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婚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秋李子
但两个少爷也知道,这些东西既被皇家密密保存,自是不能问出口的,毕竟数代先帝,都重申不许出海,说海外凶险,为子民计,自不能让民众涉险。可是少年的心一旦被打开,所有的禁令都成了探险的目标,这两个少年从此在皇家的藏书楼里,去寻找那些在外面已经被销毁的记录,查找当初先人的荣光,甚至互相立下誓言,若有一日,要让更多的人看到外面。
天王庙的和尚远渡重洋而来,有偷偷出海的商人带来海外珍稀的东西,那能在白日看到星星的玻璃筒,那能一扣机关,就能杀人的火器,那高大的,比日晷比沙漏更准确的报时钟,都足以让少年们惊叹。
少年的心从此多了一个梦想,既然外洋人可以远道而来天朝,那天朝人为何不可以远道去往外洋?而不是因为艰险,就困在这个地方。三十多年,两个少年已经长大,一个为当今天子,另一个为重臣,可是做了天子才晓得,并不是每一个天子都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所受到的襟肘更多,所要想的事更多。
天子的眼慢慢拢上一层黯淡,那样的掩人耳目,可也没瞒过多久。甚至还……,天子看着陈铭远,不忍心说出口。陈铭远垂下眼,轻声道:“陛下要说什么,臣已经知道了。明日,臣就上表请辞,从此之后,就……”
“可我不愿意。”天子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看着陈铭远道:“我想知道海外到底有什么,我更想知道,海外的人对天朝有什么想法,而不是下诏重申海禁,让很多事物都变成传说。阿远,这道海,能够让外洋人远渡而来,那么,为何不让我们也远渡而去。”大臣们反对的理由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不外就是虚掷钱财,让天朝的繁荣富丽被外洋人知道,并不是件好事云云。
可是有些事,真的是关上门就能解决的吗?天子的眼里已经有泪,再没有任何事,比起将要到达彼岸,才被人横刀阻拦更让人伤心了。
陈铭远久久不语,伸手轻拍下天子的肩,天子的泪落了下来:“阿远,我,有些苦。”素来不管朝政的周太后今日召见天子,当头问的就是这件事,指责天子身为皇帝,怎能看着子民远赴海外,受尽折磨而不阻止,中间更是说到阿昭的事,说天子的心,到底是太软还是过分硬,竟让阿昭嫁给那样的蛮夷,让长宁公主泪洒京城。
到此,天子知道,自己输了,彻底输了,只能像历代先帝一样,重申海禁,收集民间海图再次销毁。至于天王庙的那些外洋和尚,用周太后的话说,也最好赶出去,免得他们用话语蛊惑人心。
陈铭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天子,或者,天子也不需要安慰,只需要自己在旁听他倾诉,过了好一会儿陈铭远道:“陛下,若需一颗头颅,则请拿臣的去。”天子差点惊跳起来:“不会的,阿远,我怎么会想到拿了你的头颅去呢?我只是很伤心,可是这份伤心竟无人能说。毕竟不管是太后也罢,六宫嫔妃也好,她们都只会认为,我受到蛊惑。”
天子富有四海,众人之上,可有时竟寻不到一个说话的人。陈铭远再次开口:“臣明白陛下所思,可是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有些话,说的久了,就会深入骨髓,海外贫瘠,十分凶险,于是不能让子民远涉重洋。久而久之,那在前人典籍上记载过的事,会变成传说。
