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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阿菩
其实郑济若真要见张迈,也不会见不着,唐军眼下的威名是托了疏勒攻防战的余威,其实论起实力来远不如萨曼与回纥,正要大力招揽各方面的势力与人才。宁远城才刚刚攻下,也需要和本城有实力的商人打好关系,若张迈知城内就有两个颇有影响力的货殖府后裔在此,哪有不接见的道理?但郑济不急着求见张迈,也还有另外的打算——他是希望在见到张迈之前自己先做好充分的准备。
这时听完了郑豪的叙述,郑济才道:“我在这里也有些天了,一直打听各方面的消息,只是没见到咱们本家的人,有些事情不敢确定。葛罗岭山口也是三天之前才对民间往来开放,所以我也还来不及到疏勒去找老三,不过今天遇上了你,我也就放心了。”跟着将自己此次为何会来宁远的经过大略说了,郑豪大怒道:“将小姐嫁给哈桑?而且还是给他作第四房妻子——这如何使得!”
郑济苦笑道:“现在他已经成为阶下囚,自然不使得,但当时却实在没办法。”
郑豪道:“那大小姐如今也在宁远么?”
“不,她还在库巴。”郑济道:“当日薛复的兵势来得太过突然,真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来形容!我都来不及出城,宁远,嗯,当时还叫讹迹罕的,就被攻下了,没过几天,听说库巴也被他给拿下了,这人可当真了得!如今老何已经派人去接,不过库巴是前线,我们派去的人是否能接到湘儿,却还是个未知数。”
郑豪道:“二公子放心,回头我就到军中走一趟,以咱们郑家在现在在安西,一句话放出去,哪有办不到的事情?”
郑济道:“好,接到湘儿之后,我再去疏勒,见见老三,然后再去拜见张特使。”
郑豪沉吟了一下,说:“二公子,如今咱们郑家在安西是最大的家族之一了,老爷如今都在萨曼,你既到达,眼下便是郑家之主,张特使又正好在宁远,他这个人最重情义,你之前还没弄清楚咱们唐军的状况,迟疑不出那也情有可原,但现在既然知道了却不去相见,日后张特使知晓,只怕会见怪。”
郑济道:“我却是不晓得这位张特使的性情,所以才想先见见老三,跟他商量一番再拜见,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请你帮我们引见吧。”
郑豪答应了,就要前往钦差行在,忽然想起了自己这次要办的事情来,心头一喜:“二公子来了,那三公子的这桩婚事多半就能成了!”
他虽然也算郑渭的半个长辈,可毕竟是下人,郑渭不想成亲时郑豪也不能太过越礼强劝,但郑济是郑渭的哥哥,哥哥命弟弟成亲,这个口就好开了。
郑济见他忽然回来,有些奇怪,郑豪便将这次的来意说了,郑济讶道:“薛复的妹妹?不会就是这次攻克讹迹罕、库巴的那个薛复吧?”
