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赵十一月
李从渊听到方心大师的感叹,轻拂长袖,洒然一笑:“脾气天生,何必为了旁人去改?”
方心大师不觉也跟着莞尔一笑,随即又蹙眉微微叹气:“这么多年了,你那心结,还未解?”
旁人不知道,方心大师却知道——李从渊学医不是为了别的乃是为了他的发妻许氏。
许氏和李从渊指腹为婚,自小一起长大,两情相悦,真正的良缘天定。只可惜许氏体弱,乃是胎中带的病,久治不愈。李从渊为了替许氏治病不知寻了多少神医灵药。后来,眼见着许氏受尽病痛折磨,李从渊干脆辞官闭门,自己拿起医书自学,只盼着能设法为爱妻解除病痛。李从渊天纵奇才,一心专研之下居然也颇有成就。只可惜,许氏意外有孕,撑着病躯为李从渊留下个儿子便抱憾离世了。
至此以后,李从渊就再也不碰医书了——他救不了自己最想救的人,自然也不愿再去费心。
“那倒不是,年纪大了,也没年轻时候那么偏激了。这些年,我闲了也会去郊外替人义诊什么的。”李从渊摇摇头,顶着一张年轻俊美的脸说着老气横秋的话,语气依旧是沉静无波,“只不过那郑家小姐才十岁。你觉得她是从何处听到我的事的?”
方心大师沉吟片刻,沉声道:“你是说,是她背后的郑家借着她的名头找你?”
李从渊淡淡一笑:“那也不一定。不过这时候找我,猜也能猜出她的意图——太子病重,圣人和郑家都已经病急乱投医。我这人闲云野鹤惯了,不想去趟那浑水。”他懒懒的伸了个懒腰,干脆的丢掉手中的棋子,“不下了,不下了......我先去眯一会儿眼。”
方心大师正要起身却忽而道:“景行呢?”
“怪道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原是那小子不在。”李从渊若有所思的自语着,随即又漫不经心的道,“怕是乱走迷路了。你寻个人去把他叫回来便是了。”
方心大师只得摇头苦笑,叹气道:“真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都迷得一手好路。
虽是夏日炎炎,但山水之间那浑然天成的秀色却是半点也不会因此减色。那一片一片的绿连在一起,浓而翠,洒下一大片的绿荫,看着便叫人觉得凉爽。
沈家三姐妹今日正好跟着沈老夫人一起去青山寺还愿。几人在路口下了马车,一起沿着青石铺砌的石道走着,边上都是讨生意的小贩,男女老少都齐全,热热闹闹的。
沈采蘩性子静又有长姐风范,侧头轻声和两个妹妹交代了一句:“跟紧,别乱走落下了。”她已经十岁了,不宜叫外男看见,这时候自然是带了帷帽的,说起话来也轻的只有边上的人听得见。
沈采薇和沈采蘅都没见过这场景,一边悄悄打量着,一边赶忙点头。沈采蘅心最活,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忽而指着那站在边上提着个竹篮子卖用细竹条编出小玩意的婆子小声道:“大姐姐,你看那些东西,编的真好玩。”
沈采蘩没答话,只是塞了颗薄荷糖到她嘴里,牵了她的手,跟在沈老夫人后面往里走。
沈采蘅顿觉无趣,抿抿唇,垂着头不再吭声。
等入了内殿,因为此处具是女眷,总算可以摘了帷帽,宽松些了。沈老夫人要去寻主持,想着许是还要说些什么,便叫小沙弥先领了三姐妹去内殿上香,拜一拜。
沈采蘩跟着沈老夫人来过几次,轻车熟路拉了两个妹妹一起进殿,然后带头跪在青色的蒲团上,似模似样的拜了三拜,头点地,一点也不掺假。
香烛供品都是沈老夫人早就令人备好了的,边上的小沙弥小心接过,加了香油点了莲花灯,十分郑重。
沈采薇在这上面倒是典型的现代风格——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她拜完了菩萨便毫无心理负担的侧头去看内殿摆设:
大殿恢弘,多是朱色。上头的菩萨端坐莲台,高高在上,垂眸笑看世人。因为常年点着灯和香,佛像前面都是一层薄薄的烟。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宝相庄严的坐在莲花蒲团上,垂首敲木鱼,似在念诵经文。
那小沙弥在边上侍候,见她们拜好了才细声问道:“可要求签?”