而天朝,会被变成全天下最繁华富丽的地方,于是关上大门,不让人窥见一分,才能保住平安喜乐,可是这样真能做到吗?天子伸手擦掉眼里的泪,拍拍陈铭远的肩:“我没事,也不需要你的头颅,毕竟你又不是通敌卖国。阿远,只是要委屈你。”
上书请辞,以免除众人的攻击,陈铭远低下头:“臣从跟随陛下那一日起,就明白了。况且不过就是不做这个尚书,有什么可叹的呢?”天子看着陈铭远,再次道:“我只是担心令堂。”陈铭远的眉微微一皱就道:“家母这个年纪,我很该奉她回乡养着。”远离朝堂纷争也好,天子看向陈铭远的眼里渐渐添上几分惭愧。
陈铭远又是一笑:“只是还不晓得,弹劾我的,还有虚耗公帑这一条,不知道这些公帑……”天子的眉紧皱:“说着光明正大的话,行着卑污苟贱的事,滑的像一条鱼。什么虚耗公帑,只是托词。”梁首辅所要的,不过是把陈铭远挤下,不让他入阁,不然依了天子对陈铭远的倚重,一旦入阁,梁首辅的首辅之位,形同虚设。
一旦陈铭远上书请辞,就已彻底断了梁首辅的后顾之忧,他的位子再无人可以问津。这些,陈铭远清楚,天子更是清楚。
天子并没久待,很快就离开。陈铭远并没送他离去,而是看着他和近侍一道走了,等到过了很久,陈铭远才坐回椅子上,从此后,就是真正的闲适了。
一双手搭在陈铭远的肩上,陈铭远并没抬头,只是拍拍妻子的手:“我没事,你也没事,不用担心。”曼娘坐到陈铭远身边:“我只是担心,你的雄才大略都被打断,你会一蹶不振。”四十岁的尚书,因为被弹劾而请辞,很多人就此一生都没恢复过来。陈铭远看着妻子的眼:“别担心,我不会的,曼娘。不当官了,我可以去教书,可以去做田舍翁。可以陪着爹娘回家乡奉养。睐姐儿小的时候,不是常嚷着要去踏遍河山吗?现在她不可以去了,但我们可以去,我可以带着你,不用多少人,就你和我,再带上一个管家,一起,去看遍河山。”
曼娘想点头,想笑一笑,可是眼角有泪滴落,只是轻声问丈夫:“真的?”陈铭远握住妻子的手:“当然是真的,你嫁了我,这二十来年也没好好歇歇,我们可以趁这个时候,还有精力,好好地歇歇。”
也不知道此时是谁安慰谁,曼娘勾唇一笑,把丈夫的手握的更紧。陈铭远闭上眼,或许,蛰伏是为了之后更加的高飞,而不是一蹶不振。
陈铭远在次日并没上朝,而是上了一道请辞的奏折。这道奏折的到来,也算平息了这些日子朝中对他的攻击。毕竟陈铭远出身陈家,陈家在朝中为官的人不少,比不得有些寒门官员,自可以无尽地打下去。
天子很快准了这道折子,当消息传来时,曼娘正带着丫鬟们收拾行李,这一回,是真要回乡长住了,两年,三年,或者,再不回京了。丫鬟们在外面说话,曼娘让人照着单子上的数目在点,偶尔抬头望望,这京城的天,大概许久都看不见了。
“老太太来了。”丫鬟在外通报,曼娘放下手上的东西准备迎出去,陈老太太扶着丫鬟的手进来,瞧见曼娘就道:“老三他,真的不做这个官,要回乡?”曼娘上前扶了婆婆坐下,又倒杯茶奉上才道:“是,陛下已经准了他的折子,媳妇也已经让人送信回去,让他们赶紧把家乡的宅子都收拾出来。”
陈老太太叹息了一声才道:“你别哄我,我听说,是老三惹怒了陛下,才辞官回乡避祸的。”曼娘微微讶异了下才想起今日有人来拜访陈老太太,不管对方是来打听消息还是来传消息的,曼娘都知道,这种事,拦不住。只对着陈老太太笑一笑:“婆婆您这话,我要驳一下了,阿远他和陛下从小的交情,这么些年也没犯过什么错,哪能惹怒陛下?”
