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不科学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五色龙章
众人眼中的世界再度割裂,狭小的屋宇化作一座古朴宽阔的厅堂,厅中陈列着青铜礼器,一名戴着九旒平天冠的王公正和另一名带皮弁的公子行礼。两人的身影从虚幻渐转为真实,直起身来,看向胶着在一起的闻玉英和罗萍。
那个带冠冕的向着那他们招了招手,带皮弁的朝着她们虚推了一下,几乎融合成一体的人鬼便同时感觉像是身陷沼泽中,却被人用力拔了出来。
闻玉英欢喜得大哭了起来,罗萍却恐惧得尖叫着,充满怨恨地看着清景,厉声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拆开我和闻姊姊!你明明也不是人,为什么要替这些人强出头——”
带王冠的男子右手向下一压,便将罗萍的头按到地上,堵住了她的惨呼。上个元会的时光与眼前的时间同时流动,虚幻的会盟大殿带着女鬼一同被收回《春秋》里,在那句话下面又多添了一条注释:“隐公擒罗萍于内室。”
清景依旧摆足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收起书卷,回头朝两人笑了笑,和蔼地问道:“我身为剑修,却诵读文华宗的《春秋》宝卷退敌,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
闻玉英捂着被融合过的脸颊,那里仿佛还留着被鬼怪侵入的恶心感觉。这回她再也不敢因为清景不是人而怀疑他,拼命摇头,感激涕零地说:“我只知道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别的都不用知道。”
赵初鸣将剑撂在桌上,也朝他深深行了一礼:“公子两次救了我们,我若还怀疑公子用心,苍天也不容我了!”
被人当英雄捧着的感觉,不论经历多少次都这么爽!清景深吸一口气,悄悄把身子拔高了一点,后背挺得笔直,右手弹亮灯火,好让他们看清自己仙风道骨的形象和胸有成竹的笑容。
两人都快给他跪下了,清景却还不只满足于展现一下如云端仙人般的身姿,而是运用真气,将自己的声音广传到了整个山庄:“我已经两次靠读《春秋》诛灭鬼魂,接下来还有一次□□会,再之后就要用回我的剑修手段了!我的剑是由自身神魂炼成,鬼魂沾之就会化作尘埃,而被收到《春秋》里,或许还能有机会进入轮回,所以接下来……”
他抬手打破房顶,脚下生云,带着如探照灯般光明灿烂的沈老师升到空中,朝下方淡然说道:“我只给一个鬼重入轮回的机会,看谁能抢到被《春秋》收的机会。剩下的敢再作孽,唯有——”
“魂!飞!魄!散!”
字字如黄钟大吕震荡人心,打断了正要剜出封竹生心脏的水阁妇人;吓退了等着吕思入彀的老人;荡开了抓向孟氏夫妇的罗庄主;更震得觊觎陆平原的罗漠心惊胆战。
这场猎杀在更高等级猎人的掌控下悄然变了个方向,这群合作猎杀人类的鬼魅变成了竞争者,竞争失败的结果就是被这片绝境的新掌控者打得神魂俱丧。
一点不科学 第104章
空中明月在水波中摔成无数碎光,寒风吹送来一片水腥味,夹杂其中的啜泣声时断时续,引诱人前往一探。封竹生右手倒提长剑,运起真力护住周身,缓缓步向那座水阁。
阁中燃着昏黄的灯光,烛光摇曳,照应出一道浓浓的影子,宝髻高耸,纤腰束素,似乎是一名妇人。
他也不敢因为对方是女子就放松,握着剑朝门上轻敲两下,喝问道:“阁中之人是谁?”
阁中的声音忽然断掉,过了一会儿,那女子的影子便趴到门口,从里面用力敲着门,高呼道:“救我!救救我,我是荧惑山庄庄主夫人,只要你救我出去,我必有厚报!”
