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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舍(全集)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玄色
这种茶盏是在宋朝时期点茶所用,根本不是用来泡茶的。但他也知道跟医生这种人讲古董根本就是对牛弹琴,只要不打碎就行了。陆子冈瞥了他一眼就继续专注于自己手中的活计。
“在做什么?”医生喝了几口温茶,解了腹中油腻,更是缓和了心中烦躁。他本来就脸皮够厚,此时见陆子冈都没搭理他,反而凑上前去,全当上午的事情没发生过。
陆子冈却没他这么粗的神经,硬邦邦地说道:“打香篆。”
医生发现陆子冈放在面前的香炉并不是老板经常用的那尊鎏金翔龙博山香炉,而是一个开口很大的莲花造型的青瓷小香炉。
医生扫了一眼店铺的摆设,发现不光那尊鎏金翔龙博山香炉不见踪影,还有几个很眼熟的摆件和古董都不见了。他忍不住追问道:“那尊博山炉呢?怎么不用它?”
陆子冈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冰冰地说道:“放心,我可没胆把它们都卖了。”等他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语气不对,但又不知道怎么补救。他一直都是在和古董打交道,根本不用理会什么人情世故,所以今天上午被医生质疑的那一句,才让他非常在意。就像一根刺一样,不知道怎么拔出去,不拔又刺得他生疼。
医生却是在工作中见惯了各种无理取闹的患者和家属,陆子冈的这点别扭脾气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不过陆子冈不回答,医生也慢慢地回想起来,好像之前有一次他来哑舍的时候,就看到陆子冈收起了几件古董放进了内间,想必也是怕能力不及老板,压制不住这些古古怪怪的家伙们。
八成那个博山炉老祖宗,现在正在阴暗狭窄的锦盒里气得直冒烟吧!
医生心底吐槽得自娱自乐,一边看着陆子冈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包象牙白色的香灰铺在青瓷香炉里,一边掏出手机来搜索香篆。啧,这都信息社会了,谁还非要求别人解释专有名词啊?很快,医生浏览了一下网页,就看到陆子冈压平了香灰之后,从锦盒里取出了一排十二个莲子形状的青瓷小香罐。
这些小香罐每个大概只有大拇指的一个指节那么高,圆滚滚的特别可爱。陆子冈取来一个同款的莲花瓣形状的青瓷香碟,开始用紫铜竹节香勺挨个从香罐取香粉,取出每种香的份量都不一样,多的有小拇指手盖那么大,少的只有一小撮。
医生想起来,他以前也见老板取过香粉,但是却没看他打过香篆,当时老板就说过,在汉代的时候还没有线香,只有香料磨成的香粉。看这青瓷的香道用具应该至少是北宋年间,但看陆子冈取用这香粉的珍惜劲儿,恐怕这些香粉是上了年头的。
因为香粉都是粉末状的,陆子冈生怕吹散了香粉,便屏气凝神,一脸严肃。
医生也被他的表情感染,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但随着一个个香罐被打开,鼻尖流动着或轻柔或香甜或肃穆或悠远的香气,他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陆子冈的香勺停在了最后一个香罐处,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得到这个香罐的盖子上贴着一个细小的封条。他犹豫了许久,抬眼看了下面前的医生,过了半晌才坚定信念,伸手旋开了这个香罐。
他用香勺在罐底刮了好一会儿,才掏出少得可怜的一点点,放入香碟中。随后又趁医生低头刷网页的时候,从锦盒中拿出一小根头发,用香剪剪成一截一截的,也混在香粉之中。
十二种香粉在香碟中混合,陆子冈拿出一个刻着镂空篆体福字的紫铜香篆印,轻轻地放在了铺平的香灰上,随后把配好的香粉用香勺放在香篆印上,再用小香铲把香粉细心地铲到镂空的福字之中。最后把香篆印小心地拿开,一个端正的福字便出现在香灰之上。
“咦?好像挺简单的嘛!”虽然已经在手机上看过打香篆的过程,但亲眼见到就是不一样,医生见陆子冈做得熟练,不禁有些手痒。
“没那么简单,拿香篆印的时候手不能抖,否则香篆字如果断了的话,这一次就不能烧到底了。”看着那个完美的福字,陆子冈心情也好转了许多,便开口解释道。
其实打香篆也是一种锻炼手的稳定性的训练方式,越是线条繁复的香篆印,就对打香篆的人要求越高,否则细细的香篆字断掉一点,都会前功尽弃。陆子冈当年为了锻炼自己修复书画的手不会抖,打香篆了很多次。但他旋即看了眼脸上写满得意的医生,这才想起对方的职业,便不再多话。
医生笑嘻嘻地刮了刮下巴,和心胸外科的他来比谁的手稳?这不是开玩笑吧?