陈老太太的眼低垂一下才道:“我知道,可是人心易变,特别是天子,那心更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明白的。曼娘,如果……”
“娘,哪有什么如果。”陈铭远掀起帘子走进来,对屋里别的人道:“都下去吧,那些东西也不用带的太多,我们还会回来的。”真的会回来吗?陈老太太看着陈铭远:“你是说真的,会回来,也不怕你笑话,虽是家乡,可那里我真心住不惯。”
曼婚 340家乡
陈铭远笑了:“当然会回来,娘,我也晓得您住不惯家乡,可是这要在京里,您想想,您是热闹惯了的,等我一走,这宅子定没有原来热闹,倒不如我奉着您回乡住几年,那时在家乡,您也一样热闹,好不好。”
陈老太太也笑了:“好,就算知道你这话是哄我的话,我也高兴。只是……”陈铭远拍拍自己娘的手:“娘,没有什么只是。再说谨儿已经大了,都娶了媳妇,媳妇也快生了,也该让他们经些事了。”
好容易哄走了陈老太太,陈铭远才摇头:“也不知道是谁在老太太面前说的,原本我想慢慢告诉的。”曼娘把一件衣衫叠起来:“这种事,常见的,你方才不是说去辞一辞众人的,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陈铭远把外面的衣衫宽掉,只穿了一件中衣,拿过扇子扇着风:“人情冷暖,现在我不在任上了,自然有人开始挡驾或者不在了。不过做也没做好,我的车刚调头,就见他家开门把一位访客请进去了。”曼娘拍拍丈夫的手,陈铭远毫不在意:“这种事,很平常的,我既然已经选了,那就不会后悔。”
丈夫还是自己嫁的那个少年郎,曼娘又是一笑,开始和陈铭远说些闲话,不外就是回到家乡后,那些屋子该怎么布置?还有族内的那些子侄们,很多都已不认得了,要怎么和他们来往。
陈家的人手多,曼娘又把这管家的事交给陈二太太,阿颜的身孕秦婉柔那边也派人过来调理,不用曼娘操心。秦婉柔是宗室贵妇,消息比起旁人来要灵通些,这日前来送一送曼娘,和曼娘说几句闲话就道:“这些日子我去外面做客,竟有人敢问到我脸上,说现在表弟已经不是尚书,女婿现在不过一个举人,瞧起来,我女儿嫁了陈家,有些失策。”
京城之中,永远少不了这样人的,曼娘勾唇一笑就道:“那你怎么做,是点头应了呢,还是跟着他们一起骂?”秦婉柔啐她一口:“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我哪有什么好脸色给他们?直接说,我女儿是县主,她的仪宾,按了朝廷法令,居于三品武官之首,可出入皇家私宴,你们这些连皇家私宴都不够格参加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女儿嫁的是失策还是得其所?”
曼娘抿唇一笑,给秦婉柔递杯茶过去:“这连皇家私宴都没资格参加的人,怎么问到你脸上了?”秦婉柔接过茶,吹一下杯中茶叶,轻描淡写地道:“就是因为她们没资格参加皇家私宴,才连眼色都不会瞧,有这样的内人,我倒为她们夫君一叹。”秦婉柔素日瞧起来都是和颜悦色的,有那么几个想讨好她,但反拍到马脚上的人也平常。
曼娘抿唇一笑,对秦婉柔道:“等我们回了乡,也要接了你的名声,免得被人一路冷遇。”秦婉柔斜斜地瞧曼娘一眼:“去,这话别人说倒罢了,你和我说,我才不信呢。你们陈家,在家乡那边,比在京城的声势还盛,更别提你还有这样那样的亲戚,谁要真冷遇你,那才叫分不清眉眼高低。”
曼娘的眉一挑:“你这话说的,连你身为亲王世子夫人,都被人问到脸上,更何况我一个失势的尚书夫人?”秦婉柔又要啐她,丫鬟已经打起帘子:“县主和大姑奶奶来了。”阿颜和睐姐儿手挽手进来,见了阿颜,秦婉柔的心就转到女儿肚子上去,先问问她最近睡的可好,又要她无需慌乱。
阿颜坐在秦婉柔身边摸着肚子道:“娘您这话说的,也太把我当小孩子了,皇兄性情温和,纵出了什么事,都少不了我的,我才不操心呢。”秦婉柔拍拍女儿的手:“你这样想就好。”阿颜只瞧着曼娘:“只是公公婆婆和祖父祖母都要离开,我这做媳妇的不能随身服侍,实在是……”
秦婉柔已忍俊不禁笑出来:“得,这话亏得我今儿亲耳听见,若换了个时候,我还当是我听错了呢,你这时候在你婆婆面前表什么孝心呢?我代你婆婆说一句,你别的事都不管,到时给你婆婆生个胖孙子就好。嗯,不是孙儿,是孙女也好。”说着秦婉柔一叹:“昨儿我还和你表哥说要打新首饰,结果你表哥竟然说什么,都这把年纪了,媳妇进了家门,女儿出了阁,转眼就要做外祖父母,还打什么新首饰。我可没好气给他,问他,你不给我打新首饰,嫌我老了,是不是想学别人一样,家里金钗十二行,你才满意?”
