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舍(全集)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玄色
孙策虽然还年少,可是也已经得到了世人“英气杰济,猛锐冠世,览奇取异,志陵中夏”的评价。轻佻毛躁的性格和他父亲一模一样,只求这点棱角会在岁月的磨炼下慢慢抹去,最终成就帝王伟业。
这一切都如同她自己所预料到的一样进行着,可是却有一样东西,她千算万算都没有预料到。那就是她自己的心情。
周瑾把自己眼中的倾慕与向往,小心翼翼地掩去,一点一点地收拾好,然后死死地埋在心底。她现在不是周瑾,而是周公瑾。
孙策需要的,也不是不能抛头露面的周家大小姐,而是能站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能作为他左膀右臂的周公瑾。这样,其实也很不错。
她的愿望,现在不仅仅是想求得周家自保。
她的野心也变了,她期望能看到他坐上那个宝座,睥睨天下,能看到百姓终结这场末世磨难。
而她,会一直在他身旁。
作为周公瑾,永不后悔。
四
公元199年。
“你……你说什么?”周瑾藏在衣袖下的拳头,死死地攥紧,不敢置信地问道。就算是大军兵临城下,她都不会如此失态,可是从她最重视的这个人口中,听到了她认为最不可思议的话,她就无法再保持冷静。
孙策意外地看了眼周瑾,他没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啊,不就是帮乔国老说亲吗?“你们俩当年不是关系很好吗?我还以为这些年你推辞了那么多人的说亲,是为了在等小乔长大呢!”孙策笑得一脸促狭,“我当年还以为公瑾你搞什么断袖分桃呢!结果是温香暖玉红袖添香啊!”
周瑾的指甲越发刺入掌心,她知道这时候她应该说点什么,可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三年前她拒绝了袁术的橄榄枝,只请求作居巢县县长。而孙策四处征讨,打下了自己的地盘,她便佯到居巢县赴任,却趁机东渡回吴,与孙策重逢。孙策亲自迎接了她,授她为建威中郎将。去年袁术病逝,孙策授周瑾为中护军,虚领江夏太守。在这几年中,周瑾助孙策攻破皖城,夺得庐江郡,孙策的帝国已经初具规模。
这些年来,两人怀着共同的理想,一同谋划天下,一同饮酒畅谈,一同征战沙场,几乎形影不离。而孙策一直没有成亲,她也就一直抱着一种微妙的心态伴随在他身边。一开始总是觉得有些庆幸,因为她知道孙策的要求很高,他看不上那些深居简出的大小姐,甚至鼓励他的幼妹孙尚香舞刀弄枪。去年曹操刻意想要与孙策联姻,结果他把曹操的侄女推给了自家弟弟孙匡。因为不想要与曹操有太深的瓜葛,也完全看不上那种用婚姻来交换的利益。
可是越是这样,就越让她心里那个不切实际的欲望膨胀,她不止一次地想象,若是有天下一统的那一天,她恢复了女儿身,孙策会用一种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她呢?
理想总归是理想,现实永远是残酷的。
她甚至有准备,哪一天孙策会告诉她他要成亲了,可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会亲自来为她说亲。
孙策见周瑾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便苦口婆心地劝着。他以为是这位义弟面皮浅,所以绞尽脑汁地为他找理由:“和乔国老这种在庐江郡有身份地位的人结成亲家,是对江东军的发展有很大便利的。我们的根基尚浅,势必要借助外力,这样有了这层关系,以后也容易说话些。”
不愿意用他自己的婚姻交换利益,就可以用她的来吗?周瑾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失望与痛苦。
然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回答。“好的,我知道了。”
不是说过,支持他,永不后悔的吗?怎么办?她开始有点后悔了……
周瑾坐在屋子里,看着入目满眼的红色有些发愣。在答应了和小乔的婚事之后,她便经常往乔家跑,一是因为要当别人夫君了,自然要表现得好一点,二是真想避开孙策,不想见到他。
成亲……这个字眼离她实在是太遥远,她本以为这辈子没有成亲的机会了,更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成为别人的夫君……
留青梳的能力,是真的会把她变为男性,也可以让她恢复女儿身……捏紧手心里的留青梳,周瑾知道自己越来越纠结了,尤其在这间摆满妆奁的屋子里,衣架上那艳丽的新娘服,让她觉得既刺眼又羡慕。
她……她也好想穿一次……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芽,周瑾无论再怎么压制,都无法把这根草从心底拔除。
就……就穿一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小乔应某家小姐的邀请出门踏青了,现在这个院子里,没有其他人,而她呆着的这个地方是厢房,仆人们也不会不通报就推门进来。