陆子冈拿过一旁的线香,从长信宫灯那边借了火,点燃了香炉里的香篆字。一缕氤氲的烟升腾而起,缓缓地在空中打转、腾移、跳跃、回旋……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操纵着这烟气,让人不由自主地把视线凝聚在其上,看得如痴如醉。
陆子冈拿过一旁的香炉盖子,把香炉盖上。这个香炉的盖子是莲蓬形状,正好每个莲蓬中间都有一个孔,烧造得精致细巧。更兼因这香炉用的时间颇久,那些孔眼处还有些被香薰黄的痕迹,看上去更像是莲蓬的尖尖,惟妙惟肖。香炉的盖子盖上之后,烟气就没有那么浓重了,分了若干缕,丝丝绕绕地冒了出来,很快就散发在空气之中。
很快,一股说不出来的香气渐渐地随着这烟气四散开来。医生也是闻惯了奇楠香的人,但此时竟觉得,这股香气像是勾动着他内心深处,一时间竟是痴了。
陆子冈拿起一个香丸凑在鼻尖处嗅闻着,状似不经意地询问道:“你有什么想要忘记的吗?”
“忘记?”医生觉得平时绷紧的神经都因为这香气而放松了下来,一时浑浑噩噩的,也并不觉得陆子冈的这个问题突兀了。他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才道:“确实是有想忘记的啦,例如我父母的惨死、亲戚的挤兑,要知道我在小时候,几乎每一两年就要换个人家收留呢……”医生说着说着,像是深藏在心底的负面情绪都被勾了起来,单手按着额头想要把那些回忆都重新塞回去,“咦……奇怪……我怎么感觉闻到了一股蛋白质燃烧的味道……”
陆子冈看着医生陷入了沉默,随后又沉沉地在柜台上睡去,不禁叹了口气。
“你鼻子可真灵,我在蘅芜香里加了老板的头发。忘了他吧……忘了他对你比较好。人过分的执著,并不是一件好事。况且这事老板以前常做,估计他若是能回来,肯定也会这样对你做的。我只是替他做了该做的事而已。顺便清理一下你不想要的记忆,作为补偿吧……”
陆子冈闻着手中的香丸,喃喃地自言自语,其实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也有想要忘记的人,但可惜他没有对方的头发。
他知道医生这样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会越来越失去正常的生活,甚至连工作都做不好。
这样不行,医生的工作是救死扶伤,手的一次颤抖也许就会失去一个人的生命。今天的吵架就已经出现这样失控的苗头了,长此以往,迟早会出问题。
这样的话,还不如让他来替他下决心。
他和老板本来就是两条平行线,即使命运的捉弄让他们偶然间交汇,也是时候各自远去了。
陆子冈闻着手中的香丸,自然是不受屋中点燃的蘅芜香影响,但这时,他却已然有些后悔。
他是不是……做错了呢?
罢了,就算是错了,也无法挽回了……
哑舍的店铺之中,蜿蜒盘旋的香线无声寂静地弥散着,清冷,孤寂……





哑舍(全集) 第67章 涅罗盘

三青用尖尖的嘴喙慢条斯理地梳着身后的翎羽,时不时看一眼悠然停在房梁上的鸣鸿,全然没把在房间中愁得团团转的陆子冈放在眼里。
陆子冈这一年间,最先开始的时候是拼命地演算洛书九星罗盘究竟是怎么运转的,之后起了其他的心思,按照前世的记忆开始练习琢玉技巧,而现在,因为放弃了用罗盘寻找老板,也没有了医生经常过来串门,闲下来的陆子冈才想起来应该抽空检查一下哑舍里面的古董,该晒的就要晒晒,该防虫的就要换樟脑丸,该除尘的就要擦擦灰什么的。结果这么一大扫除,就发现了严重的问题。
放织成裙的房间里,只剩下了那个小叶紫檀的立式衣架,本应该挂在那里的织成裙已经杳无踪迹。
若是其他古董,陆子冈可能还会以为是被老板收起来了,或者是被老板卖给了有缘人,可是他分明记得他和医生穿越回唐朝见过安乐公主李裹儿之后,来到这个房间看过那件冠绝古今的织成裙。而现在却只剩了一个空空的衣架子!