阿颜掩口笑了,睐姐儿已经道:“秦姨姨一点也不老,这和我们在一起,就跟姐妹似的。”这话也不能算吹捧,秦婉柔虽年近四旬,保养的却十分好,肌肤嫩滑,发如乌云,一双手还跟水葱似的,虽不能说望之如二十许人,但要说不到三十,别人还是会信。
秦婉柔的眉都快飞起来:“果然还是睐丫头嘴甜,我和你说,前儿他们给了个方子,说是照这个方子,不但能强身健体,到六十岁时,瞧着还和四十岁人差不多。我让太医瞧过那方子,说吃了不错,试了两日确实好,我今儿来,还想让你们试试这方子。”听着秦婉柔在那和曼娘说什么样的方子好,什么花做脂粉才更香,睐姐儿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些不确定渐渐消失,管别人说东道西做什么,最要紧的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过了端午,曼娘夫妻也就侍奉陈老太太夫妻一起上路回京,虽有来送的亲友,但比起平日陈铭远出门,这送的人就少了许多,人情冷暖,概莫如是,曼娘夫妻也没多少在意,只和众人说了话就准备上车离开。
魏钰一家三口都来送了,睐姐儿的儿子已经会说话,只是搂着曼娘的脖子在说外祖母,不让外祖母离开。曼娘亲亲外孙的脸,又拍拍他的小脸蛋,叮嘱他要好好听话,就对魏钰道:“遇到这样的变故,才瞧出你是个什么人,我的女儿,托付给你我很放心。”魏钰对着曼娘夫妻一揖到地:“岳父母把爱女托付于我,我自然要好好待他们,还请岳父母放心。”
曼娘瞧向女儿,她已经长大了,做了母亲,明白事理,自己离开,并不会对她的生活造成多少困扰。睐姐儿努力告诉自己不哭,抬头看着自己的娘:“娘,我会好好的,您放心吧。”
曼娘拍拍女儿的脸,绯姐儿已经对睐姐儿道:“姐姐,我会照顾好爹娘的,你放心。”
睐姐儿拍拍妹妹的头:“你还照顾爹娘,你啊,不捣乱就好。”绯姐儿的小鼻子皱起来:“你什么时候见我捣乱过?”姐妹间的对话让众人都笑了,也冲散了离别的伤心。陈铭远走过来,看看天色:“该上车了,不然我们就赶不到驿站,今晚就要住在野外了。”
陈谨上马:“爹爹,我再送你们一程。”陈慎也跟着上马:“三哥你放心,这一路,我一定会把爹娘都照顾的好好的。”这些孩子们,曼娘和陈铭远相视一笑,正要上车离去时,远远地又来了一乘马,那乘马来的很快,到的面前上面的人滚鞍下马,陈铭远的眉不由一扬,此人内侍装束,难道是宫里派来的?
