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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赵十一月
再说,温泉水滑洗凝脂,陪着沈采薇去别院歇一歇,还真是件一想起来就觉惬意的事情。
沈采薇有意要再说几句,可是上头有沈老夫人饱含深意的目光,她也只得乖乖的默认了下来。等到出了门,她才拉着李景行到院角的树下,尴尬地解释道:“祖母她老人家如今年纪也是大了,越发喜欢孩子,大姐姐有消息的时候就高兴的很......”
李景行握住她的手,慢慢的摩挲了一下,安抚的道:“我知道的。”
沈采薇闻言微微顿了顿,好一会儿才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我现下还不想要这么快有孩子。”她怕李景行多想,急急的解释道,“这几日在城中行医救人,我有些心得体会,想要和贺先生一起编写一本适用于战场急救的行医手札,也算是替那些保家卫国之人尽一份心力。写书的时候肯定少不了接触一些草药,实在不适合受孕。”
李景行微微一笑,随即伸手把沈采薇拉到了怀里,长叹了一口气:“我都明白......”他稍稍思忖,还是说了实话,“这事我也已有准备。接下来的两年,我必是少不了要跟着荣将军在外头剿倭,算不上是安定。再者,边外戎族蠢蠢欲动,若是起了战火,我说不定还要自请出战。我们现在,确实不是有孩子的时候。”
沈采薇松了口气,放松身子,把头靠在李景行肩上,小声说了一句:“谢谢。”虽然李景行的理由也很多,但他能够这般体谅甚至支持自己的想法,她心中那些忐忑和不安也少了许多。
他们两人这边把事情说开后定了下来,心中都松了松,平日里相处起来反倒更显得亲近默契,倒是叫沈老夫人这个一心盼着曾孙的给急坏了:大夫也看过了,两人感情也好得很,怎地就没有一点消息?不过,很快,沈老夫人就没时间和心情再想这事了——京里又出了事。
沈采苹刚刚及笄就嫁去了邹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过一月她就带着一身的伤跑回了家里,哭着和家里人说是要和离。邹家和沈家都不是简单人家,这般一闹自然是出了许多事,倒是叫街头巷尾的一群人都有了话聊。按着沈承宇的意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沈采苹都已经嫁过去了,女婿那头若是有什么不好的直接说出来,实在不行再让长辈出面管教一二便是了,这般闹出来确实是丢了两家的脸。沈采苹性子乖巧,一贯都听家中父母的话,可这一次却不知怎的下定了决心,死也要和离。沈承宇不答应,她便不吃不喝不说话一个人闷坐着,沈承宇那头还没怎地,严氏就已经哭成个泪人了,抱着女儿寻死觅活,一家子上下只把沈承宇吵得头痛欲裂。
因着邹大人近来失势,沈承宇被家里一大一小的女人烦的不行,也不愿背上“逼死女儿”的名头,拖了几个月,还是顺水推舟的对和离的事情点了点头。邹家那边实在不占理,也不想真把事情闹大了,闹了一阵也应了和离的事情。
这和离的事情办下后,严氏心里松了口气,抱着女儿哭了一通“苦命”。她担心女儿受京中流言影响,想了想,干脆咬牙收拾了东西准备送她去松江住段日子——既能缓缓女儿的心情,换个环境,说不得还能寻个好姻缘。毕竟这事闹成这样,京里怕是再找不到好亲事了。
不过,她虽打得是这般算盘,口上和沈承宇说的却是:“虽说这事还是咱们家站理,但出了这样的事情,京里总是少不了闲话的,倒不如叫四娘避开些。日子久了,那些人自然就忘了。”她知道沈承宇注重名声,自是从这方面入手。
沈承宇正烦着这些事呢,听了这话便漫不经心的应下了:“你这话也是。说起来,她还没回过老家呢,这回就当是散散心好了。”