“这倒奇了。”封竹生吸了口烟,半倚在门上,用剑柄顶着门,左手摸着一枚宽厚的铜锁,怀疑地问道:“你若真是这座山庄的女主人,谁又能把你锁在这里?难不成你要说这座山庄进了贼,你们一家子都被人害了,这庄子也给人占作了贼窟?”
那女子在房里呜咽道:“锁住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丈夫罗罗於工!老先生不知,老贼自从要铸星皇剑,人就如疯了一般,和我夫妻反目,又害了我一双儿女,还骗人来给他做人祭!我一个弱女子和他争执不得,只能日夜哭泣,老先生定是江湖中的前辈大能,求先生放我出去,我带你去看那铸剑的地方,你便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封竹声问道:“你说他骗人祭剑,是什么意思?”
罗夫人悲泣道:“那老贼说什么星屑有灵,只要有人跳进炉里,星屑便会闪动光芒,肯定是能炼化。这些日子他发落星帖请来的,都被他骗去殉剑了!”
“不可能!”封竹声寒从心头起,牙关轻颤,想起江湖中最近传得轰轰烈烈的观星品剑之约。光是他知道的,就有几十名各派高手到了这山庄,几乎都是武功绝高,剑法臻至化境之人,罗於工罗庄主武功再高,总杀不了那么多高手!
除非他……能驱使鬼魂!
封竹声想起徐方礼,腮下须髯微颤,沉声问道:“那枚星屑可是有役使鬼神之能?”
罗夫人说道:“我不知道,那老贼害了我一双儿女之后,就把我囚在这里,也不知过了多久。若非我不懂武功,他嫌我祭剑无用,怕是早就把我也投进剑炉里了!”
为了炼成神剑,竟失了为人之心……封竹声心里默默长叹,右手挽了个剑花,把那道铜锁削断,推开了房门。
房间虽小,却收拾得清清静静,整整齐齐。当中有一道八幅木屏隔开内外,外间博山炉里燃着清香,雪白墙壁上挂着名家字画,百宝阁中都是文玩古器,还有一支黑色高颈瓶,插着几枝半含苞的玫瑰。
荧惑山庄的女主人便站在房中,朝他福身道谢。这位罗夫人外表看来只有三十余岁,比丈夫年轻丰润得多,看得出身上全无真气,不是武林中人出身。
封竹声心里最后一点担忧落下,向她点了点头,说道:“请夫人为我引路,去剑庐走一遭。”
罗夫人施了一礼,低着头往门外走,封竹声往里退了几步,让出门口好让她先出去。然而这一下方位变化,屏风后似乎有个什么东西从他视线中掠过,又隐没于另一个柜子后。
他“咦”了一声,想要倒回去再看一眼那是什么,身后的罗夫人却尖着嗓子催促道:“去剑庐才是正事,前辈快随妾身走吧!”
封竹声本也无心看人闺房,只是被她一催促,反倒生出一丝警惕来,悄然扫视屏风后面。他这个角度看不到刚才那件东西,可是把这房间重看了一遍,却觉出了几分不对。
水阁中关了一个人,据这位夫人说还关了不短时间,怎么会这么清净爽洁?
