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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阿菩
郭杨鲁郑乃是百年世交,郭师庸以长辈之姿相责,鲁嘉陵心中毕竟还有几分佛性,被他一喝脸上不免流露出几分惭愧来。
郭师庸面向张迈,朗声道:“元帅,进军中原没问题,您要统一天下、称皇称帝也没问题,但我们却大可以堂堂正正地挥师东进!明刀明枪地打下江山来,青史之上也光彩些!但以阴谋诡计行祸国殃民之事,我却万万不能赞同!咱们从新碎叶城起兵一路东进,为的究竟是什么,希望元帅没有忘记!老夫人是老了,但天天与那些舍生忘死、心地质朴的热血后生在一起,一颗心却比昭山夜战之前还更年轻了!我也希望元帅在谋国之余,也能顾念一下这群后生的想法,顾念那些已经战死沙场者对元帅的期望……”
他睨了曹元忠、慕容归盈一眼,道:“毕竟,这些后生的想法,那些亡灵的期望,才是天策军的根基,才是大唐的根基,才是我们华夏的根基啊!”
(未完待续)





唐骑 第二十五章 失去的故国
郭师庸的话引起了张迈的强烈共鸣,在岭西的时候生活艰苦,但那时却有一种精神在鼓舞着他让他充满了力量,反而是东进以后生活条件改善,眼看自己变得位高权重,一呼百应,但却已经罕有那种精神振奋的状态,他曾想那是不是年纪渐大的原因,但现在看来却不完全是。
在新碎叶城的废墟上,他在灵机之下提出了“规复四镇、拯救唐民、联系长安、振兴华夏”的四大目标,在到达凉州之前,尽管途中遇到无数的困难,但唐军全体却都坚定不移地向着这四大目标迈进,如今四大目标的前面三个比较具体的都已经实现,最后一个却嫌空泛而且遥遥无期,这让张迈感觉到:近半年多来,天策军内部似乎欠缺了一种凝聚力,也欠缺了一种努力的方向,以至于天策全军的思想似乎都开始显得混乱。
这次桑维翰的到来,境内几大势力的代表到齐,既是为了要商讨出一个应对的策略来,同时张迈也想要通过这次的会议做一次梳理,看看各方的态度,并对未来理出一个思绪来。
作为故归义军入天策者的首脑,曹元忠和慕容归盈的考虑都是很现实的,也是很旧派的,在他们看来,统一天下、登上帝位应该就是张迈最终极的目标,谁能帮助张迈促成这个目标,谁就将是从龙功臣。这其实也是一种“忠”的表现,虽然这种忠是输送向张迈,可是河西境内有着这种旧思想的大有人在,若顺应他们的这种忠心,就将毫不费力地得到这批人的宣誓与忠诚,反之,若要改变之则非一日之功,从现实出发的话,张迈也不能太过扼杀他们的好意,否则只会将他们推向自己的对立面,这样对施政是不利的。
作为岭西军方的代表,郭师庸非常坚定地站在安西唐军一贯的立场上,他相信唐军能够破除万难胜利到现在靠的是开拓进取、武勇光明的精神,他想要将这种精神带到河西来,而不是让有着这种精神的岭西旧部被河西所改变。郭师庸的着眼点更倾向于天策军的整个团体,但在与曹元忠的分歧上却是不言而喻。
张迈还在沉思着,想着如何在现实与理想的两条道路之间取得一个平衡。
这个时候郑渭开口了,在张迈的众多创业伙伴中,郑渭是和张迈思想最为接近的一位,虽然他对汉文经典的渊博程度还不如张毅,但他的知识面却更加宽广,除了儒释道的主要典籍之外,他还通读过天方教、明教与摩尼教的经义,学过印度的因明学,有着汉家知识分子所缺乏的理性逻辑思维,又有着多年的商场历练,张迈尽管多出了上千年的历史视野,但就底蕴而言实在是远远不如。
“我以为,慕容老将军的据西北以窥中原的策略,是很有道理的,”郑渭说:“就像慕容老将军所说,当初秦国东向横扫六国,用的就是这个战略。”
曹元忠和慕容归盈都向他看了过来,他们也都知道郑渭在天策府中的地位,如果他支持自己的主张,那么将能够抵消甚至掩盖掉郭师庸的反对。
但是郑渭很快就语锋一转:“可是,我觉得,我们要据西北以窥中原,现在的条件还不成熟。当年秦国扫六合的史文我也研读过,自商鞅变法,秦国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将破落的西陲之过振兴起来,增强了国力,再跟着又用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才由始皇帝统一了天下。而我们呢?”