沈采蘩沉吟片刻,终是顶着两个妹妹兴致勃勃的目光点了点头。
那小沙弥便从身后的案上拿起签筒递上来。
沈采蘩先来,闭着眼摇了摇,便掉出了一根签来。沈采蘩拿起签,看了眼是第十三签。她不说什么,只是依着顺序把签筒递给沈采薇。
沈采薇早就巴巴等着了——虽然知道这种寺庙为了多求点香火钱,多是好签,但是想着讨个好彩头也是好的。她学着沈采蘩的样子闭着眼摇了摇,也掉出一根签,她连忙拿起一看,上面写着四十四。
沈采蘅掉出的则是八/九签。
她们依次将签递给那等着的小沙弥,从他手里取了签文。
沈采蘩的是中签,上面写着“自小生在富贵家,眼前万物总奢华;蒙君赐紫金角带,四海声名定可夸”;沈采薇的也是中签,写的是“棋逢敌手著相宜,黑白盘中未决时;皆因一著知胜败,须教自有好推宜”。沈采蘅的倒是上签“出入营谋大吉昌,似玉无瑕石裏藏;若得贵人来指引,斯时得宝喜风光”。
那小沙弥笑着双手合十念了个佛,说道:“有支上签哩,倒是少有。”又引着三人往侧殿去,“解签还往这边走。”
解签的是个老和尚,也不知多少岁了,坐得随意,解得也随意。他看了看签文又看了看沈采薇,满是皱纹的面上笑了笑:“此签‘喻世事如棋,一子莫错’,女施主棋逢对手,日后行事,还需三思而行。再有,此签婚姻上头虽是未合却应了那句‘赤绳系足有情恩,不用求谋事已成;明月夜深丝竹下,静中琴瑟凤凰鸣’,姻缘一事,莫急莫急。”
沈采薇才六岁,被人当着面说什么婚姻、姻缘,面上不觉红了红。她急忙拿回签文和沈采蘩道:“我先去殿外透透气。”
沈采蘩见她小小人儿也知羞,只得忍了笑,故作不在意的点点头说一句:“别走远了”,她想了想又细心交代了婆子丫头小心伺候,这才放心的陪着沈采蘅上前解签。
沈采薇出了殿门,便见有两颗菩提树挺直的立在边上。绿叶发华滋,已然亭亭如盖。不远处是个放生池,波光粼粼,有许多香客专门买了龟或是鱼来此处放生祈福积德。
放生池的边上站着一个绿衣少年,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比划着,不知在做些什么。
风从远处吹来,拂起他的乌发和绣竹纹祥云的袍角,仿若仙人凌风欲去。他似是注意到沈采薇等人的视线,漫不经心的转过头来。
便如天光乍现,几乎要疑心是那菩提树生出的精怪或是佛前仙童化凡。
美人镜 第21章 人参茶
那少年轻飘飘的向沈采薇投去一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扬唇勾起一抹笑容,径直往沈采薇这里走来。
沈采薇本来就是个大美人,如今勉强算是重拾美貌——虽然还只是小萝莉状态,但每天照镜子都要捧着脸臭美一番。这会儿,再见这种水准的绝代美人,失神也不过是一瞬而已。
who怕who,都是靠脸吃饭的,谁不知道谁啊?
那少年凝目看着沈采薇,忽然抬手用树枝指了指沈采薇,声音好似天边的游云,轻而缓的说道:“终于找到你了......”