“就是他。”郑豪道:“他也就是宁远的王子,二公子虽然没见过他,但咱们老爷和他父亲却是至交。”
郑济颔首道:“若是这样,这门亲事却是当对之至。放心吧,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只好老三还认我这个二哥,我保管叫他成亲。”
郑豪欢天喜地地去了,赶到钦差行在,求见张特使,其时正是午后,马小春见是他来,说道:“老郑啊,特使正在睡午觉呢。今天早上他去训练那支新军,忙了一个上午呢,累得慌,你要是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就等等吧。”
马小春所说的“新军”,正是薛复带的那支部队,那五千人如今都已经换了新军装、新兵器,甚至连战马都换了。这支军队在薛复的带领下连克两城,如今正是军方新宠,可装备张迈给了,番号却还迟迟不颁布,因唐军兵曹有严格的规定,要想成为继十三府之后的正规军,仍然得经过郭师庸的考核,得接受张迈所主持的政治教育。
这五千人张迈将之析为三府,在收取库巴之后,便拉到城外,重新回炉,接受郭师庸的军事训练。只是这批人认为自己未投降之前就已经是胡军中的精锐,又刚刚打过胜仗,个个觉得自己牛逼得一塌糊涂,教训起来另有一番头疼处。郭师庸和郭洛都管不了他们,差点就要发火将他们解散,但这个老将毕竟是有眼光的,知道这样的骄捍之兵有脾气乃是常情,并非不可原谅的过错,还是忍了下来,与张迈反复商量,最后决定由张迈、郭师庸、薛复三人组成最高教官指导团,共同对这三府新兵进行训练。
郑豪道:“也不是很紧急的事情,我就等等吧。”
等到未时初刻,行在外开进了一辆马车,驾车的竟然是薛复,马小春和郑豪见到都有些啧啧称奇,薛复在加入唐军之后便接连立下三大功劳,在宁远这段期间又常和张迈呆在一起,张迈与他是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相形之下似乎郭洛都见生分了一般,正是新贵兼新宠,连于阗国主见到他都十分敬重,不料今天竟然做起了车夫。
马小春叫道:“哎哟,这车里坐的是谁啊?敢让薛将军驾车?”
薛复呵呵一笑,满脸春风中夹带着些许羞赧,猛地看见郑豪,又是一愕,跟着叫道:“豪大叔,你怎么在这里?嗯,这可太好了。”早在他还是疏勒城里一个奴隶,郑豪就曾接济过他,所以薛复对郑豪也颇为尊敬。
这时薛复敲了敲车门,用天方话对车里说了一句话,马小春微微皱眉,这段时间安西大都护府戮力推行唐言,唐军高层之间都尽量避免用胡语对话,薛复是中郎将中最迟加入的,本来最该自觉避嫌的,怎么忽然说起天方话来?
却见车门掀开,里头走出一个妙龄少女来,望向郑豪,一双眼睛眨了眨,似乎在认人,郑豪看了她两眼,却猛地惊喜叫道:“大小姐?你怎么在这里?”他脱口而出说的是汉语,这少女却听不大懂。
便听屋内张迈的声音叫道:“外头哪家的大小姐驾到啊?”
马小春道:“特使醒了!”引了三人入内,张迈看看薛复,看看郑豪,最后眼睛落在那少女身上,赞道:“好漂亮的姑娘。薛复,这是你的相好么?哈哈,自古英雄美女两相吸引,男人事业一顺桃花运就找上门来,只是我没想到你的动作这么快。”
薛复脸上又露出些许羞赧来,不好说是,又不愿意说不是,那女孩子见张迈眼睛不住地在自己身上瞄,又听不懂他说什么,有些怕生,一低头躲在了薛复身后,张迈笑道:“小妹妹,别怕,大哥我成亲了的,再说你有薛复这么个护花使者,还怕谁欺负你么?”
那少女似乎不大听得懂他的话,只是躲在薛复背后不出来。
张迈笑了笑,问薛复:“这是谁家的姑娘啊,看起来有点脸熟。”
薛复说道:“她是郑长史的妹妹。”
张迈讶异道:“郑渭的妹妹?哦,确实有点像。我听说郑渭有个妹妹叫郑湘的,可她的人应该在撒马尔罕才对啊,怎么会在这里?”