天策军进入凉州到现在还不到一年!
郑渭继续道:“而且远在商鞅变法之前的两百年,秦国的穆公就已经先吞并了西边、北边的戎狄,彻底去除了秦国的后顾之忧,让秦国三面无患,然后才能将人力物力兵力集中在东方,这是据西北以窥东南的先决条件,而我们现在呢?”
天策军的疆土形如长蛇,郭洛虽稳住了后方,但岭西回纥狼子野心,契丹对北庭更是虎视眈眈,后方随时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若是天策军长驱进入中原,万一西北有变势将首尾不能兼顾。
郑渭道:“虽然眼下有种种诱惑,但我以为我们必须先将内部的问题处理好,然后才能全力对外,必须先将后方的隐忧除掉,然后才能向前。”
他的立足点与郭师庸不同,但反对的意思却已经十分明显,薛复也赞同道:“不错,两线开战乃是大忌!当初我们暂时放弃西线的拓展,聚力向东,这是东攻西守战略的见效。如今东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而从种种情报看来,西面却已经暴露出许多问题来,我以为如果需要调整战略,应该调整的也将是‘东攻西守’,而不是元帅刚刚当众宣布又且行之有效的联洛阳以抗契丹。不调整‘东攻西守’,郭洛都督就不敢动,杨易都督也放不开手脚,这两支军力不调动起来,我们后方的隐患就无法消除。兵法说:未谋胜,先虑不败。进军中原未必就能成功,但后方隐患的消除却是势在必行。”
眼看郑渭薛复相继的发言都是反对与石敬瑭结盟,曹元忠有些沉不住气了,道:“可是河东来投,如此良机千载难逢啊!”
各方面至此都已经将言语说得快尽了,所有人都望向张迈,却见他仍然在沉思,这一次,禅堂之内静悄悄的,好久,才见张迈开口——“良机,良机……”张迈道:“我们对这件事情,是否太过患得患失了呢?”
“患得患失?”石拔说道。
“就是我们对这个机会,还没到手怕得不到,做决断的时候又怕会失去它,可是我们的立场究竟是什么?我们要和石敬瑭合作,还是要和李从珂合作,为的究竟是什么?”张迈问曹元忠:“元忠,我们为的究竟是什么?”
曹元忠愕然片刻,道:“与石敬瑭合作,当然是为了得到朔方、定难,进而虎视中原!”
张迈道:“那虎视中原之后呢?进兵中原?那进兵中原之后呢?又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张迈当上皇帝么?”
曹元忠心想难道你竟不想当皇帝?只是这话不好开口,只得用一句大义凛然的话来:说“我大唐灭亡后,天下四分五裂,战争无年不有,元帅入主河洛,平定四海,那正如元帅入主河西一般,是为中原之百姓立命啊。”
张迈道:“但如今中原却相对宁定,反而是我们若与石敬瑭结盟,那便是促使他造反发动战争,那样一来首先遭殃的将是中原的百姓。我以为中原百姓立命自许,却以挑拨藩镇造反发动战争来开头,这样算不算口不对心?”
曹元忠忙道:“这是以战止战,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啊。”
张迈却连连摇头,道:“不,不是,如今的中原是一个巨大的泥潭,我们的军力相对于李从珂又没有明显的优势,加上中土百姓对我们还抱观望态度,外边又有契丹随时会介入,现在我们进兵中原,在短期内吞并九州的可能性不大,反而会让整个神州大地陷入更加混乱甚至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我已决定,就算我们现在有机会能够窃取中原,我也不会动手的。”
“为什么?”曹元忠和石拔异口同声问道,石拔还是和之前一样,以请教的口吻好让张迈说下去,曹元忠却有些气急败坏。
张迈道:“因为这段时间与小唐朝廷的通商与交往,让我看到是一个混乱的政府以及一个破败的民间,我听薛复说,我军进入兰州一个月后就确立起来的秩序,竟然就比狄道以东诸州这些李从珂统治了很多年的地方都要好得多!我又听鲁嘉陵说,从关中到洛阳,一路尽是贪官污吏,我们的细作只要花钱,一路便畅通无阻。佛门里没有多少真和尚,士林之中没有半点气节,中原的军队必须给钱才打仗,武士们那种仗义轻生豪情已经彻底不见了,李从珂的政令出不了洛阳,官府横征暴敛,民众又偷税漏税,究竟是这样的官府造就这样的民众,还是这样的民众成就这样的官府——已经是如同鸡先还是蛋先这个问题一样弄不清楚了。
“所以我想,大唐那博大的胸怀、廉明的吏治、开放的视野,还有唐人的自尊、自强、自律、自信,只怕都已经在中原大地失落掉了,国家已经不是当年的国家,民众也不再是当年的民众。我们在新碎叶城时所期盼的那个长安,那个想要回去的长安,也已经不在了!”
