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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人饮冰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谦少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让他去开锁。
郑家的门户都古色古香,连门上配的都是这种精致巧妙的小铜锁,上面印着蝙蝠和云纹,睿睿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把小铁丝戳进锁眼里,小脸上满是认真的表情。
我认出了这根铁丝是哪来的。
郑家几代传下来,蕴藉深厚得很,管家不久前就搬出几箱子这样的小玩意,什么银锞子,如意玉锁,还有几个十分精致的九连环,制作精巧,不是金就是玉,有几个还刻着匠人的标记,睿睿手中的不是铁丝,是九连环上面的黄铜丝,不知道他怎么弄下来的。
“睿睿,是谁教你开锁的?”
“是教我打拳的师父。”睿睿把耳朵凑到锁上面,嘴角翘起来,把打开的锁拿了下来,得意地给我看:“那个师父一点都不聪明,我跟他说他不厉害,连锁都不会开,他就教我开了。”
我皱了皱眉头,不知道郑敖是怎么给睿睿找的老师,连开锁这种事都会。
门打开了,房间里一片黑暗,睿睿似乎来过不少次,熟练地打开了门口的灯。
我怔了一怔,屋子里并无什么出奇处,不过是普通的室内陈设,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锁的,也不知道睿睿为什么要特意拉我到这里来。
睿睿把我拖到了衣柜前面。
“我最喜欢这里了。”他一面说,一面拉开了衣柜的门,他年纪小,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在拖衣柜门,我怕他摔了,伸手扶住了他。
衣柜里,悬着满满的衣服,郑敖的在左边,我的在右边,甚至包括三年前我离开郑家的时候,扔在梅树林里的那件羽绒服。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会在看见这间卧室的时候怔一下了,那瞬间我脑中似乎掠过了什么,转瞬即逝,而现在我想起来了。
这间卧室,这里面的所有陈设,床头的水杯,扔在沙发上的外套,还有那两件挨在一起的睡衣,都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毫无差别。
睿睿挤进了衣柜里,呆在冬天的大衣下面,打了个滚。他穿着软软的白色绒毛衣,光着脚,像一只准备冬眠的小狐狸,惬意地把自己埋在了衣服里。
“我喜欢这里,”他开心地告诉我:“这上面有爸爸的味道。爸爸去上班了,我就呆在这里。”
我蹲了下来,摸了摸他的头。
睿睿小的时候,经常生病,我为此问过专门的儿科医生,医生说小孩子在婴儿期会本能地探索这个世界,需要和妈妈的身体亲近,才会有安全感,对健康也有好处。但睿睿却有点怕别人的触碰,所以我基本都是抱着他,小时候他生病不舒服,我就抱着他在房间里一遍一遍地走,哄到他睡着为止。
在中医里,儿科也叫哑科,小孩子太小了,没有应对这个世界诸多病痛的能力,甚至还不会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难受,他们唯一拥有的,也只有父母的爱护和注视而已。我总觉得,睿睿会很快适应郑家,会喜欢上别的东西,所以在他适应之前就想着离开。我忘了我曾经有多爱他,我忘了他有多依赖我,我忘了在南方的那三年,我们是如何相依为命地过来的。
我摸睿睿头的时候,睿睿就抬起眼睛来,小心地看着我。
“爸爸,你真的不想治自己的病了吗?”
小孩子的眼睛这样澄澈干净,我被看着,百般滋味都涌上心头。
“不是的。”我摸摸他头发,他仍然安静地看着我,是这样全心信赖的眼神,他以后也许会变成很厉害的大人,但这样的眼神,也许只有我见过而已。
“爸爸会努力治病,一直陪着你。”
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天。
-
晚上我带着睿睿,睡在那间卧室里。
睿睿洗了澡,全身都香喷喷的,像只小猫一样缩在我怀里,跟我讲这间卧室有多神奇——每次管家发现他在里面都要尖叫,一副心脏病快发了的样子。讲他跟管家套出来的话,比如这间卧室一直是管家亲自打扫的,连佣人也不许染指,比如郑敖这三年一直睡在这间卧室里……
睿睿睡着了,我还醒着。
郑敖一直跟我说,他这三年一直在找我,他说他爱我,他说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都不信。
但这间卧室就在这里,我随手扔的外套,我曾经用过的手机,走之前看的最后一本书,我穿过的衣服,最喜欢的那个杯子,都还在这里,是最坚硬又最直接的事实。
大概是困极了,最后我思绪都有点乱了,只隐约记得给睿睿掖了掖被子,就睡了过去。
醒来是因为门被推开了。
我总觉得房间里似乎有人,我甚至听见了浴室的水声,我半梦半醒,挣扎了一会,想摸到床头灯的开关。
手被握住了。
“把你吵醒了?”抓着我手腕的人这样说。
我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
站在床边的人是郑敖。
他大概洗过澡,头发还带着点水气,若无其事对着我笑。
我把手收了回来。
“你不是跑了吗?”我又躺了回去:“还回来干什么?”