薛复道:“她是跟着她二哥到了库巴,她二哥来宁远办事——那是我们兵出葛罗岭山口之前的事情了,之后因为我们忽然攻占了宁远、库巴,他们兄妹俩隔绝了,护着她的老家人不知我军底细,更不知道她三哥已在我军身居高位,心中只知道惊怕,最近竟然企图越境回萨曼去,却被巡逻的骑兵给截住了。我这次去库巴办事,恰巧遇上了她,几番攀谈下来,才发现竟然是儿时的相识,所以就带她回宁远来,本想设法把她送到疏勒她三哥那里去,不料又在这里碰见豪叔。”
张迈拿眼将薛复上扫下扫,见了薛复和郑湘相互之间的眼神与神情,已知道他二人这一路来多半擦出火花了,随口揶揄道:“这么说,你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也就是个企图越境的嫌疑犯,你堂堂一方大将,遇上这事上前过问一下也就算了,居然还和人家攀谈,还攀谈了几次,还谈到小时候的事情上,看来我们安西大都护府的将军们,职责倒也宽泛得很啊。”
薛复的脸不由得有些红了,他在战场冲杀英勇无前,运筹帷幄在诸将之中也罕有其匹,但生活中却还是一个比较单纯的人,否则如何会有那样坚定纯洁的信仰?在女人的事情上也十分保守,既不如杨易之豪迈,甚至也不如郭洛之落落大方。
张迈笑道:“郑大小姐啊,你就算怕被我瞧见,也该往郑豪身后躲啊。怎么躲到薛大情人背后去了?”
郑湘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薛复道:“她不大听得懂唐言的。”张迈一怔,随即想起郑渭和自己说起他家的事情,好像也提起过他妹妹都不大会说唐言的,若在以前他多半会很愤慨,这时却很平静,又因郑渭的关系,爱屋及乌,便只是笑道:“不要紧,她哥哥是咱们的大都护长史,料来她将来的丈夫多半会是我大唐的将军,以后还怕不会说唐言?慢慢学回来就是了。”
郑豪听了心想:“特使对我们郑家真是厚爱之至。”
张迈和郑渭本来就投缘,如今唐军正转入内部建设阶段,国力一往内政事务上倾斜,大都护长史的权力自然也就重了起来。加上此次唐军西征,开拓疆土五百里,郑渭实有建策布局之大功,所以郑家在这当口自然就显得炙手可热了。
郑豪再看看躲在薛复背后的郑湘,忽又想:“啊!如今哈桑已经成为阶下囚,大小姐的婚事就可以重新考虑,如果大小姐嫁给薛王子,然后三公子再取了珊雅公主,那我们郑、薛两家便结为一体、不可动摇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一阵暗喜。
这时张迈已让请众人坐下,忽然想起什么,道:“你刚才说她随她二哥来的,而且她二哥已经到了宁远?”
薛复还没搭腔,郑豪已经道:“是的,特使,我家二公子眼下正在宁远,我也是今天进城才恰好碰见他。今天老奴进府,就是要禀报这件事情。”
张迈咦了一声,道:“郑二公子既在城中,怎么不早些前来相见?”
郑豪忙说道:“特使,虽然我们二公子早在我们攻下宁远之前就已在城中,但他是被萨曼逼着押运粮草到此,一路惶惶,入城后没多久又遇上了城池易主的大事,虽然我军也打出了大唐旗号,二公子也听说了三公子在都护府任职的传言,但终究不敢确信,所以一时不敢贸然来见。”
张迈颔首道:“那也是。”就命马小春设酒待客,让郑豪则前去请郑济、何秋山来见。
薛复用天方话对郑湘道:“你二哥也在城里,要不你先随豪叔去见你二哥?”
郑湘这时也认出了郑豪,点头答应了。她毕竟是大家闺秀,虽然和张迈语言不通,但也看得明白张迈的身份,起身向张迈盈盈行礼,这才告辞。
出得府来,已是黄昏,西边一片橙色的云块布展开来,旷远而艳丽,郑湘这时的心情也如此,数日之前还惶惶不可终日,但现在先是遇上了薛复,跟着又见到了郑豪,心已经完全定了下来,出府后问郑豪:“豪叔叔,我三哥真在这边做大官吗?”
郑豪扶了她上马,一边说:“是的,三公子在安西这边是大都护长史。”
“大都护长史,那是个什么官啊?”
郑豪道:“这个……如果用国家来说,就差不多是宰相。”
郑湘呀了一声:“那就是像巴勒阿米那样的了?”