陆子冈犹如困兽一般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在眼角余光扫见了三青后,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冲过去摸了摸它的背脊,尽量放轻了声音问道:“三青啊,你有没有看到这里的织成裙?喏,就是用很多鸟的羽毛做的一件裙子。”
三青无辜地摇了摇头,它自然是知道那件裙子的,不过它一向厌恶人类用鸟类的羽毛做装饰,也就一直看不惯这件织成裙,极少进来溜达,所以也不知道这裙子什么时候不见的。站在房梁上的鸣鸿见陆子冈疑问的目光朝它投射过来,也连忙摇了摇头,它虽然也是不一般的傲气,可是成天和三青打架打得它的毛都快秃了,此时人在屋檐下,又怎么可能不低头?
陆子冈的浓眉深深地皱了起来,医生从不进哑舍的内间,天天来的画师也不会任意动其他房间的古董,那么……这织成裙是被人偷走了?究竟是谁有此能力?哑舍里居然还能丢东西?简直闻所未闻啊!
揉了揉酸痛的额角,陆子冈觉得自己这一年过得实在是糟糕透了。果然只有老板才能管得了哑舍,他现在都不敢详细去检查哑舍究竟有多少古董不见了,又或者他即使检查了也查不出来,他又没有哑舍内所有古董的清单。
鸣鸿在房梁上歪着头站了一小会儿,却忽然像是似有所感,张开翅膀从房间里飞了出去。三青这回却并没有追过去,而是目送着它飞出了哑舍,轻轻叫了两声表示这呆鸟终于走了,它很满意。
陆子冈也没想拦鸣鸿,本来这小赤鸟就是自己飞过来的,这会儿自己飞走了,是不是感应到他的主人回来了?
站在本该挂有织成裙的小房间里发了一会儿呆,陆子冈又在哑舍之中把能找的地方都翻了个遍,也没有翻到那件织成裙,只能垂头丧气地走出里间,却在绕出屏风之后看到了一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老板!你回来了?!”陆子冈站在当场,无比震惊。
老板坐在柜台里,正捧着一把明朝的紫砂供春壶暖手。他的神情柔和淡漠,动作悠然平静,与他之前多少岁月中日日所做的一样,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见陆子冈从里间走出,他便勾唇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点头应道:“我只是回来拿个东西,辛苦子冈你了。”
陆子冈的脸色数变,最终还是轻吐了一口气,喟然叹道:“老板,子冈有负所托。”
“先坐吧。”老板却并未在意,示意陆子冈坐下,翻出两盏紫砂杯。扶苏回去找胡亥了,所以他倒是有时间听陆子冈说下这一年来的情况。
陆子冈坐下来先是喝了杯热茶定了定心神,然后把自己擅用洛书九星罗盘的事情交代了一下。
“哦?我正是为了拿那个罗盘而回来的,你们倒是胆子大,也不怕穿越过去之后回不来。”老板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说说,你们都去了哪些朝代?”
陆子冈老老实实地把这一年来时空旅游的行程从头到尾说了个遍,连最后他去找夏泽兰的经过都没有漏下。事实上陆子冈在内心积累了许多压力,不知道该找谁去倾述,老板适时的出现,让他彻底松了口气,也顾不得有什么后果了,便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老板看到陆子冈说完一脸忐忑不安的神情,也就没有再苛责于他,反而微微一笑道:“若不是我回来,你是不是这个月还要再去明朝一次?”
陆子冈一怔,他本想摇头否认,但在老板灼灼的目光中,无法说谎,只好艰难地点了点头。确实,他不能接受之前的那个结局,他若是早一点就直接带夏泽兰离开京城呢?是不是就能躲开锦衣卫的追捕?又或者他早一点与夏泽兰相遇,彻底劝她离开尚膳监……陆子冈没办法不让自己这样想,就算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想继续尝试。
“痴儿,若是洛书九星罗盘如此好用的话,那我为何不用?”看着陆子冈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老板不由得苦笑道,“我自从得到洛书九星罗盘后,便不断地穿越回扶苏死前的那段时间。可是不管我用罗盘重返历史多少次,就算救活了扶苏,很快他也会因为其他事情而死去。这是完全无法改变的,是已经发生过的历史。”
陆子冈忽然想起之前他和医生在戚少将军的军营里,医生救治了许多兵卒,其中大部分的人都因为随之而来的战事很快阵亡,当时他也没有多想,难道原因真的是历史的不可逆性吗?