我心里仍然有气,所以言辞锋利得很,郑敖却不以为意,抓住我手腕,把我拖了起来。
“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
我被郑敖拖得一路出了卧室,穿过一扇又一扇门,已经是午夜了,万籁俱寂,到处都只有微弱的景观灯,郑家老宅沉浸在冬夜里,走廊上冷得很,我被他拖着跌跌撞撞地走,不知道要去哪里。
郑敖最终停在了一栋小阁楼前。
我对郑家不熟,不知道郑家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小阁楼,我闻见花香,似乎是什么花开了,暗香浮动。
“来。”郑敖推开阁楼门,把手伸给我:“我带你上去。”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他却一把拖过了我。
阁楼里太黑了。
我终于明白郑敖当初跟我说的在草原上夜晚黑到让人忍不住想蹲下来是什么感觉了,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本能地想要把身体放低,黑暗是会引发人内心的敬畏的,让你明白自己如此不堪一击。
郑敖却似乎很熟悉这里,带着我往里面走,还不忘提醒我:“楼梯。”
我摸摸索索地跟着他爬完了一段楼梯,转过拐角,眼前豁然开朗。
木质的阁楼地板上,满满一地的月光,栏杆修长秀气,外面是郑家的梅花林,梅树都打了花苞,一片深色的朱砂红,映着白霜和月光,像一副国画。
郑敖把从卧室里拿出来的毯子给我裹上。
“坐下看吧。”他不知道从哪里拖出一张铺着锦绣软垫的椅子来,轻车熟路地坐了下去:“我以前晚上常跑到这边来。”
我不为所动:“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来,我没搭理他,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笑了笑。
“我四五岁的时候,刚刚懂事,所以很喜欢这里。”他说:“那时候我很恨我爸,决心要做一个强大的人,然后报复他。而我奶奶恰好也在惋惜自己在我父亲身上的失误,决心把我教成另外一个样子。小时候我还想过长大了就把你接到我家,我那时候很喜欢你。”
我冷笑了一声。
“小时候人都会犯傻。”
郑敖并没有生气。
“大概在成年前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以为自己生活得非常成功。我以自己没有喜欢任何人而自豪,而我奶奶也是这样教我的。”他伸手拉住了我的手:“那时候我还没失去你,所以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仍然可以随时去找你,我觉得自己过得很好,却没有思考过为什么过得好。”
我很想再刻薄地反驳他两句,可惜他的痛处也是我的痛处,那时喜欢他的人是我,纵容他的人也是我,而当时辗转反侧被放在油锅上煎的人,仍然是我。
“后来我爸飞机失事,我一夜掌权,本该是最得意的时候,我却比任何时候都艰难。”他的眼睛看着我,坦荡无尘:“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失去了你。”
“所以你囚禁我?”我反问他。
他无奈地苦笑。
“现在想想,这也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他难得这样虚心:“大概是从那之后,你就不再信任我了。”
他说错了,其实是从更早的时候,我就不再信任他了。
王娴说得很对,我对他的愤怒从未消弭。他从那天在李家的花房里说出那句话开始,就已经失去了我的信任。往后做的事不过是错上加错,不过我因为太过愤怒,连改正的机会也不愿意给他,所以只字不提那件事,只把后来的事拿来当枪使。所以他越发弄不清楚我在想什么……
王娴说人是因为弱势而不发泄愤怒,其实我不愿意发泄愤怒,更多的是因为不想原谅。正如我教睿睿的,再大的错误,只要不涉及生死,都有弥补的机会和救赎的方法,但我不愿意让他弥补,所以我不说。