“差不多。”郑豪道。
郑湘想起快要逃到西鞬的时候,一队五十人的唐军将一队一百多人的萨满骑兵赶回城去的情景,说道:“那咱们安西比萨曼怎么样?比他们萨曼强,还是弱?”
她虽来自萨曼,但想想爹爹在撒马尔罕朝不保夕,三哥却在这边做宰相,不知不觉间就说“我们安西、他们萨曼”了。
郑豪笑道:“这个嘛,现在可就难说了,领地是他们大些,人口钱粮也是他们多些,不过他们萨曼刚刚被咱们打得大败,连失了两座城池,所以现在也很难说谁强谁弱。不过过得几年,肯定是我们比他们强!”
“这个我知道。”郑湘微笑道:“我在边境上,看他们的骑兵,也很怕我们的骑兵呢。”在两个月前,她还在为自己得去嫁给哈桑而默默哭了不知多少次呢,只是为了救父亲、救家族而不敢不从,而如今,却便如大雨之后,天色万里放晴。她度过少女时代的撒马尔罕离得虽远,但三哥既然在这边,这边也就有了一个家。
“就不知道,阿爹、阿娘和大哥他们怎么样了。什么时候他们也能过来一家团聚,那就好了。”
希望三哥和四弟回来天伦团聚,是郑家多年来的心愿了,不过三哥既然在这边做到如此高位,郑湘纵然对世事时局不大了了,内心深处却也明白:要三哥到撒马尔罕去已经不可能了,家族要想重新合二为一,唯一的可能,就是整个“阿齐木家”搬到安西境内。
不过,那应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因为“阿齐木家”并不止是一户人家,更代表了一条成熟的商脉。
(未完待续)





唐骑 第一六零章 货殖府后人
唐军解除戒严令之后,宁远城夜里也有一些店铺开始了经营,虽到黄昏,一些商店也点了灯,准备迎接夜市。
近半年来,这座城市经历了数次易主,第一次是从祆教徒手中换到天方教激进派手中——那简直是一场噩梦,再跟着萨图克来到,接掌了这座城市,虽然因此停止了对异教徒的迫害,可是为了准备对疏勒的进攻,萨图克几乎是榨干了这座城市的民力。然后没多久,这里又成为了回纥与萨曼的共管之城,并且萨曼的控制力很快就显现出优势地位。出于将这座城市打造为东部边城的考虑,三月以后陆续有各种物资运送至此,一定程度上让这座濒临破败的城市恢复了生机,但很快地,东方传来了可怕的消息——进攻“唐寇”的联军战败了!
二十万大军啊!居然就在葛罗岭的那边土崩瓦解!再跟着,大唐安西大都护府就像一个猛然膨胀的热气球一样,没多久的时间就将影响力扩大到此。这场战争之后,就连敌对势力也开始改口,不叫唐寇,而称唐军了。
当薛复用计成功、唐军开进城内时,居民们是带着无奈与惶恐,迎接这个陌生的大唐边藩政权,居民们一开始很担心这伙有着“流寇”之名的唐军会对城市开展掠夺,但现在看来,这却是一个内政制度颇为完善的政权,担忧中的掠夺并未发生,其军队甚至连扰民的情况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比麦克利更加有效的管理。
尤其是张迈进驻以后,由于库巴的攻占确保了境内的安全,张迈下令开放城门,解除戒严,又派出骑兵队伍打击城外的盗贼,派出步卒打击城内的偷枪犯罪,居民们和郊区的联系逐渐恢复,城内以及周边地区的治安迅速在郑豪处得到确切消息之后,“阿尔塔加”府已经挂上了“何府”的匾额,匾额是早就刻好的了,字还是郑济的手笔,这个青年毕竟比郑渭还要大几岁,尽管比郑渭更加务实,在少年就没有那种“大唐梦”的主观倾向,但他受祖父的汉文化教养实际上却比郑渭更加深而且固,一笔楷书写下来四平八稳,只是毕竟十几年没动了,略显生疏。