“我总以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总觉得自己下一次会做得更好。”老板低头看着手中茶杯里轻轻摇曳的茶水,言语中有着说不出的苦涩,“可是看着他一次次因为各种原因在自己面前死去,就像是一个永远都无法醒过来的噩梦,最终我只能无奈地屈服,把洛书九星罗盘封存起来,再不动用。”
陆子冈面色苍白,终于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天真。
是的,历史永远只是历史,发生过的事情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即便他再怎么付出努力,也都无法挽回了。
陆子冈发了会儿呆,最后用手抹了抹脸,颓然道:“老板,我可能还做了一件傻事。”说罢便把自己对医生用了蘅芜香的事情说了出来。他没法隐瞒,也没有太过辩解。陆子冈隐约觉得自己前段时间的精神状态有些危险,也许是坐拥众多稀奇古怪的古董,举手投足之间就能轻易穿梭古今,可以随意地掌控别人的命运,让他产生了一种无所不能的错觉。他也是普通人,无法在强大的诱惑面前把持自己。
还好老板及时地回来了,否则他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令他更懊悔的事情。
陆子冈一边说,一边注意着老板的神色,却并未发现任何端倪,老板甚至连眼角眉梢都分毫未动。
“哦,这样也好。”等陆子冈说完,老板便缓缓地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医生他应该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了。就算你没有用蘅芜香,我也会给他用的。”
陆子冈闻言,终于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又重新地落回了肚子里。他就说嘛,老板在两千多年的岁月中,不知道用过多少回那蘅芜香了,没见那香罐中就只剩下那么一点点香粉了吗?这次自然也和以前那么多次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老板还如平日般微笑着,把手中的茶杯送到嘴边,入口冰凉的茶水却让他的眉心一皱。
默默地把冷涩的茶水咽下喉咙,老板无奈地笑了笑。
原来他虽然不再能感受到伤痛与否,但却依然能分辨温暖还是冰冷……

扶苏从大门口的地毯下方摸出了备用钥匙,打开了公寓的大门。在门开的那一刹那,扶苏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被脸上半边刘海挡住的烧伤位置,指尖下接触到的都是凹凸不平的触感。他并不是一个在意外表的人,但此时也不禁想到若是胡亥看到他这个陌生人,会不会认出他来。
其实扶苏一点都不喜欢自己这个幼弟,自小就被父皇别有用心地宠坏了,长大之后又篡夺了他的皇位,虽然都是赵高教唆造成的,但他因此而死是不能更改的事实。只是他现在连复辟秦朝的执著都放下了,对这个血脉相连的弟弟又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呢?
毕竟,已经是两千多年过去了,不是吗?连记忆中的那个大秦都已经灰飞烟灭,又有什么可以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
只有寥寥数人矣。
公寓里面一片寂静,扶苏已经闻到了一股许久没有人居住的霉味,他试着开了开门口的灯开关,灯却没有亮。应该是很久没有交电费,被掐断了供电。扶苏皱了皱眉,发现屋中的灰尘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客厅的窗户并没有关紧,靠着窗户的地板有被雨淋过泡涨了的痕迹,也是屋中这股霉味的来源。
看起来,胡亥已有好几个月都没有回来过了。
扶苏走到桌边,上面还有燃了一半就被熄灭的月麒香香篆,但吸引他注意力的,却是桌上有一个方块形状的痕迹,这里与旁边落灰的薄厚程度完全不一样,就像是原来有什么东西放在这里,之后又被人拿走了。
屋里没有任何字条或者其他信息,柜子里的衣服都在,没有被人收拾过的痕迹,甚至连床上的被子都没有叠起来。门口胡亥出门经常带的黑伞少了一把,整个房间就像是主人只是随意地出了趟门,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一样。
扶苏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胡亥不用手机,他也不知道如何去联系对方。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觉得现代社会的各种通讯手段有多么先进,若是换了古代,几个月没有音讯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又怎么会觉得一时之间联系不到这么难熬?也不知道胡亥这一年来是怎么过的……想到这里,扶苏不禁对自己不告而别有了些歉疚。
正在这时,扶苏听到了扑棱棱的展翼声,循声看去,就见小赤鸟从客厅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扶苏立刻迎上去问道:“鸣鸿,你的主人呢?”
鸣鸿歪着头看着突然出现在家里的陌生人,并没有冲上去啄两口。它急忙挥舞着翅膀在屋里绕了一圈,没有看到主人的身影,不禁焦急地哀鸣起来。
扶苏一见鸣鸿这样的反应,心下一沉,胡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连鸣鸿都没有带走?