严氏心里有只把敲下这亲事的沈承宇恨得咬牙切齿,面上还是笑颜如花:“我就知道,还是老爷疼她。”
这话哪怕是沈承宇都觉得有些假,摆摆手就把话给岔开了。
严氏这边哄好了沈承宇,转头又另外写了信给沈老夫人、宋氏还有沈采薇。一整晚的,她写了好些又撕了好些,哭了半宿,一颗慈心泡在一腔的苦水、酸水里头,又酸又痛,好不容易才红着眼睛把信写好。等过几日送沈采苹出门时,她还故作欢颜的哄女儿:“你祖母听了你的事,心里难过的不得了,特意写信叫你父亲送你回松江小住。老人家这般年纪,最疼的还不是你们小辈。我和你爹爹这么些年都离不开,你做孙女的还要替我们尽一尽孝心才是。”
沈采苹这时候已经多少知道了些事情,她看着已经瘦得脱了形的严氏,心中一酸,抿了抿唇,双手相合抬起,郑重的对着严氏一礼道:“叫母亲烦忧担心,是我做女儿的不孝。这一去,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还望母亲保重身子。”
严氏眼里含着泪,几乎哽咽不成语,忍着痛送了沈采苹出府门,到了郊外要分别时口上只是依依道:“记得常写信来,好叫我放心。”儿行千里母担忧,自来都是如此,末了严氏还是悄悄的附在耳边叮咛了一句,“若是遇上了钟意的人,去和你祖母说一说,你父亲再强横也总不好违了老人家的意思。”
沈采苹经过了这些事,竟有几分脱胎换骨的模样。她眉目如画,盈盈生辉,面上沉静如水,几如古书画中容貌静好的仕女。听到这话,她也只是轻轻的垂了垂眼,目光正好落在她放在膝上的双手上面:双手白皙如同白玉雕成,纤长莹润一如水葱,只是隐约可见一点青色——那是被打出来的淤青,初时手骨差点都要断了,现今养得差不多已经看不出来了。
沈采苹看着外面的长亭和杨柳,不由的抿唇一笑,眉目清淡出尘:“母亲不必担心。人活一世,到最后靠的总是自己。”男人,有与没有,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
严氏看着女儿的模样也不敢狠劝,只得小心翼翼的陪着说了一会儿话,等回了府便伏在榻上很哭了一通命苦。当初女儿订下那门亲事的时候她也不高兴,只是顾着沈承宇不敢明着反抗,到了后来见着裴家那边再无指望,她也只得认了命,只背地里叫女儿忍一忍。哪里知道,这却是害了女儿一辈子。
早知今日,就是拼了一条命不要,她也万万不会叫沈承宇那混蛋把女儿嫁给那么个家伙!
只是,世间从无后悔药,从来都是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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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难得出门一趟的缘故,沈采苹也没有径直就往松江去,反而是趁着这个机会在绕了一圈,看山看水看人情,等她人到了松江的时候,那最后一丝的郁气也已不见。
她站在那里,盈盈而立,温柔静美一如江水。
沈采薇见了她这脱胎换骨一般的模样,面上神色虽是不改,心里却着实有些酸楚。
她本以为,几个姐妹里面,大概最需要忧心的是沈采蘅——颜沉君年纪本就比她大些,沉稳内敛又因为家庭缘故总有些复杂事情,对上那么个不会看人眼色的沈采蘅,肯定要有事情。谁知道,那两人成婚之后便和和美美,那腻歪的模样反倒叫原先看不上颜沉君的裴氏都放了心。反而是最乖巧隐忍的沈采苹,遇上了邹家那混蛋,这般的年纪就经历了那些事。
沈采薇心里有百般念头转过,口上却还是温声道:“你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倒是叫祖母念叨了好久。整日里都问我‘四娘这会儿到哪儿了?什么时候到松江?’我都不知该如何答才好。”她伸手握住沈采苹的手,问她道,“路上可好?”