周瑾就像是着了魔一样,无法自拔。她站起身,手指碰到了那身新娘服,指尖上的柔软触感,让她再也忍不住。
解开男子束发用的方巾,用留青梳梳了一下头发,小心翼翼地用膜拜的心情穿上了那身嫁衣,然后她就在铜镜中看到了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
那人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曲裾绕襟深衣,宽袖紧身,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身材,十年都没有穿过女装的周瑾,从不知道自己的身材有这么好。
只是,脸容素净,根本不像是新嫁娘。
周瑾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打开了那层层叠叠的梳妆盒。
敷铅粉、抹胭脂、涂鹅黄、画黛眉、点口脂、描面靥……周瑾仔仔细细地为自己画着妆,她虽然从未做过,可是记忆中看过娘亲每天早上都这样画,她认真而又虔诚,就好像在心底练习过了无数次一样。
而在周瑾最后恢复神智时,彻彻底底地被铜镜中那张脸容震惊住了。
原来,这才是周瑾。
原来,若她按部就班地活下去,那么周瑾应当就是铜镜中的这副模样。
周瑾并没有收手,而是把散落的长发略嫌生疏地挽了一个垂云髻,脸颊旁边垂落几缕轻盈的发梢,显得越发轻灵妩媚,最后插上了一支孔雀玳瑁镶金簪,再在发髻上缠上一条五色缨穗。
“《仪礼·士婚礼》上有言,‘主人入室,亲脱妇之缨’……小瑾,以后你要是嫁人,记得要在头上系上一条五色缨穗哦!只有你的夫君才能拆下来的五色缨穗……”那一年,在夫子上课的时候,兄长翻书翻到了这里,扭过头笑着和她戏言。
看着那两条荡来荡去的五色缨穗,周瑾好久都不曾回过神,直到有人推门而入时发出的轻“咦”声,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去,然后大惊失色。
孙策?他怎么在这时候来乔家了?周瑾狼狈地躲入屏风后,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屏风外传来了急急忙忙的道歉和关门声,周瑾一时拿不准对方究竟有没有认出她,不过从屏风后转出来时,她看到铜镜中的自己,也不由得苦笑。
这张脸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只是……周瑾看着地上因为她的躲避而掉落的五色缨穗,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始拆掉发髻洗掉妆容。
做梦,一次也就罢了。
就算再美好的梦,也有醒过来的时候。
孙策低着头,满脸尴尬地从乔家了出来。他这些日子一直没有看到公瑾,以为他成亲在即,就当放他大假了。可是今天正好有件很紧急的军情想要找他参详,便直接来乔家找他了。
只是没想到会冲撞了佳人。
没想到……当年那个小丫头,居然变得那么漂亮了……孙策暗自羡慕义弟的艳福,却不曾想一出门就看到了出门归来的小乔。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袄裙,头上梳着百合髻,长发在头顶纷呈数股,前后分梳,黑色的长发便宛如一朵百合花般盛开了花瓣,显得俏丽无匹,令人眼前一亮。孙策一眼就看出来这才是当年的那个小丫头,可是这个是小乔,那他不小心撞见的又是谁?
小乔没想到会碰到孙策,一听孙策问出这样的问题,她也很意外,不过随即娇笑道:“将军看到的肯定是奴家的姐姐,心痒穿了我的嫁衣试试罢了。”
孙策心中一跳,他刚刚没有多想,是因为他以为看到的是小乔,自然就不会对兄弟的女人有什么妄想。
但现在……想起那张惊鸿一瞥的娇颜,孙策总觉得自己是在哪里见过,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熟悉。
可是又想了一下,那人既然是小乔的亲姐姐,那么肯定和小乔很相似,也怪不得他会有这样的感觉。
只是,总觉得还是有哪里怪怪的……
小乔侧着头,看着孙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头脑中转过一个念头,让她绽开一个微笑道:“将军,奴家的姐姐至今还没许亲哦。”
孙策听出来了小乔的言下之意,回想到那张令人无法忘却的容颜,心突然狂跳了起来。
“夫君,夜已经很深了,早点歇息吧。”小乔端着一碗羹汤,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
周瑾揉了揉微痛的太阳穴,把手中捏着的军情战报放了下来。
小乔知道自家夫君这些日子在烦恼什么,她也是满腹怨气:“姐夫这是怎么搞的?灭完袁术旧部刘勋,夺了皖城之后就不回来了。紧接着进击刘表的江夏太守黄祖,这也就忍了,知道他是为父报仇。可是他又跑去进攻豫章,招降了那豫章太守,怎么还不回来?就忍心让夫君你一个人支撑江东军这么大的一个乱摊子啊?”