来人已经走到陈铭远面前行礼道:“奴婢见过陈大人,陛下特地派奴婢来送送大人,并对大人说,一路顺风。”陈铭远扶起内侍,陛下他,大概也只能做到这样了。身为天子,也是有种种牵绊的。
那些来送的亲友里,有听到这是陛下派人前来送一送陈铭远,内里不由掀起一阵小小的波澜,天子这样做,是不是证明陈铭远的圣心未失,这样的话,对陈家来说,这是个大好消息。陈铭远已经上了马车,并没在意内侍到来hi引起的波澜,等到下回再回来时,就该是数年后。
曼娘把车窗上的帘子拉好,轻声道:“风大,看绯儿她困的,还是把帘子拉上吧。”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有妻子陪伴,真好。陈铭远把妻子的手握在自己手里,靠到车壁上,听着车声辘辘,不由轻叹一声。曼娘拍拍丈夫的肩,人生有起落再平常不过,只要平常相待,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睐姐儿看着车马消失在远方,很久都没转身,魏钰把已经睡着的孩子抱在怀里,拢过妻子的肩:“走吧,我们一起回去。”睐姐儿收起心底的伤感,看向远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见父母归来?
路上总花了有两个来月,先坐车后换船,陈慎陪着父母回乡,路过一些大码头时,也要溜下去玩耍。曼娘和陈铭远也随他去玩耍,于是这行李里面,又添了不少东西,当看见故乡熟悉的风景时,已经是七月上旬了。
陈老太太虽说过在家乡住不惯,可看见远处风景还是笑着道:“要说风景,自然是故乡更好,可我怎么就住不惯呢?”曼娘还没回答,绯姐儿已经点着头道:“从小住惯的地方,换了一个,确实是住不惯的,娘,不过我会在这里住惯的。”曼娘摸摸小女儿的脸:“就数你话多。”
绯姐儿嘻嘻一笑,陈铭远已经走进舱里:“到了,母亲您也可以好好歇歇了。”陈老太太忍不住打个哈欠:“这一路坐船,我倒一些也不累。”说着陈老太太往码头上瞧去:“这回回来,倒没原先那么热闹,清静也好。”听得出陈老太太话里的失落,曼娘和陈铭远只互相瞧了一眼没有说话,陈老太爷也从舱里走出:“这就到了,说起来,我在这住,拢共加起来也没有三年。”
作者有话要说:看见这章章节数的时候,突然意识到,真的是在倒计时了。竟有点舍不得这两个人。
曼婚 341拜访
陈老太爷也不习惯回乡,可要在京城,只怕前后差别更会让他不习惯,毕竟陈老太爷从出生起,就是齐王的表弟,所到之处旁人都是笑脸相迎。可此时码头上,人很多,也很热闹,但能看出多是来趁船的,而不是来接陈家人的。
船已经靠岸,管家去唤了轿子上船,没过一会儿就进来对曼娘道:“太太,小的们无能,竟只唤来几乘小轿。可这小轿,怎么能衬太太们的身份。”曼娘哦了一声就道:“小轿也好,唤上来吧,至于那些旁人,就让她们走路上码头。”管家本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听曼娘这样说只有应是,让人去叫小轿过来。
不一时上来的,果然只有几乘小轿,一家子依次上轿,别的丫鬟婆子,全都步行下船。能在主人家贴身服侍的大丫鬟们,比起普通人家的小姐还要娇惯一些,此时见竟然要抛头露面走上去,不免有几个丫鬟面有难色,悄悄地问管家:“大叔,可还有别的轿子雇一顶来,不然我们这走上去,码头上那些人,气味未免太过肮脏。”
管家回头瞧一眼就摇头:“你当我不想多寻几乘?这里我又不是没回来过,原先说一声我是陈家的人,要寻轿子,轿行里立即就给我备十来顶,可是今儿你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不是捏着嗓子说,大轿都被人定了,就是说连小轿都只剩下这么几顶?你瞧瞧,连我婆娘,都是走路上去的。”
丫鬟们越发面有难色,秋霜正瞧着人把行李点运上去,听到她们这样说话就把脸一沉:“太太已经有了吩咐,难道你们还要不做不成?这轿子都已经上去好多时候,你们还在这不动?还不快些上去。”丫鬟们被她这么一喝,这才一个个用衣袖把脸遮了,吩咐小厮们在旁护着,慢慢地往码头上去。