啊哈——穿越这么多年,终于成功遇上蛇精病或者说是本土特产的神棍了吗?沈采薇面无表情的对着那少年,心里默默吐槽。
因为这话槽点太多,边上的婆子和丫头此时也终于回过神来,急忙伸手想要把沈采薇拉到身后以备不测。
少年把她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却只是漫不经心的淡淡一笑,那眼神就像是在说“愚蠢的凡人”。他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的道:“小姐此来想必是为了还愿求签的吧?”他年纪虽小却容貌秀雅,绿衣飘然,那从菩提树梢穿下的阳光柔和的洒落其上,明暗交错,有一种难描难绘的静美之态。
沈采薇本来是不想去理疑似神经病的人,可看着对方这态度,便忍不住有些同性相斥的开口刺了一句:“谁来庙中不是为了这个?”她忍了好久才没朝对方翻白眼。
少年眉梢轻抬,眼底似有笑意,沉静的就像是春日里的微风,拂面而来:“小姐家中可是还有姐妹?”
此言一出,那婆子和丫头面上也都浮上一丝惊诧之色,怔了怔。
少年也不等沈采薇答话,直接点出最关键的:“小姐姓沈,没错吧?”
沈采薇冷着脸,只是扬着下巴的看着那少年,水眸凝冰,显得更加冷了。
少年不为所动,冷淡中反而显出一种高高在上的矜贵来。他的声调里隐约露出一点傲慢的意味:“我不久前算到小姐今日有一劫,今日特来相告。”他一双黑若点漆的眼眸直直的看着沈采薇,犹如沉没无数星光的暗夜在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祸从北来,万万小心。”
沈采薇被他看得心中一凛,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所谓的北方,随即就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牵着走了。她连忙端正神色,抬头瞪了那少年一眼,心里还有几分说不清的迷糊和惊疑。
少年见状却只是一笑,大大方方的打了个稽首,直接往北方去了。
身边的婆子和丫头都惊诧的很,连忙开口道:“二姑娘要不先回殿里吧?大姑娘怕还等着呢。”忽然转出一个美貌的少年郎胡言乱语,虽然当不了真,倒是叫人心里毛毛的。
沈采薇侧头看了眼她们那担忧的神色,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好吧,三娘那里估计也解好签了,去瞧瞧便是了。”
沈采薇心里虽然存了些疑问,走得却也干脆——她是我党培育出来的无神主义者,x*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长得漂亮点的神棍?但她并不知道的是,适才那少年往北走了一段路,就正好瞧见被方心大师派来寻人的小沙弥,被带回了李从渊休息的客房。
“小施主总算是回来了,李施主等得都着急了呢。”那小沙弥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头,笑嘻嘻的道。
李从渊正靠坐在榻上,以手支颚,长发映着光披散而下,光可鉴人。他听到这话微一摇头:“谁着急了?”他嗤笑一声,“我不过是担心他死要面子不肯向人问路,装神弄鬼的捉弄人来认东西南北。”
李景行轻轻哼了一声,坐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清淡,他慢慢抿着。
小沙弥眼瞧着这对貌若仙人似的父子这般情景,不由尴尬一笑,默不作声的关门离开了。
李从渊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此时却起了一点兴趣,问道:“看样子倒是叫我说准了,你这回儿可是捉弄了谁?”