“也不是什么乱摊子。”周瑾苦笑。她知道孙策最近做的事很反常,但她也找不到什么原因,好像……好像就是从孙策与大乔成亲后开始的吧……
周瑾的心中盈满苦涩,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可是她一想起来,还是会忍不住的难受。孙策在乔家偶然见到了她女装的一面,便急急地订下了与大乔的婚事。而婚后没几日便领兵出征,至今未归。
难道他是看出来什么了吗?周瑾想起孙策临走前看着她深思不已的神色,一时烦躁不已。
不想了,下次见面的时候,干脆摊开来说好了。周瑾暗下决心。
小乔虽然觉得自家夫君对她已经远没有了当年的亲昵,但她也并不觉得如何,她已经不是那个和父亲一次言语不和便能离家出走的孩子了,大小姐的脾气也渐渐地磨掉了许多棱角。在这个时代,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传统的美德,更何况自家夫君从不对其他女子多看一眼,要说真让她挑刺,那就是自家夫君对孙策实在是太好了。
好到她都有些嫉妒的程度。
“小乔,你去多陪陪你姐姐吧。”周瑾轻咳一声,唤回了小乔的神智。
“也好。”小乔知道自家姐姐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黯然神伤,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她还不想这样就走,她总觉得夫君人在她身边,可是心却不在。
周瑾没注意到小乔脸上怪异的表情,皱着眉看向桌上的战报,心中忧虑。广陵太守陈登招诱严白虎余党,想要在吴郡叛乱,孙策又领兵前去讨伐了。虽然只要孙策去了,平定叛乱便是举手之劳,可是周瑾心中就是掩不住的担忧,眉心突突的直跳。
“夫君,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啊!”小乔伸手扶住周瑾,后者下意识地挣开她的手,袖子撩过桌面,把上面的留青梳带了一下。
只听一声脆响,梳子掉在了地上。
两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地上摔断了一个梳齿的留青梳,心中都掠过一丝阴霾。
梳子断齿,是大大的凶兆。
屏风外,一个亲卫拍门而入,急声惊呼:“将军!不好了!主公在丹徒被刺!”
周瑾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发黑,一时小乔在喊着什么都完全听不到了。
周瑾默默地坐在灵堂内,眼前一片片刺目的白色。她不知道在这里守了多久了,只知道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哭声响了又灭,但是她的灵魂好像已经不在这里了。
得知消息的当天,她连夜疾驰了数百里,赶到了丹徒,见了他最后一面。
他已经是重伤迷离了,分辨了好久,才分辨出是她,他只是握着她的手,艰难地说了一个词。
“枭棋。”
她懂他的意思,就如同这些年来,一直都懂。他在托付她,枭棋若死,那么散棋也可以成为枭棋。
他是想让她继承他的江东军团,可是她却不能。若她真想,当年还能轮到他领军吗?那么枭棋?还会有谁能成为这枭棋呢?她还能保证自己像辅佐孙策一样辅佐那个人吗?