“郑敖,其实我这两天也一直在想你在医院说的话。”我告诉他:“你说我没有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做过努力,说我不给你机会,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郑敖毫无防备地看着我。
“如果我就是要不给你机会呢?”我说:“如果我本来就不想和你在一起呢。”
郑敖怔住了。
“我喜欢你,我爱你,这些话我都可以说。我也没有说谎,我确实爱你。如果哪天我兴致来了,上床也没关系。”我语气平静地告诉他:“但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郑敖大概从没听过这种论调,脸上的笑都僵住了。
“这就是我的想法,你要听,我就告诉你。我爱你,但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从小生活在孤儿院里,被收养之后没有得到亲情,所以骨子里自卑,表面又自傲。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自己喜欢我,所以我知道就算表白得到的也只是侮辱,所以本能地压抑自己,就像电疗小白鼠一样,和你在一起一次,就要在心里责备自己一整天,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惯性。大概是因为迄今而至,我从这段感情里得到的,除了索取,除了侮辱,别无他物。”
既然要讲前缘,那就讲前缘,谁还没点前缘?只不过是有没有仗着前缘把犯过的错一并抹杀的区别。
郑敖显然也看出来了。
不过他这次没有像上次在医院一样摔门就走了。
他牵住了我的手,然后把我拉了过去。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抱着我,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拍着我后背:“我可以等一辈子,只要你不要当逃兵,我会一直努力,直到你释怀的那天。只要……”
“只要什么?”我打断了他。
郑敖笑着拍了拍我的头。
“只要你别死。”
他说:“我知道我走之后,她们会替我解释,会替我说,但我想要自己告诉你,我很爱你,我很后悔当初犯过的那些错误,我曾经绕过一段很远的弯路,我曾经变成一个很自私的人,我本能地知道怎么做能够让自己过得最舒服,为此不惜伤害任何人。但爱与自私是相反的,我会一点点改正过来。只要你等,只要你活着。”
他重复了一句:“只要你活着。”
我靠在他怀里,似乎很温暖,外面满地白霜,我看见他肩膀上的月光,梅花似乎开了,到处都是香味。但我这样不甘心。
“可是你犯过的错呢?”我轻声问:“那些就不算了吗?”
你曾经说的那些话,那句“不是他喜欢我我就要跟他在一起的”,你做过的那些事,那些从你床上醒来的陌生人,那些让我如鲠在喉的过往,那个曾经在楼梯间里因为你而觉得恶心的我,那些无望而冰冷的夜晚,和医生所说的那一场引发心脏病的重感冒。都可以被这样盖过吗?
以后的时间是时间,过去的就应该被遗忘吗?
“我可以做任何事,让你开心的事,让你原谅的事。”他这样回答:“只要你告诉我,你最介意的是什么?”
他说:“我想让你开心一点,小朗,不要用自己来报复我,不要浪费了这么好的时光,你看月光这么好,如果你能像小时候一样那么开心的笑,多好……”
但我仍然没办法告诉他,我在介意什么。
我只是轻声问他:“郑敖,你真的爱我吗?”
“爱。”
“比爱所有人更爱吗?”
“是的。”他轻声重复:“超过我对这全世界所有人的爱的总和。我是自私的人,你知道的,小朗。”
“也超过宁越吗?”
郑敖笑了起来。
“我不喜欢宁越。”他告诉我:“真的,只是性而已。”
但我们之间连性也没有。
“郑敖,你觉得爱一个人,大概是怎样的?”
大概是气氛太好,心情太好,他拍着我背,轻轻摇了起来。
“那你呢,小朗,你觉得爱一个人是怎样的?”