李景行蹙蹙眉:“约莫是沈家的小姐。”他干脆说了实话,“之前听方丈说今日沈家要来人,我看她们的穿着打扮,再说几句话试探一二,自是一清二楚。”
李从渊却拿起书卷敲了敲他的额头:“得了吧,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日后必有你受的。”他瞥了眼若无其事的儿子,轻声道,“我这次来,也是想着要让你去育人书院进学。你得罪了沈家人,日后说不得要吃苦。”
李从渊说到这里,仿佛还觉得有趣,毫无父子情谊的笑了一声。
李景行头也不抬的问道:“爹爹若真是如此想的,当初何必要将沈承宇得罪到底?”不仅踩着人家的头抢了状元,还要写信暗讽对方辜负糟糠之妻,弄得断交再无往来。
李从渊就像是敷衍似的拍了拍他的头顶:“沈承宇是沈承宇,育人书院是育人书院。断断不可混为一谈。”他稍稍顿了一顿,接着道,“裴赫如今亦在育人书院,你若能拜他为师,日后的路便好走了一半。”
李景行似乎也觉得茶水味道不行,喝了一点还是推开茶盏,抬头正视李从渊。
李从渊沉默片刻,把书卷合上,轻轻叹气:“我看过太子,慧极必伤,绝非长命之相,官家日后怕是要过继宗室子。汝阳王乃官家亲弟,兄弟情深,想来机会最大。裴赫是汝阳王妃胞兄,如今跑来育人书院也有一半是为了避开京中那些事,养一养名。日后起复,怕是如鱼得水。我已无意于此,你却有心。傻子,我这是指条明路与你。”
李景行被爹坑惯了,听到这语重心长的话也只是微微一抬眼:“哦?”他看着李从渊,“爹爹想必还有事瞒着我吧?”
“有你这么和自己爹说话的?没大没小。”李景行拍了拍他的头,像是赶人似的道,“可知‘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这茶实在难喝的很,你赶紧去给我泡一壶新的来。”
李景行垂下眼,一声不吭的端起茶壶往外走。
李从渊还要再后面火上添油:“唉唉,就在隔壁边上,你可别又迷路了。”等李景行的背影不见了,他才垂下眼若有所思的自语道,“那裴家的九郎我也见过,自幼多病,若是好好保养或可无恙。但裴家人哪里会叫这样的孩子背井离乡?看这年龄虽不是嫡子,庶子许是有可能的......”汝阳王膝下只有二子,一嫡一庶,都是养在汝阳王妃膝下。既然嫡长子或许要被过继,那王位可能就是要留给庶子。
李从渊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手中的书卷,神态淡淡,似有所得的模样。
隔间泡茶的李景行却是怀了要往茶水里面加砒/霜的心去泡茶的。世界上这么会有这种爹?居然还要留着过年?不如称斤卖了得了......好在他家教极好,虽然心情郁闷面上却依旧端着一副正经脸,一整套茶艺做下来,行云流水一般的赏心悦目,不得不叹一句“君子颜如玉”。
这个时候,沈采薇也正在喝茶,坐等着沈老夫人和方心大师说完话。在喝茶这一点上,她还是随了前世,喝不出好坏,再好的茶也不过是驴嚼牡丹罢了。当然,装装样子也是可以的。
沈采蘩喝了一口,微微蹙了蹙眉,轻声道:“是龙井,可惜是雨前的,有些苦了。”她说完垂眼看了看沈采薇和沈采蘅,考校之意不言而喻。
沈采薇端了茶盏,灌水似得喝了几口,只得凑数似的加一句:“似是井水泡的,还算适宜。”反正她是看到和尚提井水泡茶了。
“我比较喜欢人参茶,”沈采蘅神经比较粗,只是一颗心放在桌上的点心上,自然是只能说上这么一句,她小心的捏起一块糯米糕,想了想后又道:“祖母不是不喝绿茶的吗?”龙井属于绿茶,沈老夫人却是不喜欢喝的。
方心大师正好和沈老夫人一起入门来,听到沈采蘅这天真的话却是哈哈一笑:“我这有上好的老君眉给老夫人备着呢,三小姐请宽心。”
沈采薇等人自然是从椅子上起身行礼。沈采蘩颇有些羞意,轻声并且恭敬的道:“适才考校两位妹妹,言语无礼之处,还望大师莫怪。”她适才点评虽是实话却也有些不太礼貌。
方心大师自是不会见怪,他和沈老夫人说完话,便客客气气的送了沈家诸人离开。
沈采薇想着自己这脸上的问题也解决了,心情不免好了许多,只觉得事事都可乐。她坐在马车上越想越高兴,忍不住拉了拉身边的沈采蘅的手,呆呆笑了一下:“三娘,真好......”