“公瑾……”身旁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周瑾恍惚间抬起头,看到一张年轻的脸容,依稀和十年前的孙策重叠起来。
“公瑾,你要去休息一下,你不能垮掉。”孙权的眉间挤满了忧愁,他早就知道公瑾与他大哥交情好得没话说,可是却不知道他会伤心到如此地步。整个人憔悴削瘦得仿佛跟幽灵一般,哪怕是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跑了。
“公瑾……大哥临去前嘱咐我,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公瑾……”
周瑾一震,毫无焦距的眼瞳锐利起来,立刻撑着地起身。只是她不知道在这里跪坐了多久,起身的时候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幸亏有孙权在一旁,才不会狼狈的跌倒在地。
“公瑾……你……节哀顺变……”孙权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个人身上透出来浓重的哀伤,压抑得已经让人光看着就很心惊了。
“放心。”周瑾最终站了起来,站得笔直,“率领江东之众,于两阵间一决胜负,与天下英雄争衡,你不如伯符。但要贤用任能,让上下将官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平安,伯符不如你。”
“公瑾……”孙权闻言,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中原地区动乱,我们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静观成败。”周瑾缓缓地说着,一字一句,用着她那因为疲惫而嘶哑的嗓子,“放心,我会好好辅佐你。”
一言,便是一生的承诺。
“我是周瑜,字公瑾,东吴大都督。”
这世上,再也没有周瑾,只有周瑜。
五
两千年后。
老板在整理古物的时候,在一个放在角落的箱子里,发现了一把断了一齿的留青梳,随后便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是了,这把梳子,他当年送给了一个小女孩。一个想要代替她的哥哥活下去的小女孩。
老板用手摩挲着留青梳上的纹路,当时的他还非常热心,在三国的时候,寻找到的扶苏转世,都是带在身边教养辅导的,就连毫不相干的周瑾,都可以帮她实现她的愿望,给了她这把留青梳。
可是这份心境,在岁月的穿梭中,渐渐的被磨淡了。他无法再忍受一个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一次次地在眼前死去。所以到后来,他宁可远远地守着,确定那一世的扶苏健康成长便好,尽可能的不去相见。
不相见,便不相识。
不相识,便不相知。
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梳子的断齿处断得干净利落,就像是斩断的牵绊。
老板一直觉得周瑾和自己很像,可是又非常不像。
他们都有着想要帮助某人完成霸业的夙愿,可是最后周瑾鞠躬尽瘁地想要完成孙策的遗志。而他却更自私一点,想要找回那个人。
是了,后来他因为担心,又去看过她一次,然后那个人就把这梳子还给了他,说她当年就不应该把梳子留下,从一开始就应该死心做个男人……
“咦?老板,这梳子很漂亮啊!可惜断了一个齿啊!”帮他收拾库房的医生发现老板发了一阵呆,便凑了过来,“这是什么质地的梳子?上面的雕刻很细腻精致啊!”医生在哑舍混久了,自然眼力也有所增长,只看这梳子色泽莹润,就知道肯定是被人经常抚玩摩挲。而且光滑如脂,温润如玉,色泽近似琥珀,一看便知是年代久远的古董。
“……这是留青梳,是竹制的。选取的是上古栽种几百年的阴山竹,留用竹子表面的一层青筠雕刻图案,便为留青竹刻。”老板淡淡道,随手把留青梳放在了一个锦匣内,“不过已经断了一个齿,不能再用了。”
(注:此章文字纯系虚构,无历史依据,纯属娱乐。)
哑舍(全集) 第39章 铜权衡
一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二十六年。
感觉到脸上被人用温热的湿毛巾轻柔地擦拭着,胡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半大少年的脸容。本来是很讨喜的圆嘟嘟脸庞,可是胡亥每天早上都会无比痛恨看到这张脸。
因为这就代表着他必须要起床了!
“孙朔,汝走开!”胡亥别过脸,避开在他脸上擦拭的湿毛巾,紧紧地闭起眼睛,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孙朔早就习惯了他伺候的小公子每天早上的赖床行为,笑眯眯地劝道:“公子,今天是您的夫子来上课的第一天,您就要用这种方式来迎接夫子吗?”
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胡亥就一肚子气,腾地一下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气呼呼地抱怨道:“孙朔,汝说,父皇是不是太偏心?大哥的夫子是当代大儒淳于越,据说大哥五岁时就开始习字念书,而吾今年已经快十岁了,才给吾找第一个夫子,而且此人还是中车府令!中车府令!只是个管皇家车马的小官!让这样的人来当吾夫子!太不公平了!”
孙朔依旧笑眯眯的,在他看来,今天叫小公子起床的任务已经成功地完成了,看小公子的这副模样,肯定是不会有睡回笼觉的心情了。他轻柔地给胡亥擦洗脖子和手脚,一边帮他一件件换上衣袍一边劝道:“公子,陛下是多么的宠爱于您,这宫里面是有目共睹的,陛下是怕您受不住读书的苦。吾记得有次从大公子那边路过,看到他书房里堆得像山一样的书简,大公子的内侍们也都私下抱怨,说每日里搬那些书简来来去去就累得半死呢!”