“可能是无条件地容忍,没有底线地原谅,就算再重的伤口,也仍然没有办法不爱。”
“我却觉得是不可或缺,无法放弃。”郑敖声音里带着笑,话里的意味却让我不寒而栗:“无论用任何方法都要留住,可以放下尊严,也可以不择手段。”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说的是实话,你可不能因为这个而讨厌我。”
“不会。”
我连对睿睿都可以做到,怎么可能会因此而怪他。
只是,大概爱确实有千百种吧。
凌晨空气里冷得要结霜,月光渐渐没了,不过东方显出鱼肚白,是太阳要出来了。满园朱砂一样的梅花花苞,大概很快就要开了。那年过年,我爸写给他一首诗,最后两句是“莫信今日霜欺雪,且待明朝花满楼。”倒是很应现在的景。
其实我仍然不懂爱是什么东西。
我千万次想放弃他,千万次觉得宁愿自己一个人过,我甚至觉得死也没什么,但是当他看着我的眼睛,当他说着爱我的时候,我还是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仿佛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着:“答应他,答应他。”
但总要开始原谅的。
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过去的时间虽然重要,但既然决定活下去,未来的日子,也要尽量过得好一点吧。





如人饮冰 第85章 婚礼
回去的时候,已经要天亮了。
外面太冷了,郑敖穿的还是拖鞋,地上一层霜,我冻得不自觉屏住呼吸,裹着毯子,被他搂着一路急匆匆跑回来,他跑着跑着笑起来,被我瞪了两眼。
睿睿一醒来就在找我,小孩子本来就要多睡觉才会长得高,他却凌晨六点就光着脚在地上跑,站在房门口,不知道和管家在说什么,我一进客厅他就看见了。我只好跑过去把他捞了起来,抱在怀里。
“怎么又不穿鞋子,”我揉了揉睿睿的头发,跟一边正装“我什么都没看见”的管家说:“让厨房送点姜汤来。”
睿睿皱起一张脸,小声抗议:“我不要喝姜汤。”
“那你为什么要光脚在地上跑呢。”我把他抱进卧室里:“而且小孩子不睡觉会长不高的,爸爸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睿睿瘪了瘪嘴,很是委屈的样子。郑敖也是无聊,还朝他做了个“小矮子”的嘴型,睿睿气得要伸手打他。
我把睿睿的手收回来,带着他上床睡觉,郑家四处铺的羊毛地毯,倒不脏,就是怕他着凉。
郑敖也十分厚脸皮地跟着爬到床上来。
我靠在床上哄着睿睿睡觉,看睿睿有点睁不开眼睛了,瞥了他一眼:“你不去上班?”
郑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得寸进尺地揽着我腰:“小朗,我昨晚都没睡过。”
明明是他搞出的事,现在这副样子,竟然还好意思怪别人。
我想说他两句,管家已经送了姜汤进来,食盘上三个小瓷碗小汤勺,睿睿睡昏昏的,我喂着他喝了两口姜汤,他大概差不多睡着了,竟然也没闹,摸了摸他的头夸他乖。转头一看,郑敖仍然是笑嘻嘻的。
“发什么呆?”我对他没什么好声气:“还不喝了,想我给你倒吗?”
郑敖倒是乖乖自己倒了一碗,只是天生一双少爷手,还洒出不少在餐盘上,我看着他喝了一口,秀气的长眉都皱了起来,他就是眉眼显得女气,连皱眉都像在撒娇。
“好难喝。”他不讲理地抱怨:“厨房真是混账。”
“这是药,当然难喝。”我给自己倒了一碗,也喝起来。
他被我反驳,也不生气,只是笑了一声,叫我名字:“小朗。”
“干嘛?”我转头看他,他把姜汤碗端过来,似乎要给我喝的样子,我当他是嫌难喝想逃一点是一点,懒得和他计较,也准备喝。
碗被移开了,我眼前一晃,是他亲了上来。
他大概很得意自己的伎俩,一边亲还一边轻笑着,也是怕打,知道亲一下就撤,笑得眼弯弯,狐狸一样看着我。
“幼稚。”我别开眼睛,钻进被子里,把睿睿的身体往里面移一点,睿睿睡得迷迷糊糊的,伸手抱住了我。
郑敖也抱了上来,把我当夹心饼干。
大概是喝了姜汤的缘故,从身体里一直暖上来,折腾了半夜,又困得很,我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想睡觉,隐约似乎听见郑敖似乎在我耳边说:“……昨晚我在这里找到你的时候,感觉就像一个美梦……”
我热得很,挣扎了一下,郑敖这混蛋毫无一点察言观色的天赋,把我抱得更紧了。