她笑容里面尽去了愁色,天真自然,只有一派的沉静和期待,转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一双眼仿佛点着两簇明亮温暖的火焰。只听她轻轻的,近似自语的道:“我真想快点、快点长大......”
语声未尽,马车已经顺着山道慢慢的行使起来了。马蹄声哒哒的,车轮缓缓滚动,山风在车窗外轻轻吹过,仿佛低语。
沈采薇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要渐渐飞起来了。天高水长,青山绿水,人间红尘总是叫人心往。
美人镜 第22章 烹茶赌书
因为裴赫新收了弟子,几个师兄弟分别见过,裴越和沈怀景也跟着小聚喝了几杯。沈怀景到底人小不胜酒力,喝到最后,酒劲上来便只好由裴越扶着送回沈家。
裴氏只得这么一个儿子,最是疼爱不过,眼见着他醉的走不稳,连忙抱在怀里揉了揉,又给他灌了几口温茶,直道:“怎么喝成这样?”
沈怀景伏在裴氏怀里,丰润的双颊醉红,笑嘻嘻的道:“我们三人一起作行酒令,我被罚了好几碗酒,多喝了些......”他抓着裴氏腰间的配饰,指尖摩擦着,说话的声音都是懒懒的。
裴氏伸手打了他几下,恨铁不成钢的:“叫你不用功,怎么九郎就无事,偏只有你喝成这样?尽是折腾我,真真是我命里的孽障.....”她说了几句,便又心疼上了,不免怪起了裴赫,“大哥也是的,你们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就叫吃酒了,还是那么一碗碗的。”
裴越不免尴尬,还是恭敬的道:“只是偶尔得乐罢了,姑姑还请宽心,下次定会小心些。”
裴氏叹了口气,伸手从丫头手里拿起拧干的帕子替沈怀景擦了擦额上的汗,闲话道:“二娘和三娘这会儿也正在烹茶赌书呢。输了就斟茶服输或是抚琴写字,又可试一试茶艺,比你们啊,文雅十倍。”
“娘怎么拿这个比?”沈怀景醉的晕晕的,只是张着一双眼睛看着裴氏。
裴氏被儿子看得心软,声音也缓了下来,只得伸手拍了拍他:“好了好了,不说你了。你且闭一闭眼,等会儿叫人给你擦面,喝点儿醒酒汤,自个回去睡。”说着又和裴越说话,“你表弟这个年纪了还这般孩子气,真是愁死人了,倒是劳烦九郎你平素照顾了。你也不是外人,姑姑今日就不送你了,早些回去,莫要叫你爹爹担心。”
“是。”裴越躬身礼了礼,然后才缓步退了出去。只是出了房门却忽而听到琴声悠然响起,犹如玉珠滚落银盘,清脆脆的,曲调悠扬,犹如清风拂过云端,树梢落下花瓣,叫人的心都动了动。
裴越心里和明镜似的,知道这会儿弹琴的必是沈二娘沈采薇。他已经许久未曾来过沈家,此时忽闻琴声,便觉得心底也仿佛被那琴声轻轻一拨,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心中一动便想着:她们赌书,二娘怎么倒是输了?这样的念头一转,脚步也跟着顿了顿,不自觉的往边上走了一会儿,转了个角儿,立在树下看着此时正在院子西边摆宴的三个少女。她们都是一般年纪,穿着颜色亮丽的衣裳坐在一起的时候便是春光都明媚了许多。
沈采薇这会儿就坐在正中间,正低头在抚琴,十指纤长白皙犹如水葱一般。她穿了一身湖蓝色斜襟缠枝玉兰的袄子,领口处鹅黄粉白的玉兰花绣的鲜妍如生,那一抹蓝色更显她皓肤如玉,盈盈映光。
只这么一眼,裴越便再也移不开目光,边上穿着粉衣的沈采蘅和另一个穿着紫衣裳的陌生姑娘都被他略过,耳边的琴声也仿佛渐渐的淡去,只是有些发怔的看着沈采薇。