富贵人家的贴身丫鬟们,都是外人少见的,当这群衣着鲜明富丽的如花少女走上码头时,顿时码头边有几个扛活的力夫的眼都被吸引过去。已经有人在问,这是哪家的丫鬟,怎的不坐轿子,而是走路上码头。有人故意声音很高的说,这原本是陈尚书府里的丫鬟,陈尚书现在倒了霉丢了官还乡,想要多雇几乘轿子,谁知那轿行得了本县老爷的吩咐,不敢多雇。
这些丫鬟们听着这些乡下人高声议论,评头论足,只觉得如受到从没受过的侮辱一样,有几个的眼里,顿时有泪出来。有那老成些的管家娘子瞧见这些丫鬟的表现,不由在那皱眉,连下人们都如此,多是只能受富贵不能忍苦难。
一家子回到家里宅中,除了管家,也有几个族人在那里等着,应酬一番后曼娘先请那几位族人往厅里面坐,然后把陈老太太安置了才进厅和她们说话。阔别当年,都有无数的话要说,当年的族长太太,现在也已白发苍苍,看见曼娘就道:“见你们都平平安安的,我就放心了,你不晓得,三侄儿辞官的消息传来时候,这什么流言都有,甚至于有要抄家的传言,还有那可恶的小人,跑到我们面前说三道四,说的不外就是陈家现在没了尚书,门户没原来高。真是没见识的人才说,陈家虽没了尚书,可那做官的人还有十来个呢。”
曼娘由族长太太把那些发泄的话都说的差不多了才带上惭愧的笑:“本是我们的事,没想到连累了族里,着实不应该。”族长太太摆下手:“这算什么,不过就是辞了官,这年头这种事多着呢。”说着族长太太的眉就皱一皱:“你们这回回来,我见竟然只有几乘轿子,那些从人都只有走路回来,想是轿行里不肯雇轿。”
曼娘虽能想到这回来会受到冷遇,但没想到最开始竟是轿行不肯雇轿,不由淡淡一笑:“我还觉得奇呢,别的罢了,可这轿行我们又不是仗势欺人不肯给他们银子,怎的不肯雇轿?”族长太太还没接话,旁边一个妇人就拍一下手:“三嫂子,这事我告诉你,是本县老爷晓得你们将要到家,特地让人去和轿行里说的,说不许雇轿给你们,还去书院里面也这样说,说不许聘三哥为山长。那副嘴脸,着实是……”
曼娘只低头一想就想出缘由,辞官归乡的官员也多有起用的,造出这种现象,不过是想让人知道陈铭远在乡里不受欢迎,哪堪为官。不由淡淡一笑:“由他们去,横竖这会儿安置好了,以后出门自有车马,这雇轿的机会不多。”这话立即迎来众人的赞扬,说曼娘的心平,果然不愧做了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
晓得他们远道归来,族人们也没说多长时候,也就告辞。曼娘送她们出去,依着门细细想着心事,袖子被绯姐儿拉了一下,曼娘低下头:“怎么了?”绯姐儿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娘,就是我身边的那几个姐姐,不如换了吧。”换了?这刚到家,就要把身边服侍的人给换了?曼娘看着女儿笑一笑:“为什么要换呢?”
绯姐儿的眉皱起,把方才下船时候那几个丫鬟的话说出来,落后又道:“我晓得,我身边的贴身丫鬟,未免娇惯了些,可是这做主人的还没叫吃苦,她们一个个就在那各种委屈,久而久之,这样的人在我身边,只会让我不好,所以,娘,换了她们吧。”曼娘捏捏女儿的小鼻子:“我的绯儿,现在也是有主意的。可是你要晓得,换一个人容易,但要让她们心服口服是难的。借了这个机会,敲打她们一下就可以了。”
这样可以?绯姐儿的眉又皱起,曼娘拉着女儿坐到椅上,和她细细说起来,母女俩还在说话,陈铭远就走进来:“哎,这家里的天,比京城要热一些,都这个季节了,还要穿夏衣。”说着陈铭远看向女儿:“我的小绯儿,怎么不高兴了?”绯姐儿的把嘴巴紧紧闭住,看向曼娘,曼娘会意,让女儿回房才对陈铭远道:“她和睐儿不一样,睐儿是能吃委屈的,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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