沈采苹微微颔首,面上显出几分淡淡的笑意来,应道:“我第一次出京,路上倒是见了许多从前从未想过的事情。各地风俗人情皆是不同,真真是开了眼界。”
见她笑了,沈采薇悄悄松了口气又和她说起沿途的趣事。她自己上回来松江的时候走过一段陆路,两相而对,倒是很有些话题可聊。故而,一直到沈府下马车换上轿子,两人面上都带了一丝轻松的笑容。
知道沈采苹是今日到,沈老夫人今日亦是起了一个早,早早的就坐在堂上等着。
沈采苹还是第一次回松江,第一回见着沈老夫人这个祖母,虽是第一回见但见着老人家看着自己满目慈爱关切,亦觉得心中微微一暖,便要俯身下拜。
不及她下拜,沈老夫人早就红了红眼睛,伸手将她搂到了怀里,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低声道:“好孩子,祖母一瞧就知道你是咱们沈家的姑娘,你生得像你姑姑呢,都是乖孩子,偏偏命不好......”沈老夫人所出三子一女,最疼的就是那个小女儿,只可惜那姑娘生来就体弱,辛辛苦苦的养了几年,还是没养住,早早就夭折了。沈老夫人为着这个伤心的不行,家里再没有哪个敢在她前头提起。后来,沈老夫人接了侄女林氏小住方才渐渐好了一些,因着移情的缘故她对侄女便如女儿一般。
沈采苹伏在沈老夫人怀里,只觉得周身暖暖,被她的哭声一引,眼眶亦是红了起来。她眨眨眼把眼泪忍回去,反而是安慰起沈老夫人来:“祖母莫要难过。都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那些坏事说不得最后都会成了好事。再说了,我亦不觉得自己命苦。”
宋氏和沈采薇亦是来劝,沈老夫人这才略略止住了一些,拉了沈采苹的手,切切道:“我都叫人把院子收拾好啦,你就安心住下,本就是你自己家里,若有不好的只管和你伯母还有我说。”
一边的宋氏闻言亦是跟着问了几句:“行李和仆人可都安排妥当了?若是缺人的话伯母再挑几个给你,你那院子里有小厨房,我给你选了两个个京城的厨子,若有想吃的只管说.......”宋氏当家这么些年,做起事来自是有条有理,一条条的说下了却是细致又周到。
沈采苹一一回了,然后又颇是感激的道了谢。众人说了一番话,都依着位置坐下,几个丫头捧了茶水果点上来,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沈老夫人吃了一口菊花糕,喝了茶水缓了声气,之后才问起沈采苹途中之事。等闲话说完了,屋中气氛稍缓,宋氏方才试探般的问了一句:“日后可有什么打算?”这倒不是她小心眼不欢迎人,只是沈采苹这般的年纪和经历,若还是和过去似的一个人呆在闺中不出门未免也太过苦闷了,可若是出门赴宴又和年轻的姑娘处不来。总要定个目标,有些事情可做,日子才能过下去。
这话却是沈采薇接了过来,她轻声道:“前不久我回女学看望温先生,她这段时间正在整理文史,收集各朝女子诗文典籍,正缺个助手。我也问过采苹了,她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可以去帮个忙。”这倒是个好差事,大越素来崇尚才女,而沈采苹目前确实需要有一个好名声。
沈老夫人听着也很满意,侧头和沈采苹说道:“温先生性子虽冷了些,人却是极好的,且又是你二姐姐的先生,必是不会亏待了你。你既是得了这机会,可要在边上多学一学才是。”
晚上大家一起聚在一起用了膳,直到李景行来接,沈采薇方才起身告辞。她想了想,还是把沈采苹拉上送自己。
她们两人走在路上,夜风习习,拂过耳边,依稀带来一些湿润而甜蜜的花香和草木之香,那丝丝缕缕的清甜仿佛都染到了衣带发梢。
沈采薇仰头望了望那洒落清辉的明月,声音渐渐也跟着柔软了下来,侧头和沈采苹说道:“温先生出自杏林世家温家。我听说温家男丁都是四十无后方才纳妾,乃是少有的方正之家。你若是有意,可以考虑一二。”
沈采苹闻言怔了怔,慢慢的摇了摇头,她握住沈采薇的手,轻轻的道:“二姐姐,我已想过:女人并非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走。我亦不愿把自己的命运交托到另一个人的手上。”她的眼眸在月下明亮如初,声音轻的就像是花瓣落下,轻柔而徐徐的舒展开来,“我听说,松江女学的朱院长亦是从和离之后再未嫁人。”
这话若是叫严氏或是沈老夫人她们听到,怕是要狠劝一顿了,毕竟朱院长如今虽是受人敬仰,但那一路走来却是不知吃了多少的苦——为人长辈,总是希望能够替小辈选一条轻松的路。
可是沈采薇却只是轻轻一笑,握住沈采苹的手笑道:“我倒不知四妹妹竟是有这般雄心。既如此,做姐姐的只能祝你万事如意,平安顺心。”
沈采苹得了她的认同,本还绷着的心也跟着舒了口气,一直把她送到了垂花门口。
李景行的马车就等在垂花门口,沈采薇闷声不响的上了马车,就被他抱到了怀里。
沈采薇心里想着沈采苹的事,实在气不过,低头就在李景行的肩上咬了一口,小声道:“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多的混蛋,还叫四娘遇上了个......”
李景行皮糙肉厚,倒是不怕她咬,只是蹙了蹙眉便接口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那些事四娘都已经不记在心上,你又何必拿着来自苦?邹家那一头,这般行事,又能落得什么好?”
沈采薇仍旧闷闷不乐:“男人就是靠不住......”