石拔的眼中忽然有些悲伤起来,他想起了张迈在葱岭以西时对长安的种种描绘,那个时候他和石坚等人一样,是多模的向往,但到了凉州以后这个梦却陡然间破灭了。已经变得有些狡黠的他,从这个会议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是陪着张迈说话,直到这时才流露了真感情。
郭师庸更是虎目含着老泪,他们一路从新碎叶城厮杀到此,不知有多少老同袍埋骨沙场,至于子侄辈的后生,更是不晓得流了多少鲜血,抛了多少头颅,到头来见到的却是一个面目全非的故国,一个与梦想中完全不同的故乡,这种悲痛,却是早已沉沦的慕容归盈所能想象,也是郭师庸等对进入中原失去了兴趣的原因。
慕容归盈耐着性子听张迈说话,心里不以为然,曹元忠却微微地被触动,张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他好像忘记了现在是在和部下聚议,而是完全投入进去:“中原,已经没落了!可是我以为,华夏的精神却还没有完全失去,我当初西行的时,曾从一个学者口中听过一句话:‘失之中华,存之四疆’!所以,我们的大唐应该还没有死尽,至少,在某些地方他还保留着!她的文脉还写在敦煌的藏书之中,而她的武脉,则还有一线留在隔绝百年的边疆将士的后裔处!所以我们今后所要做的事,就是将这文武两脉汇流,让它像火种一样燃烧遍整个河西与安西的每一寸土地!确立起我们大唐官府的新体制,确立起我们大唐军队的新军制,确立起我们大唐商界的新信誉,确立起我们大唐士人的新气节,让我们大唐男儿的热血重新沸腾起来!
“我们是要进入中原,可进入中原不是为了要让我张迈做皇帝,而是要将这种新的体制、新的风气带进去,涤荡我们浑浊的故土,重现我们往日的荣光——而不是反过来,在我们尚未将我们的体制与风气建立好,就为图一时之利,贸贸然冲进那个大泥潭,那样只会让我们自己也变得浑浊,如果是那样,就算最后我们终于胜利了,却又岂是我辈冒死起兵、万里东来的初衷!”
郭师庸和石拔一个老,一个小,却都已经听得泪流满面,曹元忠也听得呆了,薛复手按心房,向心中的真神告祷自己没有跟错人,郑渭道:“元帅,那这次的事情……”
张迈道:“只要我们能够自立,不管有没有石敬瑭,中原迟早是我们的!相反,如果我们进去之后被同化,那也只是让洛阳的皇帝宝座上换一个人,对百姓来说,对华夏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
张毅道:“那么我们便将桑维翰逐走吧!再派人去提醒李从珂。”
李膑却道:“不,提醒李从珂会给中原藩镇传递错误的信息,会过早激化他与石敬瑭的矛盾,那样对我们来说不见得有好处,对中原百姓来说更是灾难。不如就像我们对待其他藩镇一样,姑且听之,姑且任之,时间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多过得一天,我们对时局的掌控力就会增强一分。”
慕容归盈道:“但李彝超等西北诸藩镇对我们只是暗中示好,石敬瑭却是挑明了要叛主割地,一旦我们不许他心中惧怕,势必另寻出路,我怕他会投向契丹!”
薛复道:“元帅刚才已经说得明白了,我军行事,贵在自立!咱们可以以堂堂正正之辞婉拒石敬瑭。”
张迈道:“可依李膑、薛复所言,元忠,晓谕桑维翰的事情,就交给你,具体如何措辞,你和与归盈公商议。”他将事权仍然交给曹元忠,既是给他一个下台阶,也是给他一个机会。
“如果石敬瑭能悬崖勒马,自然最好……”慕容归盈心想,那怎么可能!张迈又道:“但如果他一意孤行,竟而投胡叛国,那我们便举义旗以援李从珂。契丹若敢南窥,我当领大军北进套上,助中原友军决胜燕云、河东。李国主既以汉主自居,又与我约为兄弟,兄弟阋墙、外御其侮,不正是振奋我大唐民心士气、冲洗我华夏沉污淀垢的大好机会么?”
薛复等一起起身道:“元帅应命,属下领命!”
