了。好奇怪……从未见过这个地方啊……一晃神,不知何时门扉已敞开,她瞧见一个人,不由呆住了。
展眼又是一人送上嗗咄狮纹白玉带,又引来胡姬致意与一阵叫好声。之后,金框宝钿带銙,镶金兽首缠丝玛瑙杯,越窑五瓣秘色瓷盘等物被源源不断送往胡姬脚下。李诞大声道:“这就是你们中原的梳笼!”
面容几可入画,俊秀利落,而无一丝女气。一个人,怎么能够生得这样好看啊?她的目光贪婪地自他面上滑过,是这样英挺的眉,这样明亮的眼,这样挺直的鼻梁,这样美好的唇形……
金乌西沉,天色渐暗,沈拒霜愕然发觉:他寻不到路了!刘羁言住在此地多年,从未更改过外围阵法;这次却不知为何,将沈拒霜挡在了外面。
好在这简易的阵法沈郎君也是学过的,细心查看一番,推算半晌,已知晓走法。果然不久,他便现身在小楼屋脊之上。
静谧的宫殿中,只有更漏与浅浅的呼吸声。女史悄然入内,跪坐脚踏边听候吩咐。过了一时,颜色素淡却暗绣华美纹饰的床帐被掀开,官家微微摇头。他眼神晦暗不明,绝非女史臆想中的餍足与春风得意。
女史心中一凛,领会了摇头的意图,收起彤管与史册,又一行礼,离开内殿。若是她不曾看错,适才承幸的那一位,此刻正安卧于暖阁中。
残漏声声,在寒夜中催生出一点凄凉来。赵翊钧闭眼靠在床头,回想着那极致的快乐过去之后,她近乎冷淡的态度。连让他多拥抱一刻都不肯,她迅速收拾好衣衫,依旧回暖阁中去睡,似是丝毫未曾考虑到他的心境。
恍然大悟,这个人是她的!她惊喜且得意,这样美的人,竟然是她的!
美男子看着她,微微一笑。她便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却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这可是在梦里,若是笑醒了,可就再也没有这样的美梦啦。
疑惑一闪而逝,她看到美男子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小小的摇篮。他俯身,专注地看着摇篮里头,盛满星河的眼里只有摇篮,再没了其余。
怒火涌上心头——你为何不看我?她大步踏进小楼,却扑了个空。摇篮不见了,小小的襁褓就护在他怀里。
他严肃地看着她,全无适才温和。她委屈得不得了,却还是抑制着情绪,眨眨眼,问:“我能不能看看他?”她指着襁褓。
“好啊。”他声音好似佩玉铿锵,余韵却温柔。她心下一酸,茫然地就着他的手,看向怀中襁褓。
小厮一脸使人一见开怀的笑意,“那便是楼上临江的雅间了。诸位请随我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半侧身在前引路。
一个普通小厮便这样清秀整洁,难怪“蜀江碧”短短一年便声名远播,连自家郎君送娘子归宁时,也要远道来见识一番了。可惜娘子思亲心切,今日正与王家夫人同游黄鹤楼,是万不肯来这种食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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