何府在宁远城也是有数的大家族,府邸大门就面对着大街,一匹马缓缓走近,牵马的是郑豪,而马上那个少女……在何府门前等候的郑济揉了揉眼睛:“妹妹!你怎么会……”
郑湘早在郑豪的搀扶中下了马,扑进郑济的怀里,禁不住哭了起来。
终于见到二哥了,她知道,自己终于安全了。
本来想郑豪一到就去拜访张迈,但既然见到了郑湘,还是先将她接到屋内,问是怎么回事。
郑湘哭泣着,将自己在库巴如何彷徨惊恐、老家人如何设法与宁远争取联系而未能够、如何随着一群萨曼商人一道决意偷回萨曼、如何被唐军截获、如何遇上薛复、如何回到宁远、如何见到郑豪、张迈一一和二哥说了。
一番话说完,郑济的眼眶也有些湿了,看看天色将黑,郑豪忙将自己见到张迈后张迈的言语转达了,又道:“二公子,张特使请你前去赴会呢。要不让大小姐先到何府歇息,你与我一同前往,如何?”
郑济点了点头,安抚着妹妹,然后道:“好,不过要叫上老何。”
何秋山叫出妻女接了郑湘进去,然后便随郑济郑豪一起来到大唐钦差行在。
马小春已经摆下了一个晚宴——因最近唐军上下厉行节俭,所以宴请也变得十分朴素,只是一菜一汤而已。
薛复听说郑济到了,他是有心的人,知道郑济此刻相当于是安西境内郑家之长,便迎出厅外。
郑济看他一副有些文静——若非那道伤疤简直称得上清秀的脸,心想:“他真的是那个水淹萨曼大军,取坚城、收要塞,一月之间名扬西域的将军?”便上来和薛复叙话,谢他救了郑湘。他是纵横商场的人,辨颜察色何等厉害,刚才郑湘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提到“那些薛将军”时脸上的神色变化却瞒不过他,这时见到了薛复的人,心里想着:“湘儿看来对他有些意思,不知他成亲了未。”
就听厅中张迈笑着叫道:“你们郎舅两个就且别自顾自说话了,不如先进来见见我这个媒人吧。”
马小春在旁边搭腔,奇道:“特使,你怎么是媒人?”
张迈笑道:“郑渭的妹妹要和薛复谈婚论嫁的话,这个媒人我自然是做定了。”
郑济在厅外听见了这两句话,心中对张迈以及安西高层的人际关系又多了几分直观感受:“这个张特使果然狂中带着豪情,且从他的语气推断,和三弟的交情也非泛泛,多半十分亲密,不止是上司下属的关系,要不然不会说这样的话。”
走进大厅,行了一礼,说道:“货殖府后人郑济、何秋山,见过钦差张特使。”
这人真不愧是郑家年轻一辈的干练人物,只从各种外围情报推断,就把握到了张迈的心理,这时轻轻一句话,便撞到张迈心坎里去了,张迈本来稳坐主人席上,这时却赶紧站了起来,满脸喜色,说:“货殖府后人?这位也是?”
张迈欢喜,是因为看到郑济言语之间不忘大唐、不忘祖宗。
郑济道:“货殖府原来共有干部二十七家,如今泰半凋零,数枝红艳,除了我郑家之外,穆、鲁、杜、田、何五大家族的财力亦皆可观。其中,穆、鲁、杜、田都在撒马尔罕,何家则在讹迹罕——也就是今日的宁远城——经营玻璃。这位就是何家的家主何秋山。”
张迈甚是欣喜,又问:“我知道宁远的玻璃制造得不错,只是这段时间忙于军务政务,还没来得及会见商界的人物,听说宁远玻璃业最大的一家叫阿尔塔加,何老板的工坊,规模层次比那个阿尔塔加如何?”