——————————————曹元忠怀中矛盾的心情回到府上,与慕容归盈商议,慕容归盈道:“这次元帅虽然否决了我们的提议,不过他仍然将事情交给四公子,那是显示他对事不对人。既然如此,咱们也当顺此决议而行。军国大事,重在立场,至于言辞,不过保证无错罢了。”
当晚他们就请来了桑维翰,委婉道破天策军的决议,并让桑维翰放心,保证他来凉州之事,只天策军高层知道,不会外传。
这次密议为时不长,桑维翰是何等机灵的人,一听两人说话的口吻就知道难以挽回,回去后便跟郭威道:“收拾东西,明日就走!”
郭威惊道:“这么快!”
桑维翰冷笑道:“本以为此番西行必能建立奇功,不想却遇到了一群愚昧之徒!”
郭威道:“他们拒绝了?那对我们……”
“他们许我们回去。”桑维翰道:“不过咱们也得赶紧走,以防他们变卦。”
第二天城门一开,桑维翰就催促着起行,一些笨重的货物都来不及带走,更别说与凉州的朋友道别。郭威向桑维翰求得许可,留书一封,尽数送给了丁浩、田安等人。
天策军高层这样的决议乃是深思熟虑,桑维翰却怕张迈放自己走是一时没想明白,路上日夜兼程,过了狄道后才松了一口气,这日走在渭水河边,眼看路上熙熙攘攘尽是赶去榷场贸易的商队,心想:“李从珂虽穷,民间其实颇有余财。民富则国库丰,这样下去,不消几年李从珂就会恢复元气来。那时候主子可就大大糟糕了。”
又想:“只怕不用几年,李从珂一等外部稍安,就会行削藩之事也未可知。”
忽又想:“不对!这次西行入凉谋与张迈结盟我是出了大力建策的,如今入凉数月却又无功而返,只怕都不用等李从珂削藩,一回到河东主子就要跟我算账了!”
想到这里他背脊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来,暗道:“不行不行!要么不回河东,可我的家小前途都在彼处!若要回河东,却得先办成一件大事方能回去!”
在渭水河边辗转反侧了一夜,想得了一策,但他一个文进士,孤身在外可没法行事,因看郭威颇有城府,又甚忠心,便来找他商量,才将自己的主意告诉他,郭威脸色大变,惊道:“桑书记,此事万万不可!”
——————————“失之中华,存之四疆”,是我读研究生期间一位老师说过的一句话,他的原话是“失之中华,存之四夷”,讲的是中国的许多好传统在本土失去了,却在周边的韩国、日本、越南甚至欧洲等留了下来,当时他只是随口一提,但我对这句话却是念念不忘。
(未完待续)




唐骑 第二十六章 冤狱
桑维翰在凉州碰了个大钉子,在回河东的路上为了避祸,想起一策,因要取道前往契丹,将货卖国土之策转而献给耶律德光。不过从关中到契丹并不顺路,而且临时变卦,中间难处甚多,他这时对郭威的能耐已渐生信任,便来找他商量。
不料郭威一听马上反对,道:“不可,万万不可!”他本是个有主见的人,这一趟去了凉州以后,目睹耳闻了天策政权的种种施政与风气,心里产生了共鸣,又常与丁浩等人相处,日常娱乐便是听变文,《安西唐军长征变文》里头的种种理念不知不觉间印入了他的心中,这时脱口便道:“天策军乃是汉家边藩,今上得国又不正,我们令公与天策军结盟不过是逐鹿天下罢了。但契丹是夷非华,引他们入塞那可是千古大罪!”
桑维翰眉头一皱,道:“你胡说个什么!说什么华夷,我们主上不同样出自突厥别部!”
“那不同,”郭威道:“令公虽然出自沙陀别部,但说唐言,从汉俗,早已脱夷入华,我们河东全军上下,又有谁是以胡虏自居的?契丹虽然曾自称汉家,但为时甚短,如今仍然是说胡语,用蛮俗,若让这些人入寇燕云,卢龙百姓必然遭大难!”
石敬瑭确实以汉家大臣自居,郭威说的没错,不过唐末以后,军阀混战,北方胡汉华夷之辨十分淡漠,大凡武人质朴,接受某种理念较易,接受以后便较坚定,文人多变,虽然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却只是读到肚子里,将一条条的道理只是拿来说,很少真的实践,桑维翰这时满心只想着如何避祸,对郭威的话越听越不入耳,越听越不耐烦,怒道:“什么华夷之辨!我看你是中了天策军的毒!”