话还未说话,她的嘴就被李景行给堵上了,背靠在车厢上,只觉得李景行灼热的呼吸在她面上烧出一团火来。
如今已是夜里,并无多少行人,车马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哒哒的马蹄声格外的清楚,仿佛都能听到回响。在这种氛围里,那种当街羞耻play的感觉油然而生。
沈采薇脸一下子全涨红了,等回过神来,她就急忙忙的推开了李景行。
李景行却强硬的把她搂在怀里,垂眸看她,眼中微微含了一点笑意,轻声问她:“你说谁靠不住?”
沈采薇:o(>﹏<)o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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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采薇其实还真有点不放心沈采苹,本还打算趁着自己在松江的这几年照顾一二,不想边境忽然传了急报。
戎族入关,分兵三路。一路往辽东,一路往宣府,一路往大同。戎族大汗托雷亲率铁骑领中路大军,直攻宣府,连破怀安、蔚州、阳和等地,宣府守关三万部将皆是死战而亡,都指挥使赵斌、总兵杨勇殉国。一时之间,血流成河,天下为之震动。
江南方安不久,大越朝局渐定,可那遥远荒凉的北境已然点燃烽烟,戎族亮出的雪亮的刀尖亦是指向了京都。
李景行虽早有预料却也不知竟是这般惨烈境况。如今大同虽仍是固守,但恐怕也守不住多久。一旦戎族沿着大同、阳和、宣府一路攻破居庸关,必是要长驱直入,直抵京都。
朝中一接到战报,立刻就点了兵,集合三大营二十万兵力,亦是兵分三路齐赴北境。李景行早早上奏请战,萧远斟酌了一二,便把他配给了中军大元帅彭老将军,本着对好兄弟的信任和了解又暗中给他塞了一道秘旨。
好在李景行这些年在江南与倭寇作战,百战而百胜,敌寇闻其声而丧胆,早已积了声名。朝中虽是有些异议但也无人全力反对。因为情况紧急,沈采薇也没再和搬家似的收拾东西,只是带了洗漱用具和写了一半的医书就跟着李景行往北境去了,连伺候的丫头都只带了个身体强健的绿焦。
沈老夫人年纪大了,沈采薇自是不好叫她操心着急,故而只是说要回京一趟。宋氏倒是知道事情,亲自来送了他们一程,临去前握着沈采薇的手道:“男人打仗,你凑上去做什么?若有万一,你祖母和我们该有多伤心啊......听伯母一句,回京里等消息就好了。”
沈采薇眉间笑意淡淡,声音却是沉静的:“伯母不必担心,我和景行在一起,总不会有事的。”她顿了顿,俯头郑重的行了一礼,“祖母体弱,四娘年幼,有劳伯母操心了。”
宋氏还真不知道她这信心是从哪里来的,也不好说李景行不可靠的坏话,只得道:“记得写信,要不然你祖母那里可不好瞒。”
沈采薇连连点头:“伯母放心,我一定日日都写信来。”
宋氏被她那讨好的小模样逗得一笑,随即又有忧思浮上心头,犹豫了一下只得目送沈采薇离开。
等马车的轮子动了,车里的李景行方才伸手把沈采薇抱到了怀里,长长的叹了口气,学着沈采薇的语调说道:“‘我和景行在一起,总也不会有事’,采薇你对我倒是很有信心。”
沈采薇眨眨眼,与他双目对望,隐约可以看见他黑亮的目中那一点轻微的犹疑。
也是,他尚年少,虽是经了许多战事,但那些倭寇到底是无法和草原上那些铁骑相比。对上来势汹汹的戎族,他心中亦是会有些许的自我怀疑。
沈采薇忽然觉得心中一软——这样的男人,他对所有的人都是坚不可摧的强大,只有对着最亲近的人的时候才会显出一二柔软来。就如同最凶猛的野兽,独独在对着你的时候收起利牙利齿,温柔以待。
沈采薇用力的伸手回抱住他,轻轻一笑,好似玩笑一般的接口道:“你是我的夫君,我不信你信谁?”