一个儿女皆亡,被丈夫囚禁起来的女子竟还有心思点香插花?她被囚禁在这阁里,恐怕窗子也常开,怎么桌上看不到吃喝之物?这花根本不是应季能有的花卉,又实在太新鲜,这么深更半夜地怎么还像刚摘下来时一样含苞待放……
封竹声越想越不对,右手长剑在身前横扫一圈,锐利的剑气割断屏风,露出了里面那半个房间。
屏风内外简直是两个世界,那半个房间完全笼罩在阴影中,烛光都照不进去,灰沉沉地像是许久没人住过。地上有一片打烂的盘子,盘里滚出来些不知什么菜饭,都已经干成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米饭上铺了一层白毛,还有细小的黑虫子在上面爬来爬去。
一股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刺激得老剑客的眼泪都从眼窝里滚出来了。他眨了眨眼,又朝刚才看到异物的地方看了一下——
那里挂着一个脏兮兮的、枯瘦伶仃的……人。
一个女人。
她的脸大半儿已经掉到地上,粘在骨头上的血肉枯皱纠结,黑得发绿的肉上粘着脏黑的血,眼窝只剩两个黑洞,从里面爬出一条细长的肉虫。
屏风倒地,恰好拍到了那具尸体,拍得它来回摇晃了起来。顶上拴的绳子风干了几个月,已经有些枯朽,晃了几下便从中间断开,那具干尸咣当一声落到地上,砸起一地污秽恶臭的尘地。
封竹生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往后退去,耳后却吹来了一道细细的寒风,那位庄主夫人的声音也幽幽响起。
“我本来不想这么早就收了你的性命,老剑客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非要看到妾身这副枯朽之身?既然你看到了,就留下来陪我吧……”更锐利的阴风从背后袭来,封竹生及时打了个旋身,避开那迅捷无比的一击,眼前却对上了一具和地上干尸一样恐怖的骷髅。
“你!你也是鬼!”封竹声倒退两步,脚心忽然踩到一片黏糊柔软的东西,另一只脚却被略高的骨架磕了一下,想退都退不开。
罗夫人那张鬼面逼到他面前,幽怨地说道:“其他人都是被活生生投入剑炉里的,尸身烧成了灰,死后面目也和生前没有区别,唯有妾身变成了这副模样,又被锁在阁中出不去,只能日夜号哭。”
她的声音凄厉,令人闻之心酸,那张脸却狰狞恐怖到了极点,站在整洁明丽的房间里,相形之下越发诡异可怖。
封竹生汗毛直竖,拼力运起内力,苍老的身体里猛地爆发出比年轻人还强的力道,一剑劈向眼前的罗夫人。同时他以左脚为轴向门外转了半圈,纵轻功奔向敞开的房门,打算先逃出这房间。
然而他的剑劈到骷髅头上,却像劈进泥里一样顺畅地滑了下去,被胸骨紧紧夹住。脚下踩的那踩柔软烂肉像胶一样粘住他的鞋子,蠕动着裹上来缠住他的脚踝。
老剑客身子一下失衡,左膝狠狠跪到地上,剑也脱了手。
他右手支地,正要将上半身拔起,一只枯黄脏污的骨爪便抓住了他的两腮,微一用力,便抓破皮肉。伤口却没有血滴落,流出一丝便被那鬼身吸收一丝,罗夫人的脸也渐渐生出了点好肉。
她抓着封竹生站起来,呵呵冷笑:“我本想让你帮我的身体搬到剑庐烧了,现在看来倒不用,吃了你的血肉,我就能恢复不少了。”
她黑黢黢的两人排牙齿张开,颌骨上还缠着未烂尽的血肉,右手五根长长的手指岔开,搭在封竹生心口,指尖稍一用力就捅破了皮肉。
封竹生心口一阵冰冷,脑中走马灯一般闪过这辈子起起落落的无数画面,最后咧嘴一笑:“你庄里就算都是鬼,至多也就杀我一个老头子,那位应公子算无遗策……”
才说到应公子,空中就传来一道宏大清良的声音,正是清景在给全庄的鬼讲他的植入广告注意事项,要他们争取最后一个无期机会,自恃争不到的就老老实实中止犯罪,不然他就要杀鬼祭剑了。
封竹声朗声大笑,对着罗夫人那张算不得脸的脸狠狠啐了一口:“听到了吗?有应公子在,我等生人就不会被你们这群鬼魅残害!你有本事杀了我,自己也难逃一死!”