胡亥的心情果然好了一些,不过又对孙朔讲的话非常感兴趣,挑起秀气的眉梢问道:“哦?真有此事?”
孙朔暗道小孩子果然好哄,虽然他只大了胡亥几岁而已,但他总觉得小公子是被宠坏了的,毕竟始皇帝实在是太爱他了。
小公子胡亥出生于公元前230年,正是在他出生的当月,当时还是秦王的始皇帝吞并了韩国,开始了统一大业。始皇帝是一个非常迷信的人,觉得小公子胡亥的降生,是上天赐予他的福气,所以对待他和其他公子完全不一样。无论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于他,吃的用的穿的玩的都是最好的,全秦宫的人都知道小公子胡亥是始皇帝心尖上的宝贝。
一转眼九年过去了,始皇帝统一六国,胡亥依旧无比荣宠,但是孙朔却觉得有些违和起来。
是了,因为小公子都已经快十岁了,居然还没有夫子教他念书!相比五岁就已经念书苦读的大公子扶苏,这多少有些怪异。在孙朔最近几日有意无意地提点之下,胡亥终于察觉出来,亲自向始皇帝开口说想要念书。
结果没想到始皇帝派给胡亥的夫子,竟然是中车府令赵高。
孙朔并不像胡亥那样失望,扶苏的夫子是当代大儒淳于越又如何?淳于越的儒家政见与始皇帝推崇的法家思想完全相反,而赵高则是始皇帝欣赏的内侍,虽然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中车府令,但这中车府令是负责皇帝的车马管理和出行随驾,甚至亲自为皇帝驾御,职位至关紧要,非皇帝的心腹不能担当。而且听说赵高此人精通律法,是法学名家,如得到此人的诚心教导,小公子肯定会受益匪浅。
只是这些话,不是一个内侍该说的,若是被有心人听见,他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只能微笑再微笑,动作熟练地把小公子从头到脚收拾妥当,然后满意地看着面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俊秀小童。
胡亥心里依旧不爽快,嘟囔个不停,不过还不到十岁的小孩子也说不出来什么新鲜的词语,只是一个劲地嚷着不公平不公平。
孙朔刚想劝慰几句时,忽听寝殿外传来一声冷哼,一名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旁若无人地撩开帷幔步入,周围若干内侍垂首而立,竟没有一人上前阻拦。
此人身穿一袭五彩鱼鳞绢深衣,胸前系着金襟钩,腰间配着绶带和玉佩,头上戴着武冠。那武冠为青丝系绲双尾竖左右,冠云冲天。单是这武冠,就大有来历,据说是赵武灵王所戴之冠,始皇帝灭赵后,以其君冠赐近臣。
一个近臣可以戴得起赵王的君冠,而这个人又姓赵,难道是巧合吗?
孙朔压下心底的疑问,并未来得及细看此人的相貌,便匍匐在地,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内侍而已。他隐蔽地拽了拽身旁胡亥拖曳至地的衣袍,提醒他要尊师重道。
“谁准汝这般无礼地闯进寝殿?”只听胡亥清脆的声音在寝殿中响起,端得是骄纵无匹。孙朔脸颊边淌下几滴冷汗,自家小公子的性子,实在是始皇帝给宠出来的。
“臣听得有人在嚷着不公平,可是小公子所说?”赵高的声音低沉之中有些尖细,再加之其刻意的拿捏,保持着不高不低的一个声调,让人听起来非常不舒服。
“是吾说的又怎么样?”胡亥气得直跳脚,孙朔就算不抬头,也知道这孩子肯定气得小脸通红。
“小公子可知公平二字何解?”赵高的声音依旧不起不伏,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
“啊?”胡亥显然没料到赵高会如此问,他本就聪慧,虽然并未系统地念过书,但他父皇有时间就会抱着他一起办理政务,他略一思索便回答道,“父皇统一六国之后,要做到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度同制就是度量衡统一制度,衡是权衡器,公平二字,好像就是从权衡器中而来。”
“没错,权衡器就是称量物体轻重的器具。一般以铜制之,权就是秤锤,衡就是秤杆。《庄子·胠箧》中说道:‘为之权衡以称之。’”赵高淡淡然地说道,显然很满意胡亥的回答。他从长袍的袖筒里掏出一根铜衡和几枚铜权,朝胡亥递了过去。“这是新出炉的铜权衡,公子拿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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