胡亥压根不知道在千里之外,有人正为他的安危而担忧着,他现在正站在一间质朴古意的庭院中,仰头凝望着璀璨的星空。
一件狐皮大氅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头,胡亥收回的目光落在了立于他身后半步的男子身上,赤红色的眼瞳中依旧闪烁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拘谨地半弓着腰,永远地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从不妄言,总是把他放在心尖上伺候,最后还因为误会而被他亲手杀掉的那个人。
已经很久远的记忆依然十分鲜明,那是因为胡亥永远不会忘记当他得知自己是误会了孙朔时,赵高那一脸淡然的解释。
哈,说什么那是给他上的第二节课,教会他如何分辨忠诚还是奸诈……
是的,他又怎么会忘记,他随后所有的内侍全部都叫着和这个人一样的名字,是因为他生怕自己会忘记所犯过的错误……
“孙朔……”胡亥闷闷地唤道,却知道眼前的人并不是真正活着的,而是因为魂魄依附在了那枚铜权之上,又被赵高所捡到,用傀儡之术做出的一个人形傀儡。
“臣在。”孙朔低低地应道,声音在夜色下听起来有些虚无缥缈。
“赵高他……究竟想做什么?”胡亥终于忍耐不住地询问道。当时赵高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对赵高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地就跟着走了,毫无反抗。
呵,他也知道史书中那些人都是怎么写赵高的,认为他昏庸荒诞,居然胆敢在朝堂上指着一只鹿,说那是一匹骏马。
可也就是这样看似有伤大雅的一个把戏,就让赵高轻易地分辨出朝堂上哪些人是服从他的,哪些人是口是心非的,哪些人是坚决不低头的。这样直白简单大胆的试探手段,更是衬得后世那些拐弯抹角磨磨唧唧的党争都弱爆了!
也由此可见此人的心机和手段究竟是有多么恐怖。
所以当胡亥等同于被软禁在这一处偏僻的山间宅院里时,就更是噤若寒蝉,即使有孙朔在旁伺候得舒舒服服,他也日夜提心吊胆,终于忍不住在此时问出了口。
当然,他问出这问题的时候,也是觉得孙朔其实并不知道答案,他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而已。
结果没想到孙朔沉吟了片刻,居然开口道:“主人他应该是有所图谋。”
胡亥听到本应是自己内侍的孙朔,竟然那么自然地叫着赵高“主人”,当下怒极反笑道:“哦?你都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应该是和一个叫‘哑舍’的店有关。”冬夜寒冷,孙朔虽然只是一介傀儡,但依旧拥有着人类的习惯。一阵寒风袭来,他拢着袖筒,缩着肩膀建议道:“小公子,我们还是进屋说吧。”
“不用,我披着大氅,你又不怕冷,做什么进屋?我想在外面站会儿。”胡亥冷哼道。有孙朔在身边,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秦朝的倨傲小公子,就是不想别人舒服。“你继续说,这跟哑舍那家店有什么关系?”难道是赵高发现了老板的身份?胡亥心下一惊,想到下落不明的皇兄,更是焦急了起来。
孙朔见自家小公子并不想回屋,也没有再劝,而是微微向前又迈了半步,巧妙地挡住了夜风吹来的方向,之后才低头缓缓说道:“这要从哑舍的历史说起。”
“历史?哑舍不就是那个老板建起来的古董店吗?还有什么历史?”胡亥抬手顺了顺自己被夜风吹得四散的银发,随意地掖在了大氅的帽子里。
“非也,事实上,从甘上卿的师父起,就已经开始收集古董了。相传那道长所在的门派,就是喜好收罗天地间遗留的上古神器。而在炎帝黄帝尧舜禹的传奇年代过后,天地灵气消弭,遗留世间的神器会对凡人产生巨大影响,所以便在中原各处建立了数个宝库,把这些神器都一一封印在其中。当然,神器也只是占了一小部分,许多像我这样被依附了魂魄或者自己滋生了灵智的器物,也属于需要被封印的范畴。”孙朔徐徐说着,语气和声调都如往昔般温和平静,就连说到自己的时候,也没有丝毫波动。
“宝库?”胡亥的注意力立刻被这两个字吸引住,一双赤目无法抑制地放出光芒,“如此说来,确实有道理。上古的那些神器都是极难损坏的,也没道理就忽然默默无闻了。我原以为是因为主人命殒而蒙尘,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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