便以正使之身份勒令郭威保护自己前往契丹,郭威道:“我从都指挥使(刘知远)处领到的命令,只是护送书记前往凉州,然后回河东,如今书记忽然改易命令,与原旨违背,恕我不能奉命。”
桑维翰又惊又怒,却又没有办法,若无郭威帮忙,以他一介书生如何去得了契丹?
不得已,只好仍回河东,入太原之后桑维翰入内参见石敬瑭,对郭威道:“我去见主上便可,你先回去与家人团聚吧。”
郭威巴不得如此!却到都指挥使衙门交割了职责,便匆匆忙忙地赶回家去。一推开家门,不由得整个人都惊呆了:但见门庭冷落,屋内一个人都没有,一摸桌子竟然蒙了一沉灰。郭威大惊失色,急叫了几声娘子,几声荣儿,哪里有半点回应?
一问左邻右舍,才知道柴氏已经病死,是靠着邻里到城外葬了,柴荣一个月前也忽而不见,郭威听得杵在门口,回不得神来,纵然是铁打的男儿,到了这份上也不由得不落泪了,只好问明柴氏的营葬处,去买了些香烛要去拜祭。
才出得城门多远,猛听后面大叫:“叛贼郭威休走!”郭威吃了一惊,猛回头时见一彪兵马赶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要问时,已经被兵马团团围住,为首的将领道:“走!套回去见令公!”
郭威大惊,叫道:“什么事!你们是谁!”
却哪里分说得清楚,便被拖回城去,打下军牢,他心中完全懵了,也不知道这飞来横祸所为何事,只听拿他回来的军汉不经意嘟哝了一句:“真是大胆,竟敢背叛令公!”郭威急要问时,军汉却根本不回答。
过了一会,有个文官来到牢中,喝道:“是郭威么?”
郭威急站起来道:“是,我是都指挥使刘帅麾下郭威,请问这位官爷,为何将我囚禁在此?”
那文官却不回答他,只是道:“令公要问你几句话,你得如实道来。”
郭威只得应是。
那文官问道:“你在凉州,可曾与天策军大将石拔喝过酒?”
郭威道:“有。”但他毕竟心细,忙又道:“不过那事桑书记也是知道的。”
那文官又问:“喝酒是你自己去,还是你跟桑书记去?”
郭威道:“是我自己去,不过我是请示过桑书记的。”
那文官又道:“你的妻儿,如今何在?”
郭威垂泪道:“我的妻子在我外出期间病逝,我的养子郭荣,如今也不知去向了。”
那文官冷笑道:“是不知去向,还是隐瞒不报?”
郭威隐隐猜到了什么,忙道:“非是隐瞒,真的不知!”
那文官道:“真的不知?你可知道,你走之后,都指挥使每三日一次都派人探望你家,你妻病死,虽是实情,可是你儿子郭荣,却趁着三日之空隙,不禀不报就擅自逃出城去,这个你作何解释?”太原军方三日一次派人探视,内中实有监视之意。
郭威手指都凉了,道:“这……这……我实在不知……”
那文官道:“你真不知?那为何入城之后,不前往拜见令公,却马上又逃出城去?”
郭威叫道:“我没有逃,我没有逃!我只是要出城拜祭我的亡妻!至于没有去拜见令公,那是桑书记说我可以先回家的。”
那文官冷笑道:“荒唐!公事未了,怎么就容你回家!该知道的你不知道,不该走你却走了,所言颠三倒四、不尽不实,谁信有这么多的巧合!”说着不管郭威,拂袖而去。
郭威心焦犹如火烤,军牢之中阴暗污秽,又没人送饭,只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猜测过了一晚,又是白天,又是晚上,两夜一日间人也饿得快昏了,才忽有人送了一个饭盒子来,牢子道:“亏你小子好命,有都指挥使特地托人来关照你。”
郭威听了松了一口气,心想:“都指挥使既还对我有心,那应该就没什么事情。”
又过一日,外面走进几个人来,郭威猛地跳起,果见门外走进来的是石敬瑭的亲信大将刘知远,也就是他的顶头上司,郭威高叫:“恩帅!我在这里!”
刘知远也不嫌脏暗,命人开锁走了进来,挥手让其他人且出去,这才道:“你干的好事!”
郭威惊呼:“恩帅,这是何话说!”
刘知远道:“你不知道?”
郭威道:“我哪里知道?前日我出城寻祭亡妻,才出城门口就被人套住,跟着来了个文官,问长问短,问得我心里糊里糊涂,实在不知道是何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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