睡去前最后一点意识,是听见他说:“小朗,我这三年来最希望的事,就是有一天醒来的时候,发现你还躺在我身边……真好……”
他亲了一下我后颈,又重复了一句。
“真好。”
-
这一睡睡到了半中午。
小孩子天生能够解读大人之间的气氛,我还没醒,睿睿就已经欢腾得不行了。我醒来的时候他正在床上打滚,郑敖唯恐天下不乱,靠在床头一边吃东西一边喝彩:“好小子,再滚一圈。”
睿睿滚得满身是汗,额前头发都汗湿了,很是兴致勃勃。郑敖看我醒来,还邀我一起欣赏:“看睿睿多会打滚,你小时候可没这么厉害。”
睿睿被他怂恿,真以为自己打滚是很了不得的天赋,掀开被脚钻进来,一路爬到我身上,得意地仰着脸看着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白了郑敖一眼,在被子里掐了他一下。
郑敖痛呼一声,仍然笑得没心没肺。
上午的课被耽误了,睿睿就一直在我身边跟前跟后,吃饭的时候郑敖接了个叶素素的电话,不知道说了什么,那边似乎摔了电话。
饭还没吃完,叶素素就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说是气势汹汹,其实是她穿的衣服太喜庆了,一看就是要去参加中式婚礼的样子,红色的大衣,配黑色高跟靴子,肤白胜雪,唇角鲜红,眉目墨黑,整个人都像画一样,就是太凶了点,上来就幸灾乐祸地嘲讽郑敖:“唷,这是哪位老人家?不是离家出走了吗,怎么又坐在这里吃饭啊?”
郑敖挑了挑眉毛:“听说你要当富太太了,病罗刹准备把他家在鄂木斯克的那个兵工厂给你当彩礼?”
“这是哪个傻逼造的谣!”叶素素当即跳脚,脸颊上飞上两抹红:“老娘和他清清白……”
“那你怎么一副今年工资不想要了的样子?”郑敖轻巧打断她的话。
叶素素大概被郑敖一句话堵得无言以对,敢怒不敢言地瞪着郑敖,大眼睛里简直要飞出刀子来,满脸都只写了三个字“算你狠”。
郑敖轻车熟路地抢走睿睿要夹的鸡腿,啃了两口扔到一边,又俨然主人一样舀了一勺我碗里的粥,喝了一口,不甚满意的样子,拿餐巾擦了擦嘴角,靠在椅背上表示自己吃完了。整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
“行了,你去吧。”郑敖打发叶素素走,叶素素也算能忍,刚才那样竟然都没有摔门走,仍然气呼呼地呆在旁边,可能真的是为了工资。郑敖一挥手她就转身了,可郑敖又叫住了她。
“等等,”郑敖不管叶素素一脸要把包甩到他头上的样子,仍然优哉游哉地:“见到宁怀仁替我带句话。”
“什么话?”叶素素这种急性子已经要打人了。
“就说明年的计划不用他参与了。”郑敖轻描淡写:“让他好好管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叶素素一副震惊的表情。
“老大,你不要发神经好不好,”她显然不是第一次接受郑敖这种打击了,表情和语言都很到位:“人家前期资金都准备好了,你忽然说不用就不用了,至少给个理由先啊……”
“理由?”郑敖笑起来:“大概是因为我刚回北京,他转手就把我手机号给了他的宝贝弟弟吧。”
我想我明白他们在讨论什么了。
宁怀仁,是宁越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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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素素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郑敖话一出口,她径直就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觉得手上的勺子瞬间就重了起来。
郑敖确实是本能地知道怎么做可以让每件事利益最大化的,他如果真的记恨这件事,大可以在我不在的时候吩咐叶素素,他在这里说,不过是要告诉我,他是为我这样做的。他为了我,也愿意这样做。
以他的心性,不至于抱着要我体贴他说“我不介意”然后让他收回成命的心思,他还不至于耍这点小花招。
他只是要我知道。
可惜他不知道我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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