她今日侧边梳了倭坠髻,边上梳了辫子,细细的垂下来。发髻插了一支缀着明珠的凤头簪子,边上还有蓝色蝴蝶样式的发饰点缀,耳边的碧玉坠子微微摇着,仿佛都要流出水光来。
她想来心情极好,勾了勾指尖,那流水似的琴声忽而跳动起来,就像是鸟雀在枝头扑腾,欢快活泼,说不出的自在。她自个儿也弹着弹着就笑了,面上的一对梨涡浅浅的,乌黑的眼眸就像是会说话似的,明光灼灼,胜了一切言语。
裴越依稀忆起当初初见之时被自己讥诮是“丑八怪”的小女孩,如今再见却觉得恍如经年,明眸皓齿,顾盼嫣然,早有几分美人姿仪。他迟疑片刻,深深的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还是转身走了——当时还年少,自然没有顾忌,只是如今年纪既长,确是要知道避嫌了。
裴越来也悄悄去也悄悄,沈采薇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正好弹完琴,稍平心绪立刻就转身去拉沈采蘅:“我是认罚了,你可别耍赖,先说说你那句是那里来的?”
适才沈采蘅说了一句“略知孔子三分礼,不犯萧何六尺条”,沈采薇不知出处,只得认了罚,弹了一段儿。
沈采蘅眨了眨水灵灵的眼:“谁说我耍赖了?”她穿着玫瑰粉垂袖束腰短比甲,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朵俏生生的玫瑰花,娇声道,“敏柔姐姐,你也知道这出处对不对?”
袁敏柔戳一戳沈采蘅的面颊:“真是促狭嘴。你自个儿偷偷看了便是,偏还要拿来说......”她自个说着说着倒是先红了脸,双颊生晕,只好转头轻声细语的和沈采薇说话,“采薇你一心扑在书本上,怕是不知道的,她说的是牡丹亭呢。”
沈采薇僵了僵脸,赶忙拉了沈采蘅一把:“你怎么看起这个了?”说着又奇怪起来了,“家里也没有,你是哪里得来的书?”
牡丹亭的大名她自然是听过的。只是她在现代的时候看过许多狗血虐恋小说,很黄很暴力的五十度灰也曾经慕名瞻仰一二,甚至还曾暗中旁观过同公司的女艺人和老板茶水间大战,牡丹亭对她来说简直是清新的小溪流,在现代的时候嫌它没味道,这会儿重头来过,知道闺誉重要自然也不再去碰。只是没想到,沈采蘅这丫头却悄悄看了起来。
沈采蘅嘟着嘴不说话,直到被沈采薇瞪了一眼,这才小小声的说道:“我托四郎去买的。”沈怀景因为要去裴赫处学习,常有出门的机会,买些东西倒是方便。
沈采薇不由又瞪了她一眼。
袁敏柔眼见着这对姐妹互相瞪眼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一手拉着一个:“好了好了,一家子姐妹,快别闹气了。这戏本子虽然说上不得台面,但也算得上是文辞优美,我家里头也有悄悄看的妹妹呢。既是识了字,总有些好奇心,读一读也无妨,只是不要叫杂书移了性情便是。”她一贯都是温文尔雅的模样,虽只比沈采蘅和沈采薇大了几岁却是大姐姐的做派,说起话来颇是端方大气:“女孩家还是多看点正经书,做些针线,娴静文雅些的好。”
“好姐姐,你刚刚那句话说得很是,咱们确是一家子的。”沈采蘅一忽儿就扬了笑脸,凑上来抱住她的胳膊撒娇似的晃了晃,话意却是一语双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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