他也有几分见识,知道清景肯定是用什么秘法传音,并不是真的在近处说话,这声音虽然传到耳朵里,人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过来。
但从这段话里能听出来,除了徐方礼之外,他又除了一鬼,而且有余力将整个山庄里的鬼魅斩尽杀绝。如此一来,就算他这个老头子死了,知道同来的那些少年人能有活路,他也死而无憾了。
罗夫人却没有这见识,以为自己死而复生就已经是世上最神奇的事,那个声音的主人不过是空口说白话。她对着封老张开颌骨,阴惨惨地笑道:“什么硬公子软公子的,他就算有点本事,还能比得过佛道两派那些高人?老剑客还是莫再挣扎了,乖乖地助我恢复身体,好去找罗於工那老贼算帐!”
她五指一发力,指尖枯骨就深深陷进了封竹生的胸膛里,那跳动着折新鲜心脏就在她指尖,再往前伸一点就能抠出。她享受地抽取着胸中精血,指尖正要再加一点力道,那道刚刚响起过一回的,如金石相击般动听的声音便响起在她耳边。
“恭喜这位夫人抽到了最后一次□□会,剩下的鬼们如果不停手,就要面临我的飞剑追杀了。”
一股清冷的阴风从门外吹来,带着点冷血动物特有的腥气,灌入了罗夫人已没有血肉的鼻腔里。她全身上下都像被什么压制住一样,魂体化成的骨头寸寸被压弯了下去,艰难而缓慢地转过头。
门外黑沉夜色中,站着一名如玉像般俊秀的年轻人,他肩头金光闪动,伏着一只形似乌鸦的金色大鸟,鸟眼中燃着两道火光,正冷冷觑着她。
罗夫人喉头咯咯作响,在那扑面而来的沉重威压下,竟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想逃离这个可怕的屋子,可是右手被老不客的肌肉锁着,那身血肉已经长到了她身上,哪还有那么容易□□?
飒飒秋风随着门外白衣人的脚步拂到她身上,夹着她许久未能感觉的湿气,让她在一瞬间似乎活了过来。可活着的感觉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美好,因为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死,只有活着才能体会到死神一步步接近的恐怖。
就如她吊死时尝到的,不论怎么用力也吸不到一口空气,只能感着自己的身体在那绳子上摇晃着,摇晃到颈骨折断,心脏停止跳动。
她下意识捂住咽喉,死死盯着来人。那人衣袂飘飘,露出小片白皙的胸膛,手里拿着卷不知什么皮鞣制的古书,右手捻着最前端缓缓展开,动作优美得堪描入画。
他的脸在屋内烛光映照下染上了一层暖黄色,仿佛有光华流转,乌黑的双眸微垂,看向手中卷轴,缓缓启唇。
“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
小小的水阁被她看不到的力量撕裂,她恍忽觉着自己成了穿皮弁的武士,而她对面的老人化作了俊秀的年轻公侯,握着自己伸入他胸口的手轻轻一拉,那只手就被拉了出来,带着鲜红滑腻的血垂落下去。
老人的威仪忽然强盛到她难以忍受的地步,整个神魂都要被压散了,仿佛若是不跑就一定会死在这里。罗夫人艰难地迈步转身,目光望向敞开的房门,那个如粹玉凝雪般的身影却不知何时到了她面前,正微垂着头看她。
看她,也不是看她,在那双眼里毫无感情。没有一般人见到她惊恐或厌恶,也没有好奇,就像看着一片地砖,一枚落叶,那种空荡荡毫无感情的目光反而比封竹声威严的瞪视更可怕。
似乎有无数无形的斧钺加到她颈上,压得她不得不跪下,将枯槁的头骨顶到地砖上。
她的世界就此凝固。
时间长河另一头的景致被收入书卷,只留下一行注释:“郑伯伏罗陈氏。”
清景收起书卷,从法宝囊里找出一枚药丸塞进封竹生的嘴里,笑道:“老剑客受惊了,幸得我借了文华宗道宝《春秋》一卷在手,不然真要放那女鬼逃遁了。”
封竹生这一晚受尽惊吓,还差点被人掏了心,已经听不到他说什么了,捂着胸口只情道谢。他一错眼看到了地上那具枯骨,心里又是一阵乱跳,想起罗夫人说的话,连忙跪倒哀求清景:“这座山庄里的人都是鬼,庄主是个用活人祭剑的怪物,应公子,老夫看得出来,你不是一般的人物,求你救救庄里这些人!”