李景行顺手把她搂到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手指轻轻的抚着她的手指,声音听上去低沉而温柔:“戎族来势汹汹,战场之上又是刀剑无眼。只怕若有万一,救之不及。”
沈采薇闻言,缓缓仰起头,乌黑的眼眸明亮如同星辰,“先贤有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固。我从不怕死,只怕死的不值得。”她的声音就先是潺潺的流水一点一滴的流入人心,“景行,我一直以你为荣,一直希望能够与你并肩,而非躲在你的身后”
李景行怔了怔,垂头看着她,目光细细的描绘着她的五官,只觉得心尖仿佛有一支羽毛轻轻拂过。随即,他轻轻阖了眼,低头深深的吻了下去。
他的吻轻轻的落在沈采薇的唇上,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慢慢的软下去,如同浸在温水之中,无处不妥帖,无处不舒服。
此去战场,前途莫测,生死亦是难料。他早就有过为国死命的觉悟,只是不忍叫心爱之人与自己一同,可是听到这样的话语,他心中升起的却是无与伦比喜悦。
苍天待他何其之厚,让他遇见沈采薇,令他此生再无忧虑。
戎族攻破的宣府城中,戎族的骑兵在街头巷尾之间来去穿梭,早已不见城中百姓的踪迹,只能看见地上不知堆积了多久的尸体,血腥味和腐烂味久久不散。
就在这时,一辆蓝布车帘的马车从街头穿过,小心地避开那些横倒在街头的尸体。干净而精致的马车,整齐而清脆的马蹄声,在这样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的可怖。
不愿处的两个骑兵望了一眼那辆蓝布车帘的马车,不由的皱了皱眉,沉下了脸。
“这种时候,估计也只有那位贾先生能够这般大大方方的乘着马车来去了。”其中一个骑兵冷笑了一下,眼中讥诮之意不言而喻。
另一个则是冷淡的开口截住了他的话:“行了行了,大汗看重人家,术赤大将军不过是对他有点不恭敬就被罚了。你这些话要是叫别人听到了就不好了。”
那骑兵也知道这话不好再说,只得吐了一口唾沫,恨声道:“那越人最是会耍些花花肠子,大汗现下只是叫他迷惑了,等明白过来,说不得就把他给处置了。”
另一个人拉了他一把,随口道:“也是,一个越人专门跑到我们戎族这儿来当什么谋士,能是什么好人?听说他还是落马城那里的人,当年咱们大汗屠城屠了个干净,怎地就叫他给逃了出来?”
他们两人都是术赤大将军的手下,早就瞧那贾先生不喜,现下说了起来,骂骂咧咧的,倒是背着人把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拿来说了一遍,把那个贾先生骂了个底朝天。
那马车却是无声无息的进了城中央的府邸。比起外头那些杂乱的环境,这府邸上下倒是收拾的极其干净,熏了淡香的屋子里面,大汗托雷端坐在木案前看着战报。
他生的英武不凡,仅仅是端坐在那,也依旧有一种泰山一般的威仪,叫人望而生畏。
就在这时,账外武士恭声禀报道:“大汗,贾先生求见。”
托雷闻言抬了抬眼,随手把案上的东西一推,抬声道:“让他进来吧。”
帐外走进一个穿着湖蓝长袍的男人,他身量极高,脊背挺直犹如松竹,行走间衣袍不动,端看姿仪显是个少见的美男子。然而,他面上带了个玄铁面具,只露出半边的脸,即使如此亦是遮不住那面上的大块丑陋的疤痕。
“大汗。”他双手交握在一起,郑重的行了个礼,手腕上的那串沉香把他的手衬得更加白皙修长,莹润如玉一般。
托雷朗声一笑,伸手虚扶了一下:“先生不必多礼,此回能攻破宣府,先生当领首功。”
贾先生只是摇了摇头,以一种轻而缓的声调开口道:“是大汗麾下能将辈出,就算没有在下,也不会影响胜局。可见,天命所归。”
“哈哈,先生这话说得好,好一个天命所归!”这话确实是说到了托雷心底里——在他看来他能重活一世,可见是得了上天眷顾,好叫他一统关内,光复先祖荣光。他面上笑意愈盛,扬了扬手,笑着道:“先生坐下说话,不知今日来此是有何要事?”
贾先生对着大汗又行了个礼,斟酌一二方才缓声道:“臣知大汗心在天下,如此之时更该收拢民心。”他顿了顿,一鼓作气的说了下去,“这些日子,几位将军都以屠城灭族为乐,长此以往,天下皆厌大汗,何谈日后?还请大汗为大计故,稍加约束。”
托雷亦有所觉,微有迟疑,沉吟许久才道:“我也知道这么做不太好。只是此时最要紧的是北上京都,下头那些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总是要叫他们尽了兴,方才能够卖力。我此时若出面,总有一番事故,说不得要耽误行程。”他起身拍了拍贾先生的肩头,“我知先生宅心仁厚,心系苍生,只是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还是攻城破敌来得重要。”
居庸关就在眼前,只差一点就能长驱直入,兵临城下。对于前世被李景行打回关外的托雷来说,这是何等的诱惑,若不是现下还要修整人马,他恨不得亲自扛着大刀去打居庸关。
万里锦绣江山,离他真的就只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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