何秋山呵呵一笑,说:“特使见笑了,老板不敢当。我何家本是货殖府后人,说起来是半军半商,本该早些到特使麾下听令才对,只是之前未得到确切消息,所以不敢造次。阿尔塔加,是我为了方便做生意改的胡名。”
张迈听他言语之中也不忘本,连连点头,道:“我也听郑渭提起,说货殖府各家的财富,起家资本乃是我安西唐军的军资……”
何秋山听到这里心中吓了一跳,还好脸上没变色,幸好就听张迈继续道:“不过过了这么多代人,这笔军资利滚利、钱滚钱,这里头更多的便已是你们祖上的心血,不过以后唐军的行动,也需要你们多多支持。”
何秋山听他并未有将何家家产全部充公的意思,才算稍微松了一口气,忙道:“这个自然。我们这些唐裔商人,天天就盼着朝廷天兵降临,我们也有个靠山。以后唐军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只要能帮得上手的,特使尽管吩咐就是。”
张迈笑道:“好说,好说。日后随着咱们安西唐军的崛起,商机将会越来越多,钱与其让外人赚了,不如让自己人赚不是?而且现在咱们唐军的部队,一是保国,二是保民。咱们既是自己人,我们的政策也会稍作倾斜,以后若是生意上有需要的话,也可以向当地的军方请求保护的。”
何秋山大喜,他的玻璃生意注定了是得做跨国买卖,利润大风险也大,如果有一支强大的军事势力做靠山,往后的发展前途实是不可限量。
张迈又问:“那么在撒马尔罕的几个家族,又都经营些什么?”
郑济道:“穆家经营药材,鲁家经营丝绸中转以及衣物,杜家经营粮食,田家经营马匹,但这只是主项,说到其子家与分支,尚有数十户,若再加上其他不入六大家族的货殖府后裔,说一句遍及河中各行各业也不夸张。本来经营铁器的也是货殖府后人的大项,但由于被当政者禁止,经营铁器的几家却都没落了。”
张迈听得暗暗惊奇,心想:“怎么会这样巧合?”
郑济提到的这些行业,或者具有巨大的商业利润,或许涉及到重要的军国物资,正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希望布开的商业网络。只是商业网络这东西,不是想展布就能展布,这里头需要大量的商业人才和商业脉络,那可不是一年两年就可以培养起来的,而通常是得以一代人、两代人来计算,张迈这段时间又将主要精力放在军事与外交上,没法在这上面花大力气,所以只能搁下,这时被郑济一提,心头猛地大动。
但一转念便明白过来:“是了,这不是巧合,而是当年货殖府先贤的布局。”
当初货殖府的设立,本来就是为了给安西唐军筹措资金以及军事物资,所以便有如此设置,只不过唐军武人一系与货殖府分离以后,武人一脉偏处西北新碎叶城,日渐失去影响力,而商人一脉越发越大,却又都忘记了最初的理想与目标,变成了纯粹只是父子相传以逐利润的商人。
马小春等张迈回过神来,低声提醒道:“特使,说了这么久的话,还没请几位贵客入席呢。”
张迈这才想起自己还和客人站着说话,一拍脑袋,笑道:“看看我,见到了故人,都高兴得糊涂了。”
邀请了他们入座,本来第一次见面,待客当以茶为上,但茶叶在西域来说太贵,所以马小春仍然安排了以葡萄酒奉客。
酒过三巡,席上张迈却不再谈公事,只是问问撒马尔罕那边的生活,以及薛复与郑湘初遇的情形,张迈听说郑湘这次来是被迫要嫁给哈桑,嘿嘿一笑,命人将软禁的哈桑带了出来:“请哈桑将军一起用饭。”——因张迈心想哈桑在和萨曼的交涉中可能有用,所以带在身边——请他坐在最末,给了一张凳子,另外铺了一张皮毯,上面摆了些酒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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