清景一翻掌,便有一股力道托着老剑客站了起来,裹着他走出那间水阁。他呆呆地站在外面,就看到清景从掌心抽出宝剑,眼含浅笑,将那剑化作一把比房柱还粗的巨剑,朝下轻轻一挥。
那把剑也没有碰到任何东西,但那座水阁就像被大锤砸了无数遍,眨眼间化作一地残砖碎瓦,掩埋了那具腐烂枯槁的尸身,那间遍地蝇虫的藏尸室,更埋掉了另半边用来招引受害者的整丽厅堂。
他肩头的金乌一回首,吐出枚烛火大小的暖黄色火苗,落到那堆碎屑上,霎时间将那里烧成白地。
封竹生震惊得像根木头般杵在那里,结结巴巴地叫着:“应、应公子,难道你是神、神仙……”
清景微微一笑,将巨剑剑柄像玩具一样在掌心转了几圈,温声说道:“神仙又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学得比常人多,走得比凡人远些罢了。你若也想学做神仙,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将来有人到这世、这里兜售《元泱苍华》,你只消买一份,就能体验真正的神仙生活。”
咚!咚!咚!
强力的跳动声从封竹生不再年轻的心脏中传出来,他牢牢记下了这个名字,也给自己风烛残年的人生推开了另一扇通往更广大世界的大门。
一点不科学 第105章
罗漠待陆平原十分客气,进门就让侍女泡茶,把他引到了正厅客座左手,自己却也不坐堂上,而是捡了右手第一副座头,与他对坐说话。
这位少庄主满脸悲伤,手托着茶盏不停摩挲,叹了一声又一声。陆平原一来惦记着不知是不是还在睡着的徒儿,二来也惦念徒儿的爹,就不那么照顾少庄主的情绪,端起茶盏问道:“不知罗管家会将应公子带去何处?怎么我只一个转身的工夫,他人就不见了?”
罗漠叹道:“陆大侠只担心别人,便不担心自己了吗?我父亲这些日子倒行逆施,闹得庄里人心惶惶,朝不保夕,我等做儿女的更是生死都操于他手。陆大侠惊彩绝艳,是江湖中绝顶的人物,我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你头上了。”
“哦?”陆平原不动声色地低了头,透过袅袅烟雾细看他的神情动作。
不知是不是他多心,这位少庄主的脸色略苍白了些,动作也有点迟缓笨拙,不像个习武十多年的少年英雄,反倒处处有着徐方礼鬼魂的影子。只不过这屋里灯火明亮,那位少庄主的影子在烛光下也映得出来,又和故事里的鬼魂不大相符。
他专心想着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并没立刻回答罗漠的话。那位少庄主却等不及了,放下茶盏催促道:“大祸将至,陆大侠还要想到什么时候!”
这一声几乎叫破了音,却因为没有真气支持,只有尖利高亢而不见浑厚。陆平原越发觉得奇怪,只是不动声色,放下茶盏问道:“我等受庄主邀请,持落星帖来观剑,又怎么会有大祸临头?难道是荧惑山庄招惹上了强敌……这也不对,就算有强敌,这些日子前前后后也有几十人收到落星帖了,难道这么多人也敌不过那对头?”
罗少庄主急得脸色煞白,暖黄色的灯光浮在他的脸上,却衬得他的气色越发枯杭颓败。他急得伸出手去抓陆平原,将要触到那片温暖的肌肤时却又缩了手,拱手说道:“我怎敢对陆大侠撒谎?我既是来求救,也是来救你的,不信你到我这山庄门口试试,这座山庄现在是无人能出去的!”
陆平原终于动容,问道:“罗庄主为何要将我们关在这庄子里?少庄主既然要求我相助,就不要吞吞吐吐,把这庄子里发生的事——辟如说徐大侠的下落——都说出来,咱们好一同参详。”
罗漠横下一条心,说道:“他已被我父亲拿出祭剑了!不瞒陆大侠,来到这庄子的前辈高人前后也有三四十,都已成了那座铸剑炉中之鬼了!就是你所说的应公子,现在怕也是同样下场,陆大侠也不必去管别人,只管自己逃命吧。我也没别的要求,只有一件信物要带给边关一位好友,求陆大侠出庄之后替我将信捎到,让他知道我不是故意失约,而是实在有心无力……”
他声音微颤,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却又用袖子揩抹了一把,硬是将眼泪逼了回去。擦完眼皮,他一翻掌便亮出一枚黑黝黝、乌涂涂、像是炉渣又像是炼坏的铁块的东西,递给陆平原。
“此物请陆大侠收好,我这就送你出庄子,望陆兄信守承诺,替我把这石头交予好友。”
他强行把石头塞进陆平原手里,朝门外一指,道了声:“陆兄请随我来。”
陆平原回头看向房门,方才还关着的人不知何时敞开来,正对着条干干净净的青石大道,远处一带两人高的院墙,在月光下映出雪白的墙壁,铺满蒺藜、铁钉的瓦顶。高墙当中镶着双扇的朱漆大门,闭得紧紧的,从形状上依稀看得出是他们进来时的那座大门。
他不知不觉起身走了出去,到那座大门前面伸手一按,一股震动神魂的波动忽然传到他脑海中,差点把他震昏过去。那扇大门不知是从外面锁上还是有什么法术在,从里面看着并未上锁,可他推那一下之后却连动都不动。
身后忽然传来罗漠的声音,急迫地催促他:“快点打开门,别等我父亲来,等他来了你就走不掉了!”
在他的催促下,陆平原心中变得一片混沌,懵然抽出剑,朝着那扇大门狠狠劈去。
罗漠睁大眼睛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满脸都是期待,但看向那扇大门时又隐隐带了几分畏惧。
剑一次次落下,大门也被砍破了几处,透过洞口只能看到一片黑漆漆的夜色,犹如那座朱漆大门睁开了一只只诡异的眼,比之前更为诡异。陆平原心里却一片空茫,只知道要打开大门出去,他的虎口被剑上的反冲力崩裂,鲜血顺着手腕流下去,自己却恍若未觉,仍是用尽全身力气劈向大门。
罗漠死死盯着他腕间的鲜血,在一旁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把头扎过去,又怕打扰了他开门,硬生生把脚步拘束在他三尺之外,悄然弯下身子,伸手去碰他落在地上的鲜血。
正在此时,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如金钟玉磬般摇动神魂的声音,正是清景踩着云霭升到房顶上,劝导庄中众鬼珍惜最后一个被收的机会。他身上的长袍仿如月华织成,流动着淡淡光芒;右肩一只金乌明艳夺目,脚下踏着一片淡淡云光雾气,活生生就是传说中的神仙。
罗漠心气发虚,更怕这声音震醒了陆平原的神魂,连忙朝他的脸上吹出一道鬼气,再度迷住了他的心。长剑劈砍的声音越发急促,大门门拴与挂锁的那小块包铁木板都被砸断,一道寒风呜咽着吹向院内,将大门砰地一声吹开。
门槛高耸,切开一地如霜月色,也隔开了这座鬼宅与人类世界。罗漠欢喜得脸都扭曲了,拧身投进那枚炉渣里,催促陆平原赶快离开。
陆平原收起长剑,抬脚迈向门槛,耳边却忽然又传来一道击金敲玉般的声音,说是已经伏了庄主夫人,要剩下的鬼好自为之。他的神魂被这声音略略唤回来一点,脚步微顿